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是吧?
不過既然被他封了音識,理應是聽不見也說不出,但雙眼又沒被封,看還是能看到的吧,冥兵手中握有他的畫像,他只消走上前,将面具揭開不就完了?思及此,夙冰阖上目,略略凝神,注意每個人的動靜,果然發覺奴隸群中有一人,踟蹰着向前走了幾步,又退了回去,再挪了挪,又退回去。
開始有些不解,但當她瞄見畫像,立刻明白過來。
只見那畫像上所繪的世子大人,黑面黑袍,別說相貌了,根本連公的母的都分不清。真是好生奇怪,白毛不是說,王室中人可以不帶面具的嗎?
“妖怪叔叔,羅剎王是什麽人?”想不明白,夙冰只好開口詢問。
“冥王第九子,狠戾殘暴,貪杯好色。”邪闕啧啧嘆了兩聲,“千年前,便已是元嬰後期修為,現如今,估摸着已修至化神中期了。”
“那他兒子呢?”
“羅剎王膝下至少兩百多個兒子,不知你指的哪一個?”
“兩百多個兒子?”夙冰頗訝異。
“是啊,這還是一千年前呢,現在有多少,本王也不知道。”邪闕朝畫像睇了一眼,涼涼道,“不過,冥界和妖界一樣,最講血統,羅剎王妃只能出身王族,生下的兒子才能稱之為世子。比如當年的冥王妃,便是幽冥王的親生女兒。”
“這……這不是亂倫麽?”
“所以出身王室的鬼修,腦袋大都怪異,少同他們打交道才妙。”
夙冰忍不住扶額,這一點,他和秦清止的認知出其相似,看來鬼修界王室中人的腦子,的确不太正常,既然如此,同這濂溪攀上關系,難度似乎挺高。
嗳,一路穩穩當當難道不能到達王都麽,幹嘛非要同他攀上關系?
冥兵象征性的盤查過罷,獸車隊繼續行駛,兩三個時辰之後,停在一處客棧落腳。
五十幾名奴隸被分為三撥,分別擠在不同的奴隸舍中,裏面空空蕩蕩,連把椅子都沒有,大夥均是習以為常的席地而坐。夙冰瞧見濂溪坐在最角落,思來想去,便挑了與他相鄰的位置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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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闕從她袖子裏伸出半只眼睛,不解道:“幹嘛非要擠在這?”
“咱們畢竟是假冒的,裏頭安全。”
“怕什麽,酆都這些蝦兵蟹将,本王還不放在眼裏。”
“請問,您究竟要去哪兒?”
“自然是王都。”
“進個酆都城都那麽費勁,何況王都?”夙冰冷笑一聲,斜他一眼,“別忘了,您現在妖力越來越弱,我也只不過将将築基,憑什麽同人家化神期大鬼修鬥?您還當自己是在千年前嗎,可以入幽冥王都如入無人之境,一旦被抓,我死是小,您的內丹還想不想要了?”
“行了行了,我不過順口一說,你至于冷嘲熱諷的麽?”
邪闕撇撇嘴,不大高興地縮起眼睛,夙冰也瞧不見他此刻的表情,不過肯定臭着臉無疑。如今肉在砧板上,懶得理他高興不高興,夙冰偏過臉,打量起濂溪來。
這小子只有練氣二層修為,透過面具上的小孔,兩只眼睛倒是明亮的緊。
大部分鬼修是凡人死後化成的,并無實體,所以不論臉龐還是身軀,都十分可怖,才會統一黑袍面具進行遮蓋,若非如此,滿大街的蛆蟲之體,他們自己瞧着也會惡心。
而貴族和王室不同,繁衍至今,他們大都是些胎生鬼修,相貌也會好看些。
但這濂溪世子出身王室,父親又是一鬼之下萬鬼之上的羅剎王,地位之崇可想而知,卻一直帶着面具,連羅剎王尋他,都畫不出他的樣子,會不會奇怪了些?
難道他和夏重霜一樣,一張臉生的見不得人?
奴舍裏的奴隸一直在三三兩兩進行交談,夙冰聽了一會兒,便學着他們講話的語氣,擡手碰了碰濂溪,問道:“喂,你是從哪裏來的?”
濂溪垂了垂眸子,兩只眼睛滴溜溜一轉,指着自己的耳朵和喉嚨,搖了搖頭。
夙冰這才使用秘術傳音:“你是啞巴?”
濂溪起先一愣,再是激動萬分,倏地扯住夙冰。夙冰縮了縮,縮不回,看着他在自己手心寫道:前輩,救救我,我被高人封了音識!
夙冰故作愕然,再道:“你是何人?”
濂溪見有門,激動的痛哭流涕,顫顫着繼續寫。
話說邪闕正縮在袖子裏生悶氣,眼角稍稍一斜,恰見夙冰的小手被一惡賊緊緊抓住,還恬不知恥地在她手心寫寫畫畫,當即跳起來,一頭将此惡賊撞去牆上,怒道:“好大的膽子!”
他連一分妖力都沒使,但妖獸天生兇猛,濂溪的腦袋黑血直流,昏了過去。
奴舍內登時陷入一陣慌亂,他們中修為最高者不過練氣二層,邪闕不經意間顯露出的稍許妖息,令他們膽顫心驚,紛紛抱成一團,不敢擅動。
外頭看守的鬼修聽見動靜,便起身去看究竟。
夙冰簡直無語問蒼天,她真懷疑,以邪闕這麽不靠譜的跳脫性子,到底是怎樣一次次修到大境界的,怪不得天道不肯放過他,依她看,天雷還是劈少了,該多劈一劈才是。
無暇多想,收了白毛球,再一把将濂溪抗在肩頭,她破窗跳了出去。
一路狂奔許久,她又折返回來,躲在客棧後的一片花叢中。環顧四下無人,從儲物袋中取出須彌芥子,默念法訣,縮身進入其內。
邪闕從她袖子裏跳出來,一落地即恢複人形,劈頭道:“你這芥子真差勁。”
夙冰蹲□子,檢視起濂溪的傷勢,完全無視他。
“你帶上他作甚?”邪闕俯□,伸手取下濂溪臉上的面具,“莫不是瞧上他了?”
夙冰正想說,鬼修長的那個惡心模樣,自己腦子有病還是怎樣,結果眼尾一掃,還真吃了一驚,這小公子長的也忒英俊了點兒吧?
簡直就是一翻版藍少卿啊!
尴尬着清了清嗓子,她道:“無端端差點兒将人踢死,難道放任不管麽?”
“哎呦。”邪闕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似的,“我怎麽不知道,你何時變得好心了?”
“妖怪叔叔,您再這樣下去,我看咱們根本走不到王都。”夙冰微微有些惱,這家夥能不能靠點譜啊,趕緊平安抵達目的地,做完該做的,賺到靈石,這單生意便完了,至于天天玩命嗎?
“其實去不去王都,對我來說,已經不太重要了。”
邪闕忽然斂了笑意,目光森冷地望着她,“無論什麽證據,都沒有感覺來的真切,我幾乎可以肯定,藏在王都宮殿下的辟雷珠,已經被人挖了出來。”
夙冰微不可擦地抖了抖,沉下眸子道:“辟雷珠?”
邪闕席地而坐,将面具擱在手中把玩,翹起唇角道:“在很久以前,嗬,當真是很久以前,當我第九次轉生後,修到築基境界時,已經貴為神君的師傅私自下界,送我一顆辟雷珠,告訴我,只要有它傍身,等到合虛大乘境,便不再懼怕天罰,飛升時渡大天劫,再将此神器完全吸納,即可安然飛升。”
“如此一來,便不必再次歷經轉生?”
“沒錯。”邪闕輕輕望她一眼,緩緩道,“于是我滿心憧憬,将它貼身藏着,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一千年過去,那顆辟雷珠內的器靈,漸漸蘇醒了。”
“器靈?”
夙冰暗暗琢磨,器靈同劍靈相似,皆為一種很逆天的存在,産生的途徑無非兩種,一為天生,經過日月精華之淬煉,得以成形修煉,比如秦清止的劍靈。
二為活祭,則是鍛造神器時,取一命格合适之人,以其魂魄為引,血肉為容,借以提高神器的成功率。日積月累下,神器內的魂魄漸漸複蘇,以靈的身份重現世間。
也不知這辟雷珠內的器靈,屬于哪一種。
“那靈,是被活祭的。”邪闕咬了咬牙,忍了幾番,還是決定和盤托出,“那名女子,乃陽火之命格,被我師傅捉到之後,作了活祭。”
“你師傅堂堂神君,居然能做出這等事情?”
夙冰一時有些接受不能,其實活祭在修仙界并不算個事兒,試問哪樣極品法寶成功的背後沒有一籮筐的犧牲,凡人麽,殺便殺了,他們魔修沒少幹這種事兒。但從凡人修成上仙,在從上仙修到神,高高在上主宰千萬生靈的神君,竟也視凡人性命如蝼蟻草芥?
☆、47鬼蜮之行(三)
邪闕忽視掉她的提問,自顧自地道:“那一次轉生,因為辟雷珠的緣故,我十分順暢的修到合虛圓滿,之後魔族同南疆開戰,我輸給了當時已近大乘中期頂峰的谛聽城主,蕭白夜。”
聽到這,夙冰猛地擡頭,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如你所料,辟雷珠也落在他手中。”邪闕苦澀一笑,“而我,無奈遭了天罰再度轉生,還被他以魔獸的姿态豢養在身邊。再說辟雷珠從外表來看,只是一顆凡品烏色木珠,根本窺探不出絲毫神力,但白夜魔帝是何許人也,漸漸被他瞧出些端倪,于是他将被封印的魂魄引了出來,妄想找尋一具軀體令她重生。”
夙冰越聽越心驚:“然後呢?”
“她原是陽火命格,又在辟雷珠內吸收了近千年神火之力,一般的軀體根本容之不下,所以蕭白夜花費一番大氣力,終于尋到一名冰靈根女嬰,令她借宿重生,并将其收為關門弟子,取名夙冰。”
夙冰垂下頭,暗暗心驚。
怪不得師傅總說自己是他無意撿來的,不知父母是誰。
“那時候,我渾渾噩噩,靈智未開,被他送給阿夙做了寵物,跟在她身邊整整一百二十年。因為冰火不相容的緣故,她修行起來十分困難,身邊也沒有什麽師姐妹,便經常抱着我聊天。爾後我開了靈智,雖痛恨蕭白夜,卻舍不得離開阿夙。當時,我并不知道她和辟雷珠的關系,只是單純産生一種極特殊的感情……”
邪闕一咬下唇,鳳眸微微眯起,瞧着夙冰道,“你懂麽?”
夙冰眉梢輕輕顫了顫,心裏回過味來,怪不得總覺得他這臭脾氣十分熟悉,竟是當年師傅贈的那只傲嬌獸,後來……後來好像因為對師傅不敬還是怎麽回事,被自己宰了?
夙冰又是一頭汗,曾經竟然把他給宰了?!
她吞了唾沫,繼續問:“再然後呢?”
“再然後,我漸漸發現蕭白夜十分反常,經常不許阿夙離開他的神識範圍,不許她離開谛聽城,終于明白過來,他已經完全推敲出這珠子的神奇之處。所以他待阿夙千般寵愛,只是為了躲避天罰,阿夙的修為越高,日後自己飛升時,越能安然無恙……”
“胡說八道!”
夙冰倏地站起身,怒道,“他老人家魔功蓋世,一身傲骨,斷不可能!”
邪闕冷冷道:“怎麽不可能,你知道魔修修到大乘大圓滿需要花費多少萬年精力麽?你又知道魔修飛升天魔界的幾率有多低麽?但凡修士,窮盡一生,有哪個不想飛升,又有哪個不是無所不用其極?更何況如他這般心志堅定之輩。”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
完全陷入暴躁中,夙冰的思緒開始出現混亂,其實一早意識到自己說露了嘴,但這臭妖怪不是已經認定了麽,自己又何必裝模作樣,
“我師傅絕不是你口中那種人!”
“阿夙,你終于肯承認了。”邪闕雙眸一亮,“我将拓跋戰鎖在客棧裏,冒險獨自一人出來,便是想要證明,辟雷珠在你身上。”
夙冰二話不說,從儲物袋裏取出一方玉盒。
打開來,将之前冷小扇頸上的烏木珠取出,随手扔過去,火道:“編了那麽多,最終目的,不就是想要這顆珠子嗎,直說不就完了?!何苦編出那麽不靠譜的故事诓騙我!”
邪闕虛空一抓,将烏木珠取過手中,又反手扔了回去,幾乎是暴跳如雷:“我若圖你這顆珠子,早幾輩子便飛升了,還用等到今天?!”
夙冰再度扔回去,怒道:“誰知道你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邪闕本就容易發怒,現下更是火冒三丈,顫顫指着她道:“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虧我當時為了救你一條殘命,硬生生剜出心頭之血,卻養了你這麽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說完,坐在地上急急喘氣,以面具做扇,不停忽閃着,“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
夙冰胸口起伏了陣兒,瞧他這般模樣,心裏也明白他可能沒有說謊,但教她相信一手将自己養大的師傅,居然懷着其他心思,她斷然無法接受。
“那你告訴我,我是怎麽死的?還有最後那部分記憶,是不是被你給抹去了?”
“與我無關!”邪闕尚在氣頭上,怒滔滔地道,“誰知道是不是蕭白夜遭了天譴,反正當我尋到你時,你只剩下半條命,整整在魂皿中養了将近二十萬年也沒見蘇醒,直到秦清止……”
說到這,邪闕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立時滿面懊喪的捂住嘴。
夙冰也是大半響才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沉着臉道:“你不要告訴我,秦清止膝下那個叫金鵲的徒弟,會是我。”
“是你,也不是你。”邪闕見兜不住了,索性道,“秦清止畢竟只有金丹的能耐,只能喚醒你的肉身,沒能喚醒你的魂魄。你的魂魄,至始至終都被封印在這顆辟雷珠中,千年前我化形後,去無極宗找他算賬,想要搶回你的肉身,可惜那具肉身可能擁有你殘存的意志,逐漸生出新的意識,不願跟我走,而且神情幾乎同你一模一樣。其實,我到現在也搞不明白,那個究竟是不是你。”
“反正我不記得了。”夙冰一摞袖子,推得幹幹淨淨。
“不記得最好。”邪闕湊上前,細細打量她一眼,背着手,小心翼翼地道,“阿夙啊,你要相信我,秦清止也絕非什麽好東西,你今後最好離他要多遠有多遠,他自己的氣運雖好,卻煞人煞的緊,誰同他親近誰就得倒上八輩子血黴,而且他還有前科,當年……”
“邪闕。”夙冰不耐煩地打斷他。
“嗯?”他一愣。
“如你所說,我若真是活祭,”從他手中取過那顆烏木珠,夙冰面沉如水,“假使被一些高階修士發現了,是不是會被他們抓起來,以助他們飛升?”
“當年,辟雷珠的秘密曾被無極宗太上長老發現,後來你的肉身便毀了。”邪闕不忍多說,但有些話,必須要說,她必須意識到,自己往後的路該怎麽走,“因此你要格外謹慎,尤其是別讓姓秦的發現,他早已進階化神,卻刻意放緩修煉進度,遲遲不肯步入合虛,急着找你不知道圖些什麽……”
其實他說的這些,夙冰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拳頭緊緊攥起,她閉上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哀戚漸漸爬上心頭。
壓制許久,才稍稍偏過頭,看他一眼:“那你呢,你不打算将我抓起來麽?”
“抓你作甚?”邪闕聳聳肩,牽唇一笑,“老子已經轉生過二十七次,不差再多這最後一次,只不過,往後老子不在你身邊,你修為又差,千萬照顧好自己。”
夙冰微微愕然:“你打算轉生?”
邪闕點點頭:“心願已了,耗着也沒什麽意思,還不如早點兒脫離苦海。”
夙冰默然了會兒,道:“方才是我太激動,對不起。”
“沒事沒事。”邪闕心情大好,眯起眼睛瞄他一眼,“看在我照顧你那麽多年的份上,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你說。”
“此番我轉生以後,能不能換你來照顧照顧我?”
瞧見夙冰一臉錯愕,邪闕不容置喙地道,“老子千年不曾回去南疆,尚有些事情處理,之後便會刨個窩引天罰轉生,等回頭一開靈智,便去無極宗尋你。”
“多久?”
“不知道呢,快則五六年,慢則五六十年?”
“這麽久?”
“是啊,所以老子極為讨厭轉生,因為會有很長時間,腦子裏一片空白。哦,還有一事提醒你,到時候,老子不知道化為何種形體,也說不出人語,你可別認不出,反将我烤來吃掉。”
說完,邪闕哈哈大笑起來,笑着笑着,愉悅的面龐開始浮出絲絲裂痕。
拉起夙冰的手,他将烏木珠子鄭重其事的放在她手心中,本想要摸摸她的頭,卻又糾結着縮了回去,“收好了,萬不可教其他人瞧見,我知道秦清止就在附近,所以你的安全不成問題,我……我先走了。”
夙冰此刻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動了動唇,只能化為一聲嘆息。
邪闕背過身,拳頭緊了松,松了緊,最後化作一道白光,鑽出了芥子空間,只留下一句話來:“阿夙,這已是我最後一次轉生,你等着,這一世,我一定與你一同飛升。”
妖息散去多時,這句話一直在空間裏回蕩。
夙冰覺得有些心力交瘁,一撩裙擺,坐在地上,心口有些微微的疼。
她并不完全相信邪闕所說的一切,但那些親身感受告訴她,他的話,大致還是可信的。比起被神君拿去活祭法寶,她更痛心蕭白夜的态度,痛心那一千年庇護,竟只為助他飛升。
其實換個角度來看,此事放在任何一位修士身上,若是發現辟雷珠的妙處,必是欣喜若狂的吧。邪闕之所以不在乎,因為他是一只大妖怪,妖怪天性沒有人類那麽多彎彎繞繞。
捏了捏眉心,夙冰禁不住苦笑連連。
若是連師傅都如此,這世上,看來當真無誰可信。
一個人呆呆坐了許久,竟忘記地上還躺了別人,濂溪摸着腦袋清醒過來,瞧見夙冰在陰暗處坐着,不由一怔:“你是何人?”
夙冰被他唬了一跳:“你能說話了?”
濂溪這才發現,喜不自禁地摸摸脖子,爾後想起什麽,激動道:“前輩,是您救了我?”
夙冰望一眼他腦袋上的血漬,呵呵呵地道:“是的。”
濂溪慌忙跪倒在地,連磕三個響頭:“多謝前輩搭救,前輩您……”
說着說着,忽然發覺哪裏不太對勁兒,一摸臉上的面具沒了,吓了一跳,“前輩!我的面具?!我的面具?!我的面具……”
夙冰虛空一抓,将被邪闕扔掉的面具抓了回來,扔給他:“沒丢,在這呢。”
濂溪瞅瞅面具,又瞅瞅夙冰:“是您将晚輩的面具摘下的?”
“你額頭受了傷,給你治傷需要。”不能将白毛供出來,她随口瞎扯。
“真的是您麽?”濂溪試探着再問。
“你煩不煩?”
原本正心煩,現在煩上加煩,反正不必再去幽冥王都,這什麽世子也沒了用處,犯不着讨好他。夙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将滿心郁結壓下,說道,“行了,咱們出去。”
濂溪将面具戴上,恭敬詢問:“前輩,不知咱們現□在何方?”
夙冰再不想搭理他,直接扣住他的肩膀,默念法訣,正想從芥子空間裏鑽出去,卻忽然聽見一聲巨響,空間內的水池“嘭嘭嘭”的朝外爆出渦旋。
夙冰心頭一震,看來有高階修士在外施法。
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她只覺身體一輕,便被一對兒鐵爪抓了出去。眼前一暗,一股濃烈的死氣森森迫近,幾乎同死亡僅有一線之隔。
夙冰下意識的想要放出元神抵抗,卻聽見濂溪急道:“父王,請您手下留情啊!”
那股死氣果真在眼前停住,夙冰一怔,竟是羅剎王?
舉目一望,只見羅剎王黑袍裹身,黑紗遮面,周身凜着一股肅殺之氣,森冷道:“小道修,你可真是膽大包天,混進我幽冥鬼蜮作甚?”
夙冰無端打了個寒顫,生平第一次遇到化神期鬼修,力量絲毫不輸同等級魔修,甚至在同等級魔修之上,這羅剎王的實力果真不容小觑,想要捏死自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一般。
斟酌自己該說些什麽,濂溪搶過話去:“父王,道修又如何,橫豎是他救了孩兒。”
“你還敢多嘴!”羅剎王驟然轉眸,冷冷瞪着自家兒子,“多大的人了,不過罵你兩句,居然留書出走,修為不長進,怎麽腦子也不長進?!”
濂溪一哆嗦,硬着頭皮道:“父王,看在孩兒的面上,就饒了她吧。”
“不可能。”羅剎王冷哼一聲,再度将目光轉向夙冰,“本王最是痛恨道修,落在本王手中,合該你倒黴。”
說着一拂袖,一道黑氣朝向夙冰殺去。
化神鬼修在前,夙冰覺得自己哪怕放出元神之力也一樣會死,索性不做抵抗,秦清止總不可能看着自己死了。果真,一道劍氣拔地而地,在夙冰面前設下一層防護罩。
羅剎王立時警覺:“何方高人?”
秦清止從天緩緩落下,一展長袍,笑道,“羅剎王,許久不見。”
“原來竟是清止道君大駕光臨。”羅剎王一聲冷笑,“不知來我鬼蜮,有何指教?”
“自是尋我徒兒來的。”秦清止睨了夙冰一眼,“我師徒二人前來人間界歷練,不想小徒頑劣,竟被鬼奴販子抓住,帶進酆都來。”
“她是你徒弟?”
“正是。”
“都已是築基修為,竟還能被鬼奴販子抓住,你這徒兒好大的本事啊。”羅剎王顯然不信,嗤笑道,“清止道君,你不過元嬰圓滿修為,在北麓稱得上一等一的高手,但在我幽冥界,可着實算不得什麽。”
秦清止摸摸鼻子,笑道:“所以還請羅剎王高擡貴手,放我師徒一條生路。”
羅剎王眉峰微蹙,躍入半空,雙手一合,祭出一柄黑色蛟龍劍:“我幽冥界自不會動你無極宗長老,但本王也是使劍的,素來聽聞清止道君的劍術享譽北麓修仙界,心下一直想要讨教讨教,不知道君賞不賞臉?”
口中用着問句,但根本不等秦清止作答,指尖虛空一劃,蛟龍劍便倏然進攻。
秦清止的本命真元劍不召自現,化為數道劍光擋在身前。
“既然羅剎王好雅興,那秦某只好奉陪了。”
秦清止閃身一道金光飛上天空,同羅剎王比劃起劍術來。兩大劍術高手雖然有所保留,但整個酆都上空一片劍光四射,火花飛濺,衆鬼修不知出了何事,紛紛抱頭蹲下。有高階者想要放出神識前去瞧瞧,即刻便被傷了識海。
夙冰暗暗替秦清止捏了把冷汗,兩人論修為應是不分伯仲,但他重傷未愈,又接連奔波,現下斷然不是羅剎王的對手。但一想到他這番疲于奔命,極有可能是為了得到辟雷珠,心下不免一沉。
濂溪世子見她臉色不好,上前道:“前輩,您放心好了,我不會教父王傷害您的。”
夙冰應付着呵呵一笑,掉臉望向他處。
濂溪以為她不信,又道:“巫族大長老曾經為我批命,說第一個揭開我面具、瞧見我容貌的女子,乃是我生命中的貴人,日後将會成為我的王妃。”
夙冰再是呵呵一笑,正呵呵着,瞳孔驟然一縮:“你說什麽?”
濂溪紅着臉,又重複一次。
夙冰嘴角一抽:“真抱歉,第一個揭開你面具的并不是我。”
“前輩,您剛才都承認了的。”濂溪以為她是害羞,捏着衣角道,“我今年只有十四,修為也比您低,但您放心,我會努力修煉的,您是無極宗弟子吧,等我長大些,我就去提親。”
“別別別!”
夙冰哭笑不得,今天這是怎麽了,上千年不見桃花開一朵,這一會兒的功夫居然開了倆,邪闕也就罷了,好歹糾纏了大半輩子,但眼下這朵爛桃花算是怎麽回事?
“我們女道修一生不嫁的,世子大人您還是省省吧。”
“巫族大長老的預言,不遵守會遭天譴啊。”濂溪極為認真,“不可不聽。”
夙冰攏起眉峰,頗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小小的年紀,愛恨情仇什麽都不懂,只因為一句批命,便信以為真。
本想教育他一番,趁機斷了他的念頭,天空中陡然一聲巨響。
不一會,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漸漸浮現,等兩人落地後,皆是一派淡然。
許久羅剎王才道:“清止道君的絕情劍,果真名不虛傳。”
秦清止也虛了一禮:“承讓了。”
“你們走吧。”
“多謝。”
秦清止略略颔首,垂目輕望夙冰一眼,“咱們走。”
夙冰斂目恭敬道:“是,師傅。”
随着秦清止飛上他的坐騎,夙冰乖乖坐在後端,兩人便向酆都大門飛去,隔老遠,還能聽見濂溪在身後大喊:“前輩,我說的都是真的啊!”
夙冰肩膀一抖,忍不住扶額。
秦清止側目一笑:“你又怎麽招惹人家了?”
夙冰無奈道:“只是一場誤會。”
秦清止便不再多言,夙冰思忖一番,細聲說道:“師傅,邪闕他離開了。”
“我知道。”
“他說,師姐在一千年前,當真已經死了,他折騰這一圈,只為耍着您玩兒。”夙冰斟酌着續道,“他還說,您無非想要辟雷珠進階合虛,他勸您還是死了這份心,那珠子早就毀了,所以他打算返回南疆轉生。”
秦清止陷入沉默中,許久不曾言語。
夙冰胡亂扯着,此刻才漸漸反應過來,原來邪闕決定轉生的原因,有一部分竟是為了以實際行動告訴秦清止,別在打辟雷珠的主意。
秦清止終于開口:“他以為,本座是為了辟雷珠?”
“難道師傅您不想得到麽?”
“算了,多說無益。”
才出酆都大門,秦清止說完這話,陡然吐出一口血來,原本如玉的面色蒼白之極,連帶頭發都現出不少白色。夙冰并不訝異,方才同羅剎王比劍,他定是開了靈心觀妙咒。
這種咒術,可以再最短的時間內,将自己的力量趨于最大化,但耗損之大可想而知。
不閉關個三年五載,他怕是無法複原。
因為藍少卿傷勢不輕,劍靈已經将他同谷月娴帶回了宗門,于是秦清止只能親自上陣,先去落腳的客棧将拓跋戰接回來,然後帶着兩人飛回無極宗。
傷勢頗重,這一路走走停停,整整用了四個月時間,幾人才回到天際城的懷抱。
望着眼前連綿起伏的天樞山脈,夙冰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其實離開半年還不到,心境卻與初時完全不同了。原本她想要離開無極宗,現在反而不怎麽想了。
求仙問道,仿佛又多了一重意義,她必須必別人快,比別人更強。
而那些高深本領,并不在界外,而是在這名門正宗的高塔之上。
哦,對了,還得在此地等待那只投奔而來的小妖怪。
于是她扯住秦清止的袖子,細聲細語地道:“師傅,弟子現在能不能反悔?”
秦清止倏然一怔:“什麽?”
“弟子不想要靈石了,更想做您的入室弟子。”
“何以突然改變主意?”
“弟子覺得,此番歷練,令弟子感悟出道的真谛。”
“你當你師傅是傻子麽?”
“好吧,弟子覺得作為您的入室弟子,能得到的利益,絕不比那些靈石少。所以眼光要放長遠一些,不能只顧眼前這點兒蠅頭小利。”
“唔,孺子可教。”
“那師傅您的意思?”
“自然是準了,回去夜來峰後,便舉行拜師大典。”
☆、48重返宗門
從山門一路飛上夜來峰,因為秦清止斂着修為,并沒有引起什麽騷動,直到落在夜來峰頂清安大殿外的廣場上,一衆晨修早課的弟子方才紛紛跪下行禮:“弟子拜見尊上。”
秦清止收了坐騎,擡手示意他們起身,神識掃過一圈:“君悅呢?”
“啓禀尊上,君悅師叔去了修武堂。”
“君澈也去了?”
“君澈師叔他……他……”回話的小劍修垂着腦袋,為難不已。
便在此時,一名男子急匆匆的從人群中鑽了出來。
二十歲的年紀,築基中期修為,睡眼惺忪,滿面倦容,劍匣松松垮垮的吊在肩膀上,喘道:“師……師傅,君澈來晚了……”
秦清止似乎習以為常,也不苛責,只吩咐道:“她是你師妹,夙冰,另一個則是你隐師兄的弟弟拓跋戰,你也不陌生,今後他們便住在夜來峰,交由你來照顧。”
秦君澈不大高興的睇了夙冰一眼,夙冰也恰好舉目看他。
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原是之前在溪山澗遇到拓跋隐和秦君悅時,随行另一人。
很顯然秦君澈早沒了印象,只看她一眼,便将目光轉去拓跋戰身上,為難道:“師傅,長老院不是有令,命拓跋師弟在地獄岩思過麽,您這麽做,恐怕不妥吧?”
“地獄岩已經沒了。”秦清止拾手揉揉拓跋戰的頭發,“還是留在夜來峰吧,今時不同往日,在本座眼皮子底下,那群老東西若有意見,大可再同本座理論。”
語畢,又側目對夙冰道,“你且先行安頓,稍後再舉行拜師大典。”
夙冰忙道:“師傅,依徒兒愚見,拜師大典能免則免。”
秦清止揚眉:“何故?”
“徒兒同拓跋師弟的身份較為尴尬,凡事低調些總是好的。”夙冰實話實說,雖然一旦舉辦拜師大典,能令自己的身價在無極宗乃是北麓暴漲數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