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九沒什麽機會和柳長月說話,因為卯星一見柳長月臉色就不好。

柳長月看着小九的目光那麽明顯,卯星用膝蓋想都知道那個人想幹什麽。

老管家不敢怠慢拿金帖的賓客,立刻吩咐吓人尋了兩個最上等的院子,分別讓小九和柳長月他們入住。

小九一路都推着卯星,但臉會偷偷轉向柳長月,對着他笑。

「好巧!」小九用嘴型說。

「的确很巧。」柳長月看着這樣的小九,眼神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緩緩柔和了下來。

「大叔你們也來這裏看百花宴啊。」小九無聲地說。

柳長月眯了眯演。

小九立刻閉起嘴。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對叫柳長月兄臺之類的有些抵觸,一聲「越大哥」,讓他非常別扭。

下人帶他們走在林蔭下的路很長,久久不至。小九想了想,突然笑彎了眼,又是無聲地說:「那叫你「月亮不見了叔」可好!」

小子無禮,柳長月稀奇地也不發怒,只問:「為何這般稱呼?」

「你叫越藏,音同月亮的月,藏起來的藏,所以兩個字合起來,不久意味着「月亮不見了」嗎?」

蘇笛在柳長月身後張牙舞爪地想殺人,他雖然沒聽見小九出聲,但小九的嘴型他還是能看到的。這樣一個家夥怎麽會讓主人上心了,雖然不得批評主子,但蘇笛心裏想主上這回也實在太沒眼光了,怎麽那個卯星公子不選,卻選了這個沒臉蛋沒身材的。

小九還想說話,卯星此時咳了兩聲。

小九立刻回答道:「我沒和他說話,不信你問他!」

卯星才沒工夫理會柳長月,柳長月見着小九的反應,則是覺得有趣。

Advertisement

雖然卯星明顯有阻擋的心态,但柳長月胸有成竹。他會将那個小家夥奪到手,只是時候早晚的問題罷了。

兩肇前方的仆人将他們往左右兩邊帶,小九抿緊嘴,但左手在空中朝柳長月拼命揮舞,似在說着再見。

柳長月勾起一抹微笑對他,但當轉過身後,那些神情便慢慢散去。

柳長月被天璧山莊的下人招待至一間別致的院落,裏面是仿江南小築的流水庭園,下人退去後,他一個人從橋上走過,只見河水清澈,幾尾黑白交錯的大鯉魚悠游其中,看起來惬意非常。

他仰頭,慢慢擡首往上看。兩岸樹木長得好,看起來也有些年歲了,枝葉相互糾纏在一起,遮蔽了天。風吹來,若是夏日自是清涼,但冬天,只令人感到寒風徹骨。

蘇笛感覺到平時的主人又回來了,這樣貌好得令人心驚的人,氣度若王孫貴族,但不再收斂的威嚴與霸氣淡淡散出,四周的氛圍也越來越可怖。

柳長月的血腥殺氣是從骨子裏漫出來的,眼底雖還殘餘着一點笑,但深望進去,那裏頭盡是無盡的漆黑灰暗,冰寒得叫人打顫。

「天、璧、山、莊。」柳長月一字一字念道。

+++++

小九推着卯星進了大院子,他左右望了望,發覺這個地方比何伯那裏大上好多倍,可他們才兩個人,住這麽大的院子也忒空曠了吧!

撤了下人後,推着卯星進屋時,遇到了個門檻。小九把卯星的輪椅一擡,輕而易舉地将卯星連輪椅一起擡進大廳。

小九四處望望,對這天璧山莊不凡的建物與裝飾氣派的擺設也沒多瞧上幾眼,卯星則心想,小九的身世應該如他所測,出身不凡,一個這麽好的孩子失蹤了,家裏若還有人,肯定是會着急的。

卯星決定就等天璧山莊這事結束後,他就替小九找回家的路。

可倘若小九早沒了親人,那卯星便會将他帶回蓬萊鎮,如同自己所承諾的一般,待他如弟,好好照顧他。

小九翻着屋內的擺飾之物,有幾件看起來像是真金,他腦袋裏浮現真金較軟這幾個字,而且咬下去還會有牙印,于是當他發覺時,手已經快于腦袋,對着座刻着馬到成功的擡蹄飛越黃金馬的屁股咬了下去。

「小九,你又幹嘛?」卯星瞧見小九的動作,額邊抽了抽。

「呃……」小九立刻将金馬放回原處,說道:「聽說真金比較軟,咬下去會有牙印,所以我想看看這是不是純正的金子,沒想到一咬,馬屁股還真給咬出一個印子來了!」

卯星失笑。他對小九腦袋裏怎麽會有那麽多奇怪的想法感到好笑,但卻也為了他的天真無邪而心裏苦惱。

這孩子,只要心裏認定的人,就會無條件地對對方好。倘若不牢牢看着,說不定那人拿個什麽稀奇玩意兒來,便把這個小呆子給騙走了。

小九正在對卯星說話時,突然間一陣輕風旋起,猛地兩個黑衣人忽然出現在小九眼前。活生生冒出來的兩個家夥,吓了小九一跳。

卯星也察覺了那兩人,但當小九要走過去看清楚他們的時候,卯星卻道:「你這幾天也該累了,先進房裏沐浴換衣,好好睡一下吧!」

「哥哥。」小九奇怪地問道:「他們是你家裏人嗎?怎麽跪着,不起來啊?」

卯星說道:「弄丢了自己的主子,這等手下不要也罷!」

卯星的言語帶着前所未有的嚴肅,小九被吓了一跳,本來想替那兩名黑衣人向卯星求情的,但卯星是說一不二的人,小九自覺無法改變卯星的主意,便嘆了聲氣對那二人說道:

「哥哥被你們弄丢後掉進獵人的陷阱裏,那坑很深,哥哥傷得不輕,大夫給他調養了好些天才好點。你們犯了錯要自己承擔,哥哥很生氣,我就不為你們求情了,要自己對哥哥賠不是啊!」

之後小九就走了。

大廳裏一陣一陣寒風厲厲地,那二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

這院子挺大,小九選了一間靠近大廳的住了進去。

之後他聽話地開始沐浴更衣,但身上不知道為何卡了一堆沙和泥,頭發也糾結到用皂角怎麽打泡,都起不出泡來。

小九讓下人足足換了三趟水,等到把泥巴都搓幹淨,天早就暗了。

沐浴後擦幹頭,他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以清水洗過一次,接着将自己帶在身上的包袱解開,一樣一樣地拿起來看。

屋外傳來敲門聲,小九喊了聲:「進來吧!」

門被推開,跟着入內的是自行推着輪椅的卯星。

卯星一見到小九,楞了一下,之後脫口而出的便是:「你的臉……」

「嗯?」小九揉揉自己的臉。「面具戴久了不舒服,所以就拿下來了。」

卯星有些訝異地看着小九的真面目,他完全沒想到這些時日原來小九都戴着人皮面具,更沒想到面具底下的臉龐長的竟是這樣地……稚嫩。

之前的那張臉,讓卯星猜測小九大約十九、二十左右,但見着他的真面目,圓圓潤潤的臉頰,因方沐浴完而泛着粉嫩的桃花色澤,一雙眼睛還是一樣明亮,只是五官和在一起看,那真是明眸皓齒,膚白如雪,單純無垢,天姿秀出。

卯星推着輪椅來到小九的床前,看着這義弟粉嫩嫩,孩子似的蓬蓬臉頰,心裏一癢,竟伸出手去,擰了對方一把。

「欸……」小九被捏疼了,捂着臉用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看着卯星。「哥哥你幹嘛捏我,會疼啊!」

卯星看着小九那如同小狗一般的眼神,原本戴着人皮面具時只覺得有些可愛的,現下那如夜星一般的雙目鑲在率真秀美的臉龐上,竟讓卯星心裏一動。

這可不得了。

從未感受過內心悸動的卯星讓輪椅退了一圈,而後沉了沉面色,咳了一聲道:「你這模樣我倒打不定主意你幾歲了。」卯星說:「肯定不過二十,應當是十七、十八吧!」

小九笑道:「我哪有那麽小!哥哥你幾歲?」

「不是說過了,二十二嗎?」

「那我小你一歲好了,我當二十!」小九這麽說。

「不,你看起來怎麽也不像二十。」卯星道。

「那是看起來的,」小九說道:「面相總是會騙人!」

「哦?」卯星倒是驚訝小九會說出這麽有深意的話來。

之後卯星說道:「那就算十九吧,二十太擡舉你這張臉了!」卯星笑着說:「只是你明日把今天這張人皮面具給換了,衣衫也給換掉。這裏的人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你繼續那樣打扮,容易被找麻煩。」

「不是都一樣嗎?」小九眉頭皺了皺。「那我該戴那張啊?」

小九把自己的行李攤開給卯星看,行李裏頭有兩套粹白色上好的衣服,一套湖水藍織工了得的衣衫,還有些瓶瓶罐罐貼着傷藥、迷藥、亂七八糟的藥瓶。而藥瓶底下則壓着幾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最後,旁邊擺着個刻着九字的烏木令牌。

小九将面具翻出來,直接抽出一張大紅勾黑的臉譜的面具。

卯星立刻就說:「那張不行,你打算戴出去半夜吓人嗎?」

小九有些不舍地說道:「這張多好看,而且和別的面具都不同。戴上去看起來像個鐵铮铮的漢子。」

「是,」卯星說道:「唱大戲的漢子!」

後來卯星替小九選了張不錯的面具,但翻開面具,竟瞧見面具底下刻着一個淡淡的七字。

「原來是鬼匠不知名所制的人皮面具,難怪處了那麽久,我都沒發現你戴着人皮面具。」卯星說。

「鬼匠不知名,誰啊?」小九開始收拾東西。與其說收拾,也不過就是将包袱卷一卷,塞到枕頭邊而已。

「鬼匠不知名是江湖中人皮面具做工出神入化的一名高人,據說他一張面具動辄千金,我看你包袱裏起碼放了十張鬼匠所制的面具,」卯星深深地看了小九一眼,神色越發詭谲地說:「你來頭不小啊,賢弟!」

小九咯咯笑了出來。「哥哥你別擺出這種奇怪的表情,看起來比我還像戴了人皮面具。」

「你啊!」卯星收起帶有深意的神情,而後也笑了出來。

「對了哥哥,這裏很多房間,不過我看過了,就屬隔壁那間房最好,裏頭寬,輪椅怎麽推就怎麽走,你住那間吧!」小九說:「而且我就住你隔壁,你晚上有什麽事情喊我一聲我就會起來,我不會睡太熟的,你放心。」

聽小九這麽說,卯星聲音便軟了,被這樣一個人貼心而真心地對待,不動搖根本不可能。

卯星說:「不用了,我是可以睡隔壁那房,但這半個月來都是你不眠不休照顧我,現下那兩個不争氣的找來了,接下來的事便讓他們去做就行。你晚上多睡些,現下應該還是在長身子的年紀,別學那些江湖人成天練內力練武功,晚上都不睡覺的,小心以後就這麽高,長不大了。」

小九笑說:「我已經很高了!」

卯星說:「真的嗎?哥哥站起來似乎還比你高上那麽一點點。」

「那是因為你是哥哥啊,你比我高當然是自然的!」

兩人在晚間胡扯瞎鬧地講了一些無意義卻開心的話,直至小九累得眼皮直打架,卯星才退出他的房間,讓小九好好休息。

+++++

卯星轉動輪椅,朝大廳而走去。

廊裏那兩人還跪在原地沒有起來,當卯星的輪椅來到他們面前,那二人才一抖,說道:

「屬下疏忽職守,害主子身陷危境,屬下該死,請主子責罰!」聲調乃一男一女,這二人是他的貼身侍衛,和他一樣,從小就沒出過世人口中的「蓬萊鎮」。

而那天他們行經的林子太過詭谲,想必是入了哪位隐士高人的陣內,才會失敗。

卯星其實不生氣,因這一切都是機緣。

若不是和他們分散了,他也不會遇到小九這麽好的孩子。

「算了,起來吧!」卯星說道:「但以後決不許再犯!」

「是!」

卯星接着将輪椅推到外頭,遇着門檻時無法前行時,他只是雙手輕輕在輪椅上一拍,輪椅便跳了起來越過門檻,而後平穩落地。

來到戶外,他推着輪椅到水池邊,看着游來游去的紅錦。

夜深沉,風凄楚,他眼神沒望進池子裏,只是一臉的面無表情,思索着一些事。

+++++

卯星替小九選的,是個肖似小九本身模樣兩分左右的人皮面具,而小九選了一套幹淨粹白的衣衫,沒有多餘裝飾,就單純襯托出小九獨有的剔透神彩,一眼望向他,就會被他那身的光彩縮吸引,仿佛天然純淨的一池清水般真正的模樣,看着就叫人舒服,望着便讓人寧靜。

「這樣行嗎?」

小九整整衣衫,烏發也以銀穗系起,活脫脫像個世家小公子。

「挺好。」卯星神色淡淡地點了頭。

卯星原本的主意是讓小九別戴人皮面具的,可小九似乎很喜歡那些面具,說什麽也不肯不戴一張在臉上。

小九被稱贊了後,轉身對着銅鏡擠眉弄眼地。然那人皮面具緊緊貼在他的臉上,無論他怎麽動,就是黏在臉上,仿佛如同第二層皮膚一般,任誰來看,也看不出一絲不自然的感覺。

「今日是百花宴開始的日子,想出去是吧?」卯星問。

「嗯!」小九眼睛笑得彎彎的。

卯星說道:「去玩可以,但是不許去找那個越藏。」

小九一張臉又垮下來。「哥哥為什麽就是讨厭他?」

卯星說道:「哥哥是擔心你被他給拐跑了,到時候哥哥哪裏找人去?」

小九聞言大笑。「他哪拐得走我,我如果不想,誰也不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啊!」

卯星是真心認了小九這個弟弟的,在他而言,小九的安全最重要;小九也是真心認了卯星這個哥哥的,可對他而言,哥哥就是在他頂上的,哥哥說什麽他都得乖乖聽一下。

卯星無奈,轉動着輪子離開,走時說了:「反正那人不是簡單人物你也知道,哥哥有事要忙暫時顧不及你,你自己小心罷,千萬別讓那人占了你便宜!」

小九在卯星背後喊道:「那我不讓他占便宜,反過來占他便宜不就成了!我和他很聊得來的,而且那大叔到現下其實也沒怎樣啊!況且我武功還比他的侍衛高一些,無論如何,他都傷不了我的。」

走了遠些的卯星停下推輪子的手,回頭對小九倒笑了:「倘若你有本事占他便宜,那我還真是佩服你!」

小九大笑了兩聲,說道:「我武功高啊!」而後卻又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對了哥哥,便宜是要怎麽占啊?我不懂啊!」

卯星搖頭走開,無奈感嘆!

+++++

早上在天璧山莊繞了一整圈,看看這看看那,看看下人看看來往的武林人士。

下午,無聊了,冬日裏的太陽不甚耀眼,卻暖暖地仿佛曬進人心裏面一樣。小九晃着晃着,因為衣着不一樣,氣度也不同了,腰帶上還挂着柳長月給的那塊價值不菲的玉佩,于是被眼尖的下人帶到一個亭子裏,說那是世家公子們的聚會。

下人瞧見小九的模樣和一身打扮穿着,猜測他鐵定是個拿金帖的,于是帶着小九進入亭子時掩嘴小聲說道:「這些公子與公子您皆是身份尊貴金帖貴客呢!」

小九往四周望望,旁邊的花圃裏還有人呢,他問:「那麽那些人呢?」下人答道:「是銀帖與銅帖的賓客們。」

小九入亭子,石桌旁坐着的幾名世家公子見了小九就像是狼見了兔子一樣,開口劈裏啪啦地便問「在下某某某,敢問公子貴姓?」另一頭又問「公子好面生,不常在江湖上走動嗎?」,還有人說「不對,公子面熟,我們是在哪裏見過面呢?」一堆的問題,問得小九耳朵都來不及聽,腦袋也暈了。

小九也沒什麽世家身份可以講的,唯有道:「我和我哥哥一起來的,哥哥叫我小九。」

接着有一堆問題來了:「敢問尊兄是哪位?」,「怎不見小九兄與尊兄一起來?」

甚至幾名氣宇軒昂的俠士在審視小九一番後,才像是纡尊降貴一般,說道:「到底是哪家讓小孩子來這種場合,這賞花宴賞的可是林大莊主的明珠,小鬼你開竅了沒?你爹娘就這麽放心讓你出來啊?」

一幫人瞬間哄堂大笑,笑得小九就算純,也只得那幾個人在嘲笑他。

他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便道:「我是跟哥哥來的,他是蓬萊鎮鎮主,你們說話真是惹人讨厭,我不同你們講了,告辭!」之後江湖禮儀手一拱,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聽到「蓬萊鎮」這三個字,亭子裏的人全數安靜。

半晌之後,又轟得喧嘩起來。

蓬萊鎮那是什麽地方?

據說蓬萊鎮是當初藥仙渡劫飛升時掉落在東海邊的一個藥葫蘆,後來葫蘆化成了一片土地,籍這靈氣生出了許多珍貴藥材,養出了許多長生不老的人。

還說藥葫蘆裏有無數寶藏,就藏在那些不死之人所建成的蓬萊鎮中。

世人相信有這麽一個地方,于是不斷尋找。後來有個人找到了進入蓬萊鎮的方法,得到了數不盡的金銀財寶,還将所到之地畫了地圖傳給子孫,然如今那張地圖落在何方,卻已不可考了。

+++++

就在亭子那頭一堆人興奮喧嘩想要再度找回小九之際,小九已經跑遠了,而且尋着個花圃,摸摸花圃上柔軟的小白花,笑了一下,就倒在小白花織成的花團中滾了幾圈,而後停下來大字型地躺着,打了個呵欠。

其實他也不是真覺得累,只是他腳程快,早把天璧山莊外圍都逛透了,之後碰到那些人覺得有點吵,而現下清清靜靜地剛剛好,讓人想睡覺。

他伸出雙掌在空中,透過十指的縫隙看着白色的天。

冬陽還是一樣暖呼呼的,曬得他雙手又往旁邊放去,閉起雙眼,打算眯一下。

小白花圃有些偏僻,但仍能聽見四處走來走去的下人偶爾交頭接耳,說着他們的莊主點明說那金帖的誰誰誰怎麽沒到藏寶閣去。

藏寶閣裏的珍貴寶物可是難得一見的,所有的金帖客人都得去一趟,讓莊主親自招待才成。

小九聽着聽着,慢慢地就睡着了,他睡着之前還想着卯星也是持金帖進來的,這時候那些人會不會去打擾到他,畢竟卯星是個有主意的人,他還有必須做的事要做。可是那必須要做的事是什麽呢?為什麽來到天璧山莊這個地方做??

+++++

再睜開眼,小九是被一陣高過一陣的吵鬧聲吵醒的。

他揉揉眼睛咋花圃裏坐了起來,朝聲音那方望去,只見兩男兩女往他這頭靠近。

腦袋還沒清醒的他以為是姑娘家遇上了輕薄之人,正打算起身解圍,沒想到卻聽見走在前方的其中一名青年說道:

「林姑娘,你這是欺人太甚了,我七弟說了不喜歡你,你這般追着不罷休是什麽意思?」

「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麽要接百花帖!我爹說了,接了百花帖來我天璧山莊之人,就是與我相親成親的對象。華七我告訴你,快快應了我,否則等我爹來了,可有你好受的了!」

「是啊!我們家莊主和夫人最疼的就是小姐了,你們若敢惹小姐不開心,小心被老爺夫人扒皮伺候。」一旁的婢女附和着。

方睡醒的小九呆呆來看了好一陣子,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原來首先開口的那名女子是天璧山莊莊主之女,她覓着了喜歡的郎君,就要叫人家嫁給她……唔,不對,應該是叫人家娶了她。跟着幫腔的是她的侍女,而且兩個人看來都挺兇悍的。

一直被逼着往後退的是華山派弟子,他們是在他和卯星之前入天璧山莊的,這兩個人小九還有點印象。說話回絕的那個是華山五弟子,另外沉默的那個是華山七弟子。

他們四人之中三人吵吵鬧鬧的,唯身為事主的華七則一直皺着眉頭,沒有不耐,也沒有厭煩。他生作端正俊秀,一抹憂愁淡淡寫在眉間,不像個大俠,倒像個書生比較多。

而且天璧山莊的大小姐這麽一鬧,他眉間的愁郁更甚,但落在兩個女兒家眼裏,也更讓人心醉了。

這三人的吵鬧聲引來了許多游園之人,原本偏僻的花圃外圍,現下通通圍着一堆草莽壯漢之流的人物。

天璧山莊莊主之女林袖兒天真卻又傲慢,左一句「非君不嫁」。右一句「死也要當你家的人」,真是吓壞那些草莽漢子了。在江湖上他們是遇過潑辣的,但沒遇見過臉皮這麽厚的。追人追得對方倒退了幾尺,還步步逼近不肯罷休。

林袖兒一心系在華七身上,侍女小柚拉開華五之後,她 一步一步往華七走,華七退到大樹下,背頂住大樹無路可退,林袖兒連胸口都快貼到華七的胸膛了,卻一點也不知道羞。

小九一身的白,埋在白花花圃;他雙手撐颚看着眼前景象,不吭一聲。

「你、你說,」林袖兒像只高傲的孔雀一樣擡高下颚,望着華七說:「你今日到底娶不娶我?」

華七被逼到最後,只得嘆了一口氣。他一開口,嗓音溫和帶着磁性,伴着張清俊臉龐上的郁郁神情,倒真讓人知道林袖兒的魂為什麽會被拘走了。

華七說:「莫說我今日才認識姑娘,就算相識再長的時日,我也不會對姑娘有任何念頭。」

華七這話一落,旁人便「嘩」了起來。華七當着所有人的面拒絕林袖兒,就等于是在人家底盤上直接狠削了東主的面子。

林袖兒從小到大就是被捧在手掌心呵護慣養的。自她懂事以來,開口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過。

以前聽聞華山弟子個個文采出衆、武藝超群,而且相貌一個比一個好。今日于書房初見華五時,她還想,世間怎麽能有這麽俊偉無俦的男子,但當她再見華五身後微笑凝視這前朝書畫大家「許岩」所留下的松鶴細雪圖時,整個心魂便被勾飛了。華七的俊那是勝過書房裏任何人的,當下她便決定,這輩子嫁定華七了。

誰知道從書房追到前院,再從前院追到他們住的小院,又從小院追到這個花圃,華七就是連理都不想理她。即便她有一張花容月貌的臉蛋,但那對華七也起不了作用。

林袖兒心裏氣啊、悶啊,一腔情意無處訴,只能款款向東流。她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對待,這急啊,憋得都快內傷了。

一旁個漢子揶揄:「沒見過這麽猴急想押着人拜堂的,雖然也知道賞花宴同相親宴,但人家看不上眼了還要倒貼,真是要笑死人了!」

又有人說:「也幸好咱們這些拿銀帖銅帖來的沒機會進那啥藏寶閣賞花賞美人,要不真讓這潑辣美人看中了,娶回家也不知道是她服侍咱,還是咱服侍她!」

兩人說完,花圃外圍傳出一陣大過一陣的哄笑。

林袖兒被這麽多人當面嘲笑,當下惱羞成怒,一氣之下便跑到擋着侍女小柚的華五身旁,認為他的一路阻擋是害自己無法被華七接受的兇手,于是拉起裙擺舉起左腳,活生生踹了華五的屁股一腳,直接把人給踹進小白花圃裏,讓人吃土了!

「五師兄!」華七大驚失色。他沒想到林袖兒竟會不顧衆人在場,做出如此野蠻的舉動。

而華五正好跌在小九面前,小九一臉可憐地看着華五,這個人嘴裏還還含着土呢!

林袖兒撸起袖子,再度往華七逼近。

小九則是傻眼,明明就是兩個柔柔弱弱的姑娘家,沒想到逼親的時候,竟是如此兇殘。

「華七,我再問一次,你從不從我?」林袖兒眼都紅了。

華七還是皺眉。早知道來天璧山莊會惹這等是非,當初就不應該答應三師兄代替他來百花宴了。況且他不是不喜歡林袖兒這樣的女人,而是天生就不喜歡女人。

林袖兒沒等多久,只消看華七神情便知,她這一江春水不止向東流,還流入大海不回頭了。

她氣啊,眼淚都含在眼眶裏了!林袖兒舉起了手便朝華七猛力扇去,她要扇爛華七的臉。這俊得不得了的臉她林袖兒若不能日日夜夜供在家裏看,那幹脆毀了,任誰也不能看!

華七心裏暗嘆,既然來了人家家裏做客,又惹毛了東主女兒,這一下自然是要接的,不接是甩了林袖兒面子。況且若捱個皮肉疼能讓兩個人劃清界限這也值得。

只是勁風才貼到華七臉上,力道卻沒如預期般下來,華七睜開眼,見一名身着白衣的青年站在他身旁,握住了林袖兒的手腕,替他擋了本該落在他臉上的那掌。

小九也學華七一樣皺皺眉頭,姿勢站得如同華七一般。只是人家那時公子如玉,他矮了人家半個頭,算是稚子無懼吧。

小九說道:「姑娘,你這掌帶了內力,扇下去可是會讓他痛到掉牙的!」

「你管我!我就是要他掉牙,就是要他醜!」林袖兒掙紮了兩下,小九随即松開她的手。

林袖兒怒道:「誰讓他給臉不要臉,本小姐對他掏心掏肺,好得不得了,但一提到婚事卻對我避若蛇蠍!我林袖兒是堂堂天璧山莊莊主之女,這事要傳出去,我還用做人嗎?」

一旁被小九解了穴道的華五站了起來,吐掉嘴裏的土後啐道:「這事你等着,而今所有江湖英雄好漢都在場,不消半月,絕對傳遍整個江湖。你天璧山莊的待客之道真是好,好到還會放瘋狗咬人!」

華五被小柚惡整吃土,脾氣早就發了起來,要不是小九等了片刻才替他解穴,他早将這個女人吊到樹上給她們好看了!

小九看看華五華七,又看看林袖兒和小柚。他疑惑地說道:「你的意思是你對他掏心掏肺,好得不得了,所以他不娶你是他不對?」

「是,就是他不對!」林袖兒聲音尖銳,小九都想捂住耳朵了。

小九再說:「可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又不是交換買賣。我說,你那侍女也對你掏心掏肺,好得不得了,還替你打人呢!難道這樣,你就要嫁給她,讓她娶你了嗎?否則照你的意思,就是她不對啰?」

小九這不倫不類的比喻聽得衆人好笑,但想一想,又有道理啊!但是如果那侍女是男的,這譬喻就更加完美了。

林袖兒氣得滿臉通紅,怒道:「混帳東西,胡說八道些什麽,本小姐的事本小姐自己會處理,還容不下你置喙,你是哪家來的,我待會兒就叫我爹把你給趕出去!」

說罷,林袖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小九臉上扇上一巴掌,哪知那掌扇上去,卻猶如打在燒紅的石頭上一樣,當下便痛得林袖兒哭了出來。

侍女小柚立刻向前察看小姐的傷勢,不看還好,一看,三魂七魄差不多都跑光了。林袖兒整個手掌都腫了,有些地方甚至還冒出了水泡。她指着小九顫抖而憤恨地道:「你……你……你……你使這到底是什麽毒術,怎麽把我家小姐的手傷成這樣!快拿出解藥來,不然天璧山莊絕對不會饒你。」

小九摸了摸自己被打的臉頰,笑着道歉說:「是你家小姐要打我的,我又沒叫她打我。我練的武功有點怪,平時受襲時會不受控制地彈出護體真氣,而這真氣屬陽又剛強,打上來就像打在火頭上一樣,自然是會痛的了!」

小九莫名其妙受了一巴掌,心底也不痛快。他那雙圓圓的眼挑了林袖兒的傷勢一眼,說道:「那啥,你還是趕快去看大夫,別繼續找夫婿了哈,不然等一下可會更痛的啊!還有,就放過華山這兩位吧,你也別再堵人了啊!人家既然不喜歡你,你就去找別人啊!這次來天璧山莊的人很多,找來找去,總會找到一個的,你說是吧!」

小九說得認真,卻叫林袖兒委屈落下了眼淚。

小九看見林袖兒哭了,被吓了一跳。

那頭,小柚看不得小姐被欺負,扯起喉嚨大喊道:「來人啊、來人啊!有人傷了小姐,快将這幾個家夥抓起來,大刑伺候!」

小九不明白小柚說的話,便問:「小姑娘,大刑是什麽!」

小柚怒眼回望小九,憤恨地說:「大刑就是要拆你的筋,剝你的骨,然後把你剁成八大塊,丢進林子裏喂狼去!」

小九又問:「這附近林子裏有狼嗎?」他一路跑過來,根本沒見着任何狼蹤。

小柚被小九的問題一下子噎住了,她的臉漲得通紅,只能指着小九說:「你、你、你……」

小九眨眨眼,他只是單純問一下罷了,不懂小柚怎麽會氣成這樣。

小九擡頭,看了看左邊正憋笑的華五,轉頭,看了看右邊表情沒那麽僵了的華七,低頭,先拍拍身上在滾小白花圃時弄髒的地方,再望向不知道為什麽哭得你們凄慘的林袖兒與氣得要厥過去的小柚,拱手說道:「在下肚子餓了,要去吃飯了,就此告辭,後會有期。」

想了想,又道:「不對,後會無期!」

跟着,身影一閃,就誰也看不見他的蹤影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