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無念道君無奈上前繼續和稀泥,幾百年了,這兩人但凡見面,每一次皆是針尖對麥芒,從沒好好說過一句話。趙淩夷也就罷了,秦清止明明待誰皆留三分客氣,偏處處與他過不去。
雲松道君疑惑開口:“天雷才劈了十四道,便不劈了?”
劈死那妖物,豈非一了百了?
秦清止擡眸望天,同樣一臉困惑,一路觀天異象,這場天罰至少七八十道,怎麽只落下十四道?如此也好,不管出于什麽緣故,只要邪闕沒有再次轉生,他便能落下心頭一塊兒大石。
只是,眼下該怎麽辦?
左右為難,秦清止一時也沒了主意。
無念道君锊了锊胡須,定定道:“既然清止師兄也來了,咱們五人便布五行陣吧,先收了此妖再說,絕不能放任他離開,否則,北麓危矣。”
“那還等什麽,速速布陣。”淩夷道君瞬移至半空,沖他們四人喝道。
邪闕豈是省油的燈,自打秦清止出現,他就猜到這群小家夥想要怎麽對付他。先下手為強,只聽他冷哼一聲,一甩長袍寬袖,驀地将夙冰和拓跋戰一起收了進去,自己則化為一團白霧,電光石火般的由北面突圍而出。
一施展神通,天道立時感應到他的妖息,醞釀已久的天罰再次劈下。
如他所料,打在身上時,早已被散去了一半之多。
另一半天罰的威懾,雖能暫緩他的腳步,但身為合虛境界的大妖怪,再怎麽不濟,也比一群元嬰道修的速度快上許多,只要一鼓作氣,必能逃出生天。
“不好,邪闕逃了!”
“快追!”
除了秦清止,幾人皆向北追去,卻被蛟龍和妖狐攔下腳步。狐妖一撩長袖,掩着唇呵呵一笑:“老東西,想要困住我王,也要問問咱們答應不答應。”
別管攔不攔的住,經他們一攪合,邪闕早已逃出無極宗範圍極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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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是奔着銅門山方向去的,但突破禁制之後卻又繞了一圈,掉頭轉向西面的溟空海。妖息所到之處,天罰緊随劈下,海域掀起滔天巨浪,一波蓋過一波。
不少海獸遭到殃及,浮屍在海面上。
“出什麽事兒了?!”
“出大事了!”一只蚝精滾進殿中,顫聲道,“大大大人,有大大大妖怪!”
“胡說!”溟空海的海主,乃是一只萬年鋸齒龜妖,同蛟龍一樣,修至九階,“整個海域,還有比本大人更大的妖怪嗎?”
蚝精一縮,戰戰兢兢地道:“千真萬确啊,小的不敢說謊!”
龜妖遂将大掌一拍:“豈有此理,何方妖怪,竟敢在本大人的地盤撒野!”
話音一落,立時被一股蠻橫妖力擊飛出去。
殿內衆妖吓的雙腿發顫,誰也顧不上去扶起自家大人,驚懼的望着一團白霧沖進殿中,瞧上去好似一團棉花糖,黏黏軟軟,不見邊角。
卻從內驟然發出一聲怒喝:“滾!”
妖物腦子構造最是簡單,對強者的恐懼源于天生,但眼前這團東西,絲毫瞧不出來是個什麽玩意兒,隔了好半響,這群小妖怪們才紛紛回過神來,慌着丢盔棄甲,連滾帶爬的逃出海宮。
那龜妖只挨他一記,便清楚自己的修為與來者天壤之別,驚惶跪下,伏地磕頭。
“大人,小的知罪啊!”
“我問你,冥界的生死玄門何時開啓?”
龜妖微微愕然,慌忙斂聲道:“回大人,溟空海确是通往冥界的一道偏門,但五十年前,冥界曾爆發一場內亂,之後生死玄門便關閉了。”
“門關了?”
“是的,若是大人要去冥界,現下只有一條路可行。”
“說!”
“從北麓前去初雲大陸,然後直走酆都。”
見對方陷入沉默,龜妖又補充道,“大人,溟空海內有直通初雲大陸的海陣,小的願意為您耗損千年修為,啓動陣法送您過去。”
許久,邪闕終于道:“你先出去。”
龜妖松了一口氣,伏地叩罷,躬身退出宮殿。
白霧甫一落地,邪闕頓時化成人形,再是一揮長袖,将夙冰和拓跋戰放了出來,自己則席地而坐,開始催動體內妖力進行調息。
方才一陣雷劈海嘯,拓跋戰早已體力不支昏了過去,莫說他,連夙冰都是奄奄一息,一落地,便掉臉吐出一大口血:“妖怪叔叔,斂霜都已經給您了,你逃走不就成了,何苦還要帶上我二人?!”
邪闕睨她一眼,輕飄飄地道:“一根小小雷針,斷沒有如此大的能耐,你與拓跋戰,必有一人身懷奇寶,可以抵禦天雷。本王現□受重傷,妖力只餘下不到兩層,無法辨別。”
夙冰怔愣住,狐疑的望向拓跋戰。
邪闕森森一笑:“而且天道恨本王入骨,随時窺探于本王,此番,不可再使用神通,這一路,總要有個人使喚。”
夙冰納悶:“那您為何不回南疆,去冥界做什麽。”
“不用你管。”邪闕阖上眼,“只要乖乖聽話,本王斷不會虧待你二人。”
“您真要去初雲大陸麽?”
“嗯。”
“什麽時候出發?”
“明日一早。”
“為何今天不走?”
“因為我累了。”邪闕再度睜開眼睛,剜她一眼,“你何時變得那麽多話?”
“呵呵,呵呵。”
夙冰賠着笑臉,抱起拓跋戰走去一邊坐下。
看着邪闕重新阖目,看着他時而緊蹙的眉頭,心神不由一陣恍惚。
一時間,那些早已塵封多年的記憶,亟不可待的在識海翻湧。
世間絕大多數孩子,學會的第一句話大都是爹娘,而夙冰最先喊出聲的,卻是一聲“師傅”。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究竟是誰,自懂事那天起,她的生命中便只有一個師傅。
蕭白夜門下七名徒兒,夙冰是最小的一個。
入門時,她的那些師兄師姐,早已結嬰多年,各霸一方。
身為谛聽城世襲城主,蕭白夜出身隴西貴族,在那個時代,不僅是隴西境修為最高之人,更享有魔族第一美男子的美譽。夙冰自小承歡膝下,除卻蕭白夜閉關,幾乎很少離他左右,可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許是嬌慣的厲害,直到一十七八歲,才将将修到練氣九層,以她天縱之資來看,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反正天塌下來尚有師傅頂着,師傅又不嫌她愚鈍,她也不甚在意。
說出去恐怕沒人相信,直到三百七十歲結成魔嬰,夙冰從未單獨離開過谛聽城。哪怕金丹期為鍛造本命法寶尋找材料,走南闖北,上天下海,也是蕭白夜一路陪着。
莫說魔修喜歡獨來獨往,便是放在道修境,也沒有誰家師傅凡事皆會親力親為。
不久之後,谛聽城乃至整個魔域一夜之間謠言四起,一說她是白夜魔帝與北麓某位高階女道修的私生女,若不然,以蕭白夜孤傲至極的性子,怎會在大乘期臨近飛升天魔界的節骨眼上,不去閉關躲避天罰,反而抱個嬰孩兒回來撫養,還手把手的悉心栽培?
二說她同蕭白夜之間,其實早已生出禁斷之情,否則,哪有寵徒弟寵成他這樣的?
不比現今,在上古時期,師徒戀絕對是禁忌。幸而魔人并不在意什麽禮教,蕭白夜又是站在金字塔尖、令人仰之彌高的人物,謠言聽罷,僅僅一笑而過。
他說清者自清,但夙冰并不清。
從她牙牙學語再到春心萌動,身邊的異性生物,只有蕭白夜一個,睜開眼睛是他,閉上眼睛還是他。随着年齡漸長,她多少也能揣摩出,蕭白夜對自己的呵護,委實有些超出師傅應有的範疇。
私心以為,他也是喜歡自己的。
于是在她二十六歲那一年,百無禁忌的夙冰,悶頭灌了一大壇老酒之後,直接沖去自家師傅洞府告白了。撇開師徒關系不說,初初築基的小弟子,膽敢向早已進階大乘期的堂堂魔帝告白,在她看來,是件了不得的事情,以至于告白之時,臉上的驕傲甚至多過羞澀。
然而,對方的态度卻令她大受打擊。
一輩子她都忘不掉,蕭白夜在聽她表明心跡之後,那種驚詫複雜、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往後的歲月中,每每憶起當年那段荒唐事兒,夙冰更多的是忍俊不禁。年少時,誰沒幹過一兩件蠢事兒,哪怕年紀越來越大,七情六欲驅使之下,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再犯同樣的愚蠢。
修行的世界,沒有誰生來便能超然于物外。
若是不曾經歷過,又何談看破?
總而言之,愛情的種子尚未萌芽,便遭對方無情扼殺,幸而夙冰天性灑脫,也沒太過在意,繼續跟在蕭白夜身邊修煉。直到結嬰後謠言乍起,她像是被人抓到痛腳,怒及之下,竟将以訛傳訛者大卸八塊,直接丢去鬧市投喂守城魔獸,以至于整個谛聽城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不過至此之後,果真沒人敢在背後亂嚼舌根。
但那些流言蜚語,卻好似在她心頭紮進一根刺,令她開始有意無意的躲避自家師傅。從趁他閉關偷偷外出歷練,再到明目張膽的頂撞他,兩人之間漸生嫌隙。
從元中至步入化神,她獨自在外闖蕩,将女魔煞之名傳遍整個魔域。
再後來,她為了尋找機緣突破化神大圓滿,輾轉去了南疆,同一群妖怪厮混了近百年。最後橫渡歸墟海,闖入冥界一處秘境,然後,再然後……
她的記憶,便是從那裏開始出現缺失。
她甚至懷疑,之前那些看似完整的記憶,說不定也被誰篡改了一些什麽。
從回憶中漸漸脫出,夙冰側目深望邪闕一眼,心頭五味雜陳。這張臉雖與師傅極為相似,卻分明有所不同,師傅舉手投足間盡顯風華絕代,不似他這般魅惑衆生。
倏地想起先前提及自己名字時,白毛怪奇怪的表現。
當時并未覺得有何不妥,還以為此妖窮極無聊,又在變着方式戲耍自己。現下看到他這張臉,方才肯定,他認識的那個“夙冰”,必然是自己無疑。
揉了揉太陽穴,夙冰頭疼的厲害。
她覺得自己好似跌進一片泥沼,拼命想要向上爬,反而越陷越深。
偏又不能開口詢問,若不然,将會徹底暴露自己的底牌。在一切塵埃落地之前,除卻自己,她誰都不敢相信,哪怕對方當真是師傅。
那些湮沒在上古年間的秘密,她只能依靠自己去慢慢揭開。
☆、40太平鎮(一)
五六個時辰過後,邪闕調息夠了,又美美睡上一覺,龜妖才帶着他們走到宮殿後的一條甬道,指向一排坑坑窪窪的石頭說:“大人,從此陣過去,便能抵達初雲大陸。”
邪闕撐着傘,許是對陣法心生厭惡,凝眉問道:“具體會被送往何處?”
龜妖撥了撥龜殼,不安道:“初雲大陸上,現今共有九個國家,距離酆都最近的,應是陳國,小的會将您送去陳國版圖,但具體落在何處,小的……小的也不敢保證,只能盡力靠近酆都。”
邪闕微挑鳳眸,斜斜睨他一眼:“當真?”
“小的向天借的膽子,豈敢欺瞞大人。”龜妖唬了一跳,顫顫抹了把汗。
“那行,”邪闕轉眸望向夙冰,“走吧。”
“還是您先請。” 夙冰躬身垂目,故作卑微。
邪闕翹起一邊唇角,也懶得同她計較,大步流星的跨進陣法之中。
拓跋戰緊緊攥住夙冰的手:“師姐,妖怪叔叔這是要去哪裏啊?”
夙冰拍拍他的手背:“凡人界。”
初雲大陸位于整個地界正中心,北麓以南,南疆以北,土地最為廣袤,但幾乎沒有什麽靈氣,因此為凡人聚集之地,故被稱為凡人界。
而冥界,就在初雲大陸正下方。
兩界的交彙點,則為酆都。
夙冰牽着拓跋戰,随着邪闕進入陣法,看着龜妖現出原形,在地上不斷打滾,腦袋一陣眩暈,等一切平息,卻又覺得耳膜一陣刺痛。
睜開眼睛,只見裏三層外三層的全是人,将他們結結實實裹在當中。
夙冰一陣無語,什麽鬼陣法,竟把他們三個傳來鬧市區,就這樣憑空冒出來,怪不得惹人矚目。邪闕也是一滞,被鎮壓了一千年,頭一次瞧見那麽多人,一時有些不太适應。
人群中一位老者排衆而出,啞聲道:“你們從哪裏來的,何故突然出現?”
“他們肯定是妖怪!”
“對對,隔壁太平鎮最近不太平,時常有妖怪出沒,他們肯定是妖怪!”
“打死他們!”
瞧見邪闕快要炸毛,夙冰搶道:“各位莫要誤會,我們絕非妖怪,而是變戲法的。原本要去太平鎮尋親,無奈盤纏用盡,大人能餓,孩子可忍不得,固來街頭賣藝。”
一面說,一面暗暗捏了捏拓跋戰的手。
拓跋戰立即捧起小腹,蹙起眉頭,可憐兮兮的望向衆人。
“變戲法的?”圍觀者面面相觑,還是有些不太相信,“那再變一個看看?”
“這有何難。”
夙冰微微一笑,豎起右手食指,輕飄飄的吹了口靈氣,只見指尖立刻燃起一團小火,火苗漸漸化為美人形狀,在指尖翩翩起舞。衆人訝異之餘,紛紛鼓起掌來,已經完全相信他們真是變戲法的。
又表演了幾個小把戲,衆人才漸漸散去,還打賞了十幾枚銅錢。
夙冰笑眯眯的将銅錢掂量在手,揉着拓跋戰的腦袋道:“想吃包子麽,師姐的一個朋友說,人間界的大肉包子,可是鮮嫩的很。”
“好啊好啊!”拓跋戰拍着小手,口水直流。
“你說的朋友,是不是宣于世家那名毒靈根,這一套,也是他教給你的?”青天白日,邪闕一手撐着傘,一手負于身後,頗正經地道,“莫說本王不曾提醒于你,那小子本是貪狼星命格,絕非善類,今後若無事,最好離他遠一些。”
夙冰保持沉默,眼下最該遠離的,是他才對吧?
現下白毛妖力不濟,無法發現自己的秘密,但等他恢複之後,以他合虛境的修為,若是哪天心血來潮認真窺探一番,便會察覺自己乃奪舍之魂……
于是,必須趁他妖力恢複之前離開。
但看他如今模樣,估摸着沒個百十來年,妖力連一半也恢複不了。恢複了又如何,除非他能找到那什麽神器辟雷珠,否則天罰之下,他也只能夾着尾巴四處躲避。
秦清止也是算準此妖在短時間內翻不出什麽大浪,才肯放他離開的吧。再說,甫一逃離無極宗,他連南疆都顧不得回,便急着前往冥界,說不定和秦清止交代的事情有關。
若能趁機查探到金鵲的線索,回山之後,還可撈上一大筆靈石……
正合計着,忽有一人湊上來道:“三位可是要去太平鎮?”
夙冰根本不知此地是哪兒,聽見有人提及太平鎮,才順口一說,眼下迫于無奈,只能硬着頭皮道:“不錯,我三人正要前去太平鎮,不知道友有事兒麽?”
問話之人一身男裝,但大眼一瞧就是一位姑娘。
哪怕穿着粗布道袍,嘴角還粘着一顆長了毛的黑痣。在她後背,背着一個大竹簍子,簍子裏插着一面幡旗,鬼畫符似的寫着:谷氏降魔捉妖收鬼鎮宅世家第一千三百九十八代傳人。
夙冰嘴角一抽,稍稍放出一些神識一觑。此女果是有些靈根的,只可惜乃五靈僞根,又被人間界的濁氣侵染的厲害,這一世,怕是連練氣的門徑都踩不上。
不過這樣的資質,雖修不得仙,放在人間界做一名除魔師,也算不錯。
“三位恐怕還不知道,太平鎮近來十分不太平。”女道士揪着黑痣上的毛,高深莫測地道,“三位若無急事,還是莫要過去的好,倘若真有急事,不得不去,不妨購買幾道靈符防身。”
說着,從口袋裏摸出幾道最下品的靈符,“此乃我師傅重陽道人親手所制,無論何方妖魔鬼怪,近身則死。呵呵,小道與三位頗有些緣分,可以便宜些賣給你們。”
夙冰還未回話,邪闕哈哈一笑,将那幾道符箓取過手中:“降魔誅妖,近身則死?”
女道士小臉一板:“公子莫非不信?”
邪闕一挑眉,雲淡風輕的吹了口氣,手中符箓漸漸成為一坨黑色渣渣。
夙冰一時有些無語,都一把年紀了,修煉到這份上,居然還同一名凡人計較。
掂掂才暖熱乎的銅錢,正打算賠給對方息事寧人,哪知那女道士愣了片刻之後,倏地大喜道:“果真!果真!打從你們一出現,我就知道你們絕非常人,修仙者,你們一定是父親口中的修仙者對不對?!”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邪闕拾手緊了緊面紗鏈子,“到底有何事,快說。”
女道士的面部表情忽地由喜轉悲,連個過渡都沒有,眼淚便嘩嘩地落:“仙士,還請仙士救命啊!小道名叫谷月娴,自小跟着師傅行走江湖,降妖除魔。半個月前,我師傅和其他一些除魔師受太平鎮祝家婦人所托,前去鎮外的萬壑谷尋她丈夫,結果師傅與同行者皆是一去不返……”
邪闕聽得百無聊賴,打斷她道:“身為除魔師,技不如人,死也活該。”
“不不不,萬壑谷中絕非尋常妖魔!”
谷月娴連連擺手,“那裏是太平鎮通往官道的一條捷徑,雖然路險難行,但不乏常有人途徑,但三個月前,不知因何緣故,谷下突然裂開一道罅隙,散發出陣陣惡臭,從那裏途徑的人,十有八|九失了蹤。報去官府之後,官府也曾派人前去探查,但派去的官差同樣沒了蹤影,縣老爺又怕事情宣揚出去丢了官位,便下令封山。”
夙冰聽罷,揣測道:“于是祝家便以重金請來除魔師,進谷尋找失蹤之人?”
“恩,的确如此。”谷月娴咬了咬唇,羞赧道,“今次,祝家又召集了一批除魔師,但我本領太低,又沒什麽名氣,他們不肯帶上我。”
“所以,你希望我們幫你?”
“師傅常說,修仙者法術高強,且樂于助人,喜歡冒險。”
樂于助人也就罷了,不過喜歡冒險倒是真的,夙冰當真有些好奇,聽谷月娴所言,萬壑谷下必有什麽蹊跷。凡人界一向是高階大能躲避天罰的好去處,因為凡人聚集之處,天道就算有所感應,也不會擅自在人堆兒裏降下天罰,因此不少大能在突破合虛境界之後,便将洞府建在凡人境。
她是很想前去一探,但她也知道,邪闕肯定沒興趣,何況他還急着趕往酆都。
果然,邪闕陰沉沉地道:“我們沒空,找別人去。”
說完一甩袖子欲走,天際卻陡然打了一個悶雷,看樣子,是要下雨了。
夙冰心裏樂呵着,嘴上卻好意提醒:“叔叔,咱們還是在此地歇一歇,躲躲雨吧?”
邪闕仰頭望一眼天際,咬着牙道:“最近的客棧在哪裏?!”
谷月娴忙道:“拐個彎便有一家,三位請随我來。”
靈石在凡人界沒有一點用處,住店的錢全是谷月娴掏的,但她也窮的厲害,身上的錢只夠租下兩間。外頭電閃雷鳴的,邪闕從邁進客棧大門,就一直撐着那柄斂霜傘,哪怕輕紗遮面,也難掩其風姿。
以至于女客官們不住的将目光投來,滿是驚豔。
小二哥問道:“兩間房,不知四位怎麽分?”
邪闕指着谷月娴道:“她自己住一間,我們三人一間。”
這話一出,許多注視此處的人皆是一愣,小二哥看了拓跋戰一眼,又看了夙冰一眼,嘿嘿笑道:“夫人保養的可真好,一點兒都瞧不出來啊。”
夙冰稍稍一愕然,什麽意思?
谷月娴驚奇指着白毛,也看看拓跋戰,對夙冰道:“他不是你叔叔嗎?”
這話再一出,吸引了更多人朝他們望來,夙冰回過味兒之後,額角抽了一抽,還沒來得及說話,邪闕先開了口:“驚訝什麽,有什麽好驚訝的,我們什麽關系,與你們何幹。”
便在此時,一個微微詫異的聲音從二樓傳來:“夙師妹,你怎麽會在這?”
夙冰待在邪闕身邊,心有畏懼,一直不敢放出神識,眼下聽見熟悉的聲音,也不由微微一滞:“少卿師兄,你又怎麽會在此地出現?”
折扇撩開簾子,藍少卿探出頭來,瞧見邪闕,再是一詫。
且說客棧裏的女客官,原本全将目光鎖在邪闕身上,這會兒子瞧見藍少卿,兩只眼珠都快從眼眶裏蹦出來,尤其是谷月娴,簡直像被勾了魂,傻呆呆的站着一動不動。
藍少卿施施然走下樓梯:“師妹,許久未見,一同坐坐吧?”
夙冰稍稍擡了擡眼,詢問邪闕。
破天荒的,邪闕翹了翹唇角,彎腰将拓跋戰抱在臂彎:“我們先回房。”
說完,煞是優雅的轉身離去。
藍少卿望着他的背影,摸了摸鼻子,總感覺在哪裏見過此人。但将神識探去,察覺此人靈息全無,分明是個凡人,又打消了自己的疑惑,側目對夙冰道:“咱們上樓吧。”
招呼兩人進了二樓雅間,藍少卿笑道:“真沒想到,出門歷練還能碰上熟人。”
夙冰随他一笑:“不知少卿師兄離開宗門多久了?”
“大半年了吧。”藍少卿歪着腦袋想了想,“自上次送你和拓跋師弟前去地獄岩,沒多久便出來了,前段日子一直在姜國,途中遇到幾名同樣出門歷練的朋友,聽說陳國太平鎮有怪誕發生,便相約過去瞧瞧。”
“公子要去太平鎮?!”
谷月娴激動了下,又垂着眼睫道,“原來公子也是修仙者,怪不得生的那麽好看。”
藍少卿舉盞的手一抖:“這位是……”
見谷月娴再度丢了魂兒,夙冰便将來龍去脈粗粗一說。
“夙師妹也打算過去麽?”藍少卿聽罷,溫聲詢問,“不如加入我們?”
“若是不嫌棄我修為低微,真是求之不得。”夙冰呵呵一笑,“有少卿師兄陪伴,此行想必順暢不少。”
“夙師妹先別高興的太早。”藍少卿蹙起眉頭,“聽那幾位朋友說,有位金丹初期的前輩曾單獨進去查探,也一樣沒能活着出來。”
聽他這麽一說,夙冰的好奇心反而愈重。
藍少卿忽地傳音給她:“師妹,拓跋師弟不是被罰思過麽,你怎麽将他帶來凡間界了?”
夙冰忙道:“是師傅教我帶他出門歷練的。”
“清止師叔的命令?”藍少卿頗有些不解,不過也沒在意,又問道,“方才同你一起的紫衣男子是誰,我看同你交情匪淺,但從未在北麓見過呢。”
“哦,他是我先前歷練時,認識的一位朋友。”
夙冰能扯就扯,短時間內,無極宗的消息也傳不到他耳中,他又不是邪闕的對手,知道也沒有什麽意義,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藍少卿心有疑慮,但他并非多事之人,便不再多問,只道:“那咱們明日一早出發,先去太平鎮祝家了解情況,待那幾位朋友到了,再一同前往。”
夙冰點點頭:“那好。”
兩人又聊了幾句,便各自回房了。
夙冰才将推開房門,進入邪闕設下的禁制內,便瞥見一大一小盤膝于榻上打坐,還頗有一副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模樣。只可惜,很快聽見邪闕怒道:“這一段引氣之法,我都告訴你多少次了,你是豬腦子嗎,怎麽總也記不住?”
拓跋戰委屈的撅起小嘴:“可您每次念給我聽的,都是不一樣的啊。”
“還敢頂嘴!”邪闕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繼續練!”
“師姐……”
一瞧見夙冰,拓跋戰捧着腦袋撲上來,哼哧道,“你快看啊,妖怪叔叔又打我!”
昨日便被那幾名練氣弟子狠揍了一頓,腦袋上已經冒出成排的包,老妖怪下手又沒個輕重,夙冰頗好笑地道:“您還說晚輩不懂教徒弟,晚輩看您也好不到哪裏去啊。”
邪闕睇她一眼,哼道:“怎麽,同你家少卿哥哥聊完了?”
聽他陰陽怪氣的強調,夙冰一愣,笑道:“您是嫉妒他搶了您的風頭吧?其實您也不必如此,您比他好看多了,只可惜總是蒙着面紗,別人瞧不真切。”
“你覺得我這張臉好看麽?”邪闕鳳眸微眯,涼涼睇她一眼。
“當然。”夙冰實話實說。
“女人果真膚淺。”
邪闕阖上眼睛,道,“這兩日都要下雨,本王不便出門,你若想去太平鎮就去吧,但拓拔戰必須留下。而且,本王只給你兩天時間,不管結果如何,兩日後必須回來。本王的時間不多,必須盡快趕往酆都。”
☆、41太平鎮(二)
第二日一早,三個人便朝太平鎮出發,修仙界有個不成文規矩,非情況特殊,不得在凡人界展現神通。又因是在鬧市區,不可能堂而皇之的使用飛行法器,三人只好租下一架馬車。
幸好太平鎮距離此地并不遠,不出兩三個時辰,便能抵達。
馬車颠簸的很,三人都沒怎麽說話,臨近時,藍少卿忽然傳音道:“夙師妹,我記得送你前去地獄岩時,你只有練氣八層、還是九層來着,怎麽短短半年時間,竟就大圓滿了?”
夙冰正靠着車窗小憩,經他一問,心頭倏然一滞。
果然,藍少卿又嘆道:“真是不可思議,你今年才十五吧,算一算,估摸着十六七歲便能築基,只比我晚了兩年而已呀。唉,看來我果然如父親說的一樣,不求上進啊……”
“少卿師兄過謙了,夙冰能有今日,實乃師傅所賜。”夙冰實在沒辦法,只能再度将秦清止搬上臺面,“前段日子,子涵師兄約我前去浮屠塔歷練,恰好師傅也在。當時落在一名魔人手上,身受重傷,師傅便賞賜了許多丹藥。”
“如此說來,師妹也算因禍得福了。”藍少卿稍稍泯唇,不再多言。
馬車一行進太平鎮,幾乎不用放出神識,即可嗅到濃重的死氣,鎮上蕭條的緊,家家戶戶大門緊閉,符箓貼了滿牆。風乍起,吹的柳絮伴着紙錢四散翻飛。
馬夫“咻”的一勒馬缰,顫聲道:“對不住啊,只能送各位到此了。”
藍少卿躬身下了馬車,遞上一錠銀子:“多謝。”
“唉,若不是家中老父病重,急需銀子,萬萬不敢接您這單生意。”待夙冰和谷月娴也下了馬車,馬夫再是一勒馬缰,掉轉馬頭,大嘆一聲,“幾位道爺,自求多福吧。”
說完,噠噠噠的飛奔離去。
夙冰同藍少卿面面相觑,不由一笑。
谷月娴跟在兩人身後,抱着雙臂,顫顫道:“兩位仙師,你們有沒有聽見女人的哭聲啊?”
藍少卿好笑道:“谷姑娘,你不是除魔師麽?”
“但我本事差,從來都是給師傅打下手的啊。”谷月娴快走幾步,跟在藍少卿身後,“藍仙師,你們修仙之人,難道都不是人了麽?”
“此話怎講?”
“陰森恐怖的,你們怎麽一點兒都不害怕?”
“倘若連我們都怕,妖魔邪道豈不是更加肆無忌憚?”藍少卿安慰着拍拍她的肩膀,“谷姑娘大可不必太過憂心,此次前來太平鎮的修士,絕非泛泛之輩,定能查出你師傅的下落。”
谷月娴紅着臉,不着痕跡的躲開他的手:“多謝藍仙師。”
“谷姑娘客氣了,叫我少卿便好。”
“您可是仙師,怎麽能夠?”
“先前你不是也說了,仙師也是人,況且我也不比你年長幾歲。”
“那,少卿哥哥,月娴失禮了。”
夙冰默默跟在一旁,瞧着兩人膩膩歪歪,覺得自己挺多餘的。不得不說,藍少卿除卻一張國色天香美人臉,還真有一顆溫柔多情美人心,但凡對方是個雌性生物,無論好壞美醜,皆能平添三分憐愛。
不過,舉止倒不輕浮,并不惹人讨厭。
驀地想起幾年前,白毛曾批命于他,說什麽自命風流過罷,終取一瓢飲,一生一世為情所苦。嗬,也不知誰家姑娘,會有這個榮幸。
夙冰抄着手,頗好奇的瞄他一眼。
自從在銅門山外第一次見到他,就已是築基中期修為,以他風靈根的資質,幾年過去了,竟連一絲長進也沒有,怪不得會被淩夷道君轟出宗門四處歷練。不過觀他這般态度,怕是再有個十年八年,也不一定修到中期頂峰。
他老爹說的真對,果真不求上進。
探查着走到祝家莊外,已有管家守候多時。
看到谷月娴,他眉頭一皺,但見夙冰和藍少卿,氣度明顯異于常人,年過半百的老者快步上前,萬分惶恐地道:“兩位仙師,老朽在此恭候多時了,快快請進。”
藍少卿施施然欠身:“勞煩了。”
幾人随老者進入莊內,院中涼亭已經聚集了五名修士,原本正有說有笑的把盞言歡,瞧見藍少卿,紛紛起身:“藍道友,明明是你最先離開姜國,為何來的比我們還遲?”
“路上遇到些麻煩,耽擱了。”
藍少卿拱手寥寥一笑,再側了側身子,露出夙冰的臉來,“向各位道友介紹一下,這位是我清止師叔座下弟子,藍某的同門師妹,夙冰。”
夙冰放眼一望,這五名修士中,只有一名同藍少卿一樣是築基中期修為,其他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