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十四章
柳長月刻了一支竹笛給小闕,同時也将百花堂堂主之位傳與他。
小闕拿到竹笛和百花堂主令牌時明顯對竹笛的興趣比較大,他将令牌扔給蘇笛之後,就開始吹笛子。
小闕是個天生根骨好,又特別有靈氣的那種人,但生為人便一定有弱點,而小闕的弱點,就是音律。
用竹笛吹出的江南小調簡直五音不全得可怕,小闕又只要一有空閑就拿着笛子直吹,吹到蘇笛要死要活地爬下地宮找柳長月,說小公子又練了一門厲害的武功,叫那個「魔音穿腦啊、魔音穿腦」!
柳長月沒有阻止的意思,畢竟那支笛子是自己刻給小闕的,只要小闕喜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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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癡和鬼子邊走邊在迂回的長廊裏說話。
天癡說:「主上和那小家夥終于和好了,真是謝天謝地。」
鬼子則一臉怨恨地道:「為什麽一下子就和好了?我還在想如果主上真的把人扔了,我就可以去撿回來把他練成傀儡屍。小家夥是難得的上等貨啊,百年都難得蹦出一個讓我碰到!」
結果兩人才轉了個彎,便見到柳長月雙手負于身後,微微昂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
這時鬼子驚了,轉身就要跑。
可柳長月發話道:「枯榮堂堂主與采風堂堂主以下犯上,架到邺柳堂去,每人各打十個板子。」
天癡立刻回神過來,怒道:「我又沒說什麽!」
柳長月淡笑:「枯榮堂堂主意圖反抗,再多加十板!」
天癡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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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們兩人被地宮裏突然冒出來的侍衛箝住,往邺柳堂拖去時,脾氣火爆的天癡立罵:「你個死鬼子,整天就傀儡屍傀儡屍地念,今天真是被你害死了!」
鬼子一聽見「死」字,突然害羞地說道:「如果你真被打死了,那能不能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把身體給我,我想要你想很久了。你也是個根骨好的,雖然有些比不上那小崽子,但也是能練出八十年功力左右的傀儡屍啊!」
天癡聞言怒道:「你個混蛋。」
鬼子臉紅紅地說道:「清明閣裏每個人都是混蛋啊,混蛋罵混蛋做什麽呢!」
天癡翻了個白眼。這家夥叫他鬼子果真沒叫錯,因為他從他口中休想聽見人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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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時間一天一天地過,柳長月也有意無意地增加了自己和小闕「偶爾」不小心在路上碰到的機會。
小闕從一開始的不太理會他,到正面看着他,再到會點頭同他說個兩句話,柳長月已經稍微滿足了。
畢竟他們倆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柳長月深信直到最後,小闕終究會心甘情願回到自己懷裏。
就算,要等到自己死前的一刻,他也會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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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闕在清明閣依舊過着無聊的生活。
有時一早起來就去練內功繼續沖穴,有時渾身懶洋洋地就在樹下睡覺,偶爾和蘇笛拌個兩句嘴,但每當他一時興起想吹段曲子給蘇笛聽時,蘇笛就會很不給面子地跑得遠遠的,甚至連柳長月的吩咐也不顧,直接躲到地宮下,把兩道厚重的銅門死死關上,隔絕小闕最厲害的招式——上天下地、絕無僅有的武林絕學「魔音穿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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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偶爾蘇笛逃了,柳長月卻會回來。就算小闕的笛子吹得再破,柳長月總是很捧場,笛聲完了,柳長月還會對他說:
「今日又進步了些。」
嗯,是殺傷力又進步了些。柳長月勾着淺淺的笑容,寵溺地看着小闕。
小闕覺得,他與柳長月現下這樣的關系,就如同他從小心裏就渴望一個父親,而父親在疼他寵他之餘,胡鬧時也會打他罵他一樣。
雖然從之前喜歡到可以為他死,至走到今日的痛苦難耐,但小闕覺得總有一天會好的。
然後有一天,他能開口叫柳長月一聲「爹」,而柳長月也會接受他這個「兒子」。兩人共同将不可抹滅的回憶藏到最深最深的心底,切切實實地封起來,一輩子不再去想,一輩子不再去憶。就當莊周夢蝶,從好夢中突然醒過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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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宮底,柳長月正在堂後密室與三堂堂主談話。
柳長月在石雕的大床上,鬼子、墨虹、天癡都立在一旁聽着柳長月吩咐下來的一切,而後柳長月看向鬼子,鬼子說:
「已經弄透澈了,只要墨虹和天癡就行。不過還得準備一個護法,保證要緊時刻不出錯。」
柳長月再對鬼子說:「我不在的期間清明閣暫由你代管。」
鬼子回了聲:「是!」
接着沒多久,密室的石門被緩緩推開,蘇笛帶着小闕入內。
小闕看着一堆人在個石頭打造的小房間裏覺得有些奇怪,蘇笛把小闕帶來之後就退出去了,如今主上同四大堂主的密議他看不得也聽不得。
小闕皺着眉說道:「找我下來有什麽事嗎?」
柳長月卻說:「為什麽皺着眉頭?」
小闕直白地道:「血腥味很濃,嗆人。」
其餘的三大堂主長久待在地宮中自然不會覺得這有什麽好嗆人的,随後柳長月立即把小闕招了過來,讓他坐在自己身邊。
小闕對柳長月從來沒戒心,柳長月叫他過去坐,他就過去坐了。
柳長月理了理小闕有些亂的頭發說:「再不久,會有場硬仗要打,我想趁現下先服不死藥,免得到時無招架之力任人宰割。」
小闕又皺了皺眉,不過這次是為柳長月的。「你把所有堂主都招來了,看起來好像很嚴重!」
柳長月說道:「你姐姐給的那顆不死藥,雖說能活死人肉白骨,讓筋骨重生、氣海重塑、內力大增,但其實服下那藥卻要冒諸多風險。」
小闕想了想。「但你不服藥卻也不行,那是你千辛萬苦從姐姐處讨來的!」
柳長月看了鬼子一眼,鬼子立即正經地道:
「有一份失傳許久卻被主上找到的古籍記載,可以将一個沒內力的活人當作鼎爐,用以練就純精真氣,再納回體內為自身所用。那份古籍中有一章曾說倘若同時在鼎爐中輸入屬于處子的極陰之氣與極陽之氣,陰陽交融,能在鼎爐之內形成一處混沌之所,待主上吞下那藥之後,就能利用這手法暫時将藥性鎖在混沌之中,而後一絲一絲釋放,應該就能讓主上避開那些不可知的風險。」
小闕疑惑了一下,突然睜大眼睛對着柳長月說道:「失傳許久的古籍?你在蓬萊鎮上跑去翻了姐姐的書房是不?看了記載須臾海陣的書,又看了這本古籍,那時候我沒跟在你身旁,原來你都跑去偷看書了!」
墨虹咳了一下,要小闕自重,可小闕卻歪着頭開始說:「其實如果找一個同時擁有陰陽真氣的人來幫忙,應該會更加安全許多。畢竟兩個人分別輸入真氣,不好控制。」
墨虹說道:「陰陽本就相克,哪會有那樣的人存于世間。」
小闕好笑地看了墨虹一眼,他知道這人一直不喜歡他,也知道那個青青似乎是他派來監視他的。只不過青青這幾天沒出現,不知道跑哪去了。
「哪有什麽不可能的!」小闕說道:「我師公百裏懸壺練的就是這樣的武功,他門下所有弟子也都會這樣的武功。外走陰、內走陽,陰陽互相滋養,就像白天有太陽,晚上有月亮一樣,萬物生生不息,真氣久久不滅。」
三大堂主同時瞪大了眼,尤其以鬼子眼睛瞪得最大。
鬼子說:「你認識百裏懸壺?」
小闕說:「認識啊,說了他是我師公嘛!」
鬼子又說:「那你可不可以帶我去見他!江湖傳說他是個十分厲害的藥師,自己是藥人,也把一個徒弟變成藥人,而且養了一群殺人不見血的藥彘,他是我愛慕、不、不對……說錯了……」鬼子搖了搖頭說:「他是我這輩子最仰慕的人,小家夥……啊,又錯了……小公子你帶我去見你師公,然後我送你十具最好的傀儡屍相換好不?」
小闕搖頭:「師公不出世已經很久了,而且他住的神仙谷更不是容易進去的地方,師公如今在谷內修養,誰都不能吵他,我如果帶你去,師伯和師叔們會罵死我的!」
柳長月聽見藥人這兩個字,突然想起不死藥也是由藥人血制成,神仙谷據說與皇室有極大淵源,他當初原本想生擒百裏懸壺的八弟子趙小春,後來發現了原來曾經的發妻與神仙谷也有關系之後,才放棄趙小春這人,改尋藏寶圖中的不死仙丹。
小闕想了想後,說:「墨虹你練的是極陰的武功吧?」
墨虹只用點頭回應小闕。
「那極陽真氣就我來度吧,這些日子都在練內息,內力若有十分,我已經能掌控十一分了。」小闕說得并無虛假。
但天癡卻笑着說:「你方才沒聽明白嗎?是得要處子、處子的陰陽真氣才可以!」然後天癡就直直地盯着小闕看。
小闕緩緩地低下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對耶,我都忘了我很久以前就不是了……」
很久以前……?墨虹忍不住看向自己的主上。
柳長月倒也不在意這些,說道:「既然人都齊了,那就開始吧!天癡和墨虹上來為我灌入真氣,鬼子你出去後将石門關緊,清明閣閣主之位由你暫代,小闕留下替我護法,以防萬一。」
柳長月發話之後,三人立刻行動了。
鬼子出了密室,墨虹與天癡貼住柳長月手掌心,用極為緩慢的速度将真氣度進柳長月體內。
柳長月這時看了小闕一眼,再看往石桌上擺着的檀木盒。小闕立刻會意,将盒子打開,取出一顆褐紅色的藥丸,又端了水,小心翼翼地喂柳長月吞了下去。
之後他退了幾步,看着三人盤膝而坐,手掌連着手掌的模樣,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疑問,跟着也說了出口:
「天癡大哥,你和墨虹大哥一樣都是處喔?」
天癡震了一下,真氣郁滞,差點吐出一大口血。他怒道:「你給我閉嘴,到牆壁邊站好不許動!生死關頭的你是想害死我們嗎?」
墨虹則一臉怒意地看着小闕。「處又如何,與你何幹!」
「你們兩個……」柳長月的臉色瞬間化得慘白,明顯是藥力開始生效了。「……是不是很想我死啊?」
當柳長月用不鹹不淡的口吻說了這樣的話,天癡與墨虹立刻住嘴,專心替柳長月輸入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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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密室裏安靜了起來,只聽得到呼吸聲時,小闕也開始緊張起來。這是生死攸關的事,還是柳長月能不能恢複武功的關鍵,小闕在乎得很,就一直站在他們三人面前,一雙眼睛牢牢盯着柳長月看,連眨都不敢眨一下。
可當石床上的三人都漸漸入定,氣息一致起來,小闕卻突然間感覺到自己有些怪怪的。
頭昏昏的,意識好似有些模糊,眼前的景物一直轉來轉去,而他則踏着步伐往柳長月而去。
小闕混亂中記得自己明明昨日睡飽了啊,現下這麽重要的時刻怎麽好像無法控制自己清醒一些。
耳邊有一陣細細的聲音模糊響着,那是什麽聲音,似乎有點熟悉,但又感覺陌生。
就在他掙紮着想要從奇怪的夢境裏掙紮出來時,突然間雙眼一黑,他竟完全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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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虹和天癡正在替柳長月造混沌之氣,等待發作的藥力被他們一鼓作氣全鎖入混沌之中,再一絲一絲放出來緩緩深入柳長月的奇經八脈。他們感覺不死藥正以奇快速度修補柳長月經脈內的每個傷處每個破處,而後回過頭來他們兩人用真氣作為根基,迅速凝聚丹田之氣,再化真氣于體內時,天癡和墨虹才小小松了一口氣。
然而雖然體內漸漸修複,但瞬間的去腐生肌、重塑經脈,對于柳長月而言卻是完全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些變化讓柳長月經脈貫通不再滞郁,可卻也讓柳長月嘗到了從未有過的痛楚。
壞的地方仿佛被不死藥一口一口吞沒,之後才由這些原本腐爛的傷口底下長出新肉。全身的骨頭又如同被狠狠敲碎後再一一複合起來,那生不如死的痛楚,激烈且巨大的疼痛,讓他幾乎以為自己熬不過去。
然而就在此時,墨虹突然感覺到不太對勁。他發現方才一直散發出擔心氣息的小闕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淺得幾乎讓人聽不見,朝着他們一步一步而來的腳步聲。
主上正在生死關頭,還必須撐一段時間才能放手,墨虹心裏着急此刻若有任何意外,那折損的不僅僅是不死藥而已,連他們的主子也活不了了。
腳步聲來到了柳長月面前時,天癡和墨虹心有靈犀,墨虹擋在前頭,天癡則抱着柳長月往石床後一直退。他以真氣護着柳長月的命脈,咬牙硬撐。
小闕手裏拿着一把匕首,劍刃森寒,劍身有着淡淡藍氣,那是把淬了劇毒的匕首。
墨虹朝小闕大喊了一聲:「你想做什麽!」
然而小闕卻仿佛充耳不聞般,拿着匕首一腳踏上了床。
墨虹起身與小闕交手,但方才為了柳長月他已經耗費了大半真氣,如今不是小闕的對手。
小闕迅速繞過墨虹,在沒人來得及反應之時,将匕首狠狠地往柳長月的胸口紮去。匕首沒入了柳長月的胸口,天癡見狀狂吼了一聲怒道:「宴闕你這個畜生,連自己父親也下手!」
小闕将匕首整把沒入柳長月的左胸,之後又用力将其拔起。
随着大量的血液噴出,濺得小闕全身是血,小闕卻還是呆呆地維持着同樣一個姿勢,雙眼無神。
墨虹首先發難,由背後重重打了小闕一掌;天癡也收回在柳長月體內的內力,狠狠地一拳朝小闕膝蓋擊去。
小闕一個不穩,跪坐在柳長月面前。
柳長月緩緩地睜開眼,看着小闕,眼神中全是無法置信與痛徹心扉的疼痛。
仿佛方才洗髓再造的痛苦只是一丁點的疼痛,完全不是小闕一刀紮入他的心這痛所可以比拟的。
對上柳長月的眼睛,小闕一臉茫然,像是被迷了心竅般眼神空洞,只是傻傻地看着柳長月。
墨虹趁着小闕發愣之際,憤恨地再朝小闕打了一掌,小闕一連受了兩掌,又被天癡擊中膝蓋骨,頓時嘴裏一陣腥甜,嘔出了血來。
他呆滞地用手掌接着從嘴裏流出來的鮮紅液體,而後松開了匕首,昏厥過去。
「主上!」墨虹急急喚着柳長月。柳長月也昏過去了。
天癡看了小闕一眼,立刻道:「讓鬼子進來替主上療傷,這家夥則先由你拖去刑堂大牢關起來,除了這些什麽都不許自作主張,一切等主上醒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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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闕感到渾渾噩噩的,腦袋突突地痛,被打了兩掌的後背讓他受了不小的傷,而天癡踢的那一腳,也讓他的右腳膝蓋裂了,如今完全使不上力。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只記得自己當時自己好像沒了意識,然後一清醒,就見着胸口衣衫被血完全染紅的柳長月。
後來他被打了、昏了、就再也沒了記憶。
猛然地有人搧了他兩巴掌,讓他清醒過來。
他見到眼前怒意正盛的墨虹,還有自己竟然被關在鐵牢裏。雙手被綁在十字的鐵柱上,用了幾下力道猛扯,捆着他的鐵鏈卻紋風不動。
墨虹冷笑說道:「別掙紮了,對付你,我用的是千年寒鐵打造的鏈子,就算你真如天癡所說力大無窮,也掙不開它的。」
小闕沒有回應墨虹的問題,只是想起柳長月一身是血的模樣,不禁問道:「他怎樣了,有沒有事?」
墨虹又一個巴掌搧過來,怒道:「原本只要再多一點時間主上就能度過這劫恢複武功,但被你一刀刺入心脈,如今重傷垂危,鬼子說主上倘若今日無法醒來,那就永遠也別奢望他醒了。」
小闕聞言整個愣住了。
墨虹狠絕地道:「我就知道你随主上回來是別有用意,竟趁着主上對你毫無防備,刺殺主上!」
小闕聞言猛搖頭,着急地說:「我沒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醒來就見到他身上一堆血。你能不能不要鎖住我,讓我去看看他,我好擔心他,讓我去找他好不好!」小闕眼眶紅了,柳長月有生命之危,而他竟被人綁在這裏無法動彈。
墨虹冷冷地道:「你是來為你娘報仇的是吧?主上當初奪了整個浮華宮,而你為你娘不平,所以利用主上對你毫無戒心,進而刺殺主上!我就想宴浮華養大的人怎麽可能心思單純,你就是用這副天真的面孔蒙蔽主上,才讓主上着了道。」
小闕聽見墨虹如此說,猛力搖頭道:「我沒有、我沒有!我對他一直都是真心的,就算他想殺我,我也不會殺他。你放開我好不好,讓我去看看他。他到底傷得如何了,是不是快要死了……」小闕說到一半,因過于緊張與急切,眼眶裏泛的淚水就要落下來,聲音也帶着哭腔。「你讓我去看他吧,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墨虹說道:「我看多了你這樣的人,楚楚可憐這招對我并沒有用。你記着,倘若主上出了什麽意外,就算你是主上親點的百花堂堂主,我墨虹也會将你碎屍萬段!」之後他狠啐了一聲:「叛徒!」遂離開小闕身邊。
鐵牢之外,候着的是刑堂副堂主青青,墨虹朝他交代道:「好好看住這個人,等主上醒後立即交由主上發落!你也別耍什麽花招,只管盯着他就行,其餘不該做的事不許做!」
墨虹說完後就離開了。這時小闕還在掙紮着要弄斷綁着他的鐵鏈。然而真如墨虹所講,這鐵鏈就是他使盡全力也扯不斷,于是小闕只能在來來回回的硬扯之下在兩手手腕新增血痕,除此之外,完全無法。
青青帶人進入鐵牢之內,他先是用嘲諷的眼神把小闕從上到下瞟了一回,幸災樂禍地說道:「我的好公子,百花堂令人尊敬的堂主,原來你也會有這麽一天啊!」
青青接着陰狠地笑着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就算你多麽得寵,但是傷了主上,主上必定不會輕饒你的!」
青青的言語接着化得狠厲。他咬牙切齒地說:「主上多看重你,連蘇笛求都求不來的百花堂堂主之位,竟沒同任何堂主商量,一下子便指給你甚至連我的海珠也給了你。主上為你親刻竹笛,滿心滿意都是你,就連蘇笛也派給你當小厮。
你知道這一切,看得多少人眼紅嗎?但你、但你卻對主上的心意視而不見,更趁他病想要他命!墨虹堂主說的沒錯,你就是個叛徒,不懂得知恩圖報的清明閣叛徒!」
小闕瞪着青青,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我沒想過要他的命!」
「天癡堂主與墨虹堂主親眼所見,你還不承認?」
小闕猛地掙紮着想要掙脫鐵鏈往青青撲去,青青被吓了好大一跳連忙後退,卻在這時又聽見小闕從咬緊的牙關細縫中逼出一字又一字,仍舊是:
「我、沒、有!」
青青武功不好,比起清明閣的殺手簡直是天差地遠,他被小闕吓着之後就也不敢輕易再到小闕面前,就怕那人發起狠來,自己又給抓到就糟糕了。
青青從懷裏掏出兩個顏色各異的瓷瓶,扔給旁邊的屬下說道:「把這兩瓶藥粉通通給他灌了,吃了化功散和軟筋散以後,就算大羅神仙也難以招架,我看他還能如何撲騰!」
下屬依言走去将小闕的下巴撬開,小闕掙紮之餘,還是被灌了藥粉進去。
藥粉嗆着了小闕,他不斷不斷地咳,但只咳出了一點粉末,而後不到片刻,他就覺得身上的真氣漸漸散去,渾身也無力地垂挂在鐵柱上頭。
青青緩緩走過來,擰住小闕的下巴,輕笑着:「就算主上再疼你又怎麽樣,觸了主上逆鱗,不論你是誰,都只有下地府見閻王爺的分!」
小闕全身力氣雖都散去,但他那雙靈動的眼珠子還能瞪人,于是他瞪着青青,讓青青看見他宴闕從不服輸的念頭,誰越是要讓他低頭,他越是會把頭揚得更高。
青青讓小闕眼裏的傲氣給刺傷了,但他卻緩緩佞笑道:「硬骨頭是吧!越硬的骨頭打起來聲音越脆越好聽,我就不信我青青沒辦法讓你對我服輸,向我低聲下氣。」
「來人!」青青發令道:「取銀針來!」
接着,細如牛毛的銀針被端在盤子上呈了上來。銀針一根一根整齊地放着,由長至短排得整齊,擺滿了那個大盤子。
青青拿起一根食指長的銀針垂着眼輕輕柔柔地笑,嬌俏婉約的模樣,還帶着點天真的表情。
他說:「我會慢慢的來,一針一針地紮,這些針上都淬了毒,雖不致死,卻能叫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啊,你千萬別開口讨饒啊,倘若我沒玩夠你就求饒,那就真是沒意思了!」
第一根銀針,從左手的指甲縫隙慢慢地往內紮入,穿過了食指肌膚,沿着骨頭沒入肉中,第二根銀針,由中指直入,若方才一樣,直至手背骨上。
就這樣一根一根地,青青挑選不同長短的細針緩緩貫穿小闕十根手指,而後他擡頭看了看小闕,原本以為能見着小闕疼痛不堪的模樣,卻見到那雙原本清醒時還帶着點懵懂的眼,竟清亮堅定地看着他。
十指連心,而那些銀針直入到手背骨頭之上,這讓小闕的手指完全無法彎曲,只能呈現十指筆直的模樣。加上青青特別為小闕準備的萬蟲鑽心毒見血即發,這讓小闕渾身痛得不得了,身上漸漸被冷汗浸濕,但他卻沒遂青青所願開口求饒,而是抿着蒼白的嘴唇瞧着青青,瞅着青青不肯放。
青青心裏吓了一跳,他沒想過手指紮了那麽長的十根針,小闕還有力氣看着他,但就是小闕這模樣,讓青青心底的嗜虐性子完全激發出來。
盤上的銀針還很多,他刁鑽地挑着最讓人疼的地方下手,而且針一定要完全沒入肉裏,這樣一來沒人看得出他對小闕動了什麽手腳,一來也讓小闕痛得更加厲害,将來若想取出這些針,也得再受一次更大的苦楚。
針緩緩地埋,除了他手下幾人,其他堂主都在替主上療傷,沒工夫顧及刑牢裏的這個「叛徒」。
偶爾青青還會讓人朝小闕下鞭子,鞭的是埋針最密的地方。刑堂打手練得一手好鞭法,下手之時不傷及雙目可見肌膚,但卻能把底下的肉打得腫爛,順道更将銀針送入了小闕的骨頭裏。
但傲骨就是傲骨,與生俱來的竟是誰也抽不掉。
就算青青再怎麽紮他、毒他、鞭他,他也是咬牙忍了下來,十天裏硬是沒喊過一句疼,可這也讓青青玩得越來越起勁。
第十一天的時候,青青異想天開,讓人拿了兩排鐵制的夾板過來。
他笑着将小闕無法彎曲的手指硬是塞入兩片兩片成形的夾板當中,而後吩咐左右共四人,用力地将夾板上的繩子往兩邊拉。
頓時只聞細細的骨裂聲傳來,小闕悶哼了一聲,疼得鑽心入骨。他知道,他的手指骨被硬生生夾碎了。
然而粗喘着氣,即使身上的衣衫被冷汗浸濕過一次又一次,小闕偏偏就是不認輸。認輸就表示他承認自己想殺柳長月,但他待柳長月的心意從來沒變過,又怎會對自己深愛着卻愛不得的人下狠手。
青青不明白、三大堂主不明白,只有他明白,或許……柳長月也能同他一樣明白……
被關在血腥味濃重的鐵牢裏又如何,被刑求又如何,這些從來不是能擾他心房之事,他從被囚的那一日起,一直心心念念的,就只柳長月的安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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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才過了一瞬,卻又覺得似乎已經很久。
牢房的門被打開來,小闕無力地低着頭,眼眉垂着,只能看得到底下的幹草。
但感覺來的人似乎氣息讓他再熟悉不過,他緩緩擡頭,見到的竟然是柳長月。
小闕想不出來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覺,柳長月就活生生站在他眼前,雖然臉色蒼白,還需蘇笛扶着,可柳長月還活着、柳長月還活着,光是這一件事,就讓小闕高興不已。
小闕拼了命轉動手腕,混亂的腦中想着到底是什麽阻礙了他的行動,他想上去抱住柳長月,問他身體好了沒啊!可就怎麽、就怎麽無法向前。而站在他面前的柳長月也沒有再靠近他一步,只是不遠不近地看着他,完全沒有想靠近他的意思。
小闕用幹澀的喉嚨想開口叫柳長月的名字,但同時他卻也不知該如何喚柳長月。叫他「爹」柳長月肯定會生氣的,但叫他「柳大哥」自己又覺得不能如此。
就當小闕被青青刑求得腦袋幾乎麻木,想來想去也不知如何開口時,柳長月卻說話了。
「……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淡淡的一句,卻叫小闕愕然地看着柳長月。
小闕不明白,只見柳長月神色冰冷,眼神毫無溫情地看向他,原本的信賴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懷疑與猜忌。
小闕噎着了,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柳長月的表情與眼神,明白地在告訴他,他真認為自己想殺他。
這樣的不信賴,讓小闕受了重重的打擊,比青青的毒針還讓他疼痛,比鞭子還讓他無法忍受,比被夾碎十指指頭時更難以忍耐,仿佛捱了個悶棍,卻無法解釋。
柳長月,根本不相信他。
意識到這點的小闕雙唇有些顫抖,他沒說話,也說不出話,只能在低低的一聲嗚咽後,緩緩垂下了頭。
之前就算如何受苦,小闕也相信只要柳長月一清醒,只要柳長月一來看他,他就安全了,他就不必再忍受那些疼痛了。
然而柳長月的醒來卻是在告訴他,他認為他想殺他,他認為他對他的感情完全不足以信賴。
若已是如此,那他解釋什麽都無用。更何況天癡與墨虹親眼所見是他拿匕首往柳長月胸口紮,那麽明顯的事,即使他否認,也沒有人會相信。
而且柳長月完全沒看到他的傷,以前他受傷了柳長月總是會緊張的。
但這次他怎會看不見他的傷?難道是他下令讓青青對他刑求的嗎?
當柳長月慢慢轉身,被蘇笛攙扶着離去時,小闕嘴唇抖了抖,忍不住閉上想要掉下淚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