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跟同事們告別後,托馬斯·菲舍從俱樂部裏走出來,時間已經接近淩晨十二點了。服務生把他白色的凱迪拉克V16開到車道上,問他需不需要代駕服務。托馬斯拒絕了,抽出一張小額鈔票遞給服務生,自己駕車離去。

今晚在俱樂部舉行的小型聚會,是為了慶祝他成為曼迪律師事務所最年輕的合夥人,結果同事們都喝醉了,托馬斯本人卻只喝了一杯香槟。為了時刻保持頭腦清醒,他向來不碰高濃度烈酒。

托馬斯·菲舍今年二十六歲,畢業于耶魯法學院,兄弟會成員,年收入兩萬五千美元,處在紐約金字塔頂端的金領律師。他擅長打刑事案件的官司,為人低調謙遜,從不張揚炫耀。托馬斯的同事們只知道他有法國血統,家裏很富有,但并不清楚詳細情況。

他的生活按部就班,住在紐約高檔公寓,開着新款汽車,女朋友是羅斯柴爾德家族旁系的一位年輕小姐,來往的圈子非富即貴,一切看起來都順風順水。

但托馬斯有些不想告訴別人的小秘密。

停好車,托馬斯進入公寓大門,保安向他點頭致意。淩晨時分,空蕩蕩的大樓裏傳來孤單的腳步聲,金碧輝煌的電梯裏只有他自己的影子。電梯燈停在十八層,托馬斯邁着略有些疲倦的步子,走向自家門前,掏出鑰匙打開門。屋裏黑漆漆的,他松了松領帶,摸索牆上的電燈開關。

突然,黑暗中伸出一雙骨節粗壯的大手,将一根金屬絲套在托馬斯脖頸上,使勁勒緊。背後遇襲,托馬斯反應迅速,立刻舉臂格擋,金屬絲勒進他的手指,血珠一下子冒出來。眼鏡飛了出去,皮包落在地上,托馬斯想去撿,卻被沉默的兇手一腳踢開。

他有些後悔沒把槍随身攜帶而是放進了包裏,但這時候後悔也沒用了。兩個人默契地都不出聲,在這間高級公寓裏展開了致命格鬥。托馬斯的左手帶着一枚兄弟會的戒指,多虧了這個堅硬的飾品護住動脈,金屬絲沒有勒斷他的脖子。

對方猛踢他的膝蓋後側,試圖将他壓倒在地,他反踢回擊,精準地揣在對方裆部。一聲痛苦的悶哼過後,金屬絲稍微松弛了一兩秒,抓住這稍瞬即逝的機會,托馬斯分出一只手摸索玄關的桌子。

公寓是他的,即使在黑暗中,他也占據有利地形。指尖觸到一根冰涼的工具,托馬斯迅速抄起來,向着背後猛刺幾下。繃得緊緊的金屬絲松弛下來,背後偷襲的敵人慢慢地癱軟在地。托馬斯先去把半敞的門關上,然後才打開電燈開關。

屋裏瞬間亮如白晝,一個粗壯的男人躺在地上抽搐,鮮血從他腰腹部湧出來,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蔓延開來。

托馬斯甩了甩手上的血珠,撿起眼鏡戴上,将淩亂的幾絲頭發抿好,接着走到邊桌旁,從水晶瓶裏倒出半杯白蘭地。碎冰錐還插在兇手身上,他只能将就着喝溫酒了。托馬斯平時不碰高度酒,這些價格昂貴的儲藏品是招待客人的。

此時他需要理順一下思路,來點提神的東西有助于穩定情緒。

将最近接的案件在腦中過了一遍,托馬斯沒發現什麽特別的。地上的男人吐着血沫,已經失去了意識,看起來也問不出什麽東西來了。站在這具垂死的肉體旁,托馬斯慢條斯理地喝完了那杯白蘭地。

他現在應該通知保衛報警,這是無可争議的正當防衛。

但想到複雜的程序和随後而來的麻煩事,他又改了主意。如果不是案子,那麽是老家來的嗎?芝加哥距離紐約上千英裏,如果為了他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養子派來殺手,事情非同小可。

考慮完,托馬斯決定下手了。

他脫了外套卷起袖子,翻出一件雨衣穿上,将殺手拖進浴室,用繩索捆住腿,把他倒吊在淋浴頭上。趁着人還有一口氣,托馬斯割破了他的頸動脈,跳動的心髒像水泵一樣将血液壓迫出來,十分鐘後,約四升血液順着浴缸的出水口流入下水道,男人變成一具蒼白幹淨的死屍。

處理過數不清的刑事案件,托馬斯可不會幹将屍塊塞進馬桶的蠢事。他把屍體分成兩截,分別裝進兩只旅行箱裏,放水沖洗浴缸,接下來就是工程量巨大的清潔工作了。花了整整兩個小時,他才把自己的公寓擦幹淨。托馬斯心裏反複抱怨為什麽用碎冰錐捅死他,而不是用幹淨的子彈。

打掃完衛生,他用專業目光檢查了一遍細節,滿意地回到床上睡了三個小時。明天要做的事更多,他必須有足夠的精力應付。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托馬斯叫來公寓服務人員,說自己要出一趟差,請他幫忙把行李箱搬下樓裝進車裏。

開車來到市郊的一處在建中的半成品建築,托馬斯把屍體妥帖處理好,這棟樓申請的使用年限是一百二十年,超過了追訴期。

做完收尾工作,他有些心神不寧,決定發一封電報回家問問情況。沒想到剛來到郵局,就收到了芝加哥來的電報,雪白紙片上只有幾個詞:The Princess Needs You.

? ? ? ? ? ? ? ? ?

在倒閉的霍夫曼煙廠旁的這棟舊公寓裏,伊利亞和薇拉共同渡過了一段短暫時光。能夠不顧他人眼光和薇拉獨處是件無比幸福的事,但他也發現自己對照顧她無能為力。

在父親羽翼下時,薇拉的飲食起居都被無微不至地照料着,有六名侍女專職為她一個人服務,家庭教師、營養師、私人醫生和無限量的金錢,這些都是伊利亞想不到更做不到的。他想給她洗洗裙子,結果嬌弱的真絲面料一次就毀在了手上,只能去買些棉布衣服湊合。

她美麗的頭發要用克萊門特公司生産的高檔洗發水伺候,洗完用果油濕潤發梢,再一縷縷用發卷卷好。伊利亞根本不懂,用肥皂給薇拉洗過一次後,她的頭發就變成了一堆蓬松糾結的茂盛海草,梳子無能為力,他每次試圖給她梳頭都惹得她大哭。

伊利亞曾經想過偷走星星,帶着她逃到天涯海角,但現實實實在在教訓了他,才不過兩三天時間,薇拉就從亮閃閃的小天使變成了哭喪着臉的黃毛丫頭。

通俗小說裏總宣傳感情可以彌補一切不足,事實是物質上的鴻溝感情無法跨越。意識到這件事後,伊利亞無比沮喪。雖然如此,他依然不想結束這段同居生活。只要靜靜地注視她躺在床上看漫畫書,他就感覺到巨大的幸福。

複活節後第三天的晚上,伊利亞聽到樓下有車的動靜,他從窗簾裏往下看了一眼,立刻把薇拉藏進浴室,接着拔出槍檢查子彈,扣住扳機躲在門後,豎起耳朵靜聽。

大約有四到五個人進入樓道,互相之間沒有交談,他們徑直爬到三樓,向走廊盡頭的這間公寓走來。伊利亞繃緊身體,準備進入戰鬥。一個人輕輕敲了敲門,四短一長的節奏。伊利亞頓時松了口氣,打開反鎖的門。

進來的是個年輕男人,年紀大概二十五左右,身材修長,穿米色西裝,戴銀框眼鏡,褐色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看起來像那種在金融街工作的高級白領。伊利亞登時愣了,他沒想到來接應的人竟是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紳士。四個黑衣的保镖等在門外。

“薇拉在哪兒?”他直白地問道。

伊利亞還沒做聲,女孩兒已經從浴室裏飛奔而出,小鳥歸巢般沖進他懷裏:“湯米!”

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過了好一會兒,四條手臂才分開。

屋裏亂糟糟的,毯子堆在床上,桌上放着半瓶伏特加和上一餐沒吃完的熱狗,地上扔着糖紙和垃圾食品的包裝袋。只一眼,托馬斯就知道妹妹這幾天過的日子是什麽樣。

“讓我好好瞧瞧你。”他捧起薇拉可愛的臉頰,仔細凝視着她,像檢查珍貴的文物。他的雙腕很幹淨,沒有一個紋身,指甲修剪得光潔整齊,手指修長漂亮,只有一個長期握筆形成的薄繭,左手帶着一只黑色半掌手套。

看了一會兒,他挪揄地擠擠眼睛,笑了起來:“親愛的,你怎麽變成了一個蘇格蘭小妞兒?”

薇拉知道他在嘲笑自己亂蓬蓬的紅頭發和格子裙,委屈地撅起嘴:“讨厭的湯米。”

“對不起,我來晚了。”男人立刻軟化,親了親她的額頭,“紐約到芝加哥真的有點遠,我借了一架螺旋槳飛機才趕到。”

交接完畢,托馬斯擡起頭看了伊利亞一眼。目光穿過鏡片,伊利亞不知怎麽打了個哆嗦。那張溫和親切的臉雖然還在笑,眼神卻帶着冷冷的探究,他的眼珠是淺灰色的,像無機質的玻璃球。伊利亞野獸般的本能生出警惕。

盯着陌生的青年,托馬斯問妹妹:“這個是?”

薇拉嘴唇蠕動,沒有立刻開口。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她扭頭看向伊利亞。

伊利亞用那雙綠眼睛靜靜地回望她,手臂松弛,手指離開了扳機。

那些帶血的證據還藏在浴室裏,只要薇拉一句話,他就會被當場打成蜂窩。但是他不打算反抗,心甘情願束手待斃。

“……他叫伊利亞,那天晚上救我出來的,還中了一槍,流了很多血。”

薇拉做出了決定。她把事實的一段陳述給哥哥,隐去了另一段。

托馬斯“哦”了一聲,對這段詭異的沉默沒有深究。

“你會獲得應有的報償。”他淡淡地說,招手讓四個保镖進來。

“清理一下,這個安全屋算廢棄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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