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十章

小闕是個想法單純之人,當柳長月與他互許承諾之後,他便不再将柳長月過往那些事情放在心上。他不扭捏做作,說一就是一,他仰慕江湖豪傑拿得起放得下的廣闊心胸,而随着一步一步走入江湖,走進柳長月的世界裏,他也一點一點汲取經驗,成為他真正想成為的俠道中人。

因為不喜歡陰暗無光的地宮,小闕對柳長月要求住在上頭。

柳長月于是選了個最大的院子給小闕,派了蘇笛照顧他的生活起居,而自己自然也跟着搬出地宮,睡到小闕睡着的房裏。

小闕的內傷尚未好,柳長月原本想像上次一樣讓天癡和鬼子輪流替小闕梳理真氣,可小闕卻拒絕了。

小闕告訴柳長月。「上回是攸關生死才讓他們那麽做,如今我已無大礙,就別耗費他們難得修練起來的真氣了。

況且我現下駕馭不了體內的極陽真氣,還不如封起來。你也說過我的經脈太窄了,幹脆就趁現下慢慢再将內功一層一層練起,劍法當然也要跟着一起練的,直到我能憑自己的力量将被你封起的穴道一一打開,這樣就不怕之後再走火入魔了。」

小闕之後又補了一句道:「走火入魔真的太恐怖,看着自己殺人卻無法阻止,我不要這樣的情形再發生。」

小闕的想法很對,柳長月遂允了。只是要蘇笛看着他,每日不得揀功超過四個時辰,其他時間看是要出去外頭逛逛也好、在書房裏讀書寫字也好,完全随他。

而且柳長月也吩咐下去,不許任何人打擾小闕。

對外他讓所有人都稱小闕做「小公子」,甚至連小闕的姓名都不願透露。

這是柳長月做的防範,畢竟之前見過小闕的人不知有多少,也不曉得那些人還記不記得這個在他靈柩旁哭了七天七夜的少主。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讓任何人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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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闕的院子在清明閣裏自成一方天地,有連着廳房的睡房,有蘇笛的卧房,有特別砌的小竈,有打開房門使能看見的一大片花圃,和圍牆邊一棵已有百年歲數的大榕樹。

榕樹下的草是平的,偶爾會有人來修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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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闕最喜歡在那片青翠的草地上練劍,從開始連赤焰劍都難以駕馭、無法掌握招式變化,直到後來動作如行雲流水,一劍一招叫人眼花撩亂,甚至瞞着蘇笛和柳長月,晚上偷偷起床在月下練功,這樣的進展,使得他的劍招不過半個月便突飛猛進,連蘇笛看了都瞠目結舌。

小闕天生是個練武奇才,加上身子骨與赤霄訣契合,這才小小年紀便能将赤霄劍法使出那麽大威力。可也因為這幾年醉心武學,無人打擾時便練功不懈,功力才一下子積累得過于雄厚使得奇經八脈不堪負荷。

如今柳長月将他身上十大穴道點起來剛剛好,他練完劍招之後總是盤腿坐于樹下,平心靜氣修習內功,引領一絲微弱的真氣在體內游蕩,而後絲成了群,他也漸漸能駕馭那股真氣,一個接着一個,緩慢地沖開穴道,讓他那高出常人許多的極陽氣息緩緩地由氣海中被釋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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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小闕練完了劍,因為三大穴道已破,還剩七個而已,這讓他開心地甩着劍,哼着歌要回屋裏沐浴。

蘇笛跑去煮飯了,柳長月喜歡蘇笛伺候,等待會兒他洗浴完柳長月也回來,他們又可以一起做無聊的事:看書下棋玩親親了。

這時圍牆外頭探出了一顆頭來。小闕聽見動靜,随即往聲音來處看去。

拿着凳子把自己蹬高想要偷看主上最近疼愛的到底是哪號人物的青青一看見小闕發現了自己,心裏一驚,腳一沒踏穩,就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唉呀!」青青慘叫。

小闕把劍扣回左手後跑到圍牆外去看,可青青卻不知道跑哪去了,只留下一張老舊的凳子在牆旁,牆外空空如也,只有些雜草随風搖曳。

而後小闕又轉頭往另一個方向看去。

剛剛園牆外……有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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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拐了腳,咬牙切齒地一邊罵着小闕,一邊回刑堂去。

地宮底下的刑堂大廳其實充斥着濃郁不散的血腥味,別處都沒有,不知怎地此處就老是陰風陣陣的,這地方如果沒有必要誰都不會來,然而青青之前因為最受柳長月的疼愛,被拔擢成為刑堂副堂主,隸屬刑堂堂主墨虹之下,而且很稀奇的他也覺得刑堂有歸屬感,遂用男寵兼副堂主的身分,在此地住了下來。

青青要回自己房間的時候,必須經過大廳,他聽見有人在廳裏頭講話,于是蹑手蹑腳地靠近,躲在廳門外偷聽。

刑堂大廳旁擺着張桌子,桌子旁置了四張椅子,而天癡和墨虹兩人最近閑得無聊,就在廳裏喝起酒來。

墨虹的聲音仍是平淡得無任何抑揚頓挫。「鬼子呢?不是說好要來?」

天癡哼了聲說:「今天運來了十個人,剛好是制作傀儡屍最好的材料,鬼子那家夥又跳又叫高興得要死,把十個人往練屍堂帶去,看來沒有十天八個月不會出來。他對那些東西,總比對咱們這些老朋友還上心。」

墨虹說道:「倒也是,成天就瘋瘋癫癫的。」

青青聽見墨虹和天癡說的話,心裏突然有了個主意,臉上漾起了看似單純卻陰毒的神情,又慢慢地往堂外走,要給那個什麽小公子一點下馬威嘗嘗,告訴他別得意得太早。和他這清明明閣閣主第一寵争搶主子,簡直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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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闕才剛要沐浴,門外便傳來了敲門聲。

小闕打開門,見着的是一個陌生的仆人,那人彎着腰恭敬地對他說:「采風堂堂主請小公子過去一趟。」

「采風堂?」小闕想了想,「是鬼子嗎?」

「正是鬼子大人。」

小闕心裏想着那個人在天璧山莊曾經輸了大量的真氣救了自己一命,這回叫他不知道有何事,不過小闕也想去見見鬼子,好還人家這個恩情。

他說了聲:「你等一下!」接着就跑進房裏把他的小布包翻出來。他看了幾個瓶子,也不知哪個比較金貴,這些都是臨走前許荷偷偷塞給他的,他随便選了一個往懷裏塞,然後就毫無戒心地随着對方走了。

踏入九彎十八拐的地宮,小闕被帶到一個房間前,那仆人推開了門,小闕走進去以後,門就被從外面關了起來。

往上看,梁上挂着張破破爛爛的紙,寫着「練屍堂」,再用鼻子嗅了嗅,整個房間都是難間至極的藥味,令他有點頭暈。

他四周望了望,沒見到鬼子的蹤影,再喊了一聲:「有沒有人在?」

堂後的簾幔走出了個白衣白發,臉上浮現詭異笑容,端着大盆金碗,碗裏滿是黑色汁液的人出來。鬼子很專心地端着碗,要往打通的隔壁房間去。他沒看到小闕,一心一意都在自己那金碗的藥物上。

「鬼子?」

鬼子聽到聲音,擡起頭,看見小闕竟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吓得退後了一步,碗裏精心調制的湯藥也溢了些出來。

「啊!虧大了虧大了,這是花金子也買不來的,被你一喊就糟蹋了!」鬼子嚷了起來。

小闕連忙退開一步說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會吓到你!」

「你才沒吓到我,是我吓到我自己!」鬼子瞪着幾乎透明的淡色眼睛說道。

「嗯嗯嗯!」小闕連忙點頭,然後連忙把懷裏的瓷瓶拿了出來遞給鬼子。「這個賠給你、賠給你!」

鬼子狐疑地看了小闕一眼,而後單手捧着碗,另一手接過瓷瓶,用嘴将瓷瓶上的塞子咬開,湊近瓶口聞了聞。

然後鬼子氣息亂了一下,立刻将塞子塞回瓶口,然後把瓷瓶放進自己懷裏對小闕說:「這是你自己要給我的,不能讨回去!」

小闕點頭:「本來就是要給你的啊!」

鬼子突然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然後發出恐怖的「嘎嘎嘎嘎」笑聲,端着黑抹抹的藥材走進了隔壁房裏。

小闕跟着鬼子走了進去,而後發覺這間房間很暗很暗,幾乎沒有一點光,要不是憑着練武人在黑暗中也能視物的眼睛,他幾乎看不見一切。

房裏有着十具鐵棺,而蓋上棺蓋的有八具,鬼子正朝着第九具還沒蓋棺的棺木倒入金碗裏頭的藥水,他小心翼翼而且面露詭異笑容,用飄忽如游魂的噪音哼着不知名的南方小調,開心地做着手上的事。

小闕好奇地跟了上來,見到鐵棺裏躺着一個人,而鐵棺內則有一層黑黑的液體,那就是鬼子方才倒下去的東西。

小闕探頭看着那人的臉,問道:「死人?」

鬼子搖頭:「在睡覺。」

小闕又問:「這味道聞起來有點熟悉……」

鬼子一邊把鐵棺棺蓋阖起來,一邊說道:「傀儡香。」

「啊!」小闕突然想起天璧山莊那十具傀儡屍,驚道:「傀儡屍是你做的!」

「嗯嗯!」鬼子點頭,眼裏閃着綠光,笑容令人不寒而栗。「我很厲害,主子拿到的方子只能做出腦袋空空,憑聲音才能操縱的傀儡屍,但我改過藥方之後,這些人會聽話,有自己的意識,而且威力是平常的四倍,一個人抵四個人,真的非常厲害,沒人厲害得過我!」

小闕稍稍記得傀儡香這個詞,它是用來控制人的,撤掉之後中了傀儡香的人可以不受影響,回去自己的生活中,但像這樣的傀儡屍是以殺戮為目的制成的,無異于将活人變成活死人,再控制得當,就成為那日天癡手中的殺人利器了。

清明閣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小闕心裏感覺有點冷。但這也是他們的生存之道,沒有這些,清明閣就無法存在。

鬼子這時開口說道:「制作傀儡屍很不容易的,你上次一次斬了十個,我和天癡都心疼了好久。」接着不等小闕答話,鬼子又開心地說:「傀儡屍需要功力很高的高手,所以很難弄到,再來還要高手充滿仇恨欲望,最好是天地對他不公,讓他行到末路,雙手染滿鮮血,內心掙紮卻無法回頭,這樣的人最适合做傀儡屍,強烈的七情六欲能讓他們的功力增加許多,而且除非頭被砍掉,否則就會一直殺人下去。」

小闕有些難受地點頭,至少清明閣還好,抓的是充滿仇恨欲望無法回頭的人,雖然無論壞人好人,用來練屍都讓他覺得無法接受,但除掉一些壞人,對其他好人也好些不是?

鬼子弄好第九具屍體後,又一溜煙跑走,想來是到之前的內堂繼續去取藥了。

小闕嘆了口氣原本想走,但卻在這同時,也有個滄桑的聲音在他嘆氣之後,随之也嘆了一口氣。小闕一愣,回過頭往角落看去,這才發現有個人正站在那裏,垂首低眉,閉着眼睛。

「啊!」小闕看清楚那人身上沒有鎖鏈鎖着時,趕緊道:「你也是被抓回來的人吧!現下沒人看着,你要走趕快走,我不攔你,千萬別活生生給制成傀儡屍了!」

那人靜了許久,才幽幽開口道:「我自己願意進來的……」

「自己願意進來?」小闕疑惑。「活着不好嗎?為什麽不好好活着,要進來讓鬼子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傀儡屍!」

那聲音淡淡地道:「大仇不得報,入了清明閣,以為在清明閣的幫助之下殺得了那人,到如今雙手沾滿鮮血無法回頭,那人卻還活着。」

小闕走近了一些,看清楚眼前的人有着灰白斑駁的頭發,臉上一刀一刀滿是傷痕,耳朵不見了,一只眼渾濁,面貌挺是吓人。但小闕只看了一會兒便說:「講講你的事,講一講。」

「你為何要聽我的事?」那人問道。

「心裏埋着恨是很難受的一件事,講出來能舒服點。」小闕真切地說道。

那人頓了許久,才道:「我……本是镖局當家獨子,十六歲那年與青梅竹馬的女子成了親,她名叫小蘊,善解人意又持家有道,很得我爹娘喜歡,我也愛她入骨。誰知後來唐王南游,見着小蘊樣貌好,在一場酒宴上明讨不成,那天夜裏便暗地将她擄走。

我家人與岳父母一家都為小蘊着急萬分,誰知幾天之後小蘊被人發覺在河邊游蕩,找回來後變得癡癡傻傻,誰也不認得,更甚者若有男子近身,她便發狂大叫。大夫說小蘊受驚過度,且……被奸人所淫,身子骨虧損得厲害,這生可能再難以為我生下孩子。我心疼小蘊慘遭此劫,一生被毀,還得接受街坊鄰居指指點點,于是一時沖動夜潛唐王府,欲刺殺唐王……」

見對方說不下去,小闕接道:「但是失敗了是不是?唐王既然有個王字,身邊一定高手如雲,每個人都把他護得妥妥當當,恐怕連蚊子想經過,也要問問他那堆侍衛。」

對方苦笑道:「沒錯。我太年輕不懂隐忍的重要,一亮刀便被唐王的侍衛發現,擒了下來。」

「你臉上這些傷……是唐王弄的?」小闕問。

那人緩緩點了點頭。「唐王是個畜生,他不但弄瘋了小蘊,在擒住我之後……将我……将我……如同女子一般肆意……肆意……」

小闕皺了眉。他知道對方開不了口的話是什麽。

「之後他拿着刀一刀一刀地往我身上割,還削掉了我的兩耳,我的左手手指,還有男人該有的東西。」

小闕深吸了一口氣,怒道:「那家夥簡直是畜生!不對,這樣講還侮辱了畜生。他根本不配做人!」

「……我被扔在大街上,而後父母才趕來将我帶回去。我父親受不得我與小蘊被如此不堪對待,于是狀告官府,要唐王付出代價。」那人低聲說道:「怎知,開堂前一夜,岳父母家被殺手血洗,而他們的頭顱就在我隔日睜眼時,一顆一顆排在我床下。

我還記得那一地的血,還有岳父死不瞑目的眼睛。接着那日,我父母妻子也連帶消失得無影無蹤,如今都十一年了,也沒能找到他們的屍骸。」

小闕道:「這人天理不容!」

那人嘆道:「對方是皇親貴胄,這仇普通人報不了,但那時上天卻讓我遇上枯榮堂堂主,他以我的性命為報酬,親自教我武功,要我為清明閣賣命,但同時等我有能耐,也許我去找唐王報仇。

于是整整十一年,我從最底層一個默默無名的殺手,爬到了清明閣前十的地位,但當我雙手沾滿鮮血的同時,我還是殺不了唐王,而且除此,我甚至連父母和小蘊的屍首都尚未找到。」

小闕聽了感覺很難過。他問:「你叫什麽名字?」

「……吳鈎。」

小闕說:「吳鈎,所以你怨恨上天對你不公嗎?」

吳鈎答道:「是。」

小闕低頭想了想,說道:「所以你要懷着怨恨成為傀儡屍嗎?」

吳鈎說:「堂主答應我,成為傀儡屍之後,會讓我去殺唐王。那時我将有足夠的能耐,而且到時就算失敗,他也會讓我與唐王同歸于盡,所以我不甘願,但也甘願。」

小闕看着吳鈎,想了想,說道:「你別成為傀儡屍了吧!」

吳鈎說:「你不知道活着卻像死了的感覺是如何?就像我這樣,什麽也沒有,只能在深淵底下拼命往上爬,不爬會被底下的水溺死,就算爬到指頭破了、露出骨頭來,還是得看着上方的天,得要爬,才得繼續活下去,才能有機會為因我而死的所有人報仇。這個位置是我同堂主求來的,唐王一定得死,否則我身後所有人都不會瞑目。」

「……」小闕用一種帶着點心疼卻又溫和的嗓音輕聲說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你這麽痛、痛了十一年,背負着家人的血債,為了他們,沒有過過一天開心的日子。如果你的父母和你的妻子真心愛你,他們不會願意看到你受這麽多的苦,那些疼你的人最希望的會是你能好好的活着、開心地笑着,而不是因他們而痛苦,以他們的性命為名,讓你的雙手沾滿血腥。」

「你怎麽會了解!」吳鈎突然動怒。

小闕還是輕聲地說:「我了解,你別不信。我度過幾個生死難關,在奈何橋旁繞了很多次,所以我了解。」

他聲音柔和,有種讓人放下心防的力量,他軟軟地說着,說着撫慰人心的話。「我有一個很喜歡的人,而且他也喜歡我。每當我覺得自己幾乎要死了,睜開眼着到他黑漆漆的眼睛裏滿滿都是疼的時候,我就想,我怎麽能死……那雙眼睛喜歡看我笑、喜歡看着我跟在他身旁繞,我哪能死?我若一死,他還不又會恢複認識我以前那沒心沒肺的樣子。」

小闕說道:「人生在世失去的要記得,但也不能放掉當下。你開心,疼着你的人才會開心,你聽過一個詞叫做含笑九泉嗎?如果你不放開這一切,讓過去的人安息,他們在你這一生一世總惦着你,又如何能開脫,往下一世去?」

「往下一世……?」吳鈎愣愣地看着小闕。

「他們喜歡你、疼愛你,所以你也要以此為回報。」小闕說:「我信人生有輪回,只有看你好,安心閉上眼,才能重新開始,不再為這世的經歷而煩惱苦怕。」

「你……」吳鈎不得不承認,他被說動了。

當他還是個無憂無慮,只等着接管父親镖局的小夥子時,他總是帶着笑,他的新婚妻子也是帶着笑。兩個老人家吃飯時嘴唇從來是上揚的,因為他們的兒子媳婦開心,所以兩老也就跟着開心。

小闕再度說道:「你走吧,別當傀儡屍了。日後如果我有能耐了,肯定會替你收拾唐王,就算我收拾不了,也會找人幫忙收拾。我宴闕向來說話算話,你放心。」

接着小闕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那個鐵葫蘆,遞給吳鈎。「出去之後到附近的大城找找看有沒有這個印記的店鋪,拿這個給他們看,他們會幫忙你躲開清明閣的殺手。」

吳鈎接過鐵葫蘆,問道:「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騙我?」

「騙你幹什麽呢?」小闕說:「警惡除奸原本就是俠義中人之事,好吧,如果你還不信我,那我發個誓。」

小闕右手五指向天,眼神無比認真地說:「我說的話全部都是真的,我會幫你報仇,騙你的人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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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歡歡喜喜地拿着第十盆黑色藥汁進到擺滿鐵棺的房間內,可是當他繞過小闕,把金盆放在旁邊,要去拉角落最後一個人時,卻感覺十分奇怪。

「怎麽摸來摸去都摸不到人?」鬼子自言自語道。

小闕說道:「別找了,他走了。」

「啊?」鬼子不解。

「我方才同他深談了一番,後來他終于體會到性命的可貴,不是随便可以拿來做傀儡屍的,所以就離開了。」小闕還說:「他剛走而已,你沒遇到他嗎?」

鬼子的怒氣瞬間噌地一下就爆開了。

接着,采風堂的人看到自己向來瘋瘋癫癫的堂主追着個身穿白色勁裝的青年繞着大廳一直跑,最後竟然還跑到了外頭去。

而他們的堂主邊跑邊用鴨子般難聽的噪音罵道:「你這個虧大的,竟敢放走我的傀儡屍!為什麽我每次只要見到你就會虧到死,可惡,你還我真氣、還我傀儡香、還我傀儡屍——」

而那白衣青年則是邊跑邊回頭喊道:「我給你銀子嘛、我給你銀子嘛!還是你想要金子,我都讓柳大哥給你!」

「打死你這個虧大的!清明閣所有的金子銀子都是我的——」采風堂堂主的怒吼貫徹了整個地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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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宮另一頭有些吵鬧,正在和墨虹喝酒的天癡立刻跨出大廳,從外面招了個人來問。

「吵些什麽,主上不在就無法無天了嗎?」天癡喝得有些醉了,講話很大聲。

一名侍衛擦着汗急忙忙跑過來,說道:「禀堂主,是采風堂那裏出了事。」

「采風堂能出什麽事?鬼子不是正在弄那些剛到的傀儡屍嗎?」天癡疑惑。

「就是因為傀儡屍。」侍衛喘了口氣說道:「主上帶回來的小公子把采風堂堂主的一具傀儡屍放走了,堂主正在發脾氣,追着小公子滿地宮的跑。」

天癡聽見這消息大笑了一聲,而後揮走那侍衛,踏着有些颠的步伐坐回墨虹身邊。

墨虹飲落一杯酒,臉色不悅地說道:「主上這回帶回來的公子也太沒規矩了,地宮不住居然住到上頭去,而且找個能成為傀儡屍的人得花多少心力,居然就這麽把人放走?」

墨虹還想說,天癡立刻搗住他的嘴。「嘿,兄弟,你可別繼續說下去。你講誰沒規矩都可以,但那孩子就是不行。倘若給主上聽見,他絕對會給你頓排頭。」

墨虹推開天癡的手,不明白地問:「何解?難道那位小公子還真迷了主上的眼,連說也不成?」

「就是不成!」天癡搖搖晃晃地伸出食指擺了擺。「是兄弟我才同你明講,你看那個小家夥,不覺得他有點眼熟嗎?」

「不覺得。」墨虹答道。

「也是,」天癡笑了笑,道:「你本來是見過他,只不過他那時候哭得眼睛和臉都腦了,所以你認不出來也是正常。」

「要講就講清楚點!」墨虹不喜歡拐彎抹角。

天癡笑了笑,說:「兄弟啊,咱們為主上守靈那幾天,他就在棺柩旁啊!他因為以為死了爹,所以連哭了七天七夜,最後是浮華宮的人硬拉才把他拉回去。這麽說,你還不記得嗎?」

「……」墨虹想了一下,而後一驚:「你是說……」

天癡笑了聲:「就是啊,就是他!宴浮華和咱主上生的兒子,叫宴闕的小家夥。」

墨虹想到柳長月帶小闕回來後的種種滴滴,又想起柳長月只在小闕房裏過夜,而且也讓人稱小闕為小公子,這一切不由得讓他往那方面想去。

「他們又是怎麽碰在一起的,你說說。」墨虹問道。

「哼哼,」天癡說道:「簡單的講,就是那小子不小心跌進坑裏撞到頭失去記憶,然後因為臉上戴着人皮面具,遇到主上時主上沒認出他,他也不記得主上。你也曉得主上喜歡的都是像他那種單純到蠢的個性,沒幾日,主上就連心魂都被勾走了。而等到天璧山莊一戰之後,撕了那小家夥的人皮面具,知道他是自己生的兒子時,早來不及了。」

墨虹猛地站了起來,凳子随着他的動作而「砰」一聲摔倒在地。「你是說那人是主上的親骨肉?這怎麽可以!都多久了?你當初知道時也不勸勸主上,現下看他們的模樣,八成是已經……」

天癡無謂地說道:「滾上床了呗——」

「天癡,我在和你說正經事!」墨虹怒道。

天癡聳聳肩。「別以為我沒試過,但你說有哪次他想要的,我們能夠阻止?」

天癡繼續說道:「我和他理論,他就搬出他爹柳天滟。說他親爹既然能喜歡他親叔,而他另一個親叔我又喜歡上同我有血緣關系的清淵,為什麽他就不能喜歡他的兒子?更何況那兒子還是他生的,本來就是從他身上分出去的東西!」

「這簡直有悖倫常!」墨虹一掌打在桌上。

天癡拍拍墨虹的肩膀說道:「清明閣裏沒這東西啦,倫常個屁!」

墨虹轉了個心思,問:「所以确定小主子是真失憶而且尚未恢複記憶?」

「本來就是真失憶,蘇笛回來後又問了他,據說只有一點跡象,記得他家住在哪裏,但還沒完全恢複記憶。」天癡回道。

墨虹抿了抿嘴唇,不悅地道:「主上是不是沒想到宴闕除了是他兒子,還是宴浮華親手養長大的?」

「你想說什麽?」天癡瞥了他一眼。

墨虹張了張嘴,到底沒将話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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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癡醉醺醺地走後,墨虹靜靜待了一陣子,開口說道:「還想躲多久,不是都已經聽完了嗎?」

這時大廳後的一個隐蔽角落裏慢慢走出了個嬌弱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襲青綠色的衣裳,來到墨虹身前,拱了拱手說道:「青青見過堂主。」

墨虹突然一掌往青青胸口打去,青青重重跌倒在地,翻身吐出血來。

「這是你不守規矩的教訓。兩堂堂主說話也是你能偷聽的!?」

墨虹聲音平板,但周身卻傳出陣陣冰冷。青青有種感覺,如果墨虹想,他真的會死在這裏。

青青微微顫抖着,忍着胸口的劇痛低聲道:「青青知道錯了,請堂主原諒青青。」

墨虹靜了一會兒,問道:「你去見過小公子?」

青青怯怯地回答道:「只今日好奇跑去看了看。」

「……」墨虹沉吟半晌,之後說道:「反正你也知道這事,正好,我也有用你之處。」

「不知堂主想青青做什麽?」青青問道。

「看好那個所謂的小公子,他若在清明閣內有任何不尋常的舉動,立即向我回報。」墨虹道。

青青眼裏閃過一絲光芒,他知道自己的堂主并不喜歡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公子,于是他心裏笑着,聲音卻怯怯地說了聲:「是!」

這個叫宴闕,不知從何而來的妖孽,如今有人要幫着收他了。

這事如果是天癡和鬼子兩個堂主來辦還辦不成,但歷代刑堂堂主向來是以清明閣利益為先。之前主上惹了寒山派的韓寒,弄得清明閣險破、自己也差點沒命,墨虹可是都看在眼裏的。

此次若能出點什麽事,主上疼愛的這個小公子,恐怕不單只是會被抛開,更慘的還會被墨虹親手處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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