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等天暗下來之後,天壁山莊的酒宴也即将開始。

小九跑去別處玩了之後,肚子餓了,便出現在最邊緣的一張桌子上,盛飯夾菜,順道喝起一口又一口的美酒來。

一晃眼,華五和華七出現在小九身旁的位置上。

小九訝異地瞪大眼睛說道:「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們兩人找小兄弟許久了!」華五笑着說。

「咦,不好意思,我沒發覺你們在找我。」小九邊扒着飯,邊說。

「華山派華五和華七今日承蒙小兄弟相救,還不知道小兄弟貴姓大名?」華五說着,而他身邊的華七則一臉淡然,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可是沒給林袖兒看過的好臉色。

「我叫小九。」小九這麽說。雖然沒報上姓氏與來歷,但華五、華七卻不在意。

華五說:「倘若小九兄弟不介意。我們一起用膳可否?」

小九驚訝地說:「當然可以啊,這天璧山莊又不是我開的,他們也說了酒菜随便用,當客人的當然要吃飽喝足啊!」

華五、華七很快摸透了小九的性子。小九該是個初出江湖的孩子,雖然長得白白淨淨的,可卻有副行俠仗義的心腸。

直肥子的華五很快和小九聊了開來,華七抿着唇喝酒,偶爾也會搭上幾句話。

天璧山莊裏裏外外皆裝飾得氣派非凡,但因為此次接帖而來的賓客衆多,大廳擺滿了桌子,主人家就在裏面宴請身份地位高者。

而擺在外頭的那些桌椅酒菜雖然和廳內人一樣,卻是無人招呼。

小九他們三個雖然都是拿金帖的,可卻都不想往大廳裏去,省得再遇見那個林大小姐。

酒宴吃了小半會兒,突然又來了個草莽漢子。對方臉上一片落腮胡,兩顆眼睛炯炯有神,身上帶着鋼刀,端了兩壇子酒就往桌上放,大笑了一聲說:「原來你在這裏,我還以為你今晚不會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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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夾了塊魚吃,發覺對方是對着自己說話後應道:「為什麽不出現?肚子餓了就出現了啊!」

漢子說道:「在下崆峒刀牟瀚海,敢問幾位大名!」

三人互報姓名以後,不知怎麽地就聊開了,牟瀚海這人生來就是海派作風,吃飯大聲、喝酒大聲、說話也大聲,小九覺得這人是個磊落的漢子,也就開心地與對方暢談起來。

小九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情,他問東問西地,華五便講與他聽。牟瀚海在江湖上名氣頗大,年紀約莫三十上下,是已經被訂了的崆峒派下任掌門繼承人。 .可小九聽了也沒多驚訝,只是拱着手随意說了句:「久仰、久仰!」眼睛揪着牟瀚海擡來的兩壇子酒瞧,最後眼睛一和牟瀚海對上。便也不害臊,将桌上的空碗遞過去,亮晶晶的雙眸睜得大大的,就是一副想讨酒喝的樣子。 牟瀚海說道:「這是燒刀子。」

「噢。」小九繼續看着牟瀚海。

「很烈的!」牟瀚海說。

「我沒喝過。」小九說。

牟瀚海被看得不好意思,只得将酒倒在小九的碗中,但因為力氣大,酒一從壇內沖下,一碗酒就溢出了半碗來,潑濺在桌子和小九的白衫上。

小九卻也不在乎,只是兩邊嘴角勾了起來,端起碗嗅了嗅,接着一大口,就将那半碗燒刀子給喝了個精光。

桌上坐的另外三人看小九那般豪邁的喝酒方式,實在看不出來這麽一個孩子心性、大家公子模樣的人,喝酒的方式竟比牟瀚海還豪邁。

小九舔了舔嘴唇,說道:「這個好,比天璧山莊端出來的酒還好!」

牟瀚海聽完大笑,他見眼前的小子直來直往,不矯揉造作,從一開始替華五、華七解圍時就很順他的眼,便将自己拿來的兩壇酒一壇舉了起來。

那壇子酒足足有十五斤重,牟瀚海加上內力,單手将酒壇遞給小九,是想試試小九的能耐,誰知小九就像接個茶杯一樣,也單手将酒壇接了過來,這番動作引得華五、華七都驚了。

牟瀚海大笑道:「真是看不出來啊,胳臂這麽細,竟然能接住我這壇酒。可就不知道小夥子的酒量像不像你的力氣這麽大了!」

小九接過酒後顯得很高興。他飛手拍開封泥,學着牟瀚海對着酒壇就一口灌下去。這一灌,氣也不換,直喝了三分之一的烈酒,嘴巴離開酒壇後才猛咳幾聲。原來是最後一刻,不慎被嗆到了。

只是這樣一個俊小子,飲酒氣勢卻驚人,就算被嗆得臉都紅了,一番酒量還是引得隔壁桌幾人的注意。

「你們喝不喝?」小九打了個酒嗝,把酒壇遞到華山兩師兄弟面前。

華七拿了個杯子,小九單手替他注滿。華五拿着個碗,小九一樣替他斟滿。手勁穩得很,愣是沒讓一滴酒落到杯碗外頭。

牟瀚海大笑說道:「小兄弟不得了啊!」

小九擡起頭,說:「我天生力氣就是這麽大,而且還能單手擡起一輛馬車呢!只是這酒真辣啊,天璧山莊的酒都這麽辣嗎?」

鄰桌的人說道:「天璧山莊傳的酒是陳年女兒紅,又醇又香,辣不着人。可喝了真沒勁,牟老,你還有燒刀子不,也分幾壇給兄弟們嘗嘗。」

但更遠一桌又有人噓道:「大老遠跑到西南邊陲來,不喝陳年女兒紅,喝自己帶來的燒刀子好嗎?牟老,您這分明就是給天璧山莊削面子啊!」

牟激海吼了聲:「燒刀子好!燒刀子怎麽不好?萬金難買心頭好,這酒烈,像咱江湖人的性子,喝起來又嗆又爽快,怎麽不好了?」

小九臉頰浮現兩朵紅雲,端着酒壇灌下一嘴酒後說:「對啊,燒刀子好,就像江湖人的性子。人在江湖,為信義頭顱可抛,為朋友兩肋插刀。燒刀子最好!」

小九這話一說,旁邊人也連贊了幾句好。

華七嘴邊漾起淡淡的笑,說道:「為信義頭顱可抛,為朋友兩肋插刀。這兩句說得好,是誰教你的?」

小九從酒壇裏擡頭看着華七,笑得有些傻愣。「我自己想的。」

華七又說:「是嗎?那就你認為,習武之義在于何?」

小九随着酒越喝越多,腦袋就越來越呆。他想了很久,華七也等了很久,直到小九開口,才說道:「「武者,止戈也。」練武先是要強身健體,等到有能耐了,就要濟人以危。我覺得仗劍江湖、行俠仗義,止人以紛争,那就是了。」

是習武之義了。

小九一番話說完,突然,又有第四個人坐到了他們這桌。

小九擡首一看,發覺竟是個腦袋禿禿的和尚。

「致遠大師!」華五、華七立即站了起來,朝着那名三十歲左右的和尚拱手致意。

「兩位無須多禮,坐下吧!貧僧只是聽見了小九兄弟這番言語,覺得欽佩罷了!」

小九搔搔頭,看着眼前面慈目善的僧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謬贊、謬贊!」

「沒想到致遠大師也來參加天璧山莊的百花宴,真是難得。」說話的是華七。

致遠說道:「天璧山莊莊主珍藏了一幅三代前主持所繪的萬佛圖,貧僧此次來,便是應天璧山莊莊主之邀,要将萬佛圖接回少林寺去。」

小九這時候差不多已經将那壇灑喝光了。燒刀子的勁頭可不小,牟瀚海和華五對他問話,小九就沖着他們咧嘴直笑,也不曉得他們到底在講些什麽。

華七似乎與致遠談得挺愉快,他的神色柔軟,像是很珍惜這次的談話一樣。

小九看着華七的側臉,突然說:「我知道那個天璧山莊的大小姐為什麽要追着你不放了,欸,你長得可真好看啊!」

華七一愣,回過頭來道:「其實要說最好看的,應該是我三師兄。華三李長璎,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你可曾聽過?」

小九覺得眼前幾個人都出現了疊影,他呆愣了一會兒才說道:「沒聽過。」

接着小九又說:「雖然林大小姐比這燒刀子還嗆還辣,着急地想找你當她相公,可是你不理她,不同她解釋就算了,還臭着張臉給人家,這樣不太好。」

小九伸出手指頭數:「哥哥漂亮、你漂亮、你三師兄漂亮,林大小姐也漂亮,」接着突然回頭往華七一看,亮晶晶的眼睛裏盛滿疑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怎麽你不答應她啊?你們都一樣漂亮,成親起來不算吃虧吧。」

華七不說話。

小九歪着頭看他,打了個嗝。

忽然,華七轉頭看着致遠,淡淡笑道:「我不答應她,那是因為,我不喜歡女人。華山上下都知道,華山派七弟子儒以亭喜歡的是男人。倘若我答應了她,那才是讓她吃虧了。」

華七一番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卻是讓被他盯着的致遠輕咳了一聲,微微別開了頭。

「致遠大師,您覺得華七這番話是否有理?」

致遠大師說道:「我佛慈悲,一切講求緣分而已。」

「是嗎,那如果我說……」華七還要繼續講下去,感覺氣氛不對的牟瀚海急急朝小九吼了一聲,瞬間轉移了華七對致遠秋波款款的眼神。

「小九,你那壇喝完了沒?我這裏還有兩壇。」「南無阿彌陀佛!」牟瀚海心裏說。

「我喝沒了,再要一壇!」完全看不出一桌子詭異的呆頭鵝小九說道。 小九心裏想着:男人喜歡男人,那是什麽意思?男人喜歡男人,所以就不能喜歡女人了?可是男人如果不喜歡女人,那女人也能喜歡男人對吧?

他又想,如果自己有一個妹妹,但是和林大小姐一樣嬌縱又愛打人,他也是會好聲好氣地跟妹妹說話,然後叫她不許打人的啊!

接着牟瀚海讓人端來了好幾壇酒,華五死盯着師弟華七,對致遠大師則是投以歉意的眼神。致遠大師剃度出家是這幾年間的事情而已,那時華七與致遠早就相識,還一起闖蕩過江湖,只是後來致遠朝華七說了句「時候到了」,竟然便上了少林寺出家當和尚,華七則從此性情大變,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來。

甚至在師娘主張替他娶門媳婦回來時,華七還當着所有師兄弟的面前說自己喜歡的是男人。後來每年都見他上少林寺拜訪致遠,師兄弟才發現原來華七并非無情,只是心裏早被某個人所占去了。

這夜,華七就對着致遠,致遠想走卻走不了,總是被華七的話給留下。 華五抱着頭,心裏直嘆:「孽緣啊孽緣!」

牟瀚海不敢看華七那邊,只得和小九拼酒,可拼到最後,小九只是表情有些呆,腦袋有些空,臉色有些紅,偶爾咯咯笑幾聲而已。

紅撲撲的雙頰配上白玉般的面貌,讓小九展露了另一種風情,而且他一喝酒後,說話無意間都會帶着點孩子般的軟糯,雖然容貌不算上等,卻叫人覺得喜歡得不得了。

牟瀚海向來以千杯不醉自豪,可遇上小九,就栽了。

等他「砰」的一聲,像座山般抱着酒壇倒在桌上差點把桌子弄翻時,小九還喝着第六壇,朝着酒壇裏印着的月亮不斷傻笑。

華五對華七沒辦法,牟瀚海醉倒後,他便找小九講話。

華五擔憂地問着:「男人喜歡男人,你看這怎麽辦?」

小九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喊道:「哥哥,你看到吳剛在砍樹不?」

華五說:「誰不喜歡,偏偏喜歡上少林寺的下任住持,這真的讓人頭大!」

小九抓了一只雞腿咬,吃完後吹手指回答:「還是家裏的螃蟹又大又好吃,這裏都沒膏的。」

華五被小九這風馬牛不相幹的答案給氣笑了。他問:「小九兄弟,菜色很不合胃口吧!燒刀子好喝嗎?」

小九眼睛迷茫地道:「我想吃蓮藕。」

華五深吸了幾口氣,告訴自己別同一個小孩子較真。

小九分明就是喝茫了。

同醉酒的人不能計較。

真的。

不然重傷的會是你自己。

+++++

喝得正歡的時刻,距離他們不遠的大廳處傳來了一陣争吵聲,一男一女聲音都很熟悉,小九覺得自己似乎才在哪裏聽過。

他眯起眼,仔細往大廳入口看去,結果發覺天璧山莊的大小姐林袖兒又出現了,而她正指着一個少年怒罵不知好歹。

小九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少年原來是蘇笛,接着又在蘇笛身邊尋了好久,才認出蘇笛身後的樹蔭下,隐着那身穿紫綢、态度風流的「月亮不見了大叔」!

小九剛剛看着月亮才在想,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忘記了,這回看見那大叔,就一切都想起來了。

原來他惦記着的是那個人。

柳長月是在廳裏吃飯的,所以小九才沒見到他。現下見着了他,小九心裏一高興,腳下一動,就醉颠颠地抱着喝剩下半壇的燒刀子,往大叔那兒跑去了。

林袖兒和她的婢女小柚正罵着擋在柳長月前方的蘇笛,小柚怒斥道:「我家小姐看上你家主人是你家主人的福氣,若不是長着一張不錯的臉,就說年紀比小姐大了十來歲這點,小姐肯,老爺和我們夫人還不肯呢!」

蘇笛聲音尖銳地道:「呸!我家主子也是這種貨色配得起的?我府上給主子暖床的,個個百裏挑一,貌美如花,比你小姐那是漂亮上千倍萬倍。更何況我家主子也說了不喜歡你們家小姐,倒貼的沒意思,主子看不上!

你家小姐這種潑辣貨若想嫁,用錢買還比較快。天璧山莊不是號稱有一百零七種寶物,只要拿這一百零七件當嫁妝,肯定有人會娶你家小姐。」

「什麽一百零七件,是一百零八件。」小柚怒道。

「我曉得,你家莊主號稱他女兒是第一百零八件嘛!可我看來,那是比路邊攤上的破銅爛鐵還不如!」

當場受過林袖兒挑剔或窮追不舍的江湖俠士有的是憋笑,有的是直接放聲笑了出來。

小九連遇兩次林袖兒強搶民男為夫的事件,腦袋雖暈呼呼的,但也想着這天璧山莊放給江湖各大門派的,根本不是欣賞奇珍異寶的百花帖,而是逼良為娼的搶親帖吧……

正當小九就要到柳長月身邊時,蘇笛牙尖嘴利惹惱了林袖兒與小柚,堂堂天璧山莊的大小姐被罵得連破銅爛鐵也不如,這簡直讓好面子的林袖兒直想殺了眼前的這個蘇笛。

林袖兒示意,小柚同時就拔出了懷裏匕首往蘇笛過去。

林袖兒則是拔出一尺長的袖裏劍,朝擺明了對她沒興趣的柳長月直攻。

林袖兒使的劍法是從來無人見過的陰狠劍法,劍尖每指都是要害,她身形極快,劍法悧落,兩招內便劃傷了柳長月的手臂,接着第三招便直逼柳長月的咽喉。

「主上!」蘇笛側眼瞧了柳長月的處境,情急之下本要奔去,卻無奈小柚處處擎肘,令他根本分身不得。

柳長月一生高傲,他有武在身時,任何高手想動他都還得掂掂斤兩,現下失了武功,被個二十歲的小姑娘傷着,心裏升起的殺意幾乎濃得林袖兒都感覺到了。

只是林袖兒雖然感覺柳長月周身寒氣逼人,瑟縮了一下,但再見到柳長月無法還擊時,第三招便欲取柳長月性命。

柳長月輕巧挪着步伐躲過第三招,但接下來林袖兒得到個縫隙,右手舉劍往柳長月左肩刺去,柳長月左肩往後一退,右肩卻頓時出現空門。

林袖兒咬牙冷笑,再以左手兩指為劍,狠狠地在柳長月肩膀上紮了兩個血窟窿,柳長月看了自己的傷,又冷冷望了林袖兒一眼,林袖兒沒察覺到柳長月的眼神,又以持劍的右手換做掌式往他襲來。

「主上!」正在對付小柚的蘇笛分不了身,焦急大喊間也被小柚所刺傷。

就在所有人覺得這新任的無垠軒主大概又要換人做的時候,柳長月雙指尖夾着一枚極為細小的毒針,只需輕輕一彈便會射入腦中。然而這針不會殺了林袖兒,只會讓她從此日日夜夜生不如死,飽受頭疼毒發之苦,直到她了結一切的時刻來臨。

然而就在此時,柳長月眼角餘光卻見有人朝他奔來,一見那人來勢,自己若出手極可能會被發覺,柳長月思緒一轉,遂收起毒針。

林袖兒趁機重重打了柳長月一掌,柳長月生生被打中胸口,整個人受內力震飛了數丈之遠。

此時小九立即扔了懷裏那半壇酒,腳尖一點地,身子猛地往柳長月的方向竄飛而去。

小九使的這是江湖人都會的輕功,但他這一點一越,卻足足飛了十幾丈有餘,而後又在衆人以為他後繼無力即将落下之刻,輕點沙土,猛地拔高飛去,恰好就這麽抱住被打飛的柳長月,更以手掌貼住柳長月後背,将林袖兒加諸在柳長月身上的掌力全數承下。

柳長月身軀原本繃得死緊,殺意因林袖兒的那掌不但沒散去反而更加濃烈,然而當他被那個飛奔而來的身影接住并化去掌力,感受熟悉氣息的同時回眸一看,望進了 一雙帶着霧氣與醉意的溫潤眼裏時,心裏那些惡念随即慢慢散去。

「小九?」臉皮不同了,但那雙眼還是一樣。

小九微笑着點頭,勾着柳長月的腰,由半空中緩緩旋轉落地。因為怕柳長月受傷過重,所以抱他下來的動作輕盈得不得了,活像摟着個脆弱的小姑娘似的。

廳外的大樹讓小九落下時身上的內力掃過,枯黃的葉子飛旋起來,繞着他們周身打轉。沙沙的樹葉聲,如同最好的樂器所發出,枯葉旋繞的姿态,如同輕紗漫舞一般,和着小九純真的眼神,這一刻,深深地刻進了柳長月的心裏。

當小九的腳踏到地上那剎那,場上忽然響起爆裂般的喝采。

「好!」

「好!」

「小兄弟輕功真是不錯!」

小九被那些人的贊美聲吓了一跳,好一會兒才愣愣地對當場的人笑了笑。他搔搔頭,睑上有些腼腆,就如同剛長大出來江湖歷練的世家公子一般,讓所有人對他有了種特殊的好印象。

小九之後打了個酒嗝,渾身酒味的他放開勾着柳長月腰的手,問道:「你有、沒有事?」舌頭已經不靈活,講話結巴了。

「沒事,多虧了你。」柳長月已經完全斂起了殺意,衆目睽睽之下,他自然還是得當那個無垠軒軒主越藏。不能因為一個小女娃的亂來,就壞了事。

「你沒事就好。」小九皺了皺眉,表情有些不對地說:「可是好像換我有事了……」

「怎麽?方才林袖兒傷到你了?」柳長月眉頭一皺,想着小九是否受了傷,壓根忘了小九與林袖兒根本沒接觸過。

「不是……」小九看着眼前的柳長月化做好多個人影,他晃了晃腦袋,說道:「我好像喝了五壇、六壇,還是七壇的燒刀子。肚子本來就很脹了,」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旋轉了幾圈,「剛剛又那麽轉啊轉地……不舒服……」

「你喝太多了。」柳長月眉頭又是一皺。「你哥哥呢,他怎麽沒看着你?」

小九還來不及回答,林袖兒見柳長月被小九所救,又想起小九便是之前幫了華七的那個小子,新仇舊恨加起來,氣得她幾乎咬崩一口銀牙,想也沒想就筆直往他們那裏沖。

「不知好歹的東西,受死吧!」林袖兒邊奔邊喊道。

小九雖然不勝酒力,腦袋暈得很,但他還是迅速地帶柳長月退後幾步,忙喊道:「別、嗝、別過來、危、危險!」

可林袖兒哪會聽呢!她那柄比普通長劍短了三分之一的袖中劍朝着小九刺去,但就在差那麽一丁點便要碰着小九胸口的當口,小九再也忍耐不住,當下就在衆目睽睽之下,慘烈地「嘔」了一聲,肚子裏那幾壇和飯菜攪和在一起的烈酒就這麽往林大小姐臉上噴去,吐了林大小姐一個從頭到腳,沒半處幹淨。

這情形,另一邊還打着的蘇笛和小柚傻了,全場關注着他們的賓客們傻了,就連林袖兒也傻了,大廳外靜悄悄地沒人出聲,所有人都屏住了氣息,被小九突如其來的這麽一招給驚着了。

林袖兒,這天璧山莊的大小姐生來就是人比花嬌,吃穿用度什麽都是最好,绫羅、綢緞、瑪瑙、珍珠、金步搖襯得父母每每看見她,都說她這女兒簡直就是天上仙女投胎,沒人生得比她還好看。

林袖兒是驕傲的,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如今竟叫一個臭小子吐了她一身髒物,搞得她從頭頂到腳底又臭又惡心,向來引以為傲的美貌被糊得亂七八糟了,這叫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胃裏翻騰的東西倒出來後,小九一下子腿軟了。

這下換柳長月連忙勾住他的腰,問道:「沒事吧?」柳長月的聲音少了一抹淩厲,多了一絲真切關心,也在這時他發覺小九戴着的這張人皮面具看來有些眼熟,卻不知在何處曾見過相似的臉。

柳長月勾着小九的腰,小九身子軟軟的,往上一看,就看見「月亮不見了大叔」正看着他。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很開心,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小九一笑,從小到大沒受過這種委屈的林袖兒覺得被嘲笑了,雙唇一癟,眼眶氤氲,「哇」的一聲,也不管多少人正看着她,就這麽嚎啕大哭起來。

小九挖挖耳朵,覺得有點吵。

蘇笛退回小九與柳長月身邊,死死盯着林袖兒與小柚,以防她們再出招。

而圍觀的群雄則是被林袖兒的哭聲給吓着了。他們萬萬沒想到下手那麽陰狠毒辣的小姑娘竟然會哭得滿臉鼻涕眼淚,聲音還大得簡直是想要把嗓子給嚎啞一般。

大廳外鬧得這麽一番大的,天璧山莊的下仆們自然緊張地跑去尋莊主和莊主夫人了!

莊主夫人駕到之時,剛好是林袖兒哭到快沒氣的時候。

林夫人一見自己的女兒一身贓物,傷心難過,且還被人語帶嘲笑地指指點點個不停時,整張臉都變得鐵青。

林袖兒是她三十五歲時撐過大夫所說:「大人小孩只能保一個」的難産時刻,痛了三天三夜拼了命才生下來的寶貝女兒,她與她的夫君從小對她就是特別疼愛。

今次辦這百花宴,一是想奠定天璧山莊在江湖上的基礎,二則是要為女兒覓個如意郎君,誰知道竟讓她在這麽多武林才俊面前丢了臉,林夫人簡直怒火沖天,想殺人了。

「是誰?」林夫人神色冰冷地道。

下人彎腰向前,指了指柳長月,又指了指小九,而且手指還停在小九身上許久,幾乎是想将小九身上戳個窟窿出來一樣。「就是他們讓小姐在衆人面前出糗。」

天璧山莊的莊主林逾方也匆忙趕來,見況,那張臉甚至變得比自己的夫人還青。 只是他比自己的夫人會忍,說道:「小柚,先帶小姐下去沐浴更衣。再讓大夫給小姐看看,煮碗安神湯給小姐壓驚。」

方才林逾方話才說完,林夫人便大聲朝小九與柳長月怒斥道:「哪來的無禮之徒,踩在我天璧山莊的地上,竟敢出手傷我的女兒?今日若不給你們個教訓,天璧山莊以後還用在武林上立足嗎?」

林夫人話還沒說完,便朝小九拔劍出手,身形快如閃電,看得出林袖兒一身好武藝有幾分與她相似。只是這年逾五十的「前輩」比起她女兒更是心狠手辣,毎招每式都是殺招,招招只朝要害而去,若非小九将柳長月推開,振起精神努力應敵,恐怕自己身上早就多了幾個窟窿了。

長劍破空而來,小九緊急之間手腕上「當」了一聲,忽然一柄軟劍握在手中,軟劍劍柄烏黑,劍身薄透微紅,不知是何材料打造,一出鞘便叫人驚嘆:

「好劍!」

雖然喝醉了,但烈酒并沒有迷糊掉小九的腦袋,待他一招一招與林夫人對下來,腦海裏自然而然浮現對方的招式,十一式的輪回,毎式都是一樣。雖然又快又狠,但是除了這點,并不足為懼。

反複想了幾次那十一式之後,奇特地,腦海中竟浮現某個人說過的話:「對付快、狠、準的劍招,唯一方法就是比他更快、更狠、更準。你明白嗎?」

小九點了一下頭,說了聲:「明白!」

在場的人連柳長月在內,都不知道小九為什麽會突然間講出一句「明白」,只見小九點下頭之後,立刻瞬間內力猛然暴漲,衣袖震得轟轟作響,從丹田竄出的真氣也随着經脈游走于體內,而後瞬間注入那把寶劍之上。

林夫人眉頭一皺,使出全力要即刻取了小九性命。

但小九像是突然開了竅一般,一把挑開對方的劍,林夫人手中的劍差點被打飛,整個虎口發麻,再順勢将劍往小九劈下時,小九橫着一擋,當下「乓」的一聲,林夫人手中那柄陪她征戰數十年的玄天寶劍就這麽被小九一把細薄的三尺軟劍給橫空劈斷。

小九劍招如刀也如劍,出招仿佛泰山之傾圮,出劍相擊加上深厚內力,根本不是林夫人所能阻擋。

玄天劍斷成兩截,一截連着劍柄沒入土中,一截劍身直入大廳梁柱而不見,當場衆人喧嘩起來,驚嘆不已。

「你到底是什麽人,誰派來的?竟敢來天璧山莊搗亂!」林夫人握着被小九內力震得虎口裂開的右手怒道。

小九打飛人家的劍後,腳步一斜,身子一歪,差點跌倒吃土去。

柳長月連忙把他撈起來,小九依舊拉住柳長月的衣衫,讓自己站好,然後打了幾個嗝,又揉着胃說:「大叔,我還想吐……」

林夫人沒得到響應,當莊主夫人的她當下覺得面子挂不住,遂厲聲喊道:「來人啊,把這兩個人給我扔出天璧山莊之外,傷我女兒又壞我規矩者,天璧山莊不歡迎!」

柳長月攬住小九的腰,小九滑了幾下後終于站好。但所謂站好,也只是一手拉着柳長月胸前衣襟,一手揪着柳長月背後衣裳,讓自己不跌坐地上罷了。

這期間柳長月都沒有阻止小九大亂飯局,待林夫人惱羞成怒了,他才說:「在下收到百花金帖本是不想理會,若不是林莊主所收藏的一件寶物在下有點興趣,也不會前來貴寶地。

天璧山莊根基不穩,莊中之人又無禮傲慢,在下并無武功,只帶了一名随從,兩人卻差點被您那位掌上明珠給殺了,經此一事,說不定明日大小姐的事跡便傳回中原,也讓江湖中人得知天璧山莊的待客之道,這點與林莊主送帖與各門各派的宗旨,恐怕是背道而馳吧!」

柳長月一身清冷,淡淡散發着上位者的威嚴,天璧山莊莊主見其氣度不凡,又見他懷中少年武藝高強,當自己的夫人狠着張臉,想繼續對付他們時,林逾方立刻握緊了夫人的手,對她搖搖頭。

「三哥!」林夫人急了。

但林逾方還是用力将她的手握緊,而後原本不甚好看的臉色突然轉變,化得和藹可親,像是真心歡迎所有賓客來訪一樣,先朝柳長月和小九說道:「家教不嚴,請兩位勿怪。這麽吧,兩位請進廳內用餐,在下将會在主人席預留兩個座位給兩位,想吃什麽、想喝什麽,盡管對廚子說,小小心意,就請兩位勿對婦孺之輩見怪。」

林夫人那句「三哥」從嘴裏吐出時,柳長月眼睛一眯,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拳頭,但随着林莊主那番話講完,他也松開了拳頭,神色冷淡地「哼」了聲,帶小九轉身離去。

少年心性的蘇笛則是跟在主子後頭,連連轉頭對天璧山莊一口子吐口水,說着:「不要臉、無恥、誰想吃你們的東西了!你們家那只母孔雀竟然敢調戲我家主子,改天有她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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