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章

小九這兩天都沒休息,晚上被柳長月抱着沒再跟牟瀚海他們去做事,和柳長月鬧了一會兒,瞌睡蟲一來,就睡歪在對方懷裏了。

第三天早上,仆人開始派粥的時候,小九醒了過來。

他揉揉眼睛,從墊在地上的床褥上坐了起來,柳長月還在睡,似乎睡得安穩過頭了,小九呆呆地看了柳長月好一會兒,之後沒吵他,放輕動作起身,在替柳長月将被子蓋實免得冷風跑進去後,便往牟瀚海那邊走去。

牟瀚海、華五、致遠大師他們占的是大堂右上偏中那塊地。從那處很容易便能掌握整個大廳的情況,小九到時他們正低聲講着話,見着小九,華五伸手一勾,便把小九給勾了過來。

華五神色凝重地問道:「小九,你哥哥只出現了一會兒就又失蹤,到底在搞什麽?」

小九搖頭道:「不曉得。哥哥說他是來辦事的,我也沒問他要辦什麽事。」

牟瀚海皺着眉說:「他一進天璧山莊後就鮮少在衆人眼前露面,有幾個人已經懷疑他這個蓬萊鎮主來路不明,甚至認為他有可能是清明閣內應。小九,你哥哥到底在做些什麽,你這個當弟弟的都沒在過問的嗎?」

見眼前幾人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小九搔搔睡亂的頭發,說道:「其實,哥哥不是我的親哥哥,我們是在路上結拜的。可是哥哥真的不是壞人,也不會是清明閣的內應。哥哥一直都對我很好,況且他連田雞都不喜歡殺,更何況殺人呢!」

華五一下子站了起來,心驚地說:「蓬萊鎮主不是你親哥哥?」

致遠大師将華五拉下,說道:「貧僧曾見過蓬萊鎮主一眼,如同小九施主所言,那位看起來并非意圖不軌之人。蓬萊鎮主遠道而來難不是與百花宴有關,但蓬萊鎮向來不同世事,的确也不可能與清明閣同流合污。」

致遠大師說話時,小九一直點頭、一直點頭。他說:「我哥哥說他是來辦事的,我想,他不會是來殺人的!」

關于卯星的問題沒多久就止了,接着牟瀚海又談到該如何全身而退這個問題。這事其實他們心中都有底了,只是一來這裏三教九流的人皆有,能信的人不多,而來未免清明閣發現,一切都是在底下偷偷摸摸的進行,所以時間雖然十分緊迫,但還是進度緩慢。

小九低聲說:「我昨日有睡,今天精神很好,晚上我會再去幫忙的。」

牟瀚海拍拍小九的頭,眼裏盡是對他的贊許。

牟瀚海力氣也不小,拍了幾下,小九頭都暈了。小九連忙護住頭頂說:「牟大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別拍我的頭啊!你力氣大,要是拍着把我抽矮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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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那神情與語氣瞬間讓他們之中凝滞的氣氛緩和了下來,小九接下來又是一笑,長幼不分地伸手拍了拍牟瀚海的腦袋,學着牟瀚海不說話的模樣,且眼裏也盡是贊許。

他這麽一鬧,當下所有人都笑了,小九也笑了,無憂無愁地笑。

端着早膳過來的仆人講清粥給他們一人一碗,另一個人手裏端着疊成山的大饅頭,小九先喝了一口粥,而後一伸手拿了三顆饅頭,在牟瀚海笑話他「食量挺大」的時候,配着熱粥囫囵一吞,才那麽個眨眼的時間罷了,就将早膳全給吞進肚子裏。

之後小九一手端了兩碗粥,另一手拿了四顆饅頭,對着牟瀚海他們告辭後,跑回了柳長月那處。

柳長月剛醒來,才睜開眼,便見小九笑臉盈盈地看着他問着「:要喝粥還是吃饅頭?」

「饅頭。」

柳長月一醒,見到小九的笑,有就着小九的手吃饅頭,還被小九伺候着喝茶。盡管饅頭不是那麽好吃,茶葉不是那麽好喝,但一頓飯下來,心情倒也好。

蘇笛則是憋了憋嘴,心裏非議着主上偏心。明明自己就是呆在主上身邊的老人了,卻比不上一個才來認識不到一個月的臭小子。

蘇笛小聲咕哝:「從來只聞新人笑,何曾聽見救人哭啊……」

小九轉頭朝蘇笛道:「蛤?你說什麽?粥喝了兩碗不夠啊,肚子餓的想哭嗎?沒想到你身形扁扁小小的,食量卻那麽大那我再去幫你拿一晚,你別哭啊!」

蘇笛一時怒從中來,氣道:「你才喝粥喝不夠身形又扁又小!為什麽我只能喝粥,粥管飽嗎?你才會哭,你才會因為肚子餓哭!」

小九愣了一愣,而後露出一個天真無邪得令蘇笛非常刺目,感覺眼睛要瞎了的爛漫笑容來。

小九笑道:「原來你是想吃饅頭啊!好啊,你等等,我這就去幫你拿饅頭過來!」

「呃--」當小九飛奔去找饅頭時,速度随之一愣,他緩緩轉向柳長月,只見柳長月帶着笑意的眼神底下,卻是藏着詭異。

柳長月柔聲說:「你行啊,翅膀硬了啊,連我看上的人都敢差遣了啊--」

蘇笛被柳長月的笑容一吓,立即把喝空了粥的碗放下,而後跪伏于地上,渾身發抖地說:「蘇笛不敢、主上開恩、蘇笛再也不敢造次了!」

柳長月轉過頭,去看小九在各個排得整整齊齊的被褥間跳來跳去,臉上卻挂着笑意的模樣。他還是帶着笑容,不過笑容有點森冷。「待人來了,自己去領十鞭!有些事我縱容你,但該收的規矩,你也不得忘記。」

蘇笛膽顫心驚地答了聲:「是」。他這回真惹惱主子了。

之後,小九笑眯眯地拿着饅頭回來了,他把一顆饅頭拿在手上,放到蘇笛唇邊,笑着要喂他。

蘇笛這是不但連主子的心思也不敢猜想,甚至眼前人也不敢得罪。于是小九要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小九要喂他,張開口就讓小九喂。

誰知才咬一口,柳長月嘴唇微張,補了一句:「二十!」

「什麽二十啊?」小九聽不懂,歪着頭朝柳長月看。

柳長月只是露出一抹如勾月般的笑來,半天也不說話。

唯蘇笛聞言簡直要哭了!他不應該就着主子看上的人手吃饅頭的,他應該雙手接下,自己吃的!二十鞭,一顆饅頭二十鞭!這還讓不讓他活啊!

用完早膳到距離中午這個時候挺閑的,冬天的陽光又露臉了,溫暖的冬陽就灑在大廳前那天筆直的路上,路的兩旁花木扶疏,一切安靜。

天璧山莊的紅漆木門被關起來,也因為關起來那道門,門裏面的人就不會再去想外頭到底有幾具屍體,人心稍微舒緩了下來,言談裏懼意也少了些許。

小九一躍跳上圍牆,從高處往牆外看,一邊看一邊走,稍微做了點巡視。

然一切都和昨日一樣沒變。當然,那幾具倒在紅繩外的屍體也是。

繞了一大圈回到大門入口時,剛好另一隊人在廳裏頭整裝,要等早上出去的那些人回來,交接後繼續在大廳附近巡樓守衛。

小九回到了廳裏,有幾個人朝他打了招呼,他也點點頭,走到廳裏倒了杯水喝。但是在他背後對着大廳入口喝水的剎那,突然聽見廳裏頭仆人與侍女的大喊尖叫。所有人都被那幾個慘叫給吓着了,紛紛轉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大廳門檻處,站着個身穿繡花羅裙的侍女,她掩嘴擡頭,動也不動地凝視着書寫着「天璧山莊」的匾額下,一句沒有四肢與頭顱,只剩幾塊破布纏着的屍體。

那具身體淌着血,鮮血不斷散落,将花樣年華的美麗侍女臉蛋澆得一臉鮮紅。

廳內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當場有這麽多高手在,竟沒有人發現那殘缺不全的屍體是如何吊在匾額下的。而且屍體血流的那麽多,根本就是斷了四肢與首級後被挂上的。

小九一見懸着幾乎不能被稱作為屍體的東西,喝入嘴裏的一口茶就這麽噴了出來,部分茶水還嗆到了他,令他咳個不停。

一直在天璧山莊主位置上的林逾方回過神來,當他見着身體上殘留的布條時,整個人皆目欲裂。

林逾方臉上白的一點血色也沒有,而且面目扭曲猙獰。

他由高臺上慢慢一步一步走下來時,已經精氣神乾竭,如同将死之人,唯有剩下想見妻女的心頭支撐着他。

沒人看見林逾方怎麽做的,他只是露在衣衫之外的手指稍微動了一下,吊着屍體的麻繩随即斷裂,而後他在底下伸出雙手,接住那殘缺不全的身軀,但那身軀仿佛有千萬斤重一樣,令得到跌跪在地上。

林逾方動也不動地凝視懷裏的屍體,他顫着手指翻開碎衣,而當在他瞧見屍體右肩上有一朵被鮮血染紅的海棠花印記後,縱使身邊人聲吵雜,他也似聽不見了一般。

一名被其他侍女通知而來的嬷嬷排開人群動了進來,她一見那塊海棠花印,與屍體上明顯為荘主夫人失蹤時所穿着的相同衣飾後,頓時跪倒在地上,雙手之地,顫抖着身體往林逾方的方向爬。

「夫……夫人……」嬷嬷吓得淚眼朦胧,顫抖不停地說道:「老……老爺……夫人怎麽成了這樣……」

圍觀的衆人頓時嘩然,驚愕不已,原來被斬去四肢與頭顱,高挂在天璧山莊匾額之下的,竟是林逾方的結發妻子。

嬷嬷爬着,伸出手想碰碰自己服侍了多年的莊主夫人,但林逾方一掌将她揮開,大聲咆哮道:「不許碰她,你沒有資格碰她!」

林逾方突然間昂首嘶吼,那聲音凄厲悲苦,令聞者辛酸,誰都能感受到他喪氣之苦。

「雲兒、雲兒!」林逾方低下頭,一聲一聲喊着妻子的名字,滾燙的淚水由發紅的眼眶中流出,滴在妻子的身上,融在化也化不開的鮮血裏。

小九将那名被林逾方打了一掌的嬷嬷扶起,嬷嬷心裏痛,眼淚一直流,也顧不得被主子打出傷,嘴角滲出了血絲,只是死死地看着莊主夫人的屍首,哭個不停。

這時林逾方突然抱着那具屍首站了起來,神色瘋癫,指着周圍的人說道:「是誰,是誰殺了我的雲兒?」

林逾方指着眼前的人。「是你?」

對方退了一步,連忙搖頭。

轉了個方向又指:「是你?」

被指的那人也退了一步,也是搖頭。

接着林逾方指向了致遠大師,他怒吼道:「是你?是你對不對!清明閣的餘孽,二十多年前沒将你們全滅了,柳長月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竟将我的雲兒還成這樣!她的四肢,她的首級呢?還來、給我還來!」

說罷指間竟飛出了暗器,直擊致遠大師眉心。

小九本來扶着那嬷嬷,但一聽見暗器破空之聲,雙手一松,身形一移,迅速到了致遠大師身邊,同事手掌一掌,便在電光石火間截住了那可能會讓致遠大師命喪當場的暗器。

「你這是幹什麽!」小九握住手掌,怒道:「看清楚,致遠大師不是殺你妻子的人!你對個出家人動此殺手,會造孽的!」

林逾方将眼神移到小九身上,接着不發一語,看了小九好一會。而後竟有一手抱着屍體,一手抽出長劍,朝着小九狠狠斬了過去。「柳長月,你殺了我的雲兒還不夠,我女兒呢、我女兒呢,快将我的袖兒還給我!」

林逾方簡直已經瘋了,追着小九直砍,而且來幫小九忙的他也砍,知道最後有道黑影出現,手一擡打飛了林逾方手裏的劍,一轉眼又點了他的昏睡穴。

林逾方整個人才從死死盯着小九模樣漸漸合上眼,之後昏倒在地睡了過去。

衆人松一口氣,小九也松一口氣。剛剛要是被姓林的瘋子砍死,那可不值得了。

小九定睛一看,原來來人是許淩,許淩會出手幫他,肯定是卯星的主意。

于是小九立刻将頭一轉,果然就見着了坐着輪椅位在林蔭下的卯星身旁,則站着他另一個侍衛許荷。

「哥哥!」小九叫了一聲,臉上漾起笑容,往卯星跑去。

卯星見小九笑得陽光燦爛的,臉上一下子就陰了下來,怒道:「還跑!」

小九一些艾滋就到了卯星身邊,說道:「想見你怎麽可以不跑?」

卯星臉色還是不好,他說:「把手張開!」

小九伸出左手,然後張開。

「是另一只手!」卯星怒道。

小九知道卯星生氣了,浴室忐忑地伸出滲着血的右手,而後緩緩張開。

林逾方對致遠放出的暗器是一顆上頭布滿針刺的圓形鐵蒺藜。

小九雖然伸手攔住了它,救了致遠一命,但整只手也被鐵蒺藜上的針紮得血肉模糊,一看就是凄慘無比的模樣。

卯星黑着臉把小九手掌心裏的鐵蒺藜給拔掉,小九痛得悶哼了一聲。

卯星怒道:「還知道痛嗎?這東西帶毒,等不痛了,你也要去見閻王了!」

卯星接過許荷遞過來的解毒散,灑在小九手上,那火燒火燎的疼幾乎讓小九跳了起來。

卯星仔細看了小九的手心,發現并無殘留的毒針時,才接過許荷遞來的白布條,仔細地将小九的手給包紮好。

致遠心想小九會受傷都是因自己而起,才想開口回聲「對不住」,卯星瞧見了便道:「大師無需多禮,是這個小子笨,直接拿手去擋。今日若不是給他個教訓,他永遠也不知道還有種東西叫防身兵器,可以用來掃開暗器的。」

小九眼睛突然睜大,說了聲:「對哦!我還有劍,可以不用手去接的嘛!」

卯星聽得火氣又起。「遲了,你這顆腦袋!」

「阿彌陀佛,小九施主這是有慈悲心。」致遠大師說。

「慈悲個鳥,」廳內突然傳來一陣細致的聲音,之後蘇笛排開圍着的衆人進到圈子裏頭,瞧了一眼致遠,不屑地說:「慈悲之人通常死得最快,你們少林寺前些日子不是就有幾個和尚說什麽要去度化「有緣人」,結果卻被要度的那幾個人亂刀砍死了?」

蘇笛這話一出,令致遠大師有些尴尬。

蘇笛接着對小九說:「主上找你,要你和你哥哥聊完,随即去他那裏。」

「噢,」小九點了個頭,「他找我什麽事?」蘇笛轉身離去,道:「咱下人那能管主子的事,你去了自然知道。」然而離去前,蘇笛淡淡瞄了眼昏倒在地的林逾方與他肢體不全的妻子。一抹冷笑由他的嘴角勾起而後立即逝去,迅速得沒有一個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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