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21)
師傅,曦兒要稱呼一聲師公。”
夙曦很乖巧的道:“師公!”
他才喊完,就被夙冰扔在風聲獸背上,示意可悟帶着他們走遠一些。可悟極有眼色,趕緊拽着風聲獸的耳朵有多遠躲多遠,等到足夠遠了,夙冰才試探着道:“師傅,原來您一早就看出來了。”
“你往昔修為在為師之上,想瞧出端倪并不容易。”秦清止回的輕描淡寫,“只是前幾年,為師差遣劍靈去了趟鄭家,了解到到鄭家小子的死因,總結出你前前後後的一些變化,就差不多明白了。”
話音落了許久,始終不見夙冰說話。
秦清止道:“你不打算告訴為師,你的來歷?”
“徒兒以為師傅并不想知道。”
“為師很想知道。”
夙冰抿了抿唇,一時間枝節橫生,她有些摸不準秦清止的态度,但既然已經被他拆穿了,再遮掩也沒意思,便大方說道:“徒兒真名便叫做夙冰,自小被隴西谛聽城白夜魔帝收養為徒,在他老人家的庇護之下,一直修至化神……”
她将過往的一切,挑三揀四的講了講,關于辟雷珠和邪闕的事情,一個字也沒提。
待講完之後,頓覺通體舒暢,甚至連脊背都挺直了幾分。
秦清止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差,他一直沒有打開邪皇給他的玉癸,因為他覺得沒有一點意義。但說他心裏沒有一絲芥蒂那是不可能的,這種感覺,就像身體裏住着另外一個人,自己對他一無所知,但他就這樣存在着,既陌生又熟悉,還會時不時跳出來影響你。
他一拂袖,向島門飛去。
夙冰被他一句不說的扔下,納悶片刻,便追了上去。
“主人,您心急火燎的這是要去哪兒?”劍靈感受到他情緒波動的厲害,忍不住跳出來說道。
“去找邪皇。”秦清止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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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懷疑那個蕭白夜,就是您的前世麽?”劍靈化為劍體,先前為他開路:“主人,您別怪我多嘴,您也說過前世事前世畢,恩怨情仇不過過眼雲煙,何苦太過執着?”
秦清止繃着臉,有些答非所問:“本座終于明白,為何總是對她産生一種憐惜的感覺,這感覺并非本座所有,而是屬于那個人的。還記得當年洛仙的宋修麽?阮仲趁他被姻緣線入侵識海中,分神入了他的識海。本座現在懷疑,鵲兒當年偷綁姻緣線的時候,也有人将分神入了本座識海內,若不是師傅在本座識海內的禁制足夠強,想必早就被他奪了舍。”
劍靈聽的毛骨悚然:“您的意思,那位魔帝是想奪您的舍?”
冷笑一聲,秦清止閉目不答。
一路飛進東陵書院,他沒有遮掩氣息,守門的狐妖老遠就被一股浩然正氣壓的牙齒打顫,急急忙忙的敲響傳訊鐘,不一會兒,從內飛出一批又一批的狐妖,廣場石階上一時間密密麻麻。
“糟糕!”
十幾名潛伏已久精通陣法的元嬰修士,心頭突突一跳,咬着牙道,“咱們這忙活兩三年了,眼看成功在即,便能破了邪皇布下的陣,怎麽突然冒出來一個搗亂的?”
“化神修士,好像是北麓秦清止。”
“他來送死的?”
狐玉收到消息之後,也是這個想法,打從他們攻占了東陵書院,有魅羅千妖陣在,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敢來送死的。她泯着豐唇一笑,也不禀告給主子知道,直接飛出大殿。
只消金光劍氣一閃,守門狐妖根本沒有瞧見秦清止的影子,就被他入了海門。
等回神去看時,那道劍光已經沖上廣場。
一劍由正中劈下,石屑翻飛間,狐妖抵擋不住這股精純無比的天罡之氣,紛紛朝向兩側敗退。狐玉心裏有些驚訝,這劍修雖然只是化神中期,但劍道的意境早已超出他的修為,然而此劍氣看似兇猛霸道,尾力卻是空的,就如同一柄沒開鋒的絕世寶刀,能傷人卻不能殺人。
狐玉好奇:“你這修的什麽劍?”
“絕情劍。”秦清止沖破屏障後,展袖浮在半空,直面十一階有餘的狐玉。
“絕情劍?”狐玉瞟了一衆瑟瑟發抖的狐貍,禁不住悶笑一聲,“你再同我開玩笑麽,你這劍道根本殺不了人吧?一把無法殺人的劍,也能稱之為絕情?”
“絕,是天無絕人之路的絕。”
既然被她看穿,秦清止也不隐瞞,“而情,則是萬物皆有情的情,我修的正是上善之劍。”
狐玉微微一愣,狐貍眼淺淺一轉:“修道之人冷硬,修劍道的更是古板,真想不到居然有人會修上善之劍,還能修到化神期……呵呵,倘若劍下沾了生命,是不是就會破除你多年來所鑄的劍心?”
夙冰連連拍了七八張神行符,氣喘籲籲追到時,聽見的就是他們這幾句話。
她心下一頓,仔細想想,自己跟在秦清止身邊那麽多年,當真從未見他殺過一個人,甚至連只妖獸都沒殺過。手邊用來下藥的妖獸材料,不是買來的,就是以靈草換來的,夙冰常以為他虛僞,現在才明白,原來同他修的劍道有關。
怪不得當初在浮屠塔內被黑衣魔童逼成那般模樣,也不肯出殺招。
因為他的劍,從來就沒有殺招。
夙冰忍不住唏噓,身在這強者為尊的修仙界,秦清止的腦袋是不是被驢給踢了?居然在碎丹之後修煉此劍道,若是有一絲貪欲、殺孽,便會破劍心的劍道,嫌活的還不夠累,平白給自己套上一個枷鎖?
秦清止瞥了狐玉一眼:“我要見邪皇。”
狐玉擺擺手:“主人正在閉關煉丹,你請回吧。”
“你是覺得,我殺不了你麽?”秦清止意随心動,本命真元劍回到體內,另一把鋸齒長劍緩緩從他靈臺飛出,盤旋在他頭頂上,“叫他出來,我沒有時間等。”
狐玉眼尾一掃,原本不在意的臉上豁然一驚,斬妖?!
秦清止撫了撫廣袖,兩指并攏微微一揮,鋸齒劍寒光凜然:“我雖修的上善劍,雖未曾開過劍鋒,但并不代表不能殺生,妖孽,不怕死的話,要不要試上一試?”
夙冰藏在遠處觀戰,秦清止和狐玉的修為其實差不多,但秦清止有斬妖劍在手,勝算就多出三四成來,哪怕因為劍心的緣故,當真不能誅殺此妖,打起來也是不吃虧的。只是夙冰有些不解,他突然單槍匹馬的來找邪皇做什麽?
“先前不曾瞧出來,這小子不錯。”
儒聖的聲音陡然響起,夙冰唬了一跳,側過臉,他正蹲在自己旁邊,磕着瓜子歪頭又說,“如今的修仙界早就偏了,腦子裏除了飛升就沒別的,總以為脫離了七情六欲才是正道。其實修道本就該秉天地之仁愛,做到愛人、愛世、愛萬物,則心正、劍正、道法正。”
夙冰撇撇嘴,貓着腰拱手道:“晚輩見過儒聖。”
儒聖吐了片瓜子皮,将手中寶傘不由分說的塞在夙冰手裏:“小姑娘,替哥哥撐一下。”
自己則取出一杆毛筆和一本竹簡,筆尖在舌頭上沾了沾,便開始在竹簡上寫寫畫畫,夙冰撐着傘,眼尾掃了又掃,有山有水,有鳥有花,有茅舍還有竹筏,竹筏上躺了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在湖光山色間悠然泛舟……
夙冰看了半天,始終看不出個所以然:“聖人,您畫的是什麽?”
“美男子,看不出來麽?”儒聖拿筆尾敲了敲她的腦袋,“好看麽?”
“好看、好看。”夙冰嘴角一抽,躲開他的魔爪,看見這張俊俏中帶着幾分邪氣的臉,她就難免想起靳耀,渾身極不舒服,便撐着傘向旁邊躲了躲。
儒聖哼了一聲:“小姑娘,別怪哥哥沒有提醒你,不看可別後悔。”
夙冰聽他話裏有話,又湊上去看了兩眼,無非就是一副畫工精湛的山水畫,實在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若說特別,就是這景色似乎有些眼熟。
修士修到大乘期,果然腦袋都有些不正常了。
夙冰搖搖頭,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廣場上,狐玉還在動手和不動手間猶豫不決。
☆、112化妖成魔(九)
狐玉不動,秦清止也不動。
一人一妖僵持着,其他狐妖自然也不敢擅動,周遭妖氣彌漫,但夙冰還是感覺到,這附近除了儒聖以外,應該還有其他高階人修在,也不知道在等待些什麽。
夙冰有些糾結,不知道是繼續待在這裏,還是趕去天恒門。
可惜古墓外的結界太過厲害,之前有那只奇異小鼠帶路,才得以僥幸入內,此番卻未必有上次的幸運。夙冰懷疑那裏就是邪皇之前藏身的地方,上次誤打誤撞,偷了太乙玄真,他必然已經知道,現在再去,還能探到什麽?
說起這個,夙冰又有些不解,諸如太乙玄真如此重要的東西,他怎會随手丢在一堆廢銅爛鐵之中?
周遭狼環虎伺,眼看風雨欲來,夙冰思來想去,還是先去古墓一探為好。
若是能抓住那個白衣女人,拿來要挾邪皇再好不過。
“聖人,您還是先自己拿一會兒吧。”她将寶傘塞回儒聖手中,貓着腰便跑了,從東陵書院出發去天恒門,至少需要半天的路程,夙冰心裏焦急,便提了氣,吞下幾顆補氣丹,貼上幾張神行符,一路向天恒門狂奔。
趕着投胎似的,不出兩個時辰就趕到了地方,如今的天恒門大門緊閉,門口連個守水門的小修士都沒有。今個兒一天符箓燒的厲害,夙冰一陣肉疼,可也沒有辦法,只能再摸出一張玄級隐身符,循着記憶去找之前那片林子。
依稀記得結界就在眼前,夙冰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探了過去。
居然是空的?
夙冰愣了愣,又試探着邁了幾步,依然是空的。她納悶極了,放出神識探過周遭十丈、一百丈,結果令她愈發訝異,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時跟着老鼠穿過結界後,世界是一片黑暗的,絕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派山明水秀。
難道之前是個迷魂陣?
“誰?”
一個冷硬的聲音穿透識海,夙冰連忙收回神識,斂聲屏息,她身上拍着玄級隐身符,不該被發現才是。一個人影由遠至近,夙冰瞧見是岳笙,才從胸腔逸出一口悶氣。
岳笙舉着一面鏡子,四下照了照:“究竟是何方神聖,藏頭露尾的?”
夙冰同他接觸的并不多,但也看出此人個性還算耿直,便揭開隐身符:“岳道友,是我。”
岳笙轉過頭,繃直的脊背微不可查的松了松:“夙道友,你來我天恒門做什麽?”
“我來調查一些事情。”知道天恒門現在的處境,夙冰也不同他繞彎子,“同邪皇司徒延有關的。”
“同他有關?”岳笙松懈的脊背再次僵直,斂了斂目,說道,“夙道友,這是我九麟島之事,同你并無關聯,就算有天大的機緣,也不是咱們可以承受的,總歸是性命比較重要。”
“事關我師傅以及夫君的安危,豈會同我沒有關聯?”
時間緊迫,夙冰沒功夫同他廢話,單刀直入地問,“岳道友,這對除掉邪皇非常重要,請你據實以告,此地之前是不是一處墓穴?而且是你天恒門的禁地?你腳下站的地方,曾設有一重極強烈的結界?”
岳笙怔愣片刻:“不只是曾經,現在也是墓穴。但從來不是什麽禁地,也沒有設下結界。”
夙冰訝異:“不可能。”
“你跟我來。”岳笙沉默了下,提步向東面的密林走去,夙冰二話不多跟在他身後,随他在一處草垛前停下,“這裏就是你說的墓穴,是我岳家一位先祖的衣冠冢,說起我這位先祖,也是位氣運極佳的曠世奇才,可惜飛升時沒能渡過天劫,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連元神都給劈散了。”
夙冰放眼一望,這墳墓周圍已經生了許多蒿草,別說墓碑了,連塊兒木牌都沒有。
岳笙略有些赧然:“飛升時被天雷劈死,在我九麟島并不是一件光彩之事。”
“就是因為陪葬了許多寶物,所以才設下重重結界?”
“在先祖隕落的地方,只找到一些随身法器等物品,的确作為衣冠冢的陪葬品。但他是被飛升大天劫劈死的,所攜帶的寶物都被劈的靈力全無,用得着麽?”
“你這位先祖隕落了兩三萬年了吧?”
“不只。”岳笙比出四根手指,“已經四萬年了。”
“四萬年?”夙冰微微攏起眉頭,到底是怎麽回事,她之前看到的那堆破銅爛鐵,以鐵鏽的年份來看,明明不會超過三萬年。她摩挲着食指,沿着墓穴轉了一圈,雙目陡然一睜,放出神識觑了下去。白衣女子和老鼠都不見了,但那堆破銅爛鐵還在,再看上面的鐵鏽,果真如岳笙所言,有四萬年之久。
夙冰驚詫過罷,心裏暗暗有了一些計較,“岳道友,這裏曾經是不是關過一個女人,相貌同你箬姑姑相同?”
“你……你怎麽知道?”岳笙驚訝的張了張嘴,“箬姑姑是道聖人帶回來的,确實說她長的像……我父親才收養了她,還賜她姓岳,入了我岳氏族譜……”
夙冰眸子越來越沉:“岳道友,你能同我講講,這女人的故事麽?”
岳笙面上顯出為難之色,但看夙冰嚴肅的模樣,不由自主地道:“夙道友知道三聖麽?”
“才見過儒聖。”夙冰不明白他為何有此一問。
“我這位祖先,同道聖人明空子青梅竹馬,最後卻嫁給了佛聖。”
聽見“明空子”三個字,夙冰打了個寒噤,那厮果然是道聖,就那種人品,居然也能被稱之為道聖,看來九麟島的道修,也不比北麓強到哪裏去。之後才将注意力轉移到佛聖身上,奇道:“佛修也能成親?”
“佛聖先前也是修道的,後來岳翎紅杏出牆,與明空子有染,他大徹大悟就遁入空門了。”
岳笙勾了勾唇角,略有些譏笑,顯然對這位先祖的品行十分瞧不上,“等她被一紙休書休了出門,才醒悟過來自己其實愛的是佛聖,奈何前輩一入大昭延寺四大皆空,自困在寺內再不肯見她。她依靠丹藥延長壽數,最後遭丹毒腐蝕,修為盡失,變的瘋瘋癫癫,我太祖父丢不起這個人,就将她關進這古墓穴中,随後放出岳翎隕落的消息,希望佛聖能來看她一眼。只可惜到死,她也沒有等到。”
夙冰最後确定了一下:“岳道友是說,岳翎被關進去的時候,就有些神志不清了?”
岳笙微微颔首:“我祖父是這樣說的,大概又過了七八年,才隕落的吧。”
夙冰一直緊握的拳頭終于松了松。
看來是她想偏了,這裏和邪皇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但卻和太乙玄真有着莫大的關聯,岳家隕落的那名大乘期先祖,就是太乙玄真上一代的主人,飛升時經天雷一劈,極有可能将太乙玄真的靈與器劈成兩半,所以她撿到的這本天書只是個空殼子。真正的太乙玄真,就是那只不懼怕任何凡人靈力、帶她穿越結界的老鼠!
而且那只老鼠帶她穿越的并非結界,而是時空,她當時看到的女人,正是九千年前被關起來的岳翎!
夙冰揉了揉眉心。
“夙道友,你問這些究竟有何用意?”岳笙仔細打量她幾眼,“和邪皇有關麽?”
“當然。”夙冰佯裝沉重的點了點頭,“岳道友守在這裏,是在等道聖麽?”
“恩,每次聖人回來,必先來此拜祭岳翎的,我父親命我在此候着。”
夙冰心道你等到頭發白他也不會回來了,又不能明說,就抿着嘴兒莞爾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行,你繼續等吧,儒聖都已經回來了,道聖估計也快了。多謝你今日告知這些,日後有機會,夙某一定回報。”
謝過岳笙,夙冰便原路返回。
她循着記憶走去當初見到靈鼠的位置,默默回憶。那天為了霸王硬上弓,她趁邪闕洗澡的時候坐在這裏彈奏合歡琴,接着那只小靈鼠就在腳邊吃果子。是碰巧遇上了,還是它喜歡聽琴?喜歡吃果子?喜歡邊聽琴邊吃果子?
夙冰一個頭兩個大,這太乙鼠肯定就在上善天池附近躲着,如何将它引出來是個問題。
雖然被天雷給劈傻了,但也是個靈物,怕是不好對付。
她學着那天的模樣,找了一株果子旁坐下,從識海裏祭出合歡琴,開始胡亂撥弄。撥到手指都快腫了,哪裏有靈鼠的影子?兩個時辰過去,她開始有些急躁,秦清止那邊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幹脆等等再回來找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時。
收了琴豁然起身,正打算離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驀地傳入識海。
夙冰循着聲源探去,果然在一處岩洞那裏發現了一顆鼠頭,眸子禁不住一亮,手心提起一道靈力正想抓住它,忽然想起它不受靈力控制。夙冰踟蹰了下,邁了幾個步子,那小鼠向後退了退。
眼看它要走,夙冰急中生智,一拍儲物袋将阿呆祭出來。
阿呆正在澆靈草,被她吓了一跳,還沒等開口,就被夙冰拿着幻形珠變成一只老鼠,一個抛物線丢了出去。阿呆摔的頭暈腦脹,嚷嚷道:“你這是幹嘛啊?”
“多多不在,只能你來了。”夙冰指了指那塊兒岩洞,“引它出來。”
阿呆莫名其妙的扭頭一看,恰和兩只滴溜溜的鼠眼對個正着,它吓的四條腿不住哆嗦,天啊,老鼠,居然是老鼠!“你個殺千刀的,不知道老鼠也是我們的天敵嗎?!”
它顫巍巍的就朝回跑,夙冰撫着額直嘆氣,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沒用!
等阿呆一瘸一拐的跑來腳邊,抗議着恢複真身時,那只躲在岩洞裏的靈鼠也跑了出來,沖着阿呆的屁股上咬了一口,然後吱吱吱地叫起來。阿呆連吓帶疼,一跳幾尺高,再顧不上抗議,直接鑽進靈獸袋裏。
夙冰一顆心緊緊揪起,寬了寬靈獸袋的口子,眯着眼對靈鼠道:“乖,進來啊……”
靈鼠咬着爪子,眼珠子又滴溜溜的轉了轉,一個縱身跳了進去。
夙冰舒了口氣,心嘆道:小和尚,你該怎麽感謝我?
……
這廂秦清止被困在陣中一日有餘。
狐玉心有忌憚,不願同他正面交鋒,想來想去還是啓動陣法,逼他離開就是了,沒想到這厮居然能在妖陣中待那麽久,幾百只狐媚的迷惑下,依然可以坐懷不亂,連他的身都近不了。
狐玉決定親自出馬。
她倏忽化為一只九尾白狐,只見一道白光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入陣法中央,秦清止就閉着眼睛盤膝坐着,反手握着斬妖劍,插在靈石鋪就而成的地面上。
一貫溫和的臉上此刻冷若冰霜,且帶着一分執拗。
秦清止自認自己一貫圓滑,素不喜用這種激烈而又極端的手段,但今天他心口像是熨着一團火,理智似被灼燒,早就化成殘渣灰漬。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為何會控制不住心神,他就這樣坐着,目空一切,當真做好了開殺戒的準備,循規蹈矩的活了千年,放肆一回又如何?
“師傅……”
混沌中,這聲音令他渾身一顫,他眼皮兒微微動了動,卻還是沒有睜開。
一只纖細的手推了他一把,将腦袋擱在他的大腿上,鬧脾氣似的抱怨:“師傅,您怎麽又在修煉,就不能陪一陪鵲兒麽?每天總是打坐練功的,有什麽意思?”
幻象。
秦清止精通陣法,自然知道這裏面的玄妙,心一動,神亦動,他默念靜心祛妄訣,不予理會。那只柔弱無骨的小手順着他的胸膛攀上他的脖子,濡濕的唇瓣微微張阖,在他耳邊輕聲呵道:“師傅,你快看鵲兒美不美?”
食指瞄過他的眉眼,鼻梁,最後停在他的嘴唇上。
“你一直閉着眼睛,是不敢看我麽,你在逃避什麽?”
“我沒有。”
“既然如此,便将眼睛睜開啊。”
秦清止握劍的手在微微顫抖,倏地睜開眼睛,直視她:“睜開了又如何?”
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幻像,看到這張熟悉的臉孔,他的心還是緊緊一滞。其實他并不陌生,每一次閉關進階,最後神游牽絆永遠都是這張臉,就像是刻在識海裏一樣。
但他心裏再清楚不過,她已經死了。
握劍的手沉了沉,他起身一劍劈下,破除幻象!
狐玉被斬妖劍氣甩出陣外,一連幾個趔趄,捂住胸口吐出幾口血水來。再看秦清止的目光,愈發慎得慌。此時,從殿內漸漸走出一個傲然偉岸的男人來,海上落日将他的影子拉的颀長,卻又有些飄忽不定。見到秦清止,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擺擺手示意狐玉退下,狐玉正為難的緊,得了令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屬下遵命。”
指尖彈起一顆水珠,在方圓化為一層隔音結界。
邪皇才說道:“秦清止,你怎麽又來了?”
秦清止收劍落地,冷冷睨着他:“邪皇前輩,有幾句話憋在心中委實難受,還望告知一二。”
邪皇擡了擡手:“說。”
“千年多前騙我去萬壑谷,令邪闕散功,使我取到鵲兒魂皿的神秘人,是不是你?”
“是。”
“後來我去冥界,教我以生魂之術喚醒鵲兒的人,是不是你?”
“是。”
“給鵲兒姻緣線,教她施法之人,是不是你?”
邪皇毫不遮掩:“是。”
秦清止白皙的臉頰微微有些泛紅:“從一開始,你就設計想要奪我的舍吧?”
邪皇咦一聲,反诘道:“您這話說的我實在不明白,我自己有軀體,為何要奪您的舍?”
一路處于被人算計的憤懑之中,秦清止滿腔的怒火,經他問罷倏忽愣住。沒錯,千年之前他只有金丹初期,而邪皇已是大乘期,他奪自己的舍根本就毫無意義。
他沉吟片刻,問道:“那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邪皇道:“我煉制的丹藥,只剩下最後兩味引子了。”
“鳳凰獸和心魔獸的本命妖丹。”
“哪有那麽簡單,一萬年前我就曾抓住過鳴鸾,淬煉他的妖丹,可惜失敗了。”
邪皇攏着手,淡淡說道,“我又研究了五千多年,終于明白過來,火鳳之丹若是熾熱,必須令他嘗盡愛恨憎惡,于是我先後豢養了許多血統高貴的美豔妖修去接近鳴鸾。這魅羅千妖陣,當初就是為他才學的,誰知他審美奇特,竟看上一只尚未化形的烈火鳥,白白糟踐了我一番心血……
秦清止聽的一陣惡寒,大乘期妖修的性命,仿佛他手中玩物一般。
“這同我有何關聯?”
“自是為了邪闕。”邪皇眼都不眨地道,“他的愛恨憎惡本就比一般人強烈,無需我來引導,只是他心裏有障礙,一直無法突破大乘,修為不濟,同樣無法入藥。但等他沖開生死關節,以他二十多萬年的修為積累,憑我一人之力,不一定收拾過他。”
秦清止氣的都快笑了:“所以你想恢複我的魔格,留着我去收拾他?”
提起此,邪皇臉上才露出些許無奈:“我将師姐送去您身邊,也算報您昔日教導之恩,當然也想借她多少喚醒一些你前世的記憶,動搖您的心思,令您自己想起來最好。哪知您這一世固執的就像一塊兒木頭,我無計可施,才将那縷神識捆在姻緣線中。但我不曾料到,您竟自毀金丹,自廢神識……”
“住口!”秦清止打算他的話,揚起劍來,“就算是死,我也不會受人操控。”
“您現在不是我的對手。”識海裏有靈氣湧動,邪皇放出自己的窺天道神識,穿過廣場,看到正匆匆趕來的夙冰,不由牽唇一笑,揮手扔給秦清止一面鏡子,“這是玲珑剔透鏡,你不妨照照看。”
秦清止并不想接,卻鬼使神差的接住。
眼尾掃在鏡面上,自己的臉而已,有什麽奇怪的?
夙冰收了太乙靈鼠之後風風火火的趕回來,離廣場還有很遠一段距離,就忽然被一道黑風從頭卷到尾。她唬了一跳,本能的想要召喚血牙,但看這黑風似乎是邪皇的法寶,她抵抗也無用,就停下手裏的動作,須臾之間被他扯到面前。
黑風散去,夙冰摔在地上。
“師傅,您沒事吧?”她踉跄着站起來,走去秦清止身邊,神識卻一直留心着邪皇的一舉一動,此人修為頂級不說,城府極深,利于謀劃,最善攻心,實在是個很可怕的對手。
只是沒了古墓那條線,去哪抓他的弱點?
隔了很久,秦清止才說:“沒事。”
原本還有一些事情想問邪皇,但夙冰一出現,他突然就沒了心思。打算将手裏的玲珑剔透鏡扔回給邪皇,帶着夙冰離開,但鏡子抛出去那一刻,他餘光猛然瞥見鏡面上的倒影!
他虛空一抓,又将玲珑剔透鏡抓了回來!
看他神情有些異樣,夙冰試探着問:“師傅,怎麽了?”
秦清止沒有說話,目光就定格在鏡面上,一動不動。夙冰生出幾分不安,湊上去瞄了一眼,她看着鏡子裏的人,鏡中人也同樣看着她,愣了片刻之後,她豁然向後退了兩步。
這是一面照魂鏡!
“難怪那妖孽一直纏着你。”秦清止原本緊繃住的臉,漸漸開始松動,“你果然沒死。”
“我不是金鵲師姐。”夙冰不知道怎麽解釋,那個明明就不是她,只是肉身而已,但她只要說出口,等于承認了她和辟雷珠的關系,等于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出去。
“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
“但我真不是啊。”
正惆悵着,腳下的靈石地面突然波動起來,周遭似乎有什麽爆炸的聲音,以及一股極為強橫霸道的力量,正順着地脈的紋路,一直向中心聚集。這是魅羅千妖陣被破掉的征兆,而且對方還用了十分古老的反噬咒!
夙冰的眼皮兒霍霍直跳。
☆、113化妖成魔(十)
莫非是大白?
夙冰很快就打消了想法,這才過去多久,他再神速,也不可能這麽快沖破大乘期的關卡。
邪皇倒是一派平靜,攏手站在高高的石階上,神情有些漫不經心,直到力量靠近,才召喚出自己的黑霧座駕,瞬間躲藏在裏面。黑霧逸出陣陣黑氣,同樣順着地脈迸發,将湧來的力量又沖了回去,兩股力量在半途相互較量,動辄一陣石破天驚。
這一較量就較量了一天一夜。
夙冰動也不敢動一下,只覺得腳下稍稍移動一步,就會被兩股氣流炸死。
狐妖的屍體飛了滿眼,邪皇收回魔氣落地,淡淡道:“萬載不見,佛聖,你修為愈發精進了。”
“阿彌陀佛。”
一個面容清俊的白袍和尚從海上漸漸飛了出來,面相瞧上去只有二十幾歲,眉眼慈柔,笑若溫蓮,但夙冰卻對他沒有什麽好印象,就算岳翎曾經做錯了,最後落得那般下場,再怎麽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會至死不見吧?就連明空子這種人渣,每次回來還先去拜祭一下岳翎,由此可知此人的心腸是有多冷硬。
當然,也可以說他佛心是有多堅定。
從癡情到絕情,佛聖既然能在修佛的道路走到今天,想必早就已經進入忘情之境。緣來緣去,聚散離合,無論佛與道,皆說一切自有因果定數,若佛聖天生注定與佛有緣,岳翎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成全了他的佛心,成就了一個佛陀。
既然衆生平等,為何一個人的存在,卻只是為了成全另一個人?
那自己的命數又是如何?
是成全的那一個,還是被成全的那一個?
夙冰微微攏起眉,神思紛動,不自覺的就多看幾眼。佛聖注意到她的目光,也投來淡淡一撇,并沒有過多停留,只斂目說道:“邪皇前輩,您曾經也是我昭延寺弟子,受我大乘佛法教化幾十年,應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寧慧先師為渡您向善而圓寂,您若再執迷不悟,豈非辜負了她一番善心……”
“同他講佛理,老禿驢你是不是瘋了?”
佛聖一露面,藏了許久的儒聖終于騎着他翠色毛筆現身,他袍子上前前後後共拍了十幾道避雷符箓,火紅的菡萏傘将腦袋遮的嚴嚴實實,不停揮舞着手中小扇,抱怨道:“哎,都說大乘期一步登天風光無限,豈知這東躲西藏日子哪裏是人過的?每一次出門真是将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啊!早知當年就剃個禿瓢修佛好了!”
聽他這不靠譜的言論,佛聖搖搖頭:“靳施主真是數萬年如一日。”
陣法既破,元嬰期的修士們開始在外圍大肆捕殺妖狐,邪皇冷冷一笑:“還有一個,怎麽不出來?”
儒聖呦呵一聲:“鬼婆子,邪皇大人念叨你了,還不趕緊出來?”
“就你多嘴。”
黑風滌蕩翻湧而過,鬼巫殊若隐若現的飄在門樓上,淩空一點,幾乎是瞬間轉移在幾人面前,蘊含辟雷力量的黑袍黑紗遮掩之下,愈發顯得十指血紅,有一股說不出的詭異。她瞟一眼兩聖,哼道,“時間寶貴,你們兩個老頭子來做什麽我不清楚,我的目的只有一個,搶辟雷珠!”
夙冰心裏正有些頓悟,被她一言驚醒,他們竟是為了辟雷珠?
看樣子這三人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