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曾受過
容暮是沖着華淮音去的。
小吏直接将人帶到華淮音牢前,寒寂的四方牢籠裏,一個披頭散發的男子歪靠着冰冷的牆壁上,神色恹恹地閉着眼睛,此刻氣息奄奄。
似乎不用用刑,下一瞬就會沒了氣息。
而華淮音朦胧之間聽到聲響,當下慢悠悠地擡頭,見到是容暮和楚禦衡,瞳目猛然擴大,想要起身的動作連帶起手腳鎖铐的沉重聲響,嘴裏還在念叨着什麽。
容暮像是得到了血脈同族的召喚,心頭染上了一抹細微的疼麻,可還沒聽清華淮音在說些什麽,聞栗就聞聲而來。
聞栗這會兒相見,也不例外地帶着笑:“微臣參見陛下。”
待起身後,聞栗見着容暮也在,側首打趣道:“難為丞相大人了,這麽冷的天還來天牢走一遭。”
楚禦衡未料到這二人現在會碰面:“他就過來看看華淮音。”
“可陛下不是說過這個案子交由微臣審查的麽,丞相大人來了這是何意。”
聞栗說話放肆,但楚禦衡最先關切的卻是容暮的神色。
見容暮神色而未變,楚禦衡這才說道:“不過來看看,并非要插手你要查的案子。”
聞栗的視線清掃這白衣的容暮,意味不明:“那便好。”
印象中容暮每一次看到聞栗時,聞栗都是開懷笑着的。
那笑無憂無語,就像自小被寵大的一般,直到現在聞栗身上還帶着鮮活的少年氣。
聞栗的确是被寵愛着的那個。
昨日容暮還聽楚绡宓說過聞栗的來歷,聞栗是敵國的小皇子,先在皇室中長大,後國破家亡以後流亡到灏京來投奔楚禦衡,一入京就被圈到宮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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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楚绡宓說及聞栗的身世時,倍帶嘲諷。
但容暮卻覺聞栗命好。
在哪兒都有人寵着,落魄之際到了灏京還有楚禦衡為他撐腰,可不就是個有福之人。
二人還在聊着天牢裏的案子,莫名被排除在外的容暮百般聊賴,時不時楚禦衡也會問問他的意見,容暮淺笑應下天子的話,一直并未多語。
而楚禦衡見容暮當真只看了華淮音那麽一眼就轉身離開,便慢慢放下心來。
先前他還懷疑容暮是否對華淮音有意,今日一見,華淮音破落模樣哪裏得體,唯一幹淨的那張臉也是普通樣貌。
楚禦衡愈發确定容暮即便再想尋新人,也不會去尋了華淮音。
更何況容暮對天牢更感興趣,四處打量,眼裏還閃着光,楚禦衡只以為是他想起了先前任廷尉時的日子。
來時二人,離開時倒是多了聞栗。
天牢死氣沉沉,能關押在這裏的多是罪大惡極之人,聞栗也不怕這陰冷的氛圍,走到血腥殘暴的刑具室的時候,還特意向二人展示了一番。
“微臣先前只知陛下的疆土幅員遼闊,地大物博,卻不知這刑罰器具也奇巧異常。”聞栗指着牆上垂懸着的長鞭,也不害怕,“這是用生牛皮條穿尖利銅器擰制成的鞭子。”
容暮看在眼裏,原本溫和的笑意依舊噙在嘴邊,像是僵凝住了。
等聞栗取下讓他試試的時候,容暮唇瓣緊抿退避幾步:“不用。”
“他厭惡血氣”,容暮身旁的男人替他擋了出來,後來楚禦衡倒是來了興致,像是得了什麽好玩的玩意兒一般,接過鞭子拿在手上:“朕也是第一次見,這鞭子果然厲害,沉甸甸的。”
“可不止看着厲害,行刑威力也不小,比普通鞭子更易撕裂肌膚,華淮音那腿就用了這個鞭子,現在血肉橫飛,估計再來幾下,就會按下認罪的文書了。”
聞栗說得輕松,好似屈打成招也不是什麽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楚禦衡聞言,還對這鞭子贊不絕口:“罪大惡極之人才會關押于此,的确該吃些苦頭。”
楚禦衡一句罪大惡極何其輕巧。
進了天牢,就猶如半腳入了鬼門關。
生死禍福全靠審判者的一張嘴,幸者三五鞭就屈服認罪,不幸者喪了命也無處得天理。
容暮靜默如初,腦海中想起方才見到的華淮音的慘狀,一時之間隐在厚實大氅下的後脊骨節都在發寒裂痛。
因為這樣的鞭刑,他也曾經受過……
一直等從天牢裏出去,容暮整個人都無精打采。
楚禦衡斜睨而去,将其不自意納入眼底:“天牢也來了,人也看了,阿暮你怎得還這副神色?”
冬日暖陽裏的風已經很冷了。
就像男人沒心沒肺起來說的話,也很是傷人。
容暮擡眼,眼眸寂寥似冬雪:“微臣冷。”
容暮說話時“冷”字咬得很輕,這就帶起絲縷的脆弱之感,有一瞬間的怔愣,楚禦衡立馬緊張道:“朕昨日都說了天牢冷,你現在的身子受不住的。”
楚禦衡還想多說,但見容暮面色蒼白,便忍下說出口的話,驟然将人打橫抱起。
腳離地的騰空讓容暮雙目驚顫,看着男人線條流暢緊致的下颌,容暮凝目微惱:“陛下快放微臣下來。”
“不放。”
楚禦衡還緊緊抱着人不撒手,看懷中人似在掙脫,嘴角輕輕上揚,有些無賴的痞感,“這兒沒外人,所以阿暮你不用擔心。”
容暮擔心會被碎嘴的人瞧見,更是怕被聞栗瞧見。
聞栗,楚禦衡同他之間本就糾纏不休,若被聞栗瞧見了,日後他們二人鬧了矛盾自己還會是争吵的引子。
畢竟他是打算離開的人,實在不願在離開前還在二人之間添堵。
但好在轎辇就在不遠處,等上了轎子,容暮就尋了一處遠些的位置落座。
可身子到底是疲乏着的,加上慢行的轎裏燃着炭火,溫暖宜睡,容暮不由得靠着窗口假寐。
楚禦衡靜靜看着容暮休憩,不急不慢地前行。
他極少能有機會能同容暮同行,平素不是他在禦書房等容暮來,就是二人上朝時隔着老遠距離不動聲色地見,當下看容暮清冷冷地模樣,楚禦衡一時意動地牽起了他的手。
“手居然這麽冷。”
仰靠在椅背上的男人大掌包着容暮的手,見他阖眼,楚禦衡還在暖着他的手,兀自低喃:“近來也就睡着的時候聽話些了。”
容暮低垂的眼睫忽動,很快就歸于平靜。
是啊,他怎麽手就這麽冷……
似乎他回京以後就身子就不曾暖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