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四章
柳長月望着小九,久久沒說話。而後,才開口道:「你知道他們要對他做什麽嗎?」
小九歪歪斜斜地靠在蘇笛身上,雖然都出氣多入氣少了,但就不知道如何還能撐住,說:「……知道……」
柳長月突然又笑了,他的笑中有着殺氣。「我想讨回自己的東西,我的手下想報等待了二十幾年的仇。尊嚴?你讓他交出藏寶圖來,我就讓他死得稍微有尊嚴些!」
最後那句話,柳長月想到了小九。不管是現下這個小九,或以前那個小九,他們身上的血都能讓他發怒。
森寒的怒意由柳長月身上往外散了開來,他嘲諷的話語中帶着咬牙切齒的殺意。他想用最痛苦的方式讓柳天璇死去,然而這個孩子,卻要自己給那個人一點尊嚴。
柳長月稍微擺了個手,那幾名手下便止住了動作。
小九雖然開口了,但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應對。他望向致遠大師那方,致遠大師慈藹地朝他點了個頭,小九忽然間心裏就有了點想法,紅塵俗世也不過就是該來的來、該去的去、該受的受、該還的還。
小九稍稍移了腦袋,在連喘息都叫全身劇痛的這時候,他心裏惦記着的還是那一大群生死握在清明閣手裏的新朋友們。
清明閣的五個殺手散開在柳天璇身邊,動作只是暫時止住了,若柳長月一聲令下,還是會繼續叫柳天璇生不如死下去。
用鮮血疊成的怨,從來只能用鮮血來償還。
小九對被吓得不輕的柳天璇說:「藏寶圖是你從越……柳大哥身上剝下來的,他想要回他的一部分,你為什麽不還給他。你的妻子已經死了,就算得到任何靈藥,也不能讓一具已經發臭的屍體長出手腳和頭顱……」
柳天璇突然發怒地說道:「妘兒沒死!」
「……死了……」小九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着瘋癫的柳天璇。
「妘兒沒死!」柳天璇聲音更大。
「……死了……」小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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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兒沒死……」柳天璇愣愣地看着小九慘白的臉,而後聲音弱了下來。
小九輕聲說道:「你摸摸她的胸口。」
「妘兒沒……」柳天璇将手掌心放在利妘的心口處,而後無法置信地凝視着利妘斷首處露出來的骨頭與腐肉。
「妘兒……」
「死了……」小九接了下去。
突然,柳天璇的眼淚開始落下,一滴一滴,滴在發妻身上。他似乎清醒了一些,嘴裏喃喃喊着發妻的名字,而後從細細的嗚咽聲開始,大聲地哭了起來。
「大叔,出來混的,都是要還的!」小九說。
原本方才還沉浸在小九幾句簡單話便讓柳天璇軟化,覺得小九真厲害的氛圍裏的蘇笛聽見小九接下來的話,差點沒吐出口血來。「出來混?」這小子能不能用點妥當些的詞好配上之前英雄般的表現?
小九不知道蘇笛心中的想法,只是繼續道:「致遠大師說,有因就有果。你殺了人,強要了人家的東西,這就是因;今日人來殺你,要把東西搶回來,這就是果。雖然我還是搞不懂因果,不過聽致遠大師的說法,這東西很玄的。
你若死握着別人的東西不還,不論走到哪裏,甚至到了下輩子,還是會被找到。到時人家還是要報仇、還是要你還東西,你受過的仍舊得再受一次,大叔你強,被吓來吓去、殺來殺去不要緊,可你妻子、你女兒呢?
若我是你,我會想這一刻就讓心愛的人入土為安,若我是你,我會想這一刻就讓一直寵着的孩子不再因自己而受傷害。」
柳天璇的哭聲漸歇,直至小九話語停住之時,他的目光已膠着在小九身上,用一種悲哀卻無法解脫的眼神,看着小九。
柳天璇開口說:「這些年來我很痛苦、一直都很痛苦。當年的事你這麽丁點大的小鬼怎麽會明白,柳天滟加諸在我身上的那些醜惡行為,還有身在清明閣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若不殺了他們,最後不是被他們殺了,就是瘋死在那地底下!」
小九說道:「我是不明白。這樣吧,你轉頭看向旁邊,有看到致遠大師沒有?你跟他說幾句話,他會開導你的!我跟你說,致遠大師人很好,又有智慧,雖然他最常說的話來來去去都是那句……」
柳天璇望向致遠,致遠雙手合十凝視着他。
致遠睿智的眼裏仿佛明白柳天璇所受過的所有苦難,知道他曾經受過的一切酷刑,致遠在那下一刻便開口,同小九一起說出了那句話:
「我佛慈悲……」
蘇笛差點笑出來,但他連忙忍住。
柳長月則是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着小九,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不知是什麽打動了柳天璇,或許是致遠的一個眼神,或許是小九一大番話裏面的一小句話。
蕭肅的後花園有一群等死的人,幾個殺手,一個殺手頭頭,還有個因為撞到石頭而失去記憶、名叫小九的青年。
小九其實如果不是這麽好事的性格,他不會遇上卯星,不會因此碰上柳長月,更不會因卯星的那張拜帖來到天璧山莊,摻和進柳長月與柳天璇的生死恩怨裏。
然而很奇特的,就是因為他這樣的性格,或者也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這麽一個人,輕輕的幾句話,淡淡的幾個眼神,讓今日這場殺戮,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柳天璇擡起頭來,第一次,用那對本已渾濁卻還歸清明的眼,靜靜地看着柳長月。
柳天璇似乎決定了一些事,他的心裏已經有了主意,他再也不是之前發妻死後變得瘋癫的那個人,而是在此之前,奠定了天璧山莊二十來年基礎,胸懷雄心壯志,要将天璧山莊的存在說與世人聽聞的那個莊主林逾方。
柳天璇閉起了眼,而後緩緩睜開。他朝着女兒的方向望去,只見林袖兒帶着憎恨的眼神對着他,還沒有從方才的惡夢裏醒來。
柳天璇抹了抹自己的臉,似乎要讓沾滿了泥血的臉龐幹淨點,好和這個名義上的侄兒談判。但他抹不去這幾日早已深深刻在他臉上的蒼老痕跡,也抹不去恐懼與哀傷之中白了的頭發。
柳天璇對上柳長月的眼,緩緩對他說:「我欠你的,會還你。欠清明閣的,也會還給清明閣。但是……」
「但是?」柳長月挑了挑眉。
「我知道自己只剩一條命罷了,怎麽也不夠你們分來洩恨,但是,我還是想用個東西,來換我女兒的性命。」柳天璇道。
「可三叔,我怎麽覺得現下,你已經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可以和我互換?」柳長月笑道。
「你想要的藏寶圖,我會給你。」柳天璇疲累地說:「一張藏寶圖,換我女兒一條性命,你換是不換?」
柳長月靜了一下。此時,一直玩着頭發的鬼子和無聊地望着四周的天癡也轉過頭來。
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長到柳天璇以為柳長月不會答應了的時候,柳長月突然輕笑了一聲。
「換。」柳長月這般說。「一張藏寶圖,換你女兒今日一條性命。」
柳天璇似乎松了一口氣,他垮下來的肩頭已經無力再提起,他将視線放到女兒身上,然而林袖兒仍然還是那樣的眼神,恨恨地看着他。
柳天璇對林袖兒說道:
「爹這輩子最愛的便是你娘,而你是你娘心頭的那塊肉,爹自然得保住你。袖兒,爹對不起你。爹失去你娘的那一刻,什麽都忘了。爹忘了你還是個孩子,沒了娘,就只剩爹而已。爹如今也只有這個方法能保住你了。孩子,爹對不起你……」
柳天璇将利妘的屍首抱緊,只說了句:「藏寶閣,江河圖。」而後閉上雙眼,再也不語。
天癡抽起插入地面的九龍刀,搖晃着腦袋走到柳天璇面前。他嘴裏喃喃念着一個人的名字,而後刀一揮,金光一閃,柳天璇的人頭落地。
滾燙的血液噴了出來,小九有些不忍,卻明白這是必須。
沒有人能夠空口叫別人放下殺念放下仇恨。
自己造的孽,始終要自己擔當。
天癡将柳天璇的屍體踹倒在地,而後一刀一刀地砍,如同當年他們斬斷他這生這世唯一會愛的人的首級一般,還有他那當閣主的二哥,死不瞑目的情景。
柳長月走了過來,朝着柳天璇的首級一腳踩下去。雖然沒有內力,但還有成年男子該有的力氣。
他踩第二下時,那顆頭顱發出喀啦一聲,頭骨碎了開來。頓時鮮紅的血液混着白色的腦漿濺了一地。那些東西雖然沾上了他腳上的靴子,但柳長月卻彎起嘴角笑了,此時此刻的他覺得,這真是世間最美麗的顏色。
鬼子跟着柳長月也走過來。他左看看、右看看,把從柳天璇懷裏滾落的利妘屍首用腳抵住,而後拿出一片鋒利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把利妘背部的肌膚整個劃了一圈。 之後收起小刀,一手扣着頸子裏的咽喉,一手從別開的地方猛力一拉。
「嗤啦」地一聲,利妘背上的皮連着背上已經有些腐爛的肉被扯了下來。
鬼子高興地把那塊皮肉迎風展開,先自己看過瘾了,又拿給柳長月看。
柳長月仍是帶着微笑,那是令人恐怖畏懼的笑。
鬼子見柳長月對利妘的皮沒興趣,遂随手一扔,落到了地上。鬼子想了想,又在那塊皮上踏了幾腳,然後尖銳地大笑出聲。
「嘎嘎嘎嘎——」
這時,原本沒有半點動靜的林袖兒突然爆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叫聲,群俠裏也有幾個作嘔之聲發出,天癡把九龍刀扛在肩膀上,心情愉快問柳長月最後一件事:「事情也辦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剩下的這些人要怎麽處置?」
「殺。」柳長月吐出了一個字。
「不能殺!」那頭,小九才放下的心又整個繃了起來。
柳長月轉身看着小九,臉上的神情讓人摸不清。他道:「管了那個,還管這個?小九,你當自己是什麽了?我想殺的人,你以為你救得回來?」
小九心裏急,他一急,胸口就一緊,胸口一緊,原本止住的血便又嘔出了一大口,差點就緩不過氣來。
柳長月臉色微微一變,他眼神冷冷看向小九身後的蘇笛。
蘇笛一抖,連忙從懷裏又拿出一顆丹藥,也不管那顆丹藥多貴重,直接就往小九嘴裏塞。接着運起自己那少得可憐的真氣護住小九的心脈。只那麽剎那,幾個動作而已,蘇笛已是全身冷汗。
柳長月知道蘇笛內力不足,遂又看向天癡。
天癡愣了一下,「咦」了一聲,但見柳長月的目光沒有打算從自己身上移開的樣子,這疑惑地朝蘇笛那方走去。
天癡大大剌剌盤腿坐在蘇笛與小九身旁,一把抓過小九的手心,将自己剛強的真氣渡入小九體內。
天癡心裏是困惑得不得了,方才差點打死這小子,主上什麽也沒說,怎麽這下這小子真要死了,主上臉色卻比任何人都還難看。
天癡小聲地問蘇笛道:「這家夥和主上什麽關系?怎麽一會兒讓打,一會兒又護?」
蘇笛無奈地搖搖頭。「主上遇上克星了。」
「克星?」天癡聽見這二字,突然間興奮起來,而這時他渡到小九體內的真氣也不受控制地忽然轉強,直沖入小九經脈中。
小九如今可只剩個紙糊的殼,稍微一點沖擊就能要了他的命。
天癡的行為讓他嘴角又溢出了大量鮮血,小九這時連喘氣也無法,整個人天旋地轉,感覺直看見有人在奈何橋畔朝着他招手了。
「柳天癡!」柳長月冷冷地看着他那把小九的命當玩兒的下屬,語氣冷凝地說道:「他若死了,你也不用活了。」
天癡當下驚了一下,要知道,他們這幾個人可是那時一同從血坑裏爬出來,随着柳長月一起建立清明閣的。他們是柳長月最重要的心腹,這十幾二十年來,柳長月可鮮少對他們說過重話。
天癡看了一下不遠處的鬼子,鬼子覺得有戲,也跑到蘇笛旁邊坐着,拉起小九另一手,好玩地跟着輸真氣給小九保命去。
鬼子瞧了天癡一眼。天癡說:「蘇笛說這小家夥是克星,主上的克星。」
「克星?」鬼子眼睛亮了亮,轉頭,一雙淡色的眼睛在小九身上瞧來瞧去,像發現了新玩意一樣。
「喂喂喂!」蘇笛被夾在中間,連忙道:「兩位堂主悠着點,要不那些人不死,先弄死了這位,咱扪三個就要給拖去陪葬了!」
他們三人話音成束,窸窸窣窣地像蚊子叫,只傳入彼此的耳朵裏,沒敢讓清明閣的閣主大人聽見。
小九自是不知道他身邊三人到底在幹些什麽,他心中挂着的只有柳長月身後那些人的性命。是以氣息緩了過來之後,立刻便對柳長月道:
「你仇已經報了,這些人和你也無冤無仇,為什麽不放了他們?」
「為什麽要放了他們?」柳長月笑。「當年清明閣死了一百六十七人,今日血祭,自然是要死到足夠的數字才得。一條命抵一條命,不是嗎?」
群俠中有人要開口,卻連忙讓牟瀚海等人止住。
清明閣向來說一不二,普天下從沒有他們殺不了的人,只有他們不想殺的人。方才小九開口讓柳長月留下林袖兒,或許已經是對方的底線,小九和柳長月情誼看似不一般,他雖讓人把小九打個半死,卻也留了他一口氣,牟瀚海與華五互望,也許他們最後一絲希望,就在小九身上了。
小九咳了幾聲,噴出了些許血沫子,但左邊有天癡護着,右邊有鬼子撐着,背後還一個蘇笛頂着,他說起話來也不似方才那麽虛弱無力。
小九認真地朝柳長月道:「你說過的,你只是想給你的狗兒報仇,現下有分殺它的人已經死了,所以你的仇已經報完了。而當年的兩個主使者也死了,如今剩下的人根本就不是當年摻和事情的人。
你不想讓他們走,是怕洩漏你的行蹤。你受了重傷還沒好,之前又殺了許多不相幹的人,所以怕放了這些人,會因為清明閣以前的殺孽,為你招來殺機。應該是這樣的吧!」
柳長月沒想到小九看起來天真,卻還明白這些環環扣扣的道理。他笑道:「小九啊小九,你倒是還有些腦袋。」
小九也不在意柳長月話語中的揶揄,他只是注視着柳長月,說道:「柳大哥,你要怎麽樣才肯放過他們呢?我們大夥兒一起進來的天璧山莊,現下幾乎每個都被你們吓破膽了。江湖人做江湖事,一切照規矩來成不成?你讓他們離開,或許我能請他們 起個誓,不讓他們将今日的事情說出去,你覺得如何?」
柳長月笑得更深了,他只覺得這孩子真是好笑。「起誓有什麽用,你能擔保他們不會違背誓言?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放了這些人對我而言禍患無窮,你擔不起。」 小九還沒開口響應,群俠中就有人忍不住發話了:「我們可以發誓!」
「對,我們可以發誓!」
群俠亂糟糟地一人一句,幾個主心骨都壓不下來,華五聽着越來越替亮的起誓聲,頭都疼了。
「全都給我安靜、安靜、不想死的就全部安靜!」牟瀚海連聲大吼。只是他的軟筋散藥效未散,喊起來也沒多大的震懾效果。
柳長月此時淡淡瞥向後頭一眼,說道:「鬼子,本座嫌吵,看看有誰開口,直接殺了,了事。」
鬼子接令,淡色的眼眸望向柳長月後方,瞬間原本喧嘩沸騰的群俠們通通安靜了,整個後花園靜得只剩下枯樹樹枝被風吹得碰撞的聲響。
「嘎嘎嘎——」中原群俠一坨一坨縮在一起像團子似的,這情景鬼子覺得好笑,就笑了出來。只是他的笑聲不僅陰森而且難聽,如同烏鴉叫聲一樣,聽得衆人都起了雞皮疙瘩。
小九還在思考着柳長月方才說的話,他努力想了很久,眉頭也皺了很久,柳長月倒是挺有閑情逸致,止住了後頭吵死人的聲音後,便欣賞起這後花園百花凋零的景致起來了。
好一會兒。對小九與那些俠士而言可能是好幾刻的時間,但對柳長月和清明閣的人或許只是一盞茶的時刻,小九正視着柳長月,神情凝重無比。
小九對着柳長月,看着柳長月那雙黑得吓人的眼睛說道:
「是不是只要我擔得起就好?」
柳長月但笑不語,整個人像籠罩在寒冰之中,誰也無法看透他的心思。
小九更大聲地說道:「是不是只要我擔起這一切,讓世上有一座不透風的牆,讓今日之事淹沒在這片黃沙底,你就會放過他們,放過我兄弟,放過所有的人!」
柳長月臉上的笑容稍斂了。「在場這麽多個人,你能保證沒人會說出去?你以為你是誰?」
小九望向牟瀚海和華五等人,而後看向柳長月,神情堅定,不卑不亢地道:「這事我擔起了!我求你放過他們,讓他們回家去。我知道這樣可能會讓你陷于險境,但我保證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日後若有誰要殺你,我就替你把他們殺回去!」
小九再看向柳長月身後那些人。「男子漢大丈夫,要說話算話。以天地為證、師門之譽、父母之名起誓。今天從天璧山莊走出去的人來日若是反過來對付這個人,那就是和我為敵。」
被小九望着的那些人先是沉默着,大家心裏頭都有各自的計較。
而後,牟瀚海第一個站了起來,他身形搖搖晃晃地,右手舉起朝天,目光對着小九說道:「天地為證、師門之譽、父母之名起誓,這世上,會有一座不透風的牆。崆峒派牟瀚海在這裏向我兄弟小九保證,絕對不會辜負兄弟你的一命之恩。」
細語中,華五接着站了起來,他如同牟瀚海一般,神色嚴肅地道:「華山派華五亦以天地為證、師門之譽、父母之名起誓,這世上會有一座不透風的牆,不辜負兄弟你的一命之恩。」
接着致遠大師亦站了起來:「我佛慈悲,少林寺致遠起誓,這世上,将會有一座不透風的牆。」
接着又接着,更多的人想起方才小九拼死為救他們,與天癡拼搏的那場撼天動地的大戰。許多人站了起來,一個接着一個,說道:
「以天地為證、
師門之譽、
父母之名起誓,
這世上,會有一座不透風的牆。
不辜負兄弟你的一命之恩!」
所有的人說着同樣的誓言,整座枯索的後花園回蕩着嘹亮而沉重的漢子嗓音。
柳長月的臉色變了。他沒想過就只小九這麽一個小家夥,會壞了他的事。
這才幾歲的孩子,不過幾天而已,竟然輕易地就贏得了這些人的信賴。這些人當中先不說德高望重的致遠、分量頗重的牟瀚海和華五,甚至許多世家公子、門派首席弟子一個比一個還目高于頂的,但小九一席話,就收服了這麽一群人。
「好、很好!」柳長月臉上有發怒的跡象。
他知道自己在妒忌、也明白自己在遷怒。
這些個人算什麽東西,先是讓小九以性命相護,現下又讓小九發誓相挺,而自己呢?他倒還真的成了小九心目中無惡不作的壞人了!
小九一看柳長月神情轉變,立即就明白柳長月要下殺手了。
小九心裏着急着,正想爬起身來再和柳長月說說,突然,自己的衣衫從背後給人拉住,而後耳邊傳來一陣細細小小的聲音道:
「不想他們死的話,現下就跟着我說。」
小九愣了一下,那聲音繼續道:「清明閣有條規矩,從來不做賠本生意……」
小九察覺了身後蘇笛胸口的起伏,明白了開口的是誰,當下也想不出更好法子的他以為蘇笛有法子救人,遂随着蘇笛的話,對柳長月道:「清明閣有條規矩,從來不做賠本生意,」
小九接着聽着蘇笛的聲音,一字一句地照着說了出來:「一條命,一萬兩黃金,這裏有多少條命,我全都買下總行了吧!」
清明閣還真有這規矩,總管錢銀的采風堂堂主鬼子一聽,立即道:「包括關着的,一共還剩一百一十六條。」
柳長月由怒反笑:「小九,一命萬金,一百一十六條,一百一十六萬兩黃金,你打哪兒找來這些黃金給我?」
那細細的聲音又傳入了小九耳裏,小九急于救人,也沒仔細聽對方話裏的意思,随即說道:「我把我自己賣給你總成了吧,小九的命一條,一百一十六萬兩黃金,閣主大人你收不……收……咦?」
講到最後,小九反應了過來,他回頭望向出主意與他的蘇笛,卻見蘇笛眨着大大的眼睛,挂着一張蒼老的人皮面具,用那張人皮面具擺了個前所未有清純無辜的神情給他。
小九睜着圓圓的雙眼,看着蘇笛,而後又轉頭,呆呆地望向柳長月。
「柳大哥,收嗎?」蘇笛又細聲地在小九耳邊說:「收小九嗎?」
「柳大哥,收……嗎……收……小九嗎……」小九噎了一下,他不明白蘇笛為什麽會出這種主意,只覺得自己開口說完最後一字的當下,後花園裏冬風飒飒,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尤其是柳長月後方那群俠士們,有的人眼裏帶着悔恨,還帶着仿佛活生生将小九推入了火坑的那種神情。
清明閣什麽地方?
吃人不吐骨頭的恐怖所在啊!
柳長月看了小九許久,幽暗的眼裏先是有火苗一閃而過,而後喉頭發出悶悶的笑聲。柳長月的笑聲慢慢的一聲一聲變大,最後大聲地笑了出來。
小九将目光轉回到笑得萬分詭異的柳長月身上。
柳長月笑夠了,一撥紫袍下擺,頓時紫金雙色翻滾,襯着柳長月龍章鳳姿的面容煞是俊朗非凡。
柳長月擡起步伐離開,經過小九身邊時對他說:「小九的命一條,收了。」可接着又用陰冷的聲音道:「但天璧山莊的人除林袖兒以外,全都不留。柳天璇是清明閣的叛徒,他手底下亦有當年餘孽。所以一個都不能放過!」
當下花園裏混亂成一片,清明閣的殺手開始肅清柳天璇的家仆。
至于剩餘的江湖中人,他就賣個面子給小九。畢竟小九可是要用命來換的,稍稍權衡就知,不收可惜了。
當哀號慘叫之聲傳來,還有幾名仆人抽出身上匕首試圖與殺手抗衡,但那些全都沒用,最後的五名頂尖高手,出劍收招間不過眨眼,就是一條人命的隕落。
冬風飒寒,當風刮起一地枯萎花朵混着濃厚血腥味傳來,那味道直叫人作嘔。
和人拼搏了一番吐血幾升的小九也再無力反抗,他渾身都痛,腦袋也轉不過來,只能看着一條條的性命從自己眼前消逝,而這,已經是柳長月最大的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