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五章
小九傷勢很重,柳長月離開後天癡和鬼子架着小九也跟着柳長月走,可走沒幾步小九就昏了。
「強弩之末。」天癡撇了撇嘴,心裏想這小子受了這麽重的傷,接下來肯定也活不了了,柳長月收這小子的命有啥用。
回到柳長月住着的那個小院,柳長月示意把人放到床上。
天癡和鬼子本想用抛的,誰知柳長月一眼淡淡看過來,那眼裏那神情不言而喻。真把人摔了,他們這兩大堂主就等着領鞭子吧!
鬼子沒見過這樣的柳長月,比天癡還興奮。
他和天癡互看一眼,小心翼翼地把人給放下,還抓起棉被給人蓋好了。天知道這兩位從來沒心沒肺,這輩子可還沒替誰蓋過被子。
柳長月走了過來,說:「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鬼子想起藏寶圖的事情,有些不舍地看了小九一眼,這才出門辦正經事。
柳長月走到窗前,看着小九臉上和嘴角的血漬皺起了眉頭。
小九臉上那代表着走火入魔的血紅色紋路還沒有消退,一張臉蛋慘白慘白地,方才這孩子逞強和天癡過招的時候他還不覺得怎樣,現下看着,心裏就有些後怕。
「你娘到底是怎麽教你的,今日這情形若我再狠一些,你的命就搭在那一百一十六條裏了。說你笨也不對,應當是簡直蠢到極點了。為了幾個不過相處幾日的人,竟不拿自己的命當命!」
柳長月說這話時凝視着小九,雖然表面上罵着人,但話裏卻帶着一絲心疼與惱怒。
天癡聽着就覺有戲。他不說話,那雙眼睛在柳長月臉上掃來掃去,想在柳長月臉上看出什麽來。像是情深深啊、意濃濃,千般無奈、萬分不舍啊!
蘇笛貼身照顧了柳長月那麽久,他說柳長月遇到克星,天癡完全相信。
可瞧來瞧去柳長月臉上總是波瀾不動的神情,小情人明明就受了這麽重的傷,只差一點點就要建閻王了,照理說不是應該感同身受,然後痛得死去活來,最好還落下幾滴男兒淚的啊!
Advertisement
柳長月伸手撥了撥小九被血沾黏在臉上的發絲,天癡忍不住就「哦」了一聲出來。
柳長月轉頭看她,天癡笑道:「這趟出來收獲匪淺啊——不只除掉了柳天璇那只藏了二十幾年的縮頭烏龜,還收了個小家夥啊!」
柳長月嘴角揚了一下,似在笑,卻又不像。
柳長月将目光放回小九臉上,就算心裏是波濤洶湧、翻天覆地,萬般滋味往裏鑽,但臉上愣是沒表現出不應該顯露出來的神情。
柳長月是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人。向來都是。否則他不會利用完一個又一個有「價值」的情人,而且負了一個又一個,連眼都不眨一下。
他忍不住伸手,細細劃着小九染血的五官,他深沉不見光的眼裏有種濃的化不開的愁緒,只是這些都藏在最深最深處,就算誰真能直視他的眼,也無法察覺他藏在心底的情感。
柳長月突然說:「你覺不覺得他像誰?」
天癡過了那麽久才聽見柳長月開口,好一下子才回過神來明白柳長月在問自己。
天癡搔搔腦袋說道:「你也知道除了出任務時硬記住畫中人物的肖像,至今我還沒真的記清楚過誰的容貌。」
柳長月「哧」了一聲,笑道:「也是!除了清淵之外,你沒記清楚過半個人。」
仿佛沒察覺柳長月的調侃一般,天癡笑道:「那自是,我是對誰都沒興趣,記那些不須記的人本來就沒用處。」
柳長月的手指移到小九臉和脖子的交界處,揉了揉,而後勾住露出來的一角,将小九臉上的人皮面具整個揭了開來。
人皮面具下底下的臉,一樣的蒼白、一樣的毫無血色,然而卻有着精致細膩、陶瓷般溫潤柔和的容顏。
柳長月的手指勾勒着小九的五官,那修長的手指一寸一寸地在小九滑膩的肌膚上緩緩游移,仿佛想象以唇代指般,親吻着青年的五官。
他撫着小九的眉眼,知道這雙眼從來明亮而堅定;他滑過小九的鼻子,想起聞到酒香時,這直挺的鼻子會想小狗一樣可愛地用力吸聞味道;他在小九的唇瓣上流連,清楚這兩片唇的滋味有多好,柔軟誘人,也記得當它們在動情時輕輕開合,吐露的淺淺低吟是如何蕩人心弦。
天癡「咦」了一聲,定睛仔細看了看,心裏有些疑惑,這張容貌對他而言是熟悉的。
「還看不出來?」柳長月道。
天癡搔搔頭。
「他娘姓宴。」柳長月淡淡道。
「他娘姓宴?」天癡眼裏滿是疑惑,顯然柳長月的提示對他貧瘠的腦袋并沒有起到多大作用。「他娘姓宴和他有什麽關系?」
「他也姓宴。」柳長月頓了一下說:「雖然他應該姓柳。」
「……姓宴又姓柳?」天癡環着胸皺着眉:「說清楚行不?這樣讓我猜,我猜到死也不知道這家夥到底像誰。」
而後柳長月笑了聲:「就是一點也不像我。」不想我這般無情無義。
床上的小九這時皺了皺眉頭,輕輕地哼哼兩聲。
就在兩人都來不及反應之時,小九忽地翻起身來,側身朝着床下一嘔,哇啦啦地吐了一大口鮮紅色的血出來。
天癡看了看柳長月,只見柳長月臉色瞬間白了。那辨清不是裝的,他是真的因為床上的小家夥吐了血而慘白了臉色。
天癡的眉頭一下子皺的很深,不清楚為了什麽,反正他就是覺得現下的一切很不對勁。
「天癡,」柳長月幾乎是立即命令道:「護住他!」
天癡躍上床,把人給扶正盤坐,而後雙手搭住對方的後背,緩緩将自己的真氣渡到對方身上。
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就算是喜歡,柳長月這家夥自己從小看到大的,絕對不應該有這樣的神情!
當天癡的真氣細細渡了過來,疏理小九體內橫沖直撞的內力,小九這才慢慢地張開眼。
小九的眼神渙散,一開始不能辨別眼前的人是誰,但他很快就從對方的氣息知道,那個人是柳長月。
他想開口說話,但一張開嘴,鮮血就溢了出來,他感覺到眼前的人因此而更為心急,還有,怒氣。
他知道自己做了讓對方生氣的事情,他想說聲對不起,但越是着急着開口,越是漫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他先是從手指開始痙攣,而後猛地整個胸膛弓了起來嗎,喉嚨發出悶響,如同忍受着劇烈的疼痛一般,骨節也因為這般的顫抖,而啪啪作響。
小九突然爆湧而出的真氣太過剛強,天癡送入他體內的真氣連碰了幾下便受不了,心裏暗嘀咕着這小鬼怎麽會有這麽深厚的內力,一邊還是盡力替小九引導四處亂竄的真氣。
柳長月一把握住小九的手,小九一碰到柳長月,收就緊緊抓住他不放。
柳長月沒有內力護身,小九又摳得死緊,簡直就要将柳長月的幾根手指扭斷一般,但柳長月沒有縮手,就算自己的手背小九用力抓住,直接泛白劇痛難耐,他還是任小九抓着。好似這般,就能替這人分擔一點疼痛。
柳長月這是朝天癡怒道:「不是叫你護住他,你到底在幹什麽?」
天癡吃苦,說道:「我的好主子,這小家夥練的也不知道是什麽功夫,內力雄厚剛強,老子長這麽大還沒碰過這樣的對手,況且還是個走火入魔的。你要我護住他,也得我慢慢來才成。」
小九的身體緩緩變燙,沒多久就燒的像個火爐一樣,鬼子高高興興地抱着一大副羊皮卷軸回來,才踩進門就讓柳長月喝了一聲,連忙也爬上床替小九運功療傷。
走火入魔後涅利會反複反噬筋脈,在體內四處游走沖蕩,這時就算武藝再高強的人也會瘋癫發狂無法控制自己。
但小九從一開始與天癡相抗時就沒有這樣的情形,他一直很平靜,除了身體的痛苦之外,幾乎沒有瘋狂兇殘或意識不清的舉動出現過。
待幾個時辰過去後,較舊逐漸地緩了下來,包括他在內,天癡和鬼子也因耗了太多內力的關系渾身都汗涔涔,三個人就像是從水裏被撈起來一樣,連身上的衣衫都濕透了。
鬼子是最先睜眼的。他一收回手嘴裏就直嚷着:
「這回虧大了、真是虧大了!」然後往床下一跳,嘎嘎亂叫着跑得不見蹤影,仿佛深怕柳長月再讓他耗一次真氣救人一般、。
接着天癡喘了一口氣,把人往床上一放就跳下床來,只是虛耗了太多氣力的因素走沒幾步腳就軟了,但随即撐着旁邊的桌子屁股往椅子上一坐,累的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
最後睜眼的是小九,他長長的睫毛輕輕動了動,然後張開眼睛。
柳長月多少知道為什麽小九就算走火入魔也能心境平和。
走火入魔後瘋癫之舉是因為心裏有惡念、惡念中有魔障。
但這個孩子眼裏幾乎沒有一絲雜質存在,從他的眼,仿佛就能一路看進他的心中。他幹淨得像是秋天晨間樹葉尖上的一滴露水,沒有邪念,只有純善,自起不了魔障。
小九皺了皺眉頭,先是往左右看了看,截止認出了坐在床旁的柳長月和不遠處的天癡,跟着他想爬起身來,但卻因為身體虧損的厲害,連這番小事都做不到。
小九覺得自己渾身痛得厲害,好像被砍成了十幾截再重新接起來一般,他抿着唇,感覺冷汗從額頭旁流下,伸手想擦,但卻是動彈不得。
「知道疼了?」柳長月望着小九,神色轉冷,哼了聲:「讓你逞強救人,現下難受了?」
小九望着柳長月帶着歉意地幹巴巴地笑了笑。他才想開口,卻又聽見柳長月道:「走火入魔好玩是吧!讓人向你施了「萬紫千紅」就是想你安分點,誰知你就是個不要命的,為了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人,竟然還舍劍用刀,簡直活得不耐煩了!」
柳長月斥責着小九,那語氣十分之沖,但其中卻帶着 一絲無奈。
天癡愣了愣,他可從沒見過柳長月對誰說話這樣子的。
這柳閣主覺得誰該死就該死,不該死的便去刑堂領鞭子。無奈這種情緒?天癡搜腸刮肚,可就沒想到誰能讓柳長月出現過。
小九的手又動了動,這時他才發覺自己的手指和柳長月的交纏在一起,柳長月失了武功,方才小九療傷時被緊緊握了幾個時辰,這時候兩人的指節都一樣的蒼白,柳長月的手指更顯出了些許的瘀傷。
小九再動了動手指,換來柳長月一聲:「幹什麽?」
小九凝視着柳長月嗎,眼裏蕩漾着溫柔與歉意,柳長月一晃神,便把兩人交纏着的手提到了小九臉龐。
小九把臉湊到柳長月手邊輕輕蹭了一下,緩緩地吐了口氣。
柳長月哼了聲,帶着狠意笑道:「若不是我讓人用真氣将你護住,光憑卬星的歸和丸和致遠的金針,你老早見閻王去了,現下想想那幾條人命換你這個笨東西,我可真是虧了。」
小九又蹭了蹭柳長月的手,柳長月知道這是讨好的意思。小九再讓他別生氣。
柳長月空着的那只手伸過來狠狠擰了小九的臉頰一下,小九吃痛地悶哼了聲,卻也沒躲。
過了一會兒,小九半眯着的眼合了起來,因為太累,似乎睡了過去。
天癡走了過來,仔仔細細地把小九的容貌看了一遍。
走火入魔時顯現的鮮紅色火焰紋正在消退,那占據着小九半邊臉頰的豔紅色澤緩緩淡去,褪到剩下脖子的幾圈顏色。
當小九真正的容貌完全顯現出來,一旁天癡這才睜大眼睛,指着小九震驚地道:「啊!我想起來了!他娘姓宴,他娘真的姓宴!」
原本天癡以為寂靜睡着的小九這時突然睜開雙眼,也同是訝異地看着天癡。
小九喉嚨生疼,張開口,發出的是沙啞的聲音:「……我……我娘姓宴?你……知道我娘……是誰?」
「我當然知道你娘是誰!」天癡像被爆竹炸到一樣,整個人驚得在屋子裏亂竄。「怎麽會是你!」接着有瞪着他的主子,目光灼灼地說:
「所以蘇笛說他是你的克星,這不是真的吧!你只是因為他娘是宴浮華,所以自然對他不同。蘇笛全都誤會了,其實他只是你的……」
天癡最後那兩個字沒說出口,便叫柳長月一個嚴厲的眼神,看得閉起了嘴。
柳長月嚴厲冷的沒有溫度,直叫天癡一顆心墜入了冰窟裏。
小九知道天癡是柳長月的手下天癡話說到一半就沒了,小九立刻看向柳長月,眨着眼對他問着:「我娘……叫……宴浮華……你也認識我娘?那我……我叫什麽名字……你是不是……也……認識我?你……只是我的……什麽……」
小九說的有些急,到後來連咳了幾聲,血沫子噴在柳長月的紫袍之上。
小九心想弄髒人家衣服了想去擦,卻讓柳長月抓住了兩只手,合起來放回床邊。
柳長月對天癡道:「倒杯水過來。」
天癡立刻斟了茶水到柳長月跟前,柳長月結果杯盞,天癡将小九扶了起來,待柳長月喂了小九幾口水,然給他緩過氣了,天癡才讓小九躺回床上。
方才灰敗的臉色不複見,因為得知可能可以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小九那雙眼睛整個都亮了起來,閃閃發光地看着柳長月,興奮非常。
柳長月瞧小九一副強忍着激動乖乖忍耐等待的神情,忍不住怒意消退。
他撫過小九的臉,輕觸着這孩子的眼角眉梢。
其實從小九在後花園為保那些應死之人而使出師門絕學之時,他心裏就隐隐覺得這孩子的來歷不簡單了。
剛開始只是覺得這孩子出人意表,武功比他想象的更加厲害,連他手下最厲害的死士都不是他的對手。
知道最後那一刀劈空淩厲,仿佛要将一切斬斷的赤紅色劍法,柳長月才記起,江湖上有一套差些失傳的絕學,名叫「赤霄訣」。
赤霄訣共分七式,有叫「赤霄劍法」、也名「赤霄七式」,乃至剛至陽的絕頂武學。這套劍法百年之前由一名叫做高陽狂客的武學鬼才所創,高陽狂客天縱奇才,又為陽年陽月陽日出世,經脈間盡是天地間最純粹的純陽真氣,是以他所創的赤霄劍法便是以己身真氣為基石而使出。
當年七式赤霄劍法一出,極陽劍法加上純陽真氣,武林中根本無人能敵,可也因為這門劍法威力太大,更智能由同樣陽年陽月陽日之人來學,否則一經修練,便會性情大變,走火入魔無法控制不說,經脈爆裂而亡的更不在少數。
後來赤霄劍法別當年的鐵劍門門主封于赤霄劍中,百年之後姻緣際會,才讓現今的赤霄坊當家延陵一劍習得這門武學。
而他曾經的妻子宴浮華有恩于延陵一劍,加以他們所生的孩子也是陽年陽月陽日所生,也許就是如此巧合,宴浮華才讓小九拜延陵一劍為師。
+++++
心裏轉了幾個念頭後,見小九還在期待地看着自己,柳長月心裏百般滋味交雜。
當知道這孩子是自己與宴浮華的兒子時,震驚幾乎毀去他的理智。
好不容易才尋得一絲溫暖光芒,但還未來得及然給他屬于自己,就發覺這個想要與之共處一生一世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親生孩兒。
于是當在後花園這孩子抵死與天癡以命相拼時,柳長月心裏扭曲地想,不如就然給他死在自己面前吧!
只要這孩子死在自己眼前,血脈什麽的就不用再去計較。他可以用萬年寒冰棺将這孩子放在陰冷的地窖裏,叫他真正一生一世都留在自己身邊。
可思緒翻騰,想起當時湖邊初見,星光燦燦的那個晚上,少年單純的笑語,眼裏盛載的漫天星光那麽美麗。
想起天壁山莊內危機四伏,少年每日來尋,生死與共的誓言雖然未說出口,卻堅定地流轉在他的眼裏。
倘若然這孩子死去,倘若讓這孩子的溫度離開自己,那麽那些曾經有過的爛漫笑靥便将永遠失去,再無任何意義。
+++++
柳長月的目光與創傷緊緊望着自己的人相碰,轉瞬間,仿佛剎那花開,又仿佛永生永世。
最後,柳長月淡淡地勾起有些單薄的嘴角,笑了。
是兒子又如何、是唯一的血脈又如何、悖離倫常又如何、不容于天地又如何,他柳長月從來就不是會讓人拘束住自己的人。
喜歡便是喜歡。
愛上便是愛上。
即便是上天,又能耐他如何!
+++++
柳長月緩緩說道:「你娘姓宴,叫宴浮華。」
「我知道……咳……我知道!」喝水潤喉過的人,聲音已經沒有之前那般沙啞了。
「你也姓宴,叫做宴闕……」柳長月道。
「宴闕?我叫宴闕……」原本被換做小九的人悶咳幾聲,之後立刻眼睛放光,高興地差點要跳起來。「原來……這就是我真正的……名字!」
然而他受的傷是在太重,不過撲騰了一下,就又被柳長月輕而易舉壓回床上。
柳長月替他掖好被角,這動作雖然簡單,沒什麽深情款款、脈脈不語,但就是看的一旁呆立的天癡頭皮發麻。
天癡是從小和柳長月一起長大,一起在血泊中活下來的,雖然有時候腦袋還是不太好使,但總知道這點小動作代表着什麽。
代表着将來的驚濤駭浪啊!
一想起宴浮華那雙眼,天癡想撞牆的心都有了。
「你是怎麽知道我名字的?是因為我拿下……咳……人皮面具的關系嗎?早知道我就早點把面具拿下來……咳……這樣你就能早點告訴我……咳咳咳……我是誰了!」床上的人叽叽喳喳地,一邊說一邊咳血沫子。
這是蘇笛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端着剛沖好的茶水,将盤子往桌上一擺,端着茶盞恭敬地遞到柳長月面前。
「主上。」蘇笛道。
「嗯。」柳長月接過,喝了一口茶,心裏想着該從哪裏開始講。
蘇笛臉上的易容已經卸去,然而當他見到同樣拿掉人皮面具、露出真面目的宴闕時,眼睛「登」地一下張的好開。
「小笛子、小笛子!」床上身上還染着血的人笑得眼睛眯眯的。他說:「柳大哥知道我的名字了……原來我叫宴闕……咳咳……不過,是那個宴,那個闕啊?」
蘇笛猛地抖了好大一下。他看見床上的人的容貌,又聽見對方說出口的名字,驚恐地看着床旁的天癡。
天癡則是一臉吃了大便般看着對面的牆,心裏想着要不要先撞兩下,把自己的魂撞回來再說。
柳長月又喝了一口茶,這才緩緩說道:
「你的名字,是新昏宴爾的宴,天上宮闕的闕,認識你的人叫你小闕。至于我怎麽知道你身份的……你和天癡對決時使出了「赤霄七式」,天下間就只有赤霄坊的延陵一劍懂得這門失傳已久的武學,而少數人知道你是延陵一劍的入門弟子,我則是那少數人之一。」
「咳……那你怎麽認識我和我娘的?」知道了名字,床上的人很快的便接受了原來自己不叫小九而叫小闕的事實。
「我和你娘是舊相識。」柳長月嘴角勾了勾。「有仇的那種。」
「咦?」小闕詫異。「你和我娘怎麽會結仇的?」他這回問得很快,沒咳了。
柳長月也不藏着掖着,他知道這些事情老早還是要讓小闕知道,只是他婉轉了一下說法,讓當年血淋淋的背叛被三言兩語帶過。
「十歲那年,清明閣被柳天璇和利妘所滅,我差點死在他倆手裏,後來活了下來,就想着報仇。之後認識你娘,你娘是浮華宮宮主,我讓她信了我以後偷了他的權杖,使計帶走她手底下所有人和錢財納為己用,所以和你娘結下了很大的梁子。」
小闕一聽,嘴裏就冒出了兩個字:「壞人!」
柳長月笑道:「壞人又如何,你不是早知道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壞人了嗎?」
「……」一旁聽着的天癡心想,果然如此。柳長月避重就輕還隐瞞最重要的事情,這是鐵了心不然給他兒子知道眼前的就是自己的生父了。
小闕再問:「你騙我娘……是什麽時候的事?」
柳長月睨了小闕一眼:「十幾二十年了。」
小闕歪着頭想了想。「我娘……原諒你……咳……原諒你了嗎?」
「原諒或不原諒那又如何?我與她之間的事和你與我之間的事并不相幹。」柳長月道:「放在有人親口把自己賣給了我抵債,你只要曉得從現下開始,你是我的人,只可以聽我的話,就行了。」
柳長月後頭的那些話聽起來正常,但如果仔細去想卻能聞得幾分淺淡暧昧,可惜小闕聽不懂,只是點頭,「噢」了一聲表示明白。
「那我該叫你什麽?」小闕問道:「和他們一樣叫你主上嗎?還是以輩分來倫……叫你柳叔叔?」
小闕說得天真,柳長月卻在聽到「叔叔」二字時嘴角抽搐。「叫我柳大哥即可。」
「不行吧!」小闕說:「畢竟我賣給你了啊!我應該是……」小闕想了想。「……你的手下……之類的,咳!」
「既然知道自己賣給我了,那就不應該反駁我說的任何一句話。」柳長月慢條斯理地喝着茶道。
「為什麽不能反駁?」小闕說:「我 一條命賣給你……是我一條命賣給你啊,但是你殺人還對人講風涼話的那些……說說也不行嗎?」
「不行。」柳長月說。
「可那些本來就不對的,為什麽不能說。」小闕問:「我是命賣給你,又沒連心一起賣給你。你做壞事時……我總忍不住會講……咳……的啊!」他只是很簡單地闡述自己的想法。
柳長月勾勾嘴角,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道:「那你要不要連心一起賣給我?小闕的一顆心,賣多少?」
小闕笑了一聲。「不賣,我的心才不賣給你。命都賣給你了,心還賣出去,那我不是什麽都沒有了,很虧的……咳咳咳……」
小闕的笑聲讓柳長月嘴角的笑意加深。雖然只有一聲笑,但那時對他放下心防的表示,這讓柳長月心裏着實萬分高興,只是,他沒有變現出來。
柳長月接着說:「記着,以後就算你恢複了記憶,也得留在我身邊,即便是你娘來讨人,我也不會讓你走。別忘了那些條人命擺在那裏,倘若你違背誓言,我不怕再費點功夫,把那幾十個砍下來,放到你面前。」
「噢。」小闕說。
柳長月挑了挑眉。「這麽簡單就答應了。」
小闕覺得柳大叔有點煩,他脖子在枕頭上一歪,說道:「我說出口的話,不會後悔的。說了命給你就是給你……說了保護你就會保護你,說了那些人敢回頭來殺你我就殺回去,你當我的承諾是什麽?咳……放屁嗎?」
一旁的蘇笛仿佛聞到了屁味,手在鼻子前頭扇了扇。他低聲碎念道:「真是不文雅,用詞粗鄙!」
可柳長月聽見小闕這話,卻笑出聲來。「你最好記得剛才說過的話。」
小闕眨了眨眼。「禍是我惹的……我會記得……」
「呦,還知道自己惹的是禍。」柳長月嗤了一聲。
小闕笑,雖然身體讓人打到痛得幾乎不能動,但卻無法奪去他笑的能耐。小闕咧着嘴,笑得燦爛,眼睛大大的,光彩流轉。
柳長月看着這樣的小闕愣住了。
這個,就是他喜歡的人。
柳長月突然貧瘠了的腦袋中想着該用什麽話語才能形容這人現下的模樣,可是就是想不出任何漂亮的文字詞藻。
或許僅僅是這麽的「單純」、這麽的「好看」,便能概括一切。
他所哎的人,是天地間最美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