第10章 (10)

許,看不順眼,就了結果了她。說來好笑,前頭周子顧是溫柔如水,含情脈脈,她甚不領情。現在不冷不熱,她開始揪心了。

“那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她幹巴巴的問了一句。

他泰然自若走過她身前,“什麽時候京城有消息就回去。”

額!也就是說皇上上天!

兩人一前一後走回了竹樓裏,他把一碗竈上溫好的姜湯塞到她手裏,“你想凍死。”

姜湯沒放湯,一股辣味沖鼻,寧月見捧着粗瓷碗跟小貓舔食一樣,喝了底朝天。身上的衣衫不厚,被晨霧露水一沾,有些潮濕。黏在身上難受,姜湯一燙,四肢百骸十分舒爽。

他眼神一變,軟和了不少,催促她去換幹淨衣衫。

竹樓精致小巧,縫隙接口處也看不到釘眼,相見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三進的屋子,中間是客房大屋,左邊是雜屋和竈房,右邊是卧房和澡堂。澡堂後邊用常竹管接上山泉,清冽溫熱,冒着絲絲白氣兒。

屋裏的擺設皆是取材于山林,并無金貴之物,她擦了擦身,換了一件緋色春衫,妝奁裏頭只有小瓶胭脂,是淡淡的桃花香味,一盒螺眉粉,其餘全是木簪。紫檀木,沉香木,桃木,甚至竹木,不拘貴重便宜,皆為木制。樣式精巧,多為昙花花樣,顯然都是出自一人之手,有些上了年頭的簪子雕工有些滞澀,後頭的十分流暢,便是花瓣之上的小蟲眼睛也栩栩如生。

她歪歪斜斜挽了一個簡單的後鬓,選了兩根木簪,垂在腦後,有股午睡醒來的慵懶之态。

周子顧看了,眼眸一亮,她竟讀出點驚豔的意思。想來往日華服美妝,不曾得其青眼,原來他喜歡農婦型。

她被他丢在深山老林裏,很沒骨氣的偃旗息鼓,憤憤然挑起筷子,夾了一豆腐,“嘶!”牙要酸掉了!她忙灌水,眼淚汪汪的吼道:“這什麽東西,太難吃了。”

小蔥拌豆腐,青白相間,蘑菇炒雞肉,鮮嫩粉紅,還有個青菜湯,清冽透香。周郎做的飯菜,道道好看,竟沒一個能入口。

“你是故意的吧。”寧月見發誓,再也不能被外表欺騙了。

“咳咳,”他一臉平和,“這是我第一次做,你若不習慣,自己去做吧。”

自己做什麽的,她只會指使廚娘,動手會燒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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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桃源之地來種田

寧月見存了一肚子火,打算來個魚死網破,結果被人一丢到這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再也蹦跶不起來。她苦思冥想,只不過撸錯了地方,便從清都王妃淪為鄉下農婦。

桃源雖好,不是久留之地。周子顧常常鬼出神入,她悄悄拉經過家門口的大嘴農婦,把胭脂水粉全塞在她手裏,央求她帶自己去見村長。豈料那位村長夫人不肯接受這番好意,還告訴她,村長不在村裏,外出有事。

她原本的打算是告知村長自己的身份,設法能聯系到爹爹。豈料人都不在,村人世世代代居于村落,鮮少通外面,不懂官話,不通世情。寧月見抱着渺小的希望告知村長夫人自己的事,這位大嘴嬸子憐憫的看着她,喃喃自語,“可惜了...難怪...願意嫁給當家的...原來腦子不清楚...”後來她才知道,當家的是此地方言,夫君的意思。

你才腦子有病,你們全村腦子都有病!寧月見琢磨了半宿,才明白過來,彼時她腦子不清楚的事已經傳遍村落了。

寧月見氣的兩頰鼓鼓,活像剛出爐的熱包子,彼時春日濯濯,暖熏的日光灑在包子上,叫人很想咬上一口。周子顧回來的時候,便看到這樣一幅情景,嘴角幾不可微的翹了翹。

“是你亂說話,說我腦子有毛病是不。”她憤憤然丢掉手裏樹枝,因為長久蹲在地上的腿腳有些發麻,歪歪斜斜倒在周子顧懷裏,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然後擡頭,對上了他肩頭上探頭探腦的小東西。

毛茸茸?

三瓣嘴?

兔子!

那軟軟的白毛在她臉上撲了撲,肉呼呼的觸感,還帶着溫熱。

她如見了洪水猛獸,腳下趔趄,連連卻步,被自己絆了一跤,趴在門檻上泫然欲滴,渀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白兔聽見動靜豎起招風長耳朵,随即被主人扣進竹簍裏。

“我是說你身子不好,如今看來,膽小如鼠。”他輕笑出聲,幾步上前,伸出竹枝似的大手,往她頭上撫去。

寧月見沒好氣的一躲,美顏染怒,“你欺人太甚,卑鄙無恥,心腸歹毒...”

他收回半空中的手,撐額發笑,她心思通透,極少動怒,遇事對人,都能淡然處之,久而久之,便形成淡漠出塵的性子,頗有少年老成的意味。人非聖賢,看透七情豈不無趣。

粉嫩嫩的小毛團被他拎出背簍裏,蜷成一團,懶洋洋的窩在他手上,紅通通的眼睛撲閃撲閃,漸漸合攏,像是要睡過去。

她捂着狂奔亂跳的心口,吞了吞口水,比起那懶洋洋的家夥更像一只小兔子,指天嚷道:“你你你...離我遠些...晚上我要吃紅燒兔肉。”

周子顧一身淡黃色青衫,頭上簪着黃楊木木簪,背上還有個竹簍,伫立在門邊,蕭蕭疏疏,爽朗清舉,淡然一笑,“你午間未食,若我不回,且不餓死。”此話一出,說的她頰間染紅。

竈臺上擱了周子顧煮好的飯菜,生火也是手把手教過的,只是寧月見那雙手彈琴婉約,畫畫清雅,竈房之事,硬是沒學會。生個火把自己衣衫燒了邊角。

他的目光從她不自在的臉頰轉到門檻邊紅泥地上,劃了幾個大字,隐約認出是罵他的話。

“我又不是燒火丫頭,做什麽要煮飯。”她煩悶的扭開臉,“這個鬼地方,待着真沒意思,哼,心胸狹窄,小肚雞腸...”沒有錦衣玉食,丫鬟奴婢,事事尚要親力親為,鋪床疊被還能依樣畫葫蘆,洗衣漿衫拿不出手。她極愛潔淨,幾乎日日都要洗浴,換下的衣裳是個大難題。

周子顧冷笑一聲,眼角微挑,燦燦然若紅日,亮出一道攝人的光,切金斷玉的語調有些冷,“你連燒火丫頭的事都做不好,所依仗的無非就是身份,堂堂寧府大小姐,除了會動嘴皮子還會做甚,操持家務,侍奉夫君尚且不會,賢良淑德,人情交往也不曾。你這般和廟裏的菩薩有何兩樣。只能共富貴,不能安貧賤的女子,世間多矣。”言下之意,是諷刺她只會擺身份擺格調,實則是個毫無用處的廢物。

這時代信奉富貴天定,尊卑有別。若寧月見這般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比比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兩眼不識黍谷米,生來依附父兄,出嫁仰仗夫子,所見所思,皆是一方小小的庭院,每日所行之事乃是描眉畫眼,宅院争寵,視人命如草芥,斷善惡如浮雲。她有超脫之意乃是在母喪自殺之後,通透了許多。

“你讓我去煮飯洗衣,跟讓農婦學彈琴寫字有甚分別。”她聽的他冷哼一聲,方才為自己的想法赫然,品嘗世間百态,亦非不可。想通了這一層,她尤自辯駁。

周子顧雙眼黯黯明黑,面色緩了緩,從院中水井邊上舀出清水,小兔子探出腦袋,從他手裏蹦出來,就着小小的缽子飲水。肩膀上的竹筐被卸了下來,靠在牆垣邊上。

她尴尬的轉過臉,井邊的木盆裏泡了兩堆衣衫,覆滿了皂角。

好在他只愣了下,并未做聲,就着清水洗了洗面,容色皎皎,墨發逶迤。

這時候正是午覺醒來,不早不晚。他從院子裏的菜圃裏摘了些莼菜,蘿蔔等物,淋水洗淨,放了兩樣在小兔子面前,然後從竹筐裏挑出一包樹葉包裹的野果,認不出是什麽,青青澀澀的,頂端有點紅。

嗯,面皮疙疙瘩瘩,一口咬下去很酸很澀,還有一股水味。寧月見還是頭一回吃這麽難吃的果子,只是餓狠了,囫囵吞棗一般咽下去。五六個果子有梨那邊大小,她吃了兩個,剩下的被放在竈房的簍子裏。

在屋舍裏轉悠了兩圈,委實無趣,她扒拉在窗前看他殺雞,一刀見血,漂亮的大錦雞立即引頸了斷,手法幹淨利落。他背對着自己,只能看見他深深凹進去的脊椎線,腰身很瘦,但是很有力,咳咳咳。

想哪裏去了!她甩甩頭,突然發現他原來像熏熏然若春日,溫暖而不灼人,如今卻肅肅然如山風,高昂而徐引。并不刻意順着她,而是引領她。爾後,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容易被激怒,但是發完火又沒事了,對着他有點口無遮攔,想說就說。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好事還是好事呢。

村落的房屋是比鄰而居,綿延在山腳下,幾十戶人家雞犬相聞,來往甚多。她不懂方言,整日悶在屋裏,憋的久了,抓着他就能叽裏咕嚕說一大堆。幾日下來,她對他親近了不少。

寧月見撐着腦袋胡思亂想了一陣,眼皮打架,看見周公在招手。

濃濃的肉香,還有藥材的味道,她聳了聳鼻子,睜開眼把身上的被子扒拉下來,唔,難得她白天夢游了,明明靠在窗臺上困過去的。

叽咕叽咕,野果子不經飽,胃又開始唱歌了。

她用木簪子挽好頭發,撫了撫素衣上的褶皺,加快腳步走進竈房。

“雞湯!”她瞪大了眼睛,驚呼出聲,打從來這沒沾過腥葷,可把饞蟲引出來了。

隔着淡淡的白霧,他的眉眼看起來很順眼,連聲音都帶着氤氲香氣,“去擺碗筷。”

她點點頭,三步并作兩步擺好了筷子,然後用木勺添了好了雞湯,擺在他面前,“你先吃。”

他的神情非常柔和,把碗裏的雞腿夾給她,“給你補補。”

額,雞腿!吃哪補哪!她無語的看着自己的腿,個子不高,只及他的肩窩。

雞肉又嫩又鮮,雞湯裏放了紅棗黑豆還有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藥材,她滿滿吃了三碗,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肚子,活像是懷妊的婦人。

“雞湯好喝,果子不怎麽樣。”她煞有介事的評價,滿足的喟嘆起來。周子顧的手藝很好,除了第一頓很難吃,後來煮的味道很好,比不上真正的大廚,原汁原味的鄉野之味。

他吃了她盛的那碗,便不怎麽動筷子,唇瓣紅潤,眼波潋滟,像只偷雞的狐貍,“沒什麽事是天生就會的,洗手作羹湯...”

她如夢初醒,敢情還記着之前說過的話呢,她打了個飽嗝,吞吞吐吐道:“沒有師傅我不會,而且他們的話聽不懂。”這倒是真的。

“你跟我學,不要束修。”見她如此模樣,一下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收起碗筷,自發洗了。

吃人手短,寧月見期期艾艾應下來,然後跟在他後頭,別別扭扭道:“洗衣我會,不用學。”

他提着水桶走在前面,輕輕揚起唇角,面帶笑意地嗤哼了一聲:“是會,跟沒洗一樣,不說曬在院子裏惹人笑話,便是自己穿着也不自在。”笑就笑吧,反正她也聽不懂,寧月見木讷地低垂頭,然後聽見前方突然爆發出熱烈的嬉笑聲。

小溪邊圍滿了洗衣的婦人,他們像看見什麽稀奇物事,紛紛對他們倆指指點點。

不用聽得懂,她也知道,又被笑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醉裏吳音相媚好

小溪水流清淺,約莫及膝的高度,中央随意搭着幾塊平整的山石,聊作過溪的小橋。寧月見提起裙角小心翼翼走了上去,手指長的細雨成群結隊溪底游蕩,翠色的苔藓泛起微光,墨色的游藻在水中搖曳,還有各色的鵝卵石鋪陳其上。

她不禁看呆了眼,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晖灑在清澈的溪水上,碎碎金光若隐若現,極目看去,山腳下的小溪如白練,分外妖嬈。

“過來,別栽進去了。”他站在溪流中央的山石上,靜靜的看着她。

寧月見搔了搔頭,嘟嚷道:“青山白水,比起京城名勝不可多讓。”

“呆子!”周子顧這一句說她面頰泛紅,擡頭看去,溪邊洗衣的大娘大嬸們紛紛給他讓道,那谄媚的态度,比起京城婦人還要明顯。這厮走到哪都是惹人眼。

她愣了愣,聽見他用古怪的方言同那群人說了兩句話,然後望了她一眼,大手揮了揮。

人群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大多是善意且好奇,帶着些許敬畏,間或有幾個羨慕的,心思淺顯的像這灘溪水。這種不帶審視和估量的目光讓人感覺很舒服,她不自覺揚揚了唇。

素衣木釵,更顯得她肌膚瓷白,腰肢曼妙,行動間弱柳扶風,臨溪低眉淺笑,頰生梨渦,溫柔甜美,令人心魂為之一蕩。

衆人的目光皆在兩人之間打轉,金童玉女,眉目傳情,可惜娘子腦子有毛病。

寧月見翩然行來,鴕鳥似的蹲在他邊上,好奇問:“你會講這裏的話,她們說什麽啊。”

泡水的衣衫被他拎了出來,鋪在光滑的石板上,細細抹上皂角,“會的不多,你真想知道他們說什麽?”

額,怎麽感覺不是好話,她伸手掬起一碰清水,溫溫熱熱,“不願意說就算了,誰稀罕啊。”

恩,他不吱聲了,掄起木錘敲打,态度閑适,動作輕盈,好像不是在洗衣漿衫,而是在揮劍禦敵。

她默默往那邊看去,大嫂們三五成群,熱火朝天說着什麽,幾個孩子在邊上玩打水仗,清脆的笑聲流瀉在溪水之上。她只能間或聽懂幾個詞彙,關于家長裏短。讪讪然轉回臉,她無恥的湊上去,兩指一彈,小水點紛紛落在他臉上。

“你很無聊,那些人說的也對。”周子顧嘴角一抽,語氣很淡然。

被勾起了好奇心的寧大小姐心癢癢的,她微微張着嘴,翻了白眼,心道,要不要這麽嫌棄啊。

傻,真傻!幾個頻頻注目這邊的大嬸正好瞧到這一幕,面面相觑,心裏越發肯定了答案。

“他們說你是懶婆娘。”他一臉平靜,把洗好的衣衫放在一邊,然後從木桶裏拿出髒衣裳。

寧月見想把木桶扣到他腦袋上,“胡說八道!”

“恩,”他配合似的點點頭,揚起手中緋紅的布料,很輕薄的一塊,還有幾根細帶子——那是昨夜換下的肚兜。

轟,她兩耳冒煙,快要燒了。煮飯不會,洗衣不曾,不是懶婆娘是什麽!她是無可狡辯,焉頭巴腦的,長至腰際的發尾在小溪邊游來蕩去,惹的游魚競相争逐。

緋紅的布料被他輕輕握着手裏,像一朵初綻的嬌花。在清澈的水流緩緩展開,如紅蓮般鋪灑開來。

她默默無語,轉臉不去看他,揪了一朵不知名的小黃花,假指甲蓋大,孤零零的立在路邊,就跟她現在一樣。

“都說君子遠庖廚,你好像都挺拿手的,這些不都是有下人來做嗎。”誰又能想到堂堂清都王,在這山水之間做起尋常男子都不願做的事呢。寧月見看來看去,他一點也不嫌棄,竟有點樂在其中的意思,畢竟,只有人願意奴婢小厮是現成的。可自從來這裏,除了他們兩個,再無外人。

周子顧泰然自若的說,“行軍打仗要先身士卒,再者,人到了絕境,不會的也會了。”

哦,表哥也曾提過一兩句,作戰之地,往往都是荒原險境,條件很艱苦,能活下來都不容易。她歪着頭,把小黃花插在他的鬓邊,拍拍手道:“表哥說過,行軍打仗不比在家,不過,他也說過,士兵和将軍的待遇不一樣啊,尤其像你這樣的尊貴身份,難道在軍中就受欺負了。”

“嗯,生啖人肉也有的。”大概是表哥這個字眼畢竟刺耳,他若無其事颌首,把水裏漂淨的衣衫拎水,“味道麽...”

“不要說了!”她腳軟一屁股坐在石板上,咬牙切齒看着他,想起太華曾做過的一個鄙視動作,手握拳,拳心向下,中指豎起!

鄙視你!人渣!

他還舔舔嘴唇,狀似回味,“不過,讓你失望了,我沒嘗過,不知道味道怎麽樣。也許韓凜有機會!”

“打仗就得生啖人肉,你別唬我,朝廷不是都有糧草麽。”她畢竟在蘭臺抄寫過一陣文書,大致的運作還是知道的。

“運送軍糧不是皇親國戚就是大內太監,不說克扣軍糧,故意延遲期限了,能送到邊境,将士們都等感念皇恩,且還不能夠有怨言。此是常态。”他難得好心解釋,撩起垂到耳邊的墨發,對她湧出一個非常邪惡,嗯,誘惑的笑容,“國有蛀蟲,已是常态,這些苦,比起我在北地不及萬分之一,你想知道嗎?”

北地!娈童!

她眨眨眼,究竟是怎樣一段經歷讓人模人樣的清都王變成了鬼模鬼樣的,咳咳咳。她覺得頭發一陣發麻,有抑制不住好奇心,“想,非常想!”

“想也沒用,不告訴你。”他輕笑一聲,揚長而去。

寧月見差點一口氣沒接上來了,活活憋死!晚飯依舊是紅棗黑棗炖雞,她喝了兩大碗,差點撐破肚皮,躺在床榻上嘆氣。沒想到才幾天而已,生活可以過的如此簡單,肆無忌憚,随心所欲,她開始有點懷念奶娘的唠叨,如果她老人家在,一定會教她怎麽樣做出衣衫。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清都王妃,唯一能拿出手的便是縫縫補補了,她在女紅上,繡花不說巧奪天工,至少也是栩栩如生的,只是要她量體裁衣,這活看着簡單,但是把她難住了。

手上這件長衫,還是某人笑話出來的,縫上補下,兩兩一比,衣袖上的青竹圖案雅致異常,一長一短,甚是好笑。

突然覺得背後有風,她回頭一看,那厮光着身子站在門邊,燭光給他玉白的身軀鍍上了一層微光。

咳咳,都說清都王有魏晉遺風,大約在沐浴一事上體現了,在王府裏喜歡泡湯泉,在山野之中,更加豪邁,直接打了沁涼的井水在院子裏對付,寬肩窄腰,線條很美好,美好的她有點想把鄰居大嬸的眼珠子挖出來。

“我看看,要是還不成,以後咱就在襪子上繡花吧。”他待她打完線條,語氣如春風般和藹,搶過那青色長衫就往身上套。

還別說,青衣繡竹。這麽件普通的料子,拙劣的裁剪,愣是讓他穿出了大巧若拙,樸美乃妙的意味。

“嗯,挺合身。”他失笑,像是的了什麽珍寶,小心撫上衣襟口的褶皺。

“嗯!啊!”她方才如夢初醒,垂下頭,掩住眼中的驚豔。不禁暗嘆,難怪皇上愛美容止的臣工,瞧瞧,這麽看着,也十分悅目。

周子顧溫柔的看着她鮮嫩的小臉,小心翼翼的把青衫脫下來疊好放在櫃子裏頭,然後苦笑一聲,“這是有人第一次親手為我做的。”

她噗嗤一聲,笑了,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他慢慢變紅的臉,“長公主不給你做麽,娘說,我小時候的襁褓被褥全是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那些價值千金的布料,她讓人洗舊曬太陽。說我換衣衫從來不哭,每次都樂呵呵的。”寧夫人韓氏出聲将門,在針線上面并不擅長,但是對女兒的衣食起居都不曾假于他人之手。寧太傅甚至有回笑曰,夫人的心全撲在了女兒身上,一點也不曾給我。那時候她才多大,剛記事的年紀吧,對兒女的愛超過對夫君的,也是世間難尋吧。

“也許有一回吧。”周子顧欺身過來,以手作枕,靠在床榻邊上,逼的她不得不往裏擠,“我娘在吃穿用度非常考究,手下有一批最好的繡娘,宮中常常有賞賜。她所用之物,無不尊貴。有一回,她心血來潮,給我爹做了件外袍,又不肯人幫忙,最後索性把布裁了三個圓筒拼起來,爹根本穿不了,娘就把衣衫賞給了我。”他頓了頓,想起爹臨終之前的話,說不要金銀玉器陪葬,只要娘為他做的那件衣衫。

她嘴巴能塞進雞蛋,忍俊不禁,捂着肚子在床榻上打滾。

沒想到缺愛的幼年生活能讓娘子大人真的發笑,可憐的周郎你是該笑還是該笑還是該笑呢。

“我幼時見過驸馬一面。”她笑夠了,歪頭想了想,“圓嘟嘟的,總是笑眯眯的,像廟裏的彌勒佛。”心道和你一點也不像。

驸馬長的不差,據說年輕的時候也是翩翩佳公子一枚,不然公主也看不上,再看兒子的長相,不會差到哪裏去。後來得了病,人跟吹氣球一樣漲起來了,依舊不改大好人本色。

“你這丫頭,又在心裏罵我。”他一貫優雅從容,銜住她花瓣一般的嘴唇,并沒有餘下動作。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沒碼完,明天繼續,看魯豫有約去了 黃曉明和趙薇那期,強烈推薦。

☆、道是無晴卻有晴

山間無歲月,爾後的幾日,她開始跟着周子顧學些操持之事。若是他在竈間,她就得乖乖跟過去,采摘青菜,漂洗切條,諸如此類打下手的活,他都很樂意使喚她。有時候他明明都做好了,最後出鍋的時候,便要勞駕她遞個盤。寧月見深深懷疑,這厮完全是看不過眼自己清閑。

山珍野味并不若珍馐佳肴繁複多樣,講究原汁原味。她能吃出青菜的鮮嫩爽口,魚肉的腥香之氣。權貴之家的宴席,一道菜可以吃出數個味,反倒失了胃口。好在周子顧的手藝,日漸有進步,除了偶爾燒糊多鹽的情況,大多數是色香味俱全。寧月見抱着能盛下她臉的碗吃飯,一頓下來小肚突出,早上洗臉的時候,竟能從清水盆了照出娃娃肉,嗚呼哀哉!京城淑女講究窈窕之姿,肥了要被笑癡。

周子顧對她頤指氣使,多有捉弄,冷冷清清,不茍言笑,讓人捉摸不透。她有時想來,他的溫柔以待是種錯覺,就像是禮貌,不得不周全。

春雨潇潇,她夜半醒來,枕邊微涼,人亦不見了。屋外山風凜冽,呼呼作響。她吓的心驚膽戰,蜷縮在被窩裏,費力大喊,“周子顧!周子顧!子顧!”

聲音尖銳高亢,就像被抛棄的小雛鳥,好在種孤獨無依很快就結束了,他推開門,身上濕漉漉的,素白的裏衣像一層皮膚裹在他身上,墨發成結,還在滴水。

寧月見擡頭,看見他面上的表情已經很淡然,微微起伏的胸膛處伸出一個淋濕的小腦袋。

微弱的燭光在竹林裏蕩漾。

“你去哪裏了。”她含笑,牙齒咯吱咯吱動起來,顯得有幾分詭異。

他伸手将架子上的絹帕取下來,眼中燦若繁星,嘴角噙笑,溫柔的如月光之酒。給那個可憐的小東西輕輕擦拭,動作輕柔,小兔子十分舒服,像模像樣的打了呵欠,然後合上了眼。

一種難以言喻的難堪和羞辱湧上心頭,将之前的驚懼和擔憂壓了下去,語氣硬邦邦的,“你不用借這種方法來敲打我 ,我是笨,但沒傻。”夜半不睡覺,跑去給兔子擦身。他是把她擺在和畜生一樣的高度,不,是,把她看的比畜生還重。

“你到底想要什麽?”他終于把目光投向她,小兔子放在一邊,嘴角微翹,似笑非笑,“你在吃醋,害怕我把你抛下,嫉妒我去看兔子。寧月見,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成你夫君,當成和你同度一生的人。那夜在王府,你想報複,更多是想觸碰我的底線,把我激怒,然後和離。”她聰穎狡黠,能看透許多常人不能領悟的東西,偏生是這層超出常人的通透,在她心裏蒙在了一層迷霧。

是,周子顧說的沒錯,她喜歡的從來都不是這樣太美太聰明的閃光物,因為誘惑太大,總是要防着別人觊觎,最後落的身心俱疲的下場。她喜歡的,從來都是如韓凜這般老實的漢子,如父如兄,給人依靠。

那一夜的争執并未解決,兩人一吵就吵到了核心問題,寧月見梗着脖子,挺起背脊,定定的望向他,眼神澄澈,“到底是誰在害怕?你夜闖閨房來見我,目的并不只有一個,讓我爹知道,女兒名節有損,不嫁也得嫁。成親之後,因為我無意中說起娈童的事,你便做了那樣事。後來,我有和離之意,你又将我擄到荒蠻之地來。”他們之間的關系,一直是他在強迫,她被動接受而已。一個有所求,一個無所求,到底是誰在害怕,又是誰在害怕失去。

凡事做過必有痕跡,大約是被氣的非常厲害,她一向對自己的事粗梳的腦子高速運轉,經過多方計算,得出了結論。比如成親之前寧太傅給的兩個姑姑等等,完全可以得出結論,她對他來說,遠比他對她來的重要。

她看透了他的底牌,所以可以肆無忌憚,一針見血。

周子顧眼皮都沒掀一下,十分之鎮定,若不是她能聽見他忽而急促的呼吸,險些被他騙了過去。

“你不信我,也不信你自己。既要吃醋,既又不舍,還不肯承認。恨也好,怨也好,其實都沒關系。只要我們還在一起,都沒有關系。”他無比認真的看着她,非常寵溺的眼神,居然還夾雜着脆弱純潔的表情!

她本來是來發洩心中的怨憤和怒氣,根本沒想到得到這樣的結果。就好像憋住勁一拳打在空中。朝堂上讓驚豔絕倫,男人羨慕,女人愛慕的清都王,居然跟她說,他心裏有她。這個雷把她炸的魂飛魄散!

他是美人,毋庸置疑,她見過他,每一次都美的玉山将傾,就像戲文裏說的那樣。可是像他這樣垂着頭,衣衫濕透,發絲打結的落湯雞樣子,讓她十分糾結,心裏酸酸癢癢的,像無數只螞蟻爬來爬去,那些憤怒啊,怨恨啊的情緒早在九霄雲外,憐愛疼惜的奇怪情緒湧上心頭。

她狠狠的吞了吞口水,外面的雨停了,空氣中有暧昧的情愫。

“夜深了,又下雨,你這夢游的習慣還是改不了。”她說完還非常沒有出息的笑了下。

“你吼我!”他非常委屈的指控,然後把濕衣服脫下來,露出玉白精壯的胸膛,咳咳,還有美好的腰線。

拜托,不要前一刻還是個上陣的将軍,下一刻變成撒嬌的孩童。

寧月見的手狠狠抖了抖,然後想逃進被子裏,被他扯住,塞進一個幹淨的布料。

“給我擦擦,”他的唇瓣鮮紅欲滴,讓她想起曾經在院子裏種過的玫瑰花瓣。

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家夥,別人一服軟,她就受不了。非常糾結的把他腦袋包住,動作粗魯來發洩自己的不滿。

“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給要我幫你抱兔子。”他的聲音悶悶的,含糊不清,像滾水裏的泡泡兒。從絹帕裏頭透出來。

還有這種事!她怎麽完全沒印象,“不可能,我不喜歡阿貓阿狗。”她很小的時候曾養了一只毛球狗,幾年後,狗狗得病死了,她心裏非常不舍,就再也不肯接近這些小東西了。不是不喜歡,只是怕舍不得,貓狗的壽命于人的一生委實太短。

“是我送給你的兔子,那時候你還很小,只有幾歲吧,明明很喜歡,但是就是不肯抱,還是我抱的。”那時候寧月見還是個梳着總角的小姑娘,圓臉大眼,十分可人。他聽人說小姑娘因為養的小狗死了,哭的很傷心,剛好有人送了兩只長耳兔子,剛好寧太傅四十壽誕,他便把兔子帶了過去,誰料她明明很喜歡,卻不肯要。

她想了想,沒有半點頭緒,看他懷念的表情,又不像作假,便幹巴巴的笑道:“那會子才多大啊,不記得了。”

“你那會就□歲吧。”他從背後抱住她,下巴擱在她的頸窩上,呼出氣息如蘭,混合着雨後清新的味道,很是好聞。

她退後一步,他發出微弱的嗯聲,然後迫不及待的靠過來。

屋外驟雨初歇,鳥雀呼鳴,她的心糾結成一團。

應該把他狠狠推開,告訴他,不管怎麽樣,她一點也不心動,過去也是,現在也是,将來也是。這樣的寂靜的夜,這樣安詳美好的人,還有旖旎滾燙的情話,就像雪天飄落的冰晶,美麗又脆弱,在天際盤旋落在她的心上,然後消失不見。

一夜無話,翌日他接了信鴿,匆忙上了路,臨走之際告訴她,村裏有暗衛保護她,劈柴挑水之事都有人做,還請了隔壁的大嬸給她做飯,大約怕她燒了竈屋。

她松了一口氣,若他還是如昨夜那般,真讓人招架不住,好在又恢複成驚豔絕倫的清都王了。

隔壁鄰居大嬸就是她初次在村裏醒來所見到的那位,非常憨厚樸實,很是熱情。

她比劃着了半天,寧月見知道了大概,大嬸名喚花家嬸子,家裏有四個小蘿蔔頭,大妞背着小弟弟,夫君在山上打獵,沒個十天半月不回來。一個人待着家裏很是無聊,且花家嬸子又特別好客,她聽了幾個原住民叽裏呱啦大半天,終于從完全聽不懂進化到能聽懂小部分,日常習慣用語交流無礙。

花嬸子對她熱情又敬畏,總是弓着身子背着手,倒是大妞二妞并不怕她,十分喜歡她頭上的木簪,并不主動問要。寧月見便拿了兩枚送給他們。

只是花嬸見了,十分生氣,把在水盆前挽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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