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三章

「你臉上那紅色的花紋是什麽?」天癡挑釁地笑着說:「像個大姑娘一樣,用胭脂畫的嗎?」

小九眼神凝視着天癡,感覺視線透往天癡背後,卻又像緊緊盯着天癡一般。

大霧彌漫,天璧山莊的後花園殘花一片,氣氛詭谲非常。

天癡腳下才一動,雙手舉刀往小九奔來,小九神色不變,足尖點地,忽爾一刀揮去,刮起焚風一片,白色的身形仿佛籠罩在一片紅霧當中,精鋼制的崆峒刀在劍招出展時瞬地化成了耀眼的紅色,竟是小九将內力完全灌注入兵器當中,讓那森白色的刀仿佛淬了火一般,燃燒起來似。

小九刀中帶劍式,雖為劍招,卻霸道非常。招式猶如鳳凰展翼,氣勢銳不可擋,刀身猶如長出火凰翅膀一般挾帶燙人烈風朝天癡飛馳而去。

兩刀相交,兵器互擊之聲大得震得旁人耳朵生疼。

天癡臉上的嗤笑凝住了,他體內真氣被小九撞擊得差點走岔,這一招起,他再也不敢小觑眼前年紀甚小的對手,而是專心致志,雙手持刀奮力再度擊去。

天癡天生氣力便大,一把九龍刀斬敵無數。

然小九從劍換了刀後,臉上花紋詭異出現,整個人更像換了個人一般,讓天癡摸不着他的深淺。

兩把沉重的鋼刀,一大一小舉起來卻像是拿着柳葉樹枝般不費力氣,但刀刀相擊時飛沙走石,破土無數,使得衆俠士都忍不住屏氣凝神,看着這一幕難得一見的正邪大戰。

天癡身經百戰,一個斜斬誘使小九出刀應對,但在半途卻忽然收招拐了個彎,刀背向上用力一挑,撞上了小九的刀峰,再借力使力往旁邊一拐,令小九手中崆峒刀就這麽被挑了出去,離開他的掌心。

但小九速度又比天癡預料的快上一成。他輕功一挪,飛出去的刀柄才離他半指寬,随即又握入了他的手裏。

兩人互看一眼,天癡又趁着小九将刀拿回之際,反轉刀身,手中九龍刀如鑽子般迅速轉了起來,橫劃小九胸膛,重擊他的胸口,将他胸前衣衫絞碎了大半,露出模糊的血肉來。

「啊——」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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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別打了,快回來——」

小九的身後有人為他着急、有人為他焦心,那些話語連接着對方的心意,傳到了他耳裏。

隐約間,疼痛的氣海似乎被安撫,但卻在同時,更多的真氣源源不絕由丹田內送出。

因為喝了太多酒,因為不聽話改劍換刀使得真氣大亂,小九渾身沒有一處不痛,而且意識也漸漸覺得模糊了。

對方打來的招式,他全憑感覺擋了回去,握在手中的刀,也直覺不能放手。

他新認識的朋友、他結拜的義兄、他想保護的人,都在自己身後。

小九知道自己不能倒。只要一個不小心死在眼前這人刀下,那麽那些他所在意的人,便半點生機也沒有了。

混亂的腦中突然浮現奇怪的畫面,好像是許久以前曾經存在過的記憶,有個人,拿着把赤紅色的刀,握着他的手,一式一式地教他練武。他知道那是他應該記得的人,可是他忘了。自從他的腦袋撞上石頭以後,就什麽也記不得了。

可是他現下的他卻憶起了那個男人的笑。

小九的腦海裏有對方爽朗的笑聲,有烈酒香醉的味道,有那人一聲一聲教導的口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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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說:「第一式,鳳舞龍飛,這很簡單,你學過很多次,使得出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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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面對着天癡,的确使得出來了。方才轉紅的刀刃,就是那第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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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式,火鳳燎原。你突破第二層了嗎……小……」

小九覺得那人最後喊的應該是自己的名字。小?小什麽?自己的名字是叫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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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式,赤鳳展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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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天癡不知道小九腦海裏想着曾經被教導過的武學奇招,兩顆眼珠子睜得像是要掉出來一樣,他執刀朝小九揮來,使了十成十的功力,殺氣彌漫令人生寒,卻只見原本低着頭的小九緩緩擡起頭來,化得赤紅的眼睛望着他,而後崆峒刀一瞬間舞開,瞬間身影被紅色刀影所包圍,堵住了他所有招式,之後紅色刀中滿溢的真氣猛地爆了開來,猶如烈火四散,接連十刀砍入天癡身上,紅影停歇後,兩方立定,只見天癡身上的黑衣慢慢濕了,那滲出來的,全都是血。

天癡受了傷,不怒反笑。他大吼了一聲:「好小子,老子看錯了你!你年紀小小的,功夫還真是不錯啊!看來這回老子不認真應對不行了!」

天癡手指成哨,用力吹響尖銳哨聲。

接着他身後的高牆之上躍上了十個身影,那些個人目光空洞,每人手中都執着劍,身上一律和天癡一般穿着黑色勁裝,全數面無表情。

小九靜靜地看着那些人。從這場打鬥一開始他便沒說過話,然而待那些人出現的時候,他鼻間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腦袋中隐約閃過了幾個字,而後他張開了嘴巴,雙唇輕輕蠕動,說了三個字:

「傀儡香。」

天癡雙眼又一瞬間睜大,已經不曉得怎麽形容眼前這個讓他驚奇連連的小家夥了。「沒錯,就是傀儡香,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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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周圍因受軟筋散之藥性而癱軟坐着的群俠中有人細聲問道:「傀儡香?什麽是傀儡香?」

但在場無人知道何為傀儡香。

天癡露出森白的牙齒,朝着小九身後那群靠着別人保護的無用之徒說道:「想知道什麽是傀儡香,那就看着吧!等我的人将這小家夥砍成碎片,輪到你們時,你們就知道什麽是傀儡香了!」

天癡大笑一聲,手指又扣成哨狀長聲吹響,之後瞬間一躍來到小九面前,小九舉刀擋住天癡的突襲,而後順勢用腳用力一踹,恰巧踹在了男人最脆弱的部分。

天癡的笑容當場變得扭曲,往後跳了三步,跳離崆峒刀範圍後怒吼道:「他奶奶的敢踹老子的子孫根,小混蛋,老子今日就叫你走不出天壁山莊。」

天癡話音才閉,高牆上那十個身影忽地便全數躍下朝小九攻去。

十名黑衣人全是高手,武功并不遜于天癡太多,小九遭受群攻,不一會兒便落了下風。

天癡搗着褲裆在旁邊看好戲,而最初受命的老者則是走到他身旁,看了他一眼。

「怎樣?老子比你厲害吧!」天癡瞧了瞧他。

「嗤!」老者不屑地發出聲音。「武功是厲害,但就不知道下面那根被踹爛了沒有?」

十名高手聯手出擊,小九打了幾招後腦袋突突地脹,胸口裏頭那顆心怦怦地跳,感覺好似快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一樣。

他身上的傷痕漸漸多了起來,但仍沒有放棄的打算,一招一招紮實地往對方身上打,但中了傀儡香的人基本上已經算是活死人,除非砍下對方的頭顱,否則就算是斷手斷腳,對方依舊不會停止殺戮。

見小九喘息着,白色的衣衫染成了紅色,柳長月心裏想喊停,要讓那些人停下,不再朝小九身上添傷。

然而天壁山莊這行是自己假死,用性命所換來。

柳長月耳邊依稀還能聽見自己那孩兒在棺木旁哭喊着父親的聲音。

還有自己的仇。

天癡的仇。

蘇笛和鬼子的仇。

整個清明閣所流的鮮血,必定要在今日還清才可。

他們已經等待太久,誰都不願再拖下去了。

柳長月心中反複計較,然而最後都指向同一個結果。

只要那孩子一倒,便會是一切結束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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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知道自己拖得太久了。

哥哥的歸和丸和致遠大師的金針合起來只能撐上半個時辰。那兩人告誡過他的。

半個時辰已到。再戰下去會死。

小九回頭望了哥哥和致遠大師一眼,假裝沒看到哥哥臉上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也沒看到牟瀚海和華五焦急的神情。

他多看了致遠大師一眼,看見致遠大師的溫柔與慈悲。他心裏又想起之前問過的問題。

他開口,無聲地問着致遠:「大師,為何人要殺人?」

致遠含笑說道:「因為有因,所以有果。而小施主,則是在救人。」

小九見得致遠開口如是說,突然招式一滞,頓時被其中一名黑衣人砍中後背。

小九一個趔趄,身形搖晃。

衆人皆驚呼。

小九在那剎那閉上雙眼,瞬間,十名黑衣人将他圍了起來。

而後,小九睜開眼,一樣紅色的眸子裏,多出了一種叫平靜的東西。

渙散的意識被他收攏了回來。

那曾經在他腦海裏響起的聲音再度浮現,說道:「第四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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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随着記憶裏的聲音,開口念了出來:「第四式,鳴鳳朝陽……」

幾乎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瞬間,崆峒刀紅豔光芒大作,刺目得比烈陽還紮眼的光芒伴着旋轉的刀氣劃了一個大圈。整座園林頓時轟轟作響,靠在林邊的幾棵大樹應數倒下,石破天驚的巨響之後,紅光散去,當下只見圍着小九的那十個人通通靜止不動,而後在同一時間頸上頭顱緩緩滑下,掉在枯萎的花圃之間,發出悶悶的聲響。

群俠們簡直被驚呆了,有誰曾想過一名看來毫不起眼的青年有此能耐,可以在這次危難中挺身而出,搭救他們。

一些人發出贊嘆之聲,一些人歡欣鼓舞,每個人都認為小九蠃了、小九勝了,他們沒事了,邪教清明閣終将被肅清,每個惡人皆将會死,死在小九那柄血紅色的刀下。

但唯有卯星與致遠不這麽認為。

小九身子晃了晃,一口血從喉嚨裏冒了出來,又硬生生叫他給壓下去。 天癡看見十具站在地面,但頭顱都沒了的屍首時瞬間怒了。他抄刀運氣,飛也似地朝小九揮刀而來,吼道:

「小混蛋,你知道那十具傀儡屍是我花了多少時間才跟人磨來的嗎?你一下子全殺光了,以後老子出任務,誰給老子當搶使啊!」

天癡運起全身功力,九龍刀閃爍,金光銳不可擋。

小九的身體已到強弩之末,再也無力氣和任何人抵抗。現下的他甚至只要天癡伸出一根小指頭就能推倒,然而當他看着那道燦金色的光芒朝着自己而來,下意識地仍然舉刀抵抗。

「赤霄七式……第五式……」小九聽見自己和記憶中教導他武功的那人聲音重疊在一起。「鳳雨驚濤……」

蒙蒙的大霧中,随着小九旋轉的刀法,霧氣迅速凝成了水,而後意随心發,水霧聚起,伴着刀刃迎向眼前敵人。

挾帶金氣的九龍刀刀尖抵着紅豔的崆峒刀刀尖,天癡硬生生擋下小九一擊,但仍受到崆峒刀激蕩而來的內力沖擊。

此招威力太大,霧氣化成的水織熱非凡,讓人仿佛浴在烈火之中,受烈火焚身,無法逃開。

天癡猛地嘔出了一口血,噴在九龍刀上。

小九的手終于握不住刀,任崆峒刀掉落在地上。

小九身子搖晃了一下。他試圖站穩,但稍微站穩了一下,身體卻從手指指尖開始顫抖,直到全身都劇烈地抖了起來。

天癡吐了一口血,喘了幾口氣,都還沒緩過來就立刻伸出手掐住小九的脖子。

他發現小九插在胸口上,露出一截的金針,随即冷笑一聲,伸出另一只手将其拔了下來。

小九臉色已成灰敗之色,在天癡将金針拔出之後随即激烈地咳嗽起來,每咳一次,吐出來的都是血,天癡笑得掙擰,手指再用了一些力,讓小九的脖子發出喀喀的聲響,想活生生地擰斷這小幼崽的脖子。

天癡心裏明白,這人年紀才多大就能有這麽深厚的功力與自己對抗,倘若讓他完全長成,那便是天大的禍患!

誰知便在他即将擰斷小九脖子的時候,小九身後的那群人當中突然射出一顆石子,石子打中天癡手腕穴道,讓天癡感覺一陣手骨幾乎碎裂的痛。

就在當他因此松了對小九的桎梏,讓小九得以趁機吸氣的同時,他回頭吼了一聲:「誰扔的石頭!」瞬間又凝起了力道,眼看頃刻間就能解決手裏之人。

然而就在這時,那堆人裏發出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喊了他的名字:「天癡。」

殺紅眼的天癡往聲音來的方向看去,見到一個身影從群俠中站了起來,冷冽的目光中帶着他熟悉的嗜血光芒,說道:

「放了他。」

天癡愣了一下,回語道:「什麽?」

那人,柳長月,冷冷地道:「別讓我說第二次。」

随後,就算萬番不願,天癡還是松開了手,任小九掉落在地。

小九摔落地面後,渾身蜷曲起來,像只受了傷的小狼幼崽一樣,明明方才兇狠非常,如今重傷後卻只能痛苦得不停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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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的臉色非常不好,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好。

被刀氣掃到而軟倒在地的老者小心翼翼地往小九倒地的方向爬去。

他知道自己主子臉色丕變的原因絕大因素就是這個出來礙事的混蛋,然而他也知道這小子八成已經成了主上心裏的疙瘩。

這姓小名九的家夥今日要是真的挂在這裏,那他和天癡絕對吃不完兜着走,誰都別活了。

蘇笛還來不及扯下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就慢慢地爬啊爬地,窸窸窣窣地爬到小九身旁,拿出懷裏「萬紫千紅」的解藥先讓小九服下。

服了一顆覺得不夠,又掏出珍貴的傷藥讓他吞下第二顆,而後才擦擦額頭的汗水,把人拉到旁邊去,省得又和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攪和在一起了。

天癡看着蘇笛的動作覺得萬分奇怪,蘇笛連忙招手把天癡叫了過來。

「幹什麽!」天癡走來,一把九龍刀插入泥地當中。

「替他運功療傷,千萬別讓他給死了。」蘇笛小小聲地道。

「替他運功療傷?」天癡愣道:「你傻了嗎?這小子毀了我十具傀儡屍,又差點連我也幹掉,老子巴不得再砍他十次八次,你竟然要我替他運功療傷?」

柳長月那邊正事才要開始,蘇笛不敢打擾主子,立即舉起食指放在唇前「噓」了一聲,只用眼角瞟了瞟主子的方向。

天癡往柳長月那方看去,然後他了解了。「主子看上的人?」

蘇笛點頭。

天癡想了想,難道方才朝他扔石頭的是柳長月?想着想着,突然一會兒臉上殺氣全消,竟露出了個與方才完全不同的燦爛笑容道:「行啊,找了這麽個小家夥,眼光真的不是普通的好!」

而後天癡盤腿坐在蘇笛對面,捏着小九的下巴擺弄來擺弄去,有些嫌棄地說:「就是這張臉長得不怎麽樣,比起我的清淵,真是差太多了!」

蘇笛握着小九的手,見小九嘴邊不停流出鮮血,脈搏也幾乎緩到不可察覺。他低怒道:「人就快死了,你還不快點。要他真的沒了,主子肯定會讓咱們兩個陪葬,你信不信?」

「這麽嚴重?」天癡笑。他認識柳長月的時間比蘇笛還長上太多,從來就沒見過柳長月對誰真正上心過。

那一年清明閣被滅之後,所有還存活着的人就僅剩一個空殼而已,心早就随着至親的人事死在那年那個時候。

說柳長月會對誰懷上心思,壞的天癡倒信,但好的,還是省省吧!

天癡将小九摟了過來,而後咦了一聲,心裏想這小混蛋居然只這麽一點重量,可方才拿着崆峒刀破海劈山的能耐到底從哪來的,真是令人驚訝。

天癡把手掌心放到小九的胸口處,慢慢釋出內力,攏起小九不斷往外散去的真氣,而後緩緩将其聚在一起,護住小九已經微弱得幾乎不再跳動的心脈。

粗枝大葉如他,也曉得這時懷裏的人命懸一線,極可能已經一腳踏上奈何挢了。

蘇笛取出身上銀針,抖着手在小九身上各個穴位紮針。

天癡也是第一次見到蘇笛對一個人這麽上心,是以他也不再輕忽,而是放出了全身的內力,慢慢地慢慢地,将小九的真氣全數收攏回氣海,一點一滴凝聚他的真氣,緩緩地、小心翼翼地,把這個小混蛋從奈何橋畔一點一點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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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柳長月由群俠當中走了出來,輕輕拍拍身上的塵土,站在清明閣與正派人士中間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柳長月穿着一席華貴的滾金紫袍,長發以玉替挽起,雖然沒有武藝傍身,卻仍然不改受傷之前那般倨傲姿态。

他目光深邃幽暗,仿佛黑得不見底一般,掃視群俠一番,看得衆人毛覺悚然。

那是森冷真實的殺意,仿佛能刻進骨子裏般,叫人不寒而栗。

偏偏柳長月又生得一副好相貌,鼻若懸膽、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如人中龍鳳,有霸者之姿。

兩者相互之下,便叫柳長月那副好模樣染上一層淡淡殺虐之氣,明明生得好看,卻讓人不敢多見上他幾眼。

柳長月在環伺衆人之後,最後将目光定在這幾年皆化名林逾方,幾乎隐姓埋名不曾出現在江湖上的叔叔柳天璇身上。

「三叔。」

柳長月的聲音帶着笑,但卻陰冷非常,仿佛從最深的地獄底層一層一層地爬上來,要索命讨債的嗜血修羅一般。

柳天璇聽見那聲「三叔」,整個人突然激動地顫抖了起來。他抱着妻子殘軀的雙手攪得更緊,血腥腐臭之氣染在他身上,他的臉色也如失去血色的爛肉一般,慘白得不成人樣。

鬼子緩緩地從天而降,站在柳長月的身旁。他的白衣白發與淡色的眼眸和柳長月完全相反,只要他不動,便沒有人能在這一大群人中察覺他的存在。

柳長月語氣溫柔地開口說道:

「三叔,這麽多年了,你可躲得真好。要不是大半年前清明閣出了場意外,我怕這輩子都找不着你,讨不回當初你欠大夥兒的債了。」

柳天璇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怒罵道:「要殺便殺、要剮便剮,我才不怕你們!清明閣算什麽,當年我與妘兒能夠滅它一次,殺了柳天滟那豬狗不如的東西,今天也能把你們全殺了,一個不留!」

柳長月笑出聲來。「當年、當年是柳天滟太過大意才會死在你手裏,可惜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不是他,他會因為你是他的脔寵而手下留情,誤了自己性命,但我可不會。」

聽見「脔寵」這兩個字,柳天璇整個人再也站不穩,跌倒在地。

而衆人聽得這樣的事情也吓了一跳,不由得議論紛紛起來。

照柳長月的說法,柳天璇是他的叔叔,那清明閣前任閣主柳天滟又是柳長月的父親,那麽,柳天滟與柳天璇兩人竟是兄弟相奸了。

「這要天打雷劈的,我的娘啊!」不知是誰說出了這句話,柳天璇一聽,怒吼了一聲想要向前同柳長月拼命,卻因自己中了軟筋散,只站了一會兒便又跌回地上。

柳天璇唯一的女兒林袖兒呆呆看着自己的父親,她已經沒了方才兇狠想要拉老父陪葬的模樣,只是靜靜地、像魂魄飄遠去了一般看着生下她的人。而雙眼之下的,徒勝軀殼而已。

柳天璇怒道:「是柳天滟對不起我、對不起妘兒、對不起我那只有五個月卻被活生生剮出來的孩子!清明閣是個讓人如此令人惡心之地,我與妘兒滅了它有何不對!」他喘着氣,胸口劇烈起伏着說道:

「柳長月,當初最大的錯誤,就是沒連你也一起殺掉,你這個賤人生的賤種,你父親奪了我所有一切,我向他讨回來,有什麽不對、有什麽不對!」

而後柳天璇又瘋癫地笑了:「兄弟相奸,違天倫、逆天道,但我從一開始便是不願,誰願意和自己的哥哥發生那樣的事。若不是他不肯放過我,我又如何會對他下殺手!他畢竟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啊!」

說罷,柳天璇竟紅了眼,喃喃自語地落下淚來。「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弟弟啊……親弟弟啊……為什麽……為什麽要那樣對我……」

聽見柳天璇的說法,天癡扔下暫時有了氣息的小九,拔起插在地上的九龍刀走到柳長月身邊。

他靜靜凝視着柳天璇,好一會兒才說道:

「柳天滟所做的事,你盡管找他讨便成,可我的清淵做了什麽?你讓人強了他、辱了他,他那麽高傲的人,死時不僅被斬下頭顱,渾身還都是那些男人留下的痕跡。他一雙眼睛從來沒閉上過,連我幫他挖了地,埋了他、土掩上他臉時,他還是不肯合上雙眼!」

天癡說到最後激動得一刀往旁邊劈去,刀氣之強,瞬間将灰白色的高牆撞擊出一個窟窿來。

柳天璇瘋癫地道:「他是柳天滟的走狗。邺柳堂的清淵就是柳天滟的走狗,什麽肮髒事只要柳天滟說一句,清淵就做得出來!」

「那我爹呢?」一直安靜站在柳長月身旁的鬼子停頓片刻,而後開口說道:「我想你也不知道我爹姓什麽叫什麽吧!反正那也不重要,可是他就是被你們給殺了。

肚子破掉,腸子流出來,我塞了好久都塞不進去。我記得那時還被旁人說了,以後就別叫鬼子或白子,直接改名紅子成了。因為我渾身都是血,從頭到腳,都是我爹為了護我性命,而噴出來的血。」

不遠處的蘇笛更是吼道:「若說殺人造孽,柳天璇,你造的孽比我們更多。我爹的七個兄弟姐妹還有他們的老婆孩子,就只我爹娘兩人逃出來而已。殺你妻子,辱你女兒,都還不及你當年對我們做的萬分之一!」

柳長月待屬下發洩過後,這才慢慢走到柳天璇面前。

柳天璇顫抖地望着他,像望着陰間來的勾魂使者一樣,懼怕想逃,卻知道這一次,自己是怎麽也逃不過了。

柳天璇激動地喊着,連唾沫都噴了出來。「所以你也是為你爹來報仇的了?但那是柳天滟欠我的!我殺他一次不夠,若下了地府再見他,絕對還會再殺他第二次的!」

柳長月定定看着自己這個三叔,忽爾一笑,宛如春風拂面一般,神情化得溫柔。「誰說我是為了替柳天滟報仇而來的?」

衆人與柳天璇這才察覺到,似乎從方才一開始,柳長月就一直以柳天滟這個名字,稱呼自己的父親。

「那你是為何……」柳天璇睜着已經顯出些許老态的大眼,愣愣問道。

「你記得,奇寅山中,那只一直護着我的狗兒不?」柳長月話語極淡,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別人家的一樣。「那只我親手養了兩年的狗,叫什麽名字,你還記得不?」

柳天璇呆滞地看着柳長月,像是看着個比自己還瘋的瘋子一樣。

「它的名字叫小九。」柳長月聲音柔和地道:「當年你為了我身上紋的藏寶圖,活生生剝下我背上的皮。而它為了護我,在那當時,被你親手所殺了。」

柳天璇覺得不可思議,「為了一只狗?你竟然只是為了一只狗,就做出這一切來?」

「不行嗎?」柳長月笑出聲來:「或者說我改稱是為了柳天滟和清明閣上下一百多條人命而要今天在場衆人的命與你的,你會甘心些?」

「瘋子!」柳天璇破口大罵:「瘋子!你與你父親一樣,都是瘋子!」

柳長月仍是帶着笑,問道:「那麽,三叔,當年你從我背上剝下的那層皮呢?也該還給我了吧!」

柳天璇掙紮着往人群之後挪去,但他所到之處,所有人都往旁邊移開,誰也不想與這個引起這一切慘案的始作俑者多靠近些許。

「那是我的、是我的!」柳天璇奮力大叫。「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靈藥是我的!等我破解了藏寶圖的秘密,我就會帶着妘兒去藏寶之地。到時妘兒就會繼續和我在一起,你們誰都不能拆散找們,你不行,你爹柳天滟也不行!」

「三叔,我們是相同的血脈啊!」柳長月笑,但笑容中卻帶了狂肆。「柳天滟是瘋子、我是瘋子,你又何嘗不是瘋子?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就違背當初的誓言,殺了立誓要守護一生一世的人。你可是他親選的死士,讓他留下百花堂堂主之位給你的人啊!」

一旁有着一樣血緣的柳天癡也大笑了起來。

鬼子聲音陰恻恻地道:「主上,既然連讓人上了他女兒,這人都沒有半點反應,要不,就像從前一樣吧?」

鬼子一雙眼睛閃着幽暗的綠光,森然地盯着柳天璇,而後緩緩吐氣說道:「天癡長得還有三分像前閣主,你讓天癡前去,上他個幾回吧!屬下就不信這樣,他還會不招!」

柳長月都還沒說話,天癡那頭立刻就破口大罵了。「去你個死鬼子,老子從頭到腳,從心到身,這輩子都是清淵一個人的。你要上幹嘛不自己上,那老家夥的屁股,老子才沒興趣!」

鬼子聽後,應了聲:「噢,不好意思,忘記這荏了!」

柳長月有趣地看着鬼子,而後鬼子突然有些害羞地說:「主上,屬下喜歡的是女的,這老人家其實真也應付不來。但屬下手底倒是還有幾個人,天癡不上,就讓那些人上吧!」

這些人将那樣的龌龊事講得像今天要吃的菜色是什麽一樣,然而知道清明閣不會養出單純之輩的柳天璇早已驚吓得大叫起來。

他單手抱着發妻的屍首,像狗一樣扒着土拼命往後退,然而鬼子一個招手,便有五人随即出現在他身後。

鬼子說道:「去吧,好好招呼招呼這位前百花堂堂主。想當年這位是多受前閣主寵愛的四部之首啊,今日,可便宜你們了!」

柳長月雙手負于身後,饒有趣味地看着那在地上爬動,鼻涕和口水和着地上殘敗花泥,一臉肮髒的柳天璇。

他的眼神像看戲一般看着周圍的變化,不禁盯着柳天璇,也注視着這一般所謂武林之中的佼佼者。

有人面色凝重;有人覺得不忍卒睹;有人在慶幸趴在地上爬的不是自己;有人則已經有了先見之明,探着該如何才能脫身,盡快離開這裏。

這些人是一個都不能放的。

柳長月笑着。

然而就在鬼子手下那五人撕裂了柳天璇的衣衫,露出他年過五十但仍然結實精壯的身材時,那遠遠的後頭,傳來了一聲微弱的聲音。

那聲音虛弱衰敗,卻花了所有的氣力,凝聲喊道:「別這樣……就算死……也留點尊嚴給他……」

柳長月的笑容凝住。他轉過身,見到的是,躺在蘇笛懷裏,面色慘白如紙,左臉被妖異圖騰所纏繞,半條命還挂在閻王殿、沒取回來的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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