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你所願
楚禦衡放手了。
他不但放手了,還推開了容暮,用力時如鷹一般的眼中洋溢着咆哮肆起的怒火。
容暮陡然間倒下,身子撞在雕漆紅柱上,撞下的力道之大讓容暮站不穩,再次反倒在腳邊的香爐上。
“砰!”
巨大的青銅香爐轟然側倒,裏頭的香灰撒了一地,容暮純白的袖擺撲倒在香灰之上,一口血從他口中吐出。
這是他壓抑了許久,終究沒有壓抑住的血。
“阿暮!”香爐遮擋,楚禦衡看不見容暮的臉,但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楚禦衡有些後悔。
但又回想容暮一而再再而三的以下犯上,楚禦衡握緊了拳頭,看不見容暮的臉也好,省的他見他的臉有心軟了去,楚禦衡甚至背過身子去。
大殿之中的轟鳴聲引起外頭人的注意,喜公公帶着小賀子進來時就見丞相大人白衣撲地,滿頭汗霧,兩頰蒼白,最嚴重的是嘴角還吐出了一口鮮血。
小宣子雙目瞪大,想上前但被喜公公拉住。
小宣子眼巴巴的心裏着急。
他只見過兩回丞相大人。
上次見面時丞相大人風采不凡,踏雪而來,一連幾日他夢裏都是丞相大人的隽永溫善;哪知這回就見到那位如仙人一般的大人痛苦不已,原本白淨的衣袍沾染了揮散而下的香灰,灰撲撲的模樣哪裏有之前的從容。
而喜公公服侍多年的陛下處在震怒之中,滔天怒火,讓進來的二人雙腿直抖。
“滾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
小宣子吓得打了個哆嗦,他視線還留在容暮身上就被喜公公扯着衣袖帶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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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再次步入平靜。
楚禦衡在極力壓制自己的不悅,掌心緊緊的合攏,手腕處的青筋暴起,彰顯着楚禦衡極怒時的威嚴。
容暮在他身邊十年了,十年的感情怎會說散就散,楚禦衡仔細回想這兩次他們相見的光景,第一次是因為他進宮卻被人攔在外頭,第二次他去找容暮時,容暮中途忽然冷面待他。
容暮定然是吃醋了。
可是他寵着聞栗,也不會放棄容暮。
容暮素來好哄,是他着了道在節骨眼上莫名氣容暮,容暮才會如此。
楚禦衡盡量忽視心頭的惶恐,反複安慰自己。
容暮怎會離開他?
容暮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了。
容暮剛砸到香爐時他眼前驀然一黑。
突然陷入黑茫茫的暗夜之中,容暮握緊袖擺,想要撐起身子卻無力的又砸了回去。
他能聽見耳側楚禦衡斥責侍從的聲音,可緩了好久,他都沒緩過來,眼前依舊一片昏暗。
容暮的心徹底亂了。
他怎麽會看不見了,驚慌失措之餘,他狠狠扯過被壓倒的衣袖,拭去嘴邊的稠膩。
這等黏膩的味道是血,他吐血了,他看不見了,原本容暮還能聽見衣物在唇邊摩挲的聲響,這下除了顱邊轟鳴,他什麽也聽不見了。
五感盡失反倒讓容暮四肢重新充起氣力。
縱使剛剛那一推讓香爐撞到他的胸口,容暮依然鼓着勁兒從地上爬起。
話說來,他都多少年沒有這麽狼狽過了。
胸口悶悶的發疼,等他站立起來踱步到紅柱那穩住時,他胸口突然泛起劇烈的疼痛,險些讓他失去意志。
容暮随手捋開往常覆在額前的碎發,目不含笑的他多了些說不清的冷冽,他剛剛撞倒了香爐,左邊是香爐,他右邊有一根雕漆紅柱,再往前走數十步,便是門了。
楚禦衡那邊好不容易平穩了心境。
想通了的楚禦衡吐納出胸腔裏的一口濁氣,回過頭來,只見容暮不知何時已經從地上起來。
單薄的白色身影靠着紅豔的柱子,衣擺還沾染了幾片灰塵。
“阿暮……”楚禦衡踏步向前,卻見容暮頭也沒回。
容暮依舊冷冰冰的背影對着他,甚至在他伸腳的時候向門外走去。
楚禦衡剛穩下來的心湖在一次被投下一塊巨石,漣漪四起,掀起怒瀾。
“你停下!是朕錯了,朕同你道歉,朕心裏是有你的!”
尊貴的帝王何時向人道過歉,楚禦衡話說出口臉都氣紅了,但他眼前的容暮顧若罔聞。
依舊一步一步遠離他,押着尾光的身影帶着不可言說的蕭瑟的幹練。
楚禦衡近乎目眦盡裂:“你不要蹬鼻子上眼,朕已經同你道歉了,你還要做什麽?你今日要出了這個門,以後朕的床你永遠也爬不上!”
楚禦衡的喧吼讓殿外的人都聽見了,喜公公握着拂塵手都直顫。
殿下鮮少發這麽大的脾氣,還是同丞相大人發這樣的脾氣。
小宣子是個新人,這下更為戰戰兢兢,夾緊了腿。
可容暮什麽都聽不到。
他的身子自從到了北疆就沒有好全,不是動不動咳血,便是四肢僵勁渾身發寒。
之前好不容易養回來些,今日這麽一撞,倒許是又傷了根骨,咳出的血簡直讓他抑制不住。
灰撲撲的袖口還沾染着血跡,他從袖籠之中探出瘦削的手按壓這胸口。
他已經疼到發麻,可他依舊覺得胸口有一塊地方更痛,就像缺了個口子,無論用什麽都填不滿。
楚禦衡說的對,他無父無母,就像從石頭縫裏伸出來的一樣,能走到丞相這個位置他還有何不滿足,他為何會難過。
拼命想要的東西,要不到了才會難過。
他現在這麽失魂落魄,不就是他追尋了十年的行徑,不過是一場飛蛾撲火。
如今他再留在這裏,已經沒有意義了。
是他心裏還留有希望,今日才會上朝來。
他親手做的那一面玉佩在楚禦衡心中也不過如此;楚禦衡身邊有了更好的人,那人楚禦衡心心念念這麽多年,自然要放在身邊寵愛着。
這下也該死心了,
他從丞相府進宮一遭不過是自找苦吃,失了臉面,白白叫人嘲笑罷了。
可他偏偏不信邪,非要親眼瞧見才肯死心。
楚禦衡脖頸處的紅痕,不知被丢棄何處的玉佩……
容暮緩慢踱步走到門檻處,腳尖觸到的高臺時微愣;這似乎在提醒他,只要踏過這道門,他就能同楚禦衡割裂了。
驀然間容暮眼前一陣刺痛,從昏暗回到了光明,耳邊除了先前的寂靜之外,他還聽見身後人不斷掃落名瓷珍寶的聲音。
“你走!以後便如你所願!”
“君是君臣是臣,朕又不是離不開你!”
“容暮,最後後悔的只能是你!”
五感回來了的容暮手扶門扉,邁出那一步時,驀然之間笑了。
他現在……可不就已經後悔了。
天邊下着鵝毛大雪,通往的是無盡寒冬。
可身後的人,卻再也不是能給予他滾燙灼熱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