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寧太傅一張臉甚為嚴肅,臉上沒有半點笑意,說出的話卻是極為舒緩的,甚至帶着點漫不經心的誘惑。他一生大起大落,聲名權勢都有了,心性遠比常人來的堅毅,可以說泰山于眼前不崩也。這樣的人也是有軟肋的,年輕的時候為韓府東床快婿,借着這把東風,在皇上面前頗為得臉,成為寒門子弟競相稱羨的對象,在女色一事上,一來是他心氣高,二來也是受寧老夫人言傳身教,對妻子十分優待,雖不說愛的天崩地裂,相濡以沫是有的。對于他這樣權柄滔天的人來說,孩子作為血脈的延續,年紀越大,越上了心。

一般書禮世家講究顏面大于實際,嫁出去的女兒潑出的水,只要姑娘在婆家站穩腳跟,別說送通房小妾,便是送毒藥也是有的。寧太傅一世最看不得虛名,沒本事的才委曲求全,有能力的還不是把王法踩腳下。

“我們寧家的名聲,還不需要月見來犧牲。”寧太傅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一眼,攬袖背身,眉風不動,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起來。

說白了,當初能願意讓周子顧娶了寧月見,他就沒在乎個什麽兄妹禮法虛名,如今他敢帶女兒走,更加不會在意那麽多。

這句話一入耳,周子顧的手僵了僵,面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松動,也就只有那一瞬,他明明心如油煎,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渀佛眼前的人說的話只是玩笑罷了。

他擡手嵇禮,對上寧太傅不豫的面容,眼裏十分真誠和平靜,“岳父大人拳拳之心,小婿慚愧,讓月見受了委屈。太傅大人所言甚是,世家權貴之名不需要婦人來添磚加瓦,大丈夫當立偉業,給予妻子兒女庇護。此番北齊入我大唐挑釁,傷我王妃,我必當還之,鐵蹄過江東!”

這番話擲地有聲,切金斷玉,帶着一股血性,聽的出來,并不是毛頭小子的信口雌黃,而是深思熟慮後的承諾!

若是在後世,倒有一句話形容貼切,沖冠一怒為紅顏!

寧太傅垂着頭,臉上表情的被陰影遮的團團實實,看不出半點反應。

“王爺此言,豈不是将月兒比作妲己褒姒之流。”寧太傅幽暗的眼裏閃出數道寒光,面上依舊是饒有興致,緩和如河面的水鏡,只能照出對方的端倪。

這是怪周子顧太兒戲了!前頭嫌棄還嫌姑爺不作為。

“太傅說笑了,國仇家恨,隐忍多年,只是時候不到而已,北齊已不複當年勇。”周子顧淡淡說道,眼裏寒冰入骨,殺機立現。

明明是天潢貴胄,高倨華堂的千金之子,生一副容色逼人的相貌,說起攻城滅國,不過是強虜灰飛煙滅,璀璨耀目,恍若明日,讓人惶惶然不可直視。

縱是見過多少青年才俊的寧太傅,也不得不承認,此子不俗!!!

寧太傅壓着唇角,輕撫美髯,極為嚴肅極為正經的說道,“年輕人,血氣方剛是好的,只是要腳踏實地。如今朝堂內外還未一心,打仗,心不齊,人先亂。”只可惜眼角略擡了擡,眉毛稍抖了抖,洩露了他的好心情。

以此時的時局來說,新朝初立,外戚把權,并非引兵作戰的最好時機。還好,還好,寧太傅的态度轉變,讓周子顧窺探了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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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個心,還得有這個力。豈可逞一時匹夫之勇。”寧太傅攏袖信步,緩緩而行,拍了拍周子顧的肩膀,思忖了一陣,仿佛想起了什麽,“不過,這不能保證日後月見不再因為你而受傷害。”

話題又繞到了原點,這次意外,确實是樁意外,怪只能怪兩人太倒黴,被瘋狗盯上了。周子顧有心,有能力,按常理來說,已經仁至義盡,就算是親爹,也沒什麽好說的。

偏寧太傅非一般人,非一般魄力,甚至有點故意刁難的意味。

周子顧又開始手心冒冷汗,別看寧太傅平日總是一副老好人的樣子,那是因為知道他本來面目的人,都被坑怕了。

姑爺在岳父面前本來就低人一等,有心讨好的姑爺在着意刁難的岳父面前更是低了又低。

“莊子曾有言,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月見不是無知小兒,自當有定論。您不能替她做決定,我也不能。”幾乎是這幾句話一出,周遭的空氣就凝澀起來,周子顧豪不畏懼岳父那頭傳來的寒芒,似笑非笑道:“更何況,世上本就沒有安全之地,您又能保證此事不會在寧府上演?大唐境內,沒有比清都王府更安全的了。”

寧太傅慢慢走過來,負手而立。面上表情淡漠,怒火寒光立現,沒有半點溫度,“豎子!”抛下一句,揚長而去!!

太傅一走,伏在門口侍候的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無措。還是烏鴉膽大,悄無聲息的溜進屋裏,心裏打着小鼓,瞥向王爺。

“太傅方才出門是用袖遮面了麽。”

烏鴉怔然,嗯了聲。

周子顧一掃來時烏雲,臉上呈現雨後彩虹之象,苦笑道:“千年道行的老狐貍啊!”

太傅哪裏是來講讓月見同他和離,分明是要亂他陣腳,逼出他的心裏話。老狐貍啊老狐貍,最後是高興了吧。

他想了想,起身去看寧月見。

有些話,還是說清楚的好。

才進門,就和宋媽媽碰見了,這位平素慈愛有加的奶媽,看見王爺沒了好臉色。

滿頭大汗的宋媽媽把王爺請到了回廊下,哽咽道:“月兒這孩子是奴婢一手奶大的,奴婢是個沒生養的,把她當後半生依靠,說句托大的話。雖說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情,王爺如此身份和才具,蠻京城想往王府塞的多的是。往日王妃出個門都要所多少白眼,不知情羨慕娘娘好福氣,哪知是往火上烤呢。憑她是公主貴人,王妃是上了皇家玉碟的,再想進門,那都得敬茶行禮,還沒進門就敢喊打喊殺的,月兒日後可怎麽得了啊......”

宋媽媽這番話是語無倫次,甚至是犯了忌諱的。她以為寧月見遭罪是那林小姐所使呢,所以才發了難。想着自己老皮老臉的,不能讓王妃受委屈。

周子顧聽了半響,才明白是怎麽回事。李元濟入京是秘密,事關重大,宋媽媽并不知情。他也不好解釋,只能道其中是誤會,歹徒已經入了天牢,至于林小姐是她一廂情願。他沒有納小的心思,也無異把這事漫天宣揚。

宋媽媽還在老淚縱橫,屋裏有丫鬟來回走動,想來是她醒了。周子顧讓人把守了一夜面色蒼白的宋媽媽送回去休息。

周子顧當頭走到榻前,仔細看了她的面色,因為失血過多面色白的近乎透明,青色的脈絡隐隐可見,眉頭輕輕蹙起,鼻尖透出細汗,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仿佛風一吹就會倒,脆弱的讓人心驚。

休養了幾日,寧月見的傷勢見好十分緩慢,加上只能吃些粥米,元氣大傷。她慢慢睜開眼,渙散瞳孔慢慢聚攏來,形成微光,定定來看着來人,從他專注溫柔的眸光裏,倒映出個慘白如鬼的影子,實在是難看的緊。

她整日躺在這床榻間,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唯獨這腦子頂頂好,只是想多也會疼。這會子對上差點害到自己的人,臉色不就大好,掙紮着在他手上劃,你來幹什麽,走開。

周子顧毫不懷疑,要是她能動彈,巴掌就招呼上來了,像只張牙舞爪的小野貓。他深深的看着她,把臉湊過來,很慢很慢的說:“我陪你說說話,你想聽什麽。”

寧月見的臉上有點着火,這一病,把她年幼時候的嬌貴壞脾氣全慣出來了,嘟嘴瞪眼的,跟當年賴在大哥哥面前的小娃娃似的,嬌聲嬌氣,蠻橫的劃道,你跟爹說什麽呢。

他伸出竹枝似的兩指掐了掐她的嫩頰肉,嘴角翹的老高,粲然一笑,“你爹剛才說要我好好照顧你,争取早日給他添個外孫。”

她一臉不信啊,翻了個白眼,咬着下唇不樂意了,在他手心劃,胡說,我爹定是罵你了。

“恩,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他悶悶的,眼神很清澈,像個孩子。

寧月見給了個痛快,寫了不氣,待周子顧笑的眼睛都眯起來了,又補上一句,恨你。

這位端麗威嚴的美男子如逢秋霜的枝頭秋葉,落出了頹态,有股凄豔的美态,難怪有人說美人做什麽都是美的。寧月見如今的心态沒了那麽排斥,漸漸生了出依賴,尤其之前說出年幼往事,這距離不知不覺拉近了,許多事便有了默契,也生不出忍落。

“好吧,我沒生氣,但是你不許隐瞞我,把你在北齊的事都告訴我吧。”她用了氣音。

這是第一次,她主動的了解他,試圖走近他,告訴他,願意敞開心扉,不帶偏見,好好正視他。

他大抵歡喜壞了,連眼淚都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述衷腸前塵往事

被胸口戳一刀,雖然沒有中了要害,也是頂頂要命的。

因為救的及時,當即被止了血,清都王當街縱馬回府,請了太醫來診治,寧月見的小命撿回了大半,不過有幾天還是非常危險,這時代沒有抗生素也沒有無菌室,好在有李秾輝這個穿越女,什麽麻沸散,消毒法都被她搗鼓出來了。

周子顧好好七尺男人,熬的眼窩深陷,面色蒼白,活像從地底下爬出來的美豔吸血鬼。

有人說,世上只有兩件事是瞞不了人的,一是戀愛,二是打噴嚏。

饒是寧月見卧病在榻再木頭再糊塗,也被此人的目光燙的心發顫。想起往日京城名媛淑女對此人的瘋狂迷戀,她不以為然,覺得男人嘛,皮相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擔當。至成親以來,她不忿過,埋怨過,也欣喜過,不知不覺竟已把他當成了枕邊人。

周子顧自然沒想到這樁禍事誤打誤撞讓小嬌妻開了心竅,他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黑瘦姑娘,掩飾不住的關切目光,心疼的不行,覺得再沒有人比她再好看了。一想到這,許多陳年往事翻滾至喉嚨,再也咽不下去。

他咳了一聲,握住她的冰冷的小手,“當年的事,說來話長,北齊當年叩關,大唐雖勢均力敵,但大傷國體,死傷無數,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所以雙方約了盟約,其中一條便是希望互通姻盟。太華是太女的不二人選,而子桑也不适合和親。我為質子,去了北齊。”

當年的那一戰,損失十分慘重,據說邊境十室九空,荒蕪千裏,十分可怖。雖說和親,任何一個入北齊的宗室女都沒好結果。周子顧挺身而出,即便知道此番兇多吉少,也從未退縮。

寧月見突然了悟,大唐婦人如此鐘愛周郎,想來除了皮相之故,也是感念他為國犧牲。

她輕輕回握他的掌心,有薄薄的繭,深深的掌紋,溫潤如玉。

“月見!”他低頭痛苦的喊,“我沒有你想的那般偉大,在北齊的日子,并不那麽好過。北人不同南人,他們喜惡分明,好壞全擺在臉上,對我并沒有好臉色,第一次入朝見北帝,就被當場挑釁。我的劍從未見過血,父親曾言秉性良善,不善械鬥,舞刀弄槍都是花架子。那一次,我被狠狠打趴下,斷了三根骨頭,流了一地血,舌頭差點被咬斷。”

古語有雲,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北齊皇室祖上有鮮卑蠻夷血統,上代君王才頒布超綱法令學南唐禮儀教化。只是骨子裏的狠歷兇猛不是一日能改的。這不,周子顧成了北齊君臣發洩怒火的對象。

成功是男人最好的除臭劑,當年韓信□之辱,劉備三顧茅廬,幾乎數的上的帝王将相都有那麽一段說不出口的往事。寧月見平時不過付之一笑,不以為然。她看着他,心起揪起來,纏纏綿綿的苦痛随着血液流竄綿延至四肢百骸。

這幾句話,無疑于她是極其震撼的,從心裏湧上來的不知名甜蜜和苦痛是怎麽回事,明明是說他的事,她竟有感同身受的意味,這些話,究竟是有多難,誰又願意自爆其短,在妻子面前呢。

她有種沖動想叫他停下來,不要說了,又恍恍惚惚覺得,他其實是在意的,因為在意所以才會痛苦,願意對他傾訴,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搖搖頭,良久,續道:“被打了也好,被打才知道自己弱,被打知道怎麽爬起來。我這一生,過的太順暢,未曾所半點挫折,受父親影響,喜愛老莊,想着一日能徹底放下,歸隐山林,不為俗世所擾。如今想來,卻是偏頗了,有了執念怎麽可能放的下。生我養我的大唐,又怎麽能眼睜睜看着淪陷呢。”

挫折能使人成長,過錯能讓人醒悟,也難怪他的身上有種異于常人的氣質。大唐的士大夫要麽走讀書考科舉的路子,要麽歸隐山林修繕其身。此間佛家大盛,老莊橫行,于他這般天潢貴胄不出來偷雞摸狗禍害鄉民已是天大的恩賜,至于不參與朝政,歸隐山林,也無人敢說二話。他舍小道向大道,并非為權勢地位,乃是一國百姓。

寧月見輕輕的綻了笑顏,如暗夜優昙,清新優雅,不敢笑的太大,怕牽起了胸口的疼痛。

這樣安撫,肯定,傾慕的笑容,照亮了他的前路。

他突然湊到她耳邊,用非常非常甜蜜的聲音說,“你別這樣朝我笑,這樣笑,很好看,再沒有這麽好看了,我會舍不得,會嫉妒,會發狂...”

轟!要冒煙了,這這這樣淡漠的人說起情話來,真的是致命的好聽!她十分呆傻的看着他,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噶?”

其實,這不是第一次他表達愛意,之前的許多時候,他的不動聲色,神情動作,或多或少透露了這個訊息。她的接受頻道完全不在一條線上,覺得難堪好笑,直到慢慢領悟,甚至毫無顧忌的踩在地下踐踏。

他喜不喜歡關我什麽事?好笑,這樣的舉動會讓人很困擾額。

直到現在,她聽見自己狂奔的心跳,非常非常不受控制,靠着他的胸口,微微喘息,聽着他的心跳也歡喜鼓舞起來,一時之間,竟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種幽微,旖旎的氛圍。

“你別這麽說,我心跳的厲害。”她微啞。

他微微失笑,眼裏閃過疑惑,擔憂,狂喜,後怕等等諸多情緒,攬着她肩頭的手微微收了收,靜靜靠在她身邊,“不說了,你好好養傷,等你好了,我再說。”

寧月見被他勾起了話頭,正是百味雜陳的時候,根本不願就慈悲心,咬着他通紅的耳朵可憐兮兮撒嬌,“好哥哥,你就告訴我吧,不然我吃飯不香,喝藥不進,說吧說吧.....”

要在她耳朵裏聽兩句軟語,比登天還難,這丫頭倔的很,軟硬不吃,除非入了她的眼。

這一聲好哥哥入耳,周子顧簡直是胸口當中中了一箭,又疼又癢又酸,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昏到。

寧月見本來叫了以後還挺不好意思的,埋頭在他胸口輕蹭,結果半邊沒聽吱聲,有些羞燥,撅嘴拖長了調子,“唉唉,快說快說,本姑娘今天心情好,要聽故事。”

他苦笑,淚盈于睫,娓娓道來。

北齊的京城在長安,氣候苦寒,于養傷一途還是有好處的。他被狠狠揍了一頓只是開始,躺了近半年,才将養回來。在病床上,他就要求随行的将士日日操練,于時不時來找茬的王公貴族較量。後來他也學了不少,将嘲笑他的北齊人一一打了回去,反而贏得了他們的尊重。論性格,齊人大多豪爽,不屑于詭計,雖身份有別,他交到了幾個惺惺相惜的朋友,李元濟就是其中之一。

寧月見知他身上有股十分可親的個人魅力,天生貴氣,後頭養成俠氣,再又多了幾分血腥氣。身處高位卻不傲,內心強大不能屈,待人真誠不做假,他有自己的原則,并不拘泥于俗禮,小人君子皆愛之。

她想來那位李元濟的語焉不詳,對自己的憤恨不平,又是何事讓他們從朋友變成了仇人呢。

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十分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李元濟是北齊皇子,當年那一戰,他也有參與,雖說不分勝負,于他們主動進攻來說,就是敗了。心高氣傲不代表驕橫無度,他心服口服,常常過來同我較量身法,讨論兵書。他很高興,對我也很禮遇,有一天帶了一個女子過來,意思是要給我保大媒。我自然不願,婉拒了他。李元濟才言明,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壽光公主,想效仿前人,招我入贅。

她才明白,木秀于林,風比摧之,這句話的含義。

這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氣度讓異國皇子折服,故生了惜才之心,想用公主招降。而周子顧,憑的就是一腔愛國之志立足,榮華富貴于他是雲煙,又怎麽會答應呢。鬧的不歡而散,最後吃虧的是寄人籬下的周子顧。

她覺得有點酸,這人也長的太好了,被大唐的女子觊觎就算了,還去北齊招桃花,她憤憤然道:“還以為你吃苦呢,敢情是小酒喝着,美人抱着,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娶了北齊公主又怎麽樣,照樣把她帶回大唐。”

他笑了,胸腔震動,攏了攏她因為激動而散開的亂發,“唉,你就是個醋壇子,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不想要的,別人也勉強不得。什麽公主不公主,都沒正眼瞧過。”

“你這性格也太倔了,要是李元濟不高興,拿刀捅你怎麽辦。”寧月見翻了白眼,嘀咕道:“難怪他口裏嚷着喊要殺王妃呢,原來應在這,都是你的爛桃花,害我吃苦。”

話說出口,她心裏一凜,李元濟敢只身入大唐殺清都王妃,這個要命的狠角色,對拒絕自己的周子顧,得下多大狠手啊。周子顧受了多少苦,這才從那只惡鬼手裏逃脫出來。

她貼着他的耳朵,用氣音道:“子顧哥哥,我舍不得你...你真了不起。”非常非常認真。

她用非常仰慕的眼光看着他。

這位铮铮傲骨的男子漢非常不争氣的紅了眼,大約是她的目光太過于直白,于是生生沒掉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愛你或你愛我

難怪有人說生命在于運動,說錯,是以情動情,以真心換真心。

周子顧在北齊受的苦,簡直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什麽言語侮辱,什麽肢體沖撞啊,完全是小菜一碟,就是下迷魂藥讓娈童伺候的也有。好在北齊皇族亂是亂,叔嫂相/奸,兄妹亂/倫完全不顧人倫,也不怪,人根本沒禮義廉恥的概念。男風之事有是有,據說還是趕着南唐的潮流,不算主流。周子顧是舉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這美的有氣度,不會有女氣的想法。所以李元濟獨占欲再強,自己沒起喪盡天良的心思,不顧寧月見猜想,或許周子顧有被強迫過與男人那啥過,覺得很恥辱。

有些事捕風捉影的傳,讓人浮想聯翩,真攤開說,反而覺得沒什麽大不了。寧月見沒有細問,他到底是不是被那個啥,感覺到他陰霾漆黑的眼眸,便什麽都顧不上了。雖然說男風之事在大唐屢見不鮮,大街上眉目傳情的也有,沿海一帶還公然結契的呢。不過周子顧是個潔身自好的人,身邊侍候的都是小厮侍衛,不沾女色。有話說強扭的果不甜,這事對他來說,就是難以啓齒的傷疤,就跟婦人被強那個啥吧。

想到這裏,寧月見覺得自己挺不厚道的,當初為了一時之氣,把他娈童的事的到處宣揚,結果自己也難受了。看他跟個孩子樣的,耷拉着腦袋,眼圈發紅。

她咬了咬牙,運足了氣,還是忍不住,語無倫次跟他道歉。

他沒馬上回答,咬了咬唇,從喉嚨裏冒出一句,“沒,沒事,都過去了。”

這距他們敞開心扉說心事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寧月見的傷勢以龜速的進度在恢複,氣能喘勻了,說話也利索了,本來心酸的不行,被他這一句逗笑。是啊,都過去了,其實她一點也不介意,以前當笑話聽聽就算過,如今撿起來,也是看他過不了心。多麽驕傲的人啊,一輩子沒低過頭,被這糟心的李元濟害的半死,其實他不是不介意,是很介意,也是怕她介意。

“那你結巴什麽啊,算個什麽事,咱就當被狗咬了,難道還跑回去往狗身上咬。”寧月見腦子裏閃出某次太華說過的話,正在這處用上了,她伸了伸手,某人非常有默契的往她背後曬枕頭,恩,很舒服,“唉,不許再想了,一定要過去,你要老想這那些傷心事,我是不是要擔心你對那誰念念不忘,瞧瞧,都追到南唐來了,真是狗膽包天。”

周子顧偏着臉看着她,嘴角含了一抹溫柔的笑,春風化雨,夏光普照,讓人心生歡喜,他非常熟練的端起白茶杯遞她嘴邊,喂她喝水。待她狠狠瞪眼過去,乖乖喝了水。這才慢悠悠道:“你這是吃醋了,小氣包,我不想,你也不要氣壞了身子。”他們默契的用狗代替了李元濟。(李元濟,卧槽,老子就打個醬油,容易麽!)

這時候的周子顧,暖煦美好,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這個人的皮相極好,就曾在她最不滿的時候,也不否認這一點。她并非以貌取人之人,往昔覺得美,只單單美那般欣賞,如春花秋月一般高高在上,人人可賞。這眼裏揉了情,看着就不同了,別看哪哪好,就是不好也看成好的,帶了十二分的蠱惑,常常讓她心跳如鼓,頰上生嫣。

寧月見自知有了小女兒情态,往往做出一些匪夷所思之事來,望的癡了,看的傻了,也是有的。為人處事總要有個章程,她在他面前時而任性,時而天真,倒是可人的很。

她不單是做足了情态,心思想法也敏銳許多,比如他答應的話,能聽出并不是敷衍之詞,他是真的因為她的諒解而放下了。不覺心情大好,輕輕在他胸口烙下一吻,希望能讓他的傷口愈合。

周子顧是何等聰明之人,她的一舉一動皆被他收納其中,當下狂喜亦不為過,很小聲的告訴她,他沒想到自己會喜歡一個比自己小上十歲的小娘子。

可不是,整整差了十歲呢,當年初遇,她還是黃毛丫頭,他已然弱冠少年,隔了這麽多年,轉了這麽道圈,還是在一起了。

唉,周子顧天天笑話她醋了,這回可真醋了,她蹙起眉,“你都這麽大歲數了,以前有沒有個紅粉知己啊,我聽人說,男人都是這樣。”畢竟弱冠之年成親是主流,就算不成親,通房小妾丫鬟外室也是有的,這事擱這會天經地義,沒人會說什麽。周子顧這歲數,大多孩子滿地跑了。

其實也是關心則亂,要真有這號人,她可不氣壞了,不是怕被瞞着嗎。

他攬着她,細心的梳着她的發,嗓音喑啞動情,聽的人軟酥酥的,“你覺得成親是什麽,生兒育女,搭夥過日子。世人都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人活着,不是草木,也不是畜生,還得有心。”

她瞪圓了眼,知道他灑脫,沒想到他竟這麽想。人活一世,到頭來皆是黃土,或許只有後嗣子孫綿延血脈,才能讓人含笑而去。只是人都死了,哪管身後事。她曾想自殘,就是覺得活着沒意思,過去不可饒恕,未來漆黑一片,她無能為力反抗命運。像所有的婦人一樣,選擇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相夫教子,整治內堂,又有誰會真正在意你了,父母親人終會離去,夫君也不是你一個人的夫君。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人活着,吃喝拉撒睡,成親嘛,也繼續這麽過,沒什麽不一樣。”

“自然是不一樣的,成親除了生兒育女,孝順父母,也是一起搭夥過日子。沒有感情在一起也是孤獨終老。”他垂下眼簾,“父親一生都愛着母親,即便母親不是那麽有心,他臨終前心心念念,記挂着母親,要我發誓,不管母親做什麽,都不要阻攔,要好好孝順她。”

寧月見對過世的驸馬只有模糊的印象,他行事十分低調,并不顯名人前。世人提到他,往往是在長公主或清都王後面附上一句。記得成親後随他去祠堂拜牌位,他就言明父子感情極深。

“那你也想和父親一樣嗎,找個喜歡的人過一輩子。”她說到這裏,很不好意思,本來想說長公主太過份,自己何嘗又不是長公主。喜歡不喜歡,有時候真的說不清楚。“即便遇到像你娘那樣的人,她沒有對你動心。”

他搖搖頭,輕描淡寫,“我以前并不理解他老人家,總覺得太傻了。爹的身子雖弱,并沒有病痛,娘的脾氣很大,一點不高興就朝爹發火,年深月久的,夫妻感情越來越淡,後來幾年,徹底分府而居。爹總是放不下娘,尤其在朝堂上,那幾年,娘和皇後對上了,經常甩臉給皇後看,每每都是爹進宮為娘給陛下賠罪說話,只可惜,這番心血不能讨好娘,娘更加氣憤,覺得爹無能。有幾次,娘毫不避諱在我和妹妹面前罵爹,讓他滾,說要和離,說爹耽誤了她。”

這也太離譜了,大唐的公主嚣張跋扈是祖上傳下來的,養面首,打罵驸馬也不是沒有。寧月見簡直無法把寧府裏在她爹面前和氣溫婉的長公主聯系起來,怎麽能前後變化那麽大呢。

“你是不是不敢相信,她在寧府,端莊賢淑,溫文知禮,鮮少發怒。近些年,對我和妹妹也和顏悅色。要是她在爹面前,哪怕說一句好話,爹的心裏也高興。她就是這樣,連句敷衍的話也不肯。”

為此,他曾十分抑郁,也十分憤懑。在初識情愛的年紀,目睹了最親的人一幕人倫慘劇,是誰都會心生不甘。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麽呢,全心全意的付出又得到什麽呢。爹說他不後悔,此生足矣,娘說她終于所求圓滿,幸福美滿。情愛究竟是洪水猛獸還是甜蜜給予?

寧月見想了想,認真道:“長公主在我爹面前,笑的還蠻多的,那種笑,也不是敷衍讨好。我還曾見過她親手去給爹下廚,雖然味道不怎樣,他們吃的倒挺開心。”那種眼神,打心裏流露的歡喜,竟是因為喜歡。所以說感情是真的很神奇。

就像她曾恨父親在母親過世之後尚了公主一樣,他也對母親改嫁不開心吧。

“是啊,所以我對自己說,不是喜歡,就不要在一起,不然真的可能死的更快。”他笑了笑,“我想了很多年,後來遇見你,就明白了。”

他是多麽驕傲啊,感情不是願意将就的,因為認定了,喜歡了,才會選擇在一起。她感動又甜蜜,突然腦中有什麽一閃而過,怔然道:“那你怎麽知道我會和你在一起。”

他但笑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小姑何苦難嫂子

所謂朝夕相處,耳鬓厮磨不是假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雖說指婚非當初所願,但是此事已成定居,饒是南唐貴女嚣張的風氣盛行,寧月見也只是小範圍內鬧鬧別扭,說穿了,無非是新婚夫妻感情磨合期,她再霸道,禁不住夫君軟磨硬泡,頻頻示好啊。

王妃開了竅,底下人無不歡欣鼓舞,趁着養病的時機,都不動聲色的給小兩口的制造獨處的時機。

嗯,清都王索性不上朝了。

只是有人不高興了,不是別人,清都王的親妹子——昌樂郡主。

此前說了,南唐的貴女兇殘,公主更是帶頭養面首,搶民男。這位論品級還不是公主,架不住人親媽是大唐第一長公主,親哥哥是握有實權的王爺,本來罷,也是個不愁嫁的主。只是時機不巧,在她十四歲那年,北齊和南唐幹了一架,生靈塗炭,南唐險險衛住了國門。談合之後呢,議起了互換公主和親之事。北齊是蠻夷,人本就不通教化,派人來了通國書,提到了一些宗室貴女,據說寡居三年的永嘉長公主和她女兒昌樂郡主赫然在列,那會兒宮裏正經公主本就矜貴,宗室裏頭貴女年紀對不上。這才有了寧太傅尚公主,郡主早嫁的事。因準備倉促,來不及挑選,事實上,這會驸馬官職還挺好做的,不像後世不攬實權受重用。權貴子弟想做驸馬,不想戴綠帽子,所以公主郡主的品行決定了他們驸馬可選範圍。畢竟強扭的瓜不甜嘛。

昌樂郡主的級別條件比公主差一點,她媽挺受皇上器重,也沒鬧出什麽養面首的事,雖然和驸馬一直相敬如賓。這年月,相敬如賓的夫妻多了去,還不是湊合着過。再加上這姑娘的長相好,有個樣貌品行皆拿的出手的兄長,也不會差哪裏去。倉促歸倉促,周子顧辦事不含糊,嫁了娘,又給妹妹挑了親事——喬家。喬家不是累世世家,發跡不過四代,往上數還是泥腿子。現如今的喬老爺子也是尚了主的,夫妻感情好,生了七子二女,子子都有出息,老大已經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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