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九章
船在海上航行了三天兩夜後靠了岸,一切蘇笛都安排的很好,讓蓬萊鎮兩百多人在他們的第二處随居地不遠前下了船。
許多人大包小包的,蘇笛把地圖拿給了八位長老中的一位,讓幾人先在前頭領着,帶着鎮民迅速離開岸邊。
柳長月和小闕是最晚下船的,跨上岸時小闕腿還軟了一下,然後皺着眉扶着腰,一臉又受了重傷似的表情。
幾名留下來等待卯星與小闕告別的長老和福婆婆臉都紅了,這兩個人一進船艙裏三天兩夜都沒出來過,那些嗯嗯啊啊還有木床搖晃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也足夠讓人清楚這兩人在艙房裏做些什麽了。
上了岸發現很多人在看,小闕連忙挺直了腰。
卯星朝着小闕淡淡一笑,招小闕過來。
小闕立刻跑到了卯星身旁,蹲下身擡頭問卯星道:「什麽事啊,姐姐?」
「此次一別,興許我們就沒機會再見了。柳閣主給的那塊地需要重新整理與布陣,或許等一切都完成,姐姐會再叫你過來。」卯星說。
「姐姐,那你們以後住在哪裏?你如果沒空,我可以去看你啊!」小闕說道。
卯星搖頭。「這裏畢竟是中原,我們老祖宗曾經說過不得入世,不得将族人安危暴露在外人面前,姐姐是蓬萊鎮的鎮主,所以必須在确保一切安全無虞後,才能和你聯絡。」
小闕問:「那姐姐你們以後住在哪裏?」
「深山野林間。」卯星道:「而後自給自足,但必定也将如同在蓬萊島上一樣悠閑自在。」
小闕點點頭。
福婆婆走了過來。「乖孩子,婆婆給你的那個鐵葫蘆帶在身上沒有?」
「有!」小闕從脖子上扯出一條紅繩,繩子下墜處便是那只鐵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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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了啊!」福婆婆說:「日後不論誰欺負了你,只要到城裏找有這葫蘆印記的店,交出信物,他們便會盡全力地幫助你。」
小闕握着鐵葫蘆點頭,說道:「婆婆你對我真好。」
福婆婆皺皺的臉笑得如同萬瓣菊花燦爛開,說道:「婆婆的命是你救的,自然得對你好了。」
卯星再問小闕:「那你之後有沒有想過要去哪裏?」
小闕皺眉頭想了一下,然而他還沒想出答案,就讓柳長月一把從地上抓了起來,說道:「蹲在地上做什麽,一點儀态也無!」雖然曉得小闕與卯星只是單純的姐弟之情,但柳長月仍不願意他以外的任何一個人與小闕太過接近。
卯星對柳長月說道:「你對他好些。」
柳長月冷冷地望向卯星,小闕則是保持着被柳長月拎起的姿勢對他姐姐說:「也許先和柳大哥一起走吧!不然我也不知道一個人要往哪裏去。」
卯星頓了一下,試探般問道:「你還是沒恢複記憶,遇上我之前的事情仍舊記不起來嗎?」
小闕想了想,歪着頭思索道:「在床上的時候腦袋裏好像有閃過一些影像,不過柳大哥一直搖,到最後我哭到腦袋疼,就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咳!」福婆婆幹咳了一聲。
幾乎位在他們身旁的人都聽到了小闕說的是「床」而不是「船」,還有一直搖的是「柳大哥」,而不是在海中不太平穩航行的「船」。
柳長月不太在意,他本來就想讓所有人知道小闕是他的所屬物;小闕也沒怎麽在意,因他在這方面本來就遲鈍萬分。
可憐的是卯星和他身後一堆白胡子的長老,聽得臉紅心跳的,還想起了這三天在海上航行時船艙裏一直傳出而且從未停過的聲音。
那個「三天兩夜」啊……
其中有名長老還想着,究竟是怎麽做到的?真想問問,不過人家肯定不會說!
臨行前,卯星讓許荷拿了一個沉木做的小木盒給柳長月,那個木盒縫隙都以蠟封住,似乎從盤子阖起來起,就再也沒有開過。
卯星說:「這是答應給你的東西。你想要的都得到了,而從今以後,也請你好好對待小闕吧!」
柳長月嗤笑一聲,仿佛覺得卯星說的是很好笑的話一樣。「沒有任何人比我更看重他,東方鎮主不是比誰都更清楚嗎?」
卯星看着柳長月,心裏暗暗嘆了一聲。有時候就是看得過重,甚至比自己的性命還重,才會無法好好和對方一起經營一段感情。
柳長月自私自利、亦太過霸道,有一天他色成為小闕全部的生命。而這樣的感情若是從此再無波瀾則好,要是又出意外,那帶來的可能是毀天滅地的結果。
清明閣閣主不是個好招惹的人,而小闕偏偏喜歡上了他。
小闕好奇卯星給柳長月的小木盒是什麽,翻來覆去地看,待最後卯星說出:「就此告別,望後會有期!」之時,小闕擡頭,見卯星帶着淺淺的笑容,如同他那天在坑裏頭醒來,第一次見到那麽漂亮的人一樣,整個人傻愣傻愣地,只能望着卯星發呆。
一行人別離時分,許荷推着卯星的輪椅往遠處走去,小闕看着卯星的背影,猛地發覺到,他與他的姐姐真的就要離別了,頓時眼眶一酸,腦海裏閃過幾個不知名的畫面,然後一句話就突然從他嘴裏脫口而出。
他大聲喊道:「姐姐,你以後有空了也可以來找我!我家在涵揚外郊的竹林裏,你一定聽過的,「人間仙境浮華宮」。我叫宴闕,我娘是宴浮華,如果我找不到你、你一定要來找我啊,一定要來找我!」
卯星回眸一笑,頓時百媚齊生,她總是那般的美麗溫和,從小闕見到她的第一眼至如今,從未改變過。
然而站在小闕身旁的柳長月聽見那句「人間仙境浮華宮」時整個人如入冰窖。
柳長月告訴過失憶的小闕他的名字,也說過他的母親叫做宴浮華,但他從來從來沒有提過小闕他的家就在涵揚城外,也沒有說過那三個字——「浮華宮」。
柳長月僵直到無法動彈,他心裏一邊覺得可笑,自己怎麽會被這簡單的幾個字弄得心驚膽跳,但另一邊卻覺得糟糕,小闕的記憶拜離島時的那兩撞所賜,似乎已經有了開始恢複的跡象。
此時正在清點黃金的蘇笛感覺異樣回首一望,就見到主子那從未有過的神情。
+++++
蘇笛駕着馬車坐在前頭,柳長月在車廂裏閉目養神,小闕的腦袋則是擱在車廂的小窗子口,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熱鬧人群。
此處為江南地帶,經過的幾個大城都熱鬧非凡,小闕有記憶時起就是從農莊到遍地黃沙的天璧山莊再至遺世獨立的蓬萊鎮,可很少見如此熱鬧的街道。
蘇笛的馬行走緩慢,因為整個街上都是人,要快也快不起來。
正當小闕津津有味地看着街旁買菜的大嬸和人讨價還價,聲音尖銳得令小闕耳朵都有些痛的時候,柳長月突然淡淡地問了一句:
「除了家住在哪裏之外,還有沒有想起些什麽?」
小闕頭也不回地答道:「就想起一點點而已,我家好像是透明的玻璃瓦蓋成的,每次上茅廁遮得了前面,遮不了後面,應該是這樣,所以後來我才跑出來的吧!」
透明琉璃瓦?柳長月回想曾經被燒毀的第一座浮華宮,屋頂的确是透明的琉璃瓦蓋成,每到了晚上躺在床上,不用推開窗戶只要往上一看,就能看到滿天炫麗的繁星。
小闕沒多久後回到柳長月身邊陪他躺了下來,還把柳長月一條手臂拉過來當枕頭用。他問道:「柳大哥是不是怕我恢複記憶就要回家去了,所以這幾日悶悶不樂的?」
「誰跟你說我悶悶不樂了?」
「我有眼睛,我會看啊!」小闕認真地說。
「你看錯了。」柳長月答道。
「怎麽會看錯!」小闕說。
「……」柳長月沒有說話,仍是閉着雙眼。
小闕再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回家去然後不理你的。雖然現下我還沒有全部想起來,但是除非你趕我走,不然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就算天涯海角也去!」小闕信誓旦旦地說。
「天涯海角?」柳長月笑了。
「嗯,天涯海角。」小闕說:「只要你還是我的柳大哥,我就會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我會陪你看花看海看風景,踏遍江山萬裏,直到最後我老了,你也老了,我們都走不動了,就找個地方住下來休息。不過在那之前要叫蘇笛先生一堆的胖小子,然後胖小子成親生子再生一堆胖孫子,到時有蘇笛和他的兒子孫子陪着我們,就真的太好,永遠也不會無聊了。」
在外頭駕車的蘇笛翻了個白眼。「那到時候還需不需要小的早上替您勘茶遞水煮飯吃,晚上燒柴煮水伺候您沐浴啊?」
小闕笑:「到時候你也老了,早伺候不動了!」
蘇笛怒道:「你才老,你全家都……」又想起小闕的全家包括誰在內,蘇笛就很沒種的噎了。
小闕依舊笑着說:「我老了,你自然也老了啊,我們全家都老了,到時候就叫你生的胖小子們來幫我們斟茶遞水洗衣煮飯,然後直到合眼都在一起,這樣好吧!」
突然間蘇笛會意過來,小闕竟是将自己算進他所謂的「全家」之中,頓時也不知怎麽的,眼眶竟然就紅了。
蘇笛抽了抽鼻子。
小闕聽見聲音,疑惑地問道:「小笛子,你是在哭嗎?」
「你才哭!」蘇笛聲音有些哽咽。
小闕說:「你很好啊,你別哭,雖然你老是和我拌嘴,但我知道你都是和我鬧着玩的。你嘴巴有點壞,但是我會看人的,你對我是真的好,對柳大哥也好,你和別人都不一樣的!」小闕接着對柳長月說:「柳大哥你說是不是?」
柳長月「嗯」的應了聲。
結果柳長月這聲「嗯」就如同天籁一般,蘇小笛「嗚」的一聲,眼淚像砸豆子一般拼命落下來,哭得連鼻涕都出來了。他這輩子最希望的就是讓主上肯定自己,如今雖然是借由小闕的口才聽見主上的承認,但已經讓他圓滿了。
小闕這時忽然想起自己在蓬萊島買給蘇笛的紅鈴铛,他爬起身來在懷裏掏了掏,然後在車廂內往前爬了幾下,戳戳蘇笛的背。
「幹什麽?別吵我,我正在駕車!」蘇笛鼻音很重。
小闕說道:「那你一只手伸出來給我。」
蘇笛默了一下,左手握住疆繩,将右手伸入車廂中。
小闕把紅鈴铛放在蘇笛的手上,說:「這是我在蓬萊鎮裏買的,覺得它小小的,搖起來叮當叮當,和你的聲音好像,那時就等着見到你時再給你。你搖搖看吧,鈴铛聲可好聽了。」
當蘇笛把手縮了回去,低下頭看着手中小巧的東西,紅繩結起的兩個鈴铛時,後頭的小闕卻見到他的肩膀一聳一聳地,吸鼻涕聲越來越大,還有些嗚嗚聲從他嘴裏傳了出來。
小闕想探出頭去看看蘇笛怎麽了,卻叫柳長月一把揪了回去,躺回柳長月的懷裏。掙紮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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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下個城鎮還有一天一夜的距離,所以今日就選定了在這城的客棧下榻休息。
蘇笛直到找到最好的客棧,把馬車交給小二拉去放,和掌櫃的要了兩個房,同小二吩咐了一桌熱騰騰的菜肴,他還是涕淚俱下,根本連停也停不下來。
小闕吓着了,想去安慰蘇笛,可蘇笛一見小闕接近就跑得老遠。
小闕仰頭看着柳長月不知該如何是好,柳長月卻道:「別理他,那小子正開心着呢!」
小闕疑惑:「開心為什麽會哭成這樣?我還以為我欺負到他了!」
柳長月說道:「沒聽過喜極而泣這四個字嗎?」
小闕努力想了想,然後認真地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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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時分,小闕睡了,柳長月梳理着他因被火石砸中而燒起來,發絲明顯卷成一塊的後腦勺頭發。
小闕睡得香,甚至還呼嚕呼嚕地小小打着酣,柳長月又看了他幾眼,這才下塌披起外衣,走出廂房外頭。
「蘇笛。」柳長月低喚了聲。
蘇笛也不知打哪出現,一晃眼就躬身站在柳長月身前。「主上。」
柳長月說道:「回清明閣後将他與其他人隔開,別讓任何龌龊事煩了他,也要防備任何人認出他。若有人問起,就說是我下的命令。他若無聊,便易容帶他出去走走,到哪裏都無所謂,只要他高興就好。再者最重要的一點,絕對要護好他。倘若有人想對他不利,你即使用命,也要換得他安然。明白嗎?」
「屬下明白!」蘇笛低着頭,本來稍微停了一下的眼淚又開始泛濫了。
柳長月靜默地看了蘇笛一會兒,随即轉身回房去。
蘇笛則是在原地待了許久,才離開。
蘇笛這一生最痛快的,就是親眼看見仇人死在自己面前,而最幸福的,就是柳長月将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的小闕交付與他。
他的主子,是他的神,他這條命是主上所給予,就算真的還了回去,只要能讓主上安心,他也毫無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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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走停停,看看風景看看花,小闕他們花了十來天才回到清明閣如今的所在地,楓城。
楓城是江南一個小城鎮,自古風景優美,小河穿梭交錯其間,城間不以路為路,各家門後皆擺了一艘小舟,因水路四通八達,撐舟反而比走路快上許多。
楓城這名也有一由來,那便是前人在河畔岸邊、橋旁路上種植許多紅楓,這種楓樹一年四季皆為紅色,有深紅淺紅亮紅與粉嫩嫩的紅,因為整年都是漂亮如斯,所以原本的風字被改成了楓,風城遂也成了楓城。
之前的清明閣被破後,柳長月便放棄了繁華似錦的那處,而将總舵轉移至此。
蘇笛把馬車停在一排看起來尋常普通的人家前,小闕先跳下車廂,而後讓柳長月扶着他的手下車,他朝柳長月擠眉弄眼,而後自己眉開眼笑地,柳長月就覺得這孩子開心時候真是好,看着他的笑容,連自己的心情也會好上許多。
門還沒敲,就從裏頭被打開,走出了下人。
蘇笛把馬車交給下人,跟在柳長月與小闕身後進了屋。而直至看似家家戶戶都相同的大門關上以後,小闕左看看右看看,才驚訝地發覺原來外頭一間一間的民宅全是幌子,門後所有的地竟都是打通的。
這邊看過去,遠遠地才看到牆,那邊看過去,還是很遠很遠才有牆。然後主屋修葺得華麗堂皇,門口那兩根柱子雖然不像蓬萊鎮那間酒樓是用整條大玉柱下去做,但上頭刻的紋路也算得上雕工細膩。
跟着柳長月帶他走進大廳,小闕眼睛被突然而來的光芒紮得都痛了。
後來定睛一看才發覺,那盤龍大柱和屋頂大梁怎麽都是金色的啊?
是木頭包金下去刻的?還是整條黃金下去做的啊?
然而更讓小闕疑惑的是,他怎麽剛從蓬萊島那個皇宮出來,又進了柳長月這個皇宮裏了啊!
再想那真金咬下去會有齒痕,于是他的牙又癢了起來,想抱着柱子啃啃看啊!
「發什麽呆?」柳長月問。
「想啃柱子。」小闕呆呆地說。
「為什麽要啃柱子?」柳長月訝異這孩子腦袋裏究竟想的都是什麽?
「真金會有咬痕,看看柱子是不是真金的!」小闕看着盤龍大柱說。
他這話一說出口,堂內便傳出了一陣聲音宏亮的大笑聲——
「哈哈哈!也真是太好笑了!」
接着那人轉頭向小闕說:「清明閣的買賣都是一命萬金的,太多金子沒處放,你說,那柱子是真金還是假金?」
小闕于是朝着對方問:「那我可以咬咬看嗎?」
柳長月陰着臉說:「自然不行!」
盤龍大柱乃是清明閣的門面,哪能留兩個齒痕在上頭。就算是他兒子的齒痕也不行。
「哈哈哈哈!」對方又大笑了。
接着內堂又有人走出來,小闕見着一個穿着紅衣身形修長的男子用平板的聲音說道:「天癡,沒事笑成這樣,你小時候塞着的腦袋還沒完全醫好嗎?」
天癡望向來人,立刻招着手要對方過來,說道:「墨虹來來來,我跟你介紹個有趣的小家夥!」
而後指着小闕說:「就是他,把主上原本勝券在握的天璧山莊一戰搞得灰頭土臉!這孩子武功了不得啊,走火入魔都敢拼着性命和我對打,還斬了我十具傀儡屍。你說厲不厲害、厲不厲害!」
墨虹往小闕看的同時,柳長月已經坐到主位之上。下人在這之前早準備好了柳長月最愛喝的茶和最喜歡的甜糕點,但柳長月才要拿起茶喝,內堂又跑出了個身形纖細,模樣嬌俏粉嫩的少年。
那少年見着柳長月,開心地大喊了一聲:「主上!」然後很自然地跳上柳長月的腿上坐着,側着身摟住柳長月的脖子,親昵地在柳長月雙唇上啄了一下,撒嬌說道:「主上您終于回來了,您都不知道青青這陣子日等夜等就等着您回來,沒等到都快掉眼淚了!」
而後柳長月一僵,知道柳長月鐘情于小闕的天癡也是一僵,倒是墨虹不清楚怎麽回事,而朝天癡露出詢問的眼神,然後柳長月看向小闕,見小闕眼睛瞪得前所未有地大,看着坐在柳長月身上的少年,和臉色瞬間完全黑掉的柳長月。
蘇笛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心海波濤猶如滔天巨浪翻江倒海。
他怎麽就忘了還有這荏存在,離家太久都忘光光。這回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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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月一把将坐在他身上的少年青青推開,青青一屁股摔到地上,「唉呦」的喊了一聲。他臉上顯露出疼痛與不解的神情,一手撐着地、一手扶着腰,那模樣就一副我見猶憐的表情,任誰看了都會為他心疼。
但柳長月可不會。
「蘇笛,先将小闕帶進去。」柳長月接着又朝小闕說道:「我處理一下教務,你在房裏等我,不許亂跑。」
在場的人聽見那吩咐蘇笛與叫着小闕時的聲音兩者截然不同,頓時便理解為何青青會被從柳長月的大腿上推下地了。
小闕瞪着銅鈴大的雙眼被蘇笛拖着走,邊走還邊回頭看着柳長月,眼神中浮現的就是一整個不可思議。
小闕被拉進內堂,然後走了幾個回廊,接着開了一扇銅門便往下走。
清明閣在每處都一樣,明面上也有住着人,但多裝做是家仆婢女等等,而下方刻意挖鑿深入地底下的偌大地宮,才是以柳長月為首,四大堂主與其手下住的所在地。 小闕被拉進了一個大房間裏。
那房進門就是一個廳,輕紗紫幔掩蓋的廳後能看見一張大床,而廳裏靠牆一個連着地的木架上擺設着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有紅鐵鑄成的四神獸像,有上頭畫着鬼畫符但應該稱做草書的扇子,有小匕首,有盆奇怪的草,還有一些書籍整齊地放着,雖然看起來的确像是柳長月的房間,但也明顯顯得少了人氣。
一絲不茍一塵不染的感覺,讓他覺得就像柳長月之前一樣,很荒涼。
原來柳長月就是一直住在這樣的地方?
連陽光也無法照進來的地底如果沒點油燈就是一片漆黑,這樣的地底下如何住人,柳長月和他一堆下屬性格都有些奇奇怪怪的了。
小闕正想着,卻讓蘇笛一把往裏頭拉。
蘇笛要讓小闕坐到床上,小闕卻狠狠皺了一下眉,無奈之下蘇笛只好把小闕帶往旁邊的卧榻,那是柳長月品茗吃糕點時最喜歡的位置。
小闕愣愣地被推坐在榻上,他一雙眼睛顯得茫然,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麽,但又有些不明白。
小闕看着蘇笛,問道:「剛剛那個叫青青的人是誰?」
蘇笛咽了一口唾沫,深吸了幾口氣,左想右想覺得這應該不能隐瞞,才說道:「是主上的男寵。」
小闕疑惑道:「男寵是什麽?」
蘇笛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接着還是想了想,道:「男寵就字面上來說,就是寵物一般的男子吧……那個人就是主上養着好玩的,你別在意這些東西。」
「養着好玩?人可以養着拿來玩嗎?」小闕突然想起自己。「柳大哥是不是也因為覺得我好玩,所以才和我在一起的?」
蘇笛沒想到自己的解釋會被小闕誤解成那樣,連忙搖手道:「不不不,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你是主上心尖上的人,他們只是主上遇上你之前,無聊或煩心時叫來侍寝的公子。」
「侍寝?是一起睡覺嗎?還有其他人?所以說柳大哥有很多像這樣的人在他身邊侍寝啰?」小闕道。
蘇笛往自己的額頭上拍了一掌,恨不得當場把自己拍死。為什麽他明明覺得自己解釋得挺好,但眼前的人總是會聽見其他附屬的詞語。
小闕其實覺得自己猜對了,像柳長月那樣的性子,方開始也是主動來招他的。
後來不知怎麽地,自己在沒發現前就喜歡上了這個人,原來竟是他之前就曾經這樣招過其他人的嗎?所以對誰都可以手到擒來,而後讓別人甘心為他付出生死與感情。
一想到這個,小闕就整個洩了氣。
原來啊——原來——
+++++
沒多久,柳長月推開門進來。他往裏頭走去,看見小闕垂頭喪氣地,而蘇笛也是垂頭喪氣地。
蘇笛喪氣是因為他無論講什麽話,小闕就是能聽出弦外之音。蘇笛氣惱地想,小闕這顆腦袋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聰明了,像以前笨笨的多好啊!
蘇笛聽見柳長月的腳步聲,立刻站了起來,往旁邊退後了一步,道:「主上!」 小闕聞言也擡起了頭,然而當他擡頭的那剎那兒到柳長月的視線就黏在自己身上不放開,他也回望柳長月,但目光的交會中卻掩不住對柳長月失望的眼神。
「出去。」柳長月說道。
蘇笛領命,立刻離開了柳長月的房間。
柳長月也不焦急,就這樣一直看着小闕,望着小闕,看着小闕眼中的失望漸漸變成迷惑,許久後他才開口。
「你信不信我?」柳長月說道。他的聲音一如往常般,平和中帶着一股威嚴與一種不容人拒絕的氣勢。
小闕并沒有被柳長月的氣勢壓倒,他只是努力想了想,之後緩緩點頭。
柳長月勾起一個微笑,當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真的開心時,他的微笑就會淡得無人能發覺。連小闕也是。
柳長月說:「在你之前,我有過很多人,但那些人來來去去,都不是我要的模樣。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在等,這輩子一直在等,等一個對的人朝我而來。然後我等到了,你清楚明白那是誰不是?」
「……是……我……」小闕頓頓地說。
「對,是你。」單純只是一個你。
小闕的目光從未由柳長月的臉上離開。他看着自己已經熟悉的輪廓,看着那人從未動搖的眼神,突然有種感覺興起,然後他就悟了。
小闕說:「我剛剛看到那個人坐在你腿上的時候不僅被吓到了,還覺得很難過。這是不是就和你看見我老是趴在姐姐腿上,聽她講話時心裏有的感覺?」
「不,」柳長月直直對着小闕的目光而不閃躲,攤開自己的心,讓眼前這個人看,也讓這個人明白。「我的愛恨比你深且比你重。當你對一個人笑時,我只會想劃破那人的咽喉,當你喜歡上別人時,心裏不再有我,我不會留下對方的性命,也不會留下你。」
「為什麽?」小闕問道:「喜歡一個人,不就是希望他好嗎?如果我喜歡上一個人,無論他喜不喜歡我,無論他是不是連看我一眼都讨厭,我只會希望他好,希望有一天,他也能找到像我一般喜歡他而且他同時也喜歡的人。」
柳長月搖頭。
他說:「我是饕餮。饕餮是一種兇惡貪婪的惡獸,當我确定了你是我要的人,我就會不惜一切将你困在我身邊,我會索取你的所有,不管你愛或恨,不管你将來是否後悔,你都無法離開我身邊。
因為當饕餮失去了可以吞食的東西,唯一的下場便只有饑餓而亡。你已成為我賴以為生的食物。沒有你、就沒有我。」
小闕緩緩地低下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是我現下覺得心裏不舒服怎麽辦?你和其他人也曾經像對我一樣對過他們嗎?你也曾經吻過他們、親過他們,和他們同榻而眠,甚至為他們穿衣、為他們束發嗎?」
「其他人?」柳長月眯了眯眼。
「因為不會只有一個。」小闕說。
柳長月伸手擡起小闕的臉,說道:「誰沒有過往,但過往終究是過往,不會是今日,也無法存在于明天。你信我,那我便告訴你。從我遇上你的那時那刻起,心裏就沒了別人,而今,站在你面前的柳長月,更只喜歡你一個人。從此,有生之年我也只會有你,不再改變心意。
小闕看過很多面的柳長月,他也知道柳長月對他的确是一心相系。情情愛愛加上外人糾葛不停什麽的最麻煩了,但倘若只有兩個人,倘若只是很簡單的互相喜歡,那麽,應該就是他所求的了。
小闕凝視着柳長月,慢慢說道:「你若永遠能像今時今日這般待我,那我便同你心意一般,至死不變。」
這可能是小闕所能說出的,最肉麻的情話了。
柳長月又勾了勾嘴角,淡笑道:「好,至死不變。」
這時小闕心裏的糾結才慢慢松開來,他緩緩往前一傾,張開雙手攬住柳長月的腰。他将臉擱在柳長月的肚子上,像小狗般地蹭了幾蹭。
這是他們的誓言。從此以後,至死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