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怎是氣話

容暮閉目不語,眼睫低垂,明亮深湛的瞳目被遮掩了起來,但觸感似乎被放得極大,男人還在弄着他的手,就像方才在牢獄裏把弄那見血的鞭子一般。

無可避免,容暮的心裏湧現出無可奈爾的思緒,又疼又麻,他近來總是恍惚,覺得楚禦衡并非對他那般無情,但又覺楚禦衡一切的好都飄忽不定。

時間不等人。

他可以等,牢裏的華淮音卻等不得。

就是因為他同樣在天牢裏受過苦痛折磨,容暮才不願華淮音也那便被鞭子抽打,若是華淮音不認罪,就要一直受罪,直到屈打成招;若是認罪,那華淮音被判下了死刑就迫在眉睫了。

若楚禦衡一心想讓華淮音死,那無論華淮音接下來怎麽走,都是一條死路。

自己能做的,就是逼一逼楚禦衡。

用自己這麽些年來的勞苦,換華淮音一線生機。

轎辇到了舒雲宮方停下。

容暮一路半眯半醒,這會兒手還在楚禦衡手裏,他偏首靠向窗外假寐。

“阿暮,到了。”楚禦衡輕輕喚着他,像是不願驚醒他一般,語氣裏是少有的随和。

容暮忽視了楚禦衡朝他張開的雙臂,由着外頭的宋度将他扶下去了。

楚禦衡也不生氣,只用那雙變幻莫測的雙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舒雲宮的宮牆雪景濃郁。

容暮一路從樹葉縫隙透出的點點陽光,看向往外振翅而去的日暮飛鳥,最後停下腳步回首盯着一路跟着自己進來的楚禦衡。

“陛下不回澤坤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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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想陪你用膳。”

容暮長長的睫毛耷拉着,遮住他眸裏的閃爍。

本想拒絕,但華淮音一事徘徊在腦海中,最後容暮點了點頭:“那便随陛下。”

正好他也有話要對楚禦衡說。

到了晚膳的時候,一個有意應和,一個有心哄着人,二人避開朝堂公務,罕見地話起了家常,氣氛倒也還算和緩。

只是楚禦衡看着桌上的清湯寡水,濃眉淩厲:“阿暮在宮裏每日就吃這些?”

宮裏金翠耀目,擺弄之物大多奢侈,除卻餐食,而容暮未覺哪裏不對,自己個人兒斟了湯水:“微臣有疾,用不得下了重料之物。”

楚禦衡還是不快活,執着筷子也不下手。

不知道這人在氣什麽,容暮也不管他,倒是看着這一桌子無甚油水的膳食笑了,明知楚禦衡聽到他提起華淮音會生氣,此刻還在冒犯天子逆鱗:“微臣想起之前請少将軍吃酒的那一回,他也這般說微臣的菜肴寡淡,微臣才知微臣那回怠慢了客人。”

果然,他話音剛落,楚禦衡就拍了筷子:“阿暮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微臣沒什麽意思,只是想起有趣的人罷了。”

“你的意思是華淮音于你而言是有趣的人?”

容暮看他氣急敗壞,反而親自為他斟了熱湯:“微臣不過閑談幾句,陛下何必這麽認真。”

話裏帶刺,楚禦衡聽着心裏不痛快。

思來想去,容暮這般大底還是聞栗的存在礙了他的眼……

自以為尋出容暮真正所想,楚禦衡繃緊了的弦松了些,當機立斷地把住了他的手骨:“阿暮你不能對朕如此苛刻,朕是一國之君,後宮佳麗三千都為你舍棄了去,你怎麽就不能多多體諒朕些。”

容暮看着眼前煩躁上了臉的男人,眼中的失望溢于言表,楚禦衡多年不碰女色真的是為了他麽,難道不是為了聞栗?

楚禦衡的手握緊他的腕骨,容暮動作緩慢卻堅定将自己的手從他的手裏掙脫開來:“微臣已經體諒陛下了。”

“朕不信!如果阿暮你真的體諒朕,就不會再歸京以後這般冷待朕,就連绡宓那沒眼力勁兒的都來問尋過幾次,問你同朕是不是鬧了不愉,而且阿暮你還拿華淮音當借口企圖讓朕醋味。”

楚禦衡當下篤定。

這哪裏是在體諒自己,分明還在鬧小性子,要不是自己信任他,定會被氣惱到。

看男人不信的神色,容暮眉宇微擡:“于微臣所立的位置,是沒有資格同陛下說體諒與否的問題的。陛下是一國之君子該有後宮的佳麗三千,這一點微臣心裏早就已經清楚了;同樣,微臣也明白,微臣不會永遠地陪在陛下身邊,因為總有一日微臣會離開陛下。”

“你還在說氣話?”楚禦衡不贊同地看着容暮,眉峰豎起,險些被氣笑了。

“這怎會是氣話?微臣現在在清醒不過了。”

楚禦衡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含笑的男子,目裏一抹幽暗肆虐而起。

不論是去牢獄看華淮音,還是今日一同用晚膳,容暮似乎總是話裏有話。

按捺着幾縷淡薄的惶恐,楚禦衡直問:“阿暮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朕說……”

“嗯,有話,還是微臣想了許久的話”,杯盤羅列之中,容暮正襟危坐,笑意散了個幹淨,“陛下還記得上回在禦書房裏,陛下對微臣說的話麽?陛下親口對微臣說的,君是君臣是臣,陛下不會離不開微臣……”

就像預料到即将到來的狂風驟雨一般,楚禦衡無由來地突生心悸。

他想說不是的,那不過是他的一時氣話,可眼前人押着燭火尾光的半面臉頰帶着不可言說的冷冽和堅定,接下來說出口的話中全然沒有玩笑的意味在。

容暮微微低着頭,露出一截白皙的後頸,一字一句清淺卻有力——

“所以現在,微臣要辭官。”

話音落下,方才鈍鈍地戳着楚禦衡掌心的瓷勺驀然落地,還傳出清脆的碎裂聲響。

楚禦衡不敢相信,“你說什麽……你要辭官?”

容暮以手支颔,少見的輕松模樣:“嗯。”

雷嗔電怒,楚禦衡的面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朕不準!”

楚禦衡現在只想把人箍在懷中圈的死死的,怎麽可能準他辭官。

阿暮為何會突然提及辭官……

楚禦衡抿了抿發幹的唇瓣:“朕準你休沐,休沐到阿暮你徹底養好傷為止。”

看君王氣惱,容暮垂着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似乎已經過了因為一個人而神魂颠倒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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