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22)

不知道辟雷珠和自己的關系,而是認準了在邪皇身上,但她還是下意識的垂下頭,盡量不表現出存在感。

秦清止在聽到“辟雷珠”三個字時,神情同樣微微一動。

說起此物,當之無愧是他的一場浩劫。

這世上知道辟雷珠存在的人并不多,就連他自己,也是因為金丹天劫時,才發現魂皿可以辟天雷的秘密。他素來求知欲就比一般修士強烈,兼之年少成名閱歷尚淺,琢磨不出因由,便将此事告訴一名與自己交好的族兄。

他這位族兄自小癡迷鑄器,且精于此道,同感好奇之下果真讓他研究出了一些門道,猜測魂皿裏面極有可能封印着一個器靈,一個擁有辟雷神火之力的強大器靈。秦清止欣悅之下,第一個想到的是他師傅,無極宗太上長老熙和聖君。秦清止是熙和聖君的關門弟子,收他入門時,聖君已是大乘大圓滿修為,然而從他入門那天開始,就從沒見他師傅離開過地獄岩。

大乘期修士的雷劫極重,金靈根或火靈根尚好,聖君偏偏是精純無比的木靈根,最怕金屬性的天雷。因此哪怕有再多可以防雷的法寶在手,也不敢輕易現身,不僅如此,飛升時隕落的幾率也比其他修士高出太多。

正是懷着這樣的目的,秦清止先後耗費三十年時間,終于解開魂皿的一些封印,但他祭出的,卻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秦清止當時十分驚訝,魂皿明明只是用來蘊養殘魂的,為何連肉身都能重塑?彼年他并不知道邪闕的存在,但對豢養此魂敢于逆天的前輩,卻是由衷佩服。

然而擁有辟雷力量的,乃是真正的靈,而非簡簡單單一具軀體,他又用了三十年時間,一心鑽研,奈何邪闕設下的封印太過強悍,他苦無結果。爾後去到冥界,遇到一名高階修士,得知一個以生魂渡死魂的法子。

所謂生魂渡死魂,又稱以魂換魂,就是以凡人嬰孩兒的生魂,隔着封印去吸食魂皿內的力量,說到底乃是一門邪術。秦清止修的正道劍宗,雖不忌殺生,也不是沒有殺過生,但讓他去殺才出世的嬰孩兒,他是萬萬做不到的,只能在冥界等了幾日,偷出幾縷因胎死腹中怨氣太重而堕入鬼道的死嬰魂。

結果根本無用。

秦清止自小性子固執,忙活了六十多年,一顆心幾乎剜在上面,一切只差最後一步,實在不願意放棄,權衡再三還是忍不住,一咬牙前去凡人界抽了一名嬰孩兒的魂魄。他告訴自己情非得已,只此一次,然而失敗後又不得不繼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有四……金丹期修士,凡人的性命在他手中猶如蝼蟻,漸漸的他開始有些麻木,認為弱肉強食,與人無尤。

縱然今日知道一切都是邪皇誘他入魔,但試問若他不願、不為,又有誰能逼得了他?

他早已不記得當年究竟殺了多少無辜嬰孩兒,才找到一個五行吻合磁場相近的靈魂,吸了魂皿內近一半的辟雷力量,親手造出一個金鵲出來。然而成功的喜悅過後,每每面對眼前這徒弟,總會想起那些死在自己手中的嬰孩兒,他教她讀書寫字,打坐練功,心裏的愧疚一天高過一天,待她也是日複一日的好,

魔障纏身,修為毫無進展,身為秦氏宗族的接班人,他的反常自然引起家族的重視。秦清止擔心金鵲的身份洩露出去,便打算将她趕出師門,也就在這種情況下,一貫溫順的徒弟,竟對他綁下姻緣線。

當金鵲被他祖父,當年無極宗長老院大長老處死之後,秦清止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中了情毒,還是他本身的劣根性。殺族兄,傷師弟,在南疆進犯北麓的時候叛離宗門,被邪闕騙着誤斬了淩夷道君一條手臂……

作得了惡事,卻消不下這孽債,他在善與惡這兩個極端之間,被撕扯的心魔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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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轉轉,一朝覺悟。

于是他自碎金丹,甘願廢除一身修為,自我驅逐在悔過崖,只求一個“清心寡欲,行止端正”。

秦清止這條求道之路,走的比旁人艱難太多,這顆道心,從動搖中漸漸成長到今日,卻又要面臨一次考驗。攏在袖下的拳頭微微攥了攥,秦清止苦笑着搖頭,邪皇是一定要逼着他再次堕魔麽?

其實只要自己道心足夠堅定,即便解開了魔格封印又如何?

憑自己千百年來的修煉,難道還無法克制、戰勝蕭白夜的意志麽?

心思僅是一動,儲物戒中的玉癸便在嗡嗡作響,有一些東西倏的鑽進他的識海中,迫的他一個趔趄,心神搖蕩,站立不穩,只能伸出手扣在夙冰肩膀上。

夙冰讷了下,擡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怎麽了師傅?”

“沒事,”秦清止定了定神,“危險,小心點。”

“恩。”

夙冰點點頭,其實現在她真沒什麽好怕的,因為辟雷珠根本不在自己身上,早就被邪闕給收刮走了。雖然她是器靈,但沒有辟雷珠在,根本無法融合,就是抓了她也沒意義。

想拿珠子,先去找邪闕,就看誰有那個本事找到他。

聽鬼巫殊說罷,儒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地表情:“你果然也是沖着辟雷珠來的!”對他們而言,太乙玄真之類的神器無非一件玩物,飛升在即,得到辟雷珠才是當務之急。

邪皇怔怔道:“你們找我要珠子?”

“少廢話,出手吧!”鬼巫殊血紅的指甲化為利爪,就向邪皇攻去!

“鬼婆子的脾氣,還是如此暴躁,怪不得單了一輩子也嫁不出去。”儒聖搖了搖頭,祭出同所有儒修一樣的本命法寶——一杆毛筆,在胸前寫寫畫畫,隔空擊出一道又一道的靈波。

佛聖自然也不幹落後,佛珠一顆顆的亮起,組成一個巴掌大的佛手。

四名大乘期修士打得如火如荼,光波四濺,靈石地板被掀開一層又一層。秦清止摸出幾個龜殼,前後左右各扔了幾個,口中念念有詞。夙冰朝他的防護陣中擠了擠,說道:“師傅,他們雖然各有可以防雷的法寶,但這麽不遺餘力的打下去,真不怕引來天雷嗎?”

“魅羅千妖陣被破除的時候,他們利用反噬陣的原理,以陣法殘餘的力量重新布出一個新的陣法,而且還在十二支位上埋了許多精火,可以辟雷。”秦清止布了防護陣,就袖手站着,“這位佛聖,是位破陣和布陣的頂尖高手,天賦遠在邪皇之上。”

夙冰哦了一聲,怪不得儒聖和鬼巫殊一直等到陣法布之好才現身。

“那咱們何不趁機離開?”

“走不了。”秦清止搖頭,“外圍被陣法封死了。”

“師傅你也破不了?”

“為師又不了解千妖陣,哪有這個本事?”

“別妄自菲薄了,師傅的本事如何,徒兒還是知道的,師傅是想留下來撿好處吧?”

秦清止不禁莞爾:“為師就是這種人?”

夙冰見他終于笑了,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氣,被玲珑剔透鏡照出魂魄來,不管她怎麽解釋,秦清止肯定猜到她和金鵲必有關聯。眼下他進階合虛在即,不知道會不會……

夙冰默默一嘆,懷疑他委實令人心酸,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

正想着,頭頂一聲悶雷炸起。

儒聖趕緊收手,鬼巫殊和邪皇随後停手,佛修雖然不怕雷,但三名大乘修士的大劫雷一起劈下來,他半條命估計也沒了。無奈之下,只好也停了手。邪皇落地後再度化為人形,問道:“你們如何知道辟雷珠的?又憑什麽認為,辟雷珠在我手上?”

“九字箴言:邪皇現,太乙出,辟雷落。”佛聖浮于半空,平攤一手,掌心現出一個人形嬰兒瓶,裏面的金沙已經滿滿當當,即将逸出瓶口,“貧僧十萬功德已滿,只想借太乙玄真一用,了卻當年一樁心事,即可心無旁骛的涅盤成佛。”

“哇,老禿驢你的十萬功德居然積滿了?”儒聖驅着毛筆飛過去他身邊,啧啧稱奇,“你失蹤了幾千年,就是為了四處尋找功德麽,真是佩服佩服!”

邪皇神色微蕩,喃喃念道:“邪皇現,太乙出,辟雷落?”

夙冰和秦清止同樣詫異的緊,他們原以為消息是邪皇洩露出去的,但看邪皇一臉木然的模樣,很明顯也是頭一次聽說。夙冰摸着下巴仔細盤算,這就奇了,是誰用這個消息将這三個老家夥引來的?

知道太乙和辟雷珠同時存在的,只有自己、小和尚,以及大白……

大白!

她想到的同時,秦清止和邪皇也差不多想到了,邪皇眉梢顫了顫,忍不住譏诮道:“邪闕你是在指望他們三個窩囊廢打敗我麽?你是太過擡舉他們,還是太小看我?”

大家同為大乘期,卻被人說成窩囊廢,儒聖不樂意了:“喂,怎麽說話呢你?”

“嗬,老子可沒指望他們三個廢物能打敗你,只想惡心你罷了。”邪闕的聲音突然就在幾人周遭炸開,令幾人紛紛戒備起來,“很明顯,你被惡心到了,不是麽?”

鬼巫殊防備道:“好厲害的傳音術!”

佛聖微微皺眉:“明明近在咫尺,但又悄無聲息,這是仙吧?”

“別探了,老子在這。”一道人影閃電似的劈下,霧氣散去,邪闕站在一根夜明燈柱上,居高臨下瞄他們一眼:“老子看的正熱鬧,你們怎麽就不打了?”

夙冰一陣腦殼疼,他依然是合虛修為,距離大乘期尚遠,眼下跑出來是找死的麽?

不過,他怎麽能躲開四人的窺天道神識?

夙冰皺眉盯着他,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兒,邪闕紫袍潋滟,穩穩立在燈柱上,潑墨長發散了一背,眉眼彎彎,唇角輕輕翹起,一副勝券在握的挑釁神情。

儒聖突然擊掌:“心魔化獸果真厲害,分魂離體,居然還有這般強大的力量?!”

他這一說,夙冰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分|身……

修士修到化神就能分|身,但假身一般只有真身的一成修為,哪怕修到大乘期,至多不過兩成。不過邪闕很顯然不一樣,自從當年在銅門山,夙冰就曾見識過他分|身的強大性。

“你就不怕,我将你的真身找出來?”邪皇抱着臂笑了,“就在附近吧?”

“你大可試試。”邪闕學他的樣子抱着手臂,側了側眸,眼神怠慢,言語更是清冷,“念在你也是個癡心人的份上,邪皇,別怪老子沒給你機會,将鳴鸾給放了,老子不殺你,再給你另指一條明路。”

“可惜,我壽數将近,等不及了。”

“停一下!”鬼巫殊冷冷打斷他們,瞪着邪闕道,“辟雷珠和太乙玄真,都是你編造出來,逗我們玩的?”

“你說呢?”

邪闕一揚手,兩指間現出一顆烏木珠子,“這就是辟雷珠。”看到鬼巫殊面具下的兩只眼睛亮了亮,他又笑着收了回去,“老子是分|身,這珠子當然也是幻象,老子看的比命還重的寶物,豈能随随便便拿出來給你們看?有本事就将老子的真身找出來,珠子就是你們的!”

幾個人都被邪闕搞的有些懵,不知道他在盤算什麽,鬼巫殊惱了,一拍手祭出一條追魂奪魄鎖,直沖邪闕打去:“真是嚣張,看我不将你的真身找出來!”

邪闕也不躲,憑追魂奪魄鎖從鎖骨穿過。

鬼巫殊阖上眼睛,以念力追索,結果卻陷入一陣虛空之內,驚訝道:“這不可能!就算你藏身在須彌芥子之內,我的追魂奪魄鎖也不可能探不到啊!”

邪闕揚眉一笑。

天際又是轟隆一聲雷響,驚的衆修士心慌不已。

佛聖忽然道:“你改了我的陣法,将精火石換成了引雷石?”

儒聖和鬼巫殊同時變了臉色:“你到底想做什麽?”

“你想引雷劈死我?”邪皇突然覺得,他有些高估了這只心魔獸的智商,他倏然化為黑霧,笑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早過了飛升時間,已經将身體同這黑蓮法寶融為一體,天雷對我的影響,已經小之又小。”

“你們的恩怨,關咱們什麽事?”

邪闕的大名,鬼巫殊自然是聽過的,雖然想要珠子,但她心裏着實畏懼,想着先保命要緊,活到這把歲數,沒什麽性命更重要的!說着就要離開,但才飛出幾步遠,就被一道閃電給劈回中心來!

她驚愕的望過去,對面的水門牌樓上,插着一柄三棱锏狀的神器,周身盡是雷電之光!

“居然是雷音轟神锏?”儒聖搖頭嘆道,“看來,只有這裏安全了。”

鬼巫殊急了:“你想要什麽?”

“他想吸你們三人的力量,助他本體突破大乘期,再對付邪皇。”秦清止睨了一眼邪闕,冷冷開口,“我說的對不對?”

邪闕不置可否:“貪心的人,總是沒有什麽好下場。”

一直沒吭聲道邪皇冷笑道:“你就不怕,我将辟雷珠的秘密說出去?”

“你是說她麽?”邪闕指着夙冰,忍笑道,“你大可以說出來,這個蠢女人身上的辟雷之力,早就被老子吸光了,不然老子一直跟在她身邊做什麽?”

說罷,他又挑釁地看向秦清止,“姓秦的,每一次都是你占盡先機,但最後的贏家不一樣是我麽?你知道為什麽金鵲至死,你祖父他們也無法分離她身上的辟雷之力麽?因為我師傅早有先見之明,若想吸收這力量,只能是對方心甘情願的以雙修之法渡給你,是不是,阿夙?”

幾人的目光,都在夙冰身上游移,直到這一刻才注意到還有這麽一個人。

窺天道神識來來回回的探過,魂魄的确非常普通,根本沒有什麽辟雷精火。

夙冰淡定自若的擡起頭:“你的意思是說,你先前為我刀山火海的,只是為了博取我的信任?”

邪闕扁着眼睛冷笑一聲:“總算你還不傻。”

夙冰笑着點點頭:“恩,那也值了,反正我也不吃虧。“

邪闕的臉就白了。

他設想了一萬個聽到這話時夙冰的反應,沒想到卻是第一萬零一個,果然他又輸了。而夙冰真為他的情商着急,這麽拙劣的報複手段,真是不夠看的,你若了解一個人,信任一個人,想産生什麽誤會其實很難。

他的本意,無非是斷了邪皇自以為掌握一切的後路,若說誅心,指不定誰是行家。

秦清止微微垂着頭,他攥緊了拳頭,手心裏全是汗。儲物戒裏的玉癸嗡鳴之聲,透過經脈傳到他的識海,一幕幕場景在識海內紛亂跳過,一張張臉無盡重合。

他雙手按住腦袋,只覺得頭痛欲裂。

☆、114覺醒(一)

黑雲壓頂,雷電在雲層之內蓄勢待發,天際扭曲成極為詭異的形狀,令人心下郁郁。又是一陣雷音轟鳴,每一下都仿佛炸在識海內,秦清止不得不盤膝坐下,雙手結印,試圖壓制住心中這股雜念。

豈料越是壓制,玉癸傳來的信息便越多。

宛如堕入一場繁華而又荒涼的夢中,須臾之間,滄海桑田。

夙冰離他最近,他的反常自然第一個發現:“師傅,你怎麽了?”

秦清止似乎堕入進冥想之中,毫無反應,夙冰以為他是有所頓悟,便也沒有太過在意,明知沒有什麽用處,還是揮手設下一層禁制,替他把一把關。

再回頭,廣場中央已經打上了。

邪皇化為霧狀飄在低空,一動也不動,這只心魔獸能想到這一招,确實有幾分能耐,不枉他耗費一番心思。自己的本意也是希望他能盡快突破大乘期,如此一來倒是省了自己不少時間,他估計也猜到了自己的打算,必不會出手阻擾,說不定還會相助,才铤而走險。

在說動手的只有鬼巫殊。

鬼巫殊看似溫和,實則是個不折不扣的爆脾氣,自然忍受不住這種挑釁,經不住邪闕三言兩語,就抄家夥動起手來。邪闕雖然只有合虛初期,又只是一道分|身,但鬼修最怕天雷,根本不敢使出全力,畏首畏尾之下,完全讨不得什麽便宜。

佛聖念了聲阿彌陀佛:“靳施主,你不去幫忙麽?”

儒聖正忙着補充辟雷符箓,頭也不擡地說道:“我和鬼婆子都會招天雷,她一個已經挺危險了,我若再出手,豈不是死的更快些?更何況那只心魔獸只是一縷分|身,就算打死了,又有什麽意義?”

佛聖微微颔首。

“你又不怕雷,怎麽不去幫忙?”儒聖貼完符箓,将金火傘固定在腦袋上方,摸出先前沒畫完的竹簡,繼續寫寫畫畫,“他的目标,也有你一份,今次想要獨善其身,怕是不太容易。”

“你沒看到巫施主打在那妖修身上的力量,都被他吸收了麽?”佛聖雙手合十,凝視着場中,淡淡說道,“妖修施主練的這門功法,的确十分厲害,再找不出他的真身藏在何處,吾等危矣。”

儒聖嘴角噙着一絲笑:“所以找到他的真身,才是當務之急。”

佛聖了悟道:“吸罷這麽多力量,真身必有所波動。”

大乘合虛境界的高階修士鬥法,就算站在秦清止的防護陣中,夙冰的眼睛耳朵也會有一些充血,她的神識早已緊閉,但依然可以聽見兩聖談話。三名大乘修士,鬼巫殊是最不成氣候的一個,與此相反,佛聖其人則是擁有大智慧者,不然也難以積滿十萬功德,修為暫且不說,單是他不懼怕雷,等于沒有弱點,連邪皇對于他的出現,都有些心怯,邪闕又該怎麽對付?

就別提儒聖了,雖然接觸寥寥,但夙冰以為此人才是最深不可測的。

邪闕這真是在玩兒命啊!

正捏着一把冷汗,夙冰忽然覺得丹田內一陣絞痛,金丹運轉的速度,似乎也較之前快了許多。她稍稍迷瞪了片刻,立刻明白邪闕的真身藏在哪兒了!就在她丹田那顆黑色珠子裏!

這家夥、這家夥居然在她丹田裏築了一個巢穴閉死關?!

夙冰額角青筋不住抽搐,又不敢表現出絲毫異常,生怕被那兩聖瞧出什麽端倪來。力量越吸越多,夙冰腦袋上開始冒出煙霧來,自然引得兩聖側目,夙冰閉了閉眼,一手背後,佯作有所頓悟的模樣,繼而盤膝坐下,調轉丹田內的力量,企圖遮掩過去。

妖丹同金丹不同,是種很奇特的東西,可以拿來煉藥,也可以拿來助漲修為,一只妖修在其他修士的丹田內閉死關,這種行為等同于自殺,只要對方有一絲貪念,就能輕輕松松的将他完全吸收掉,大幅度提高自己的修為。

因此這是連築基小妖都不會幹的蠢事。

兩聖自然不會想到這層。

夙冰一腦門子汗,手腳都有些僵硬,丹田裏脹滿了氣,那顆黑色珠子如心髒一般不停跳動,她覺得自己就快要被氣流炸開。不行,一定要穩!夙冰默念靜心訣,屏住呼吸,封住五識,感受那股氣穴的運行方式,應和黑珠跳動的頻率,呼吸吐納……

再到後來,她已經能夠自由掌控,便又從睜開眼睛從地上站了起來。

儒聖收回目光:“這小姑娘不簡單。”

佛聖置若罔聞,摸出一個羅盤來,研究半響:“看這妖修施主的模樣,真身不可能距離此處太遠,定在方圓千丈之內,否則力量便會散去。怪哉……怪哉……”

一語罷,一道天雷劈下來,直接在地面砸出一個凹洞!

鬼巫殊知道自己讨不得便宜,而且體內力量流逝的速度極快,根本來不及補充,心裏想着收手,就朝儒聖身邊飛去。儒聖眼疾手快,收了竹簡就要跑,迎頭一張大網落下,攏在兩人頭頂上。

邪闕居高臨下看着他們,就像看着甍中之鼈,嗤笑:“越是大乘期,越是窩囊廢。”

越是大乘期,越是窩囊廢……

這句話如同利箭一般,直穿入秦清止的識海。

再也壓制不住那股力量,他驟然将眼睛睜開。

瞳孔由散轉緊,一點點的凝聚。

“師傅?”夙冰只覺得一股冷風從脖子裏倒灌進去,脊背一陣發寒,她轉過頭,本想看一看秦清止是怎麽了,結果一對上他的眸子,體內的靈氣仿佛在一瞬間都凝固了。

她晃了晃神,試探的喊了一聲:“瞎子師傅?”

地上的人愣了片刻,脫口而出:“小七?”

夙冰一瞬間就呆住了,因她入門最晚,排行第七,這世上會叫她“小七”的,除了流光師伯,師兄師姐,就只有一個人。她怔怔看着秦清止,眼神裏充滿了疑惑,當然,也充滿了希冀。

“怎麽又變了個模樣騙我?”

秦清止顫巍巍地站起身,仿佛歷了一場大劫,體虛氣乏,反手勾起指節,拂了拂袖子上的灰,目光掃過周圍,忽又怔住,“我這是怎麽了?又走火入魔了麽?”

一言一行,舉止神态,實在由不得夙冰不信,她伸出手來捂住因為驚訝而張大的嘴巴,鼻翼有些微微發酸。

“師傅。”

這一聲不是夙冰喊的,而是邪皇,“恭喜師傅,您終究是回來了。”

秦清止看他一眼,神情帶着一絲探究:“你是個什麽東西?”

邪皇倏忽落地,化為人形,擡眸與他對視。秦清止仔細辨了辨,忽地想起什麽來,愕然道:“你是司徒延?”起初一片模糊的識海,這會兒漸漸開始變得清晰起來,清晰的一陣心驚!“我是蕭白夜?”

其他人無不愣住,搞不明白這究竟唱哪一出,尤其是邪闕,眼皮兒忍不住跳了跳,他本來想先困住儒聖和鬼巫殊,引雷吞他們魂魄,這會兒被秦清止搞的心煩意亂,也顧不上了:“你又發什麽瘋?”

秦清止看他一眼:“你又是誰?”

邪闕就笑了:“你說我是誰?”

“他是邪闕。”邪皇攏着手,冷不丁地道。

“邪闕?”

秦清止默默念着這個名字,一對兒眸子冷若寒潭,一瞬不瞬盯着他。一幕幕光影閃過,腦子裏轟地一下炸開,雙眸亦是血染一般的紅!夙冰在一旁看的膽戰心驚,有些摸不着頭緒,只聽師傅冷冷開口:“邪闕,我強忍着一口氣,分離了一部分神魂出來,就是為了等你。”

邪闕上下打量他一眼,比起秦清止來說,他更了解蕭白夜,這股氣勢,這副神情,他心裏也打起了鼓:“你等老子做什麽?莫不是同老子鬥了兩輩子,末了發現愛上老子了?”

“屠我谛聽城,殺我一族人,這筆血債,你要怎麽還?!”

夙冰當場就愣住了。

邪闕同樣愣了片刻之後,惱的直跳腳:“你開什麽玩笑?!老子若有那個能耐,早就做了!老子沒做過的事情,由得你來污蔑!”

☆、115覺醒(二)

夙冰忙不疊地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秦清止沒有說話,他幽幽轉頭望向夙冰,一言不發,但眼風卻如一道利箭,幾乎可以穿透夙冰的心髒。夙冰手腳一陣冰涼,打了個寒顫,忍不住漸漸垂下腦袋,低聲道:“師傅,您別這樣看着我,我記不得了。”

一聲“孽障”未曾出口,聽了這話,秦清止目光閃了閃。

夙冰補充道:“奪舍重生之後,有些記憶,似乎被人抹去了。”

秦清止度她神色:“誰?”

夙冰一直以為是他抹去的,如今看來似乎不是了,誰有這個能力又有這個機會?她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投向邪闕,這一抹複雜的眼神令邪闕悲憤交加:“你懷疑我?!”

夙冰斟酌再三,搖頭:“不,我相信你。”

“邪闕,當初留下你,果真禍害。”唇畔冷冷勾出一個弧度,一道道黑氣從玉癸中洩出,絲絲纏繞在秦清止身上,順着肌膚紋理漸漸爬上他飽滿而明淨的靈臺,充盈進他四肢百骸之中,“你以為,我找不出你的真身?”

邪闕的臉色一變。

“窺不破,無非就是寄居于誰身上罷了。”

秦清止指尖一繞,一團炎火跳躍了起來,冷道,“順你之妖息,焚了寄主便是,有何難?”

夙冰的臉色跟着變了。

邪闕咬了咬牙,伸手向夙冰虛空一抓,直接将那顆黑色的丹珠抓了出來,只聽砰地一聲,分|身同真身瞬間融合成一體。秦清止微微側目,睨了夙冰一眼,一貫的不辨态度。

事态急轉直下,儒聖他們安靜的毫無存在感,紛紛露出看熱鬧一樣的神情。

起先他們都以為秦清止是被其他修士奪了舍,還在想何方神聖如此厲害,化神期修士的舍也能奪?要知道化神期可是分神大境界,周身氣脈早已通暢,處處為魂,處處為身。這會兒忽然反應過來,這不是奪舍,這是回魂!這人究竟是誰,明明與他們一樣的境界,為何力量強的如此不可思議?

邪皇也不曾料到,蕭白夜的回魂天術竟然這般厲害,他開始有些擔心,這只心魔獸還不曾突破大乘期,萬一死在他手上,那該怎麽辦?與此同時,邪闕自己也有些怯場,他天不怕地不怕,死都不怕,就是有些心怯蕭白夜!

因為追溯上古時期,每一次他都輸給這個人,而且輸得一敗塗地!

久而久之,這個人幾乎成了他逃不開的魔障!

所以秦清止向他出手的時候,邪闕一時竟都忘了躲,直到一股黑氣迎面撲來,才想起來招出防禦法寶去抵擋。不由暗罵自己一聲,就這樣的心态,難怪轉生了二十多次,始終無法突破大乘期的關卡!永遠都只能東躲西藏的過日子!

欣喜伴着驚恐過後,夙冰的心境反而一片澄明,她望着半空中的兩人,心想這其中肯定是有什麽誤會,憑她對邪闕的了解,損人利己的壞事兒他一定會去幹,前提是他得有這個本事。

別說去屠城了,這都過去二十萬年,面對一個将醒未醒、力量殘缺之人,他還戰戰兢兢的。

夙冰有些怒其不争,但轉念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對面那個可是她師傅。

但看他一直畏首畏尾,絲毫沒有先前以一對三的篤定自信,又忍不住搖頭。

夙冰曾經以為,這世上唯有力量才是最永恒的,直到今天才明白,世人都有自己過不去的劫,無法戰勝的永遠不是一個強大的對手,而是自己的恐懼心。若是邪闕能夠戰勝這股根深蒂固的恐懼之心,根本不必吸收誰的力量,憑他自己的積累,自能突破瓶頸,進階大乘。

其實她自己不也一樣?

從來活在師傅的庇護之下,她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總以為這世上所有的一切手到擒來。奪舍重生之後,她謹小慎微,處處忍讓,以為自己如今能力不濟,無人庇護,保命才是最要緊的,等擁有力量之後,再揚眉吐氣不遲。

原來她錯了!

一切的一切,皆因為她心性不夠強大,意志不夠堅定,離了師傅的守護範圍,她就是一個亦驚亦恐的廢物!和那些依傍男修的女修有何區別?!她從沒把自己當成一個強大的個體,一心想要尋求庇護,曾經是師傅的力量,現在是她自己的力量!

一心修煉得到的力量,難道只是為了遮掩自己的懦弱而存在?!

夙冰閉了閉目,覺得齒寒。

邪闕真身一現,合虛期的修為自然引來天劫,一道道天雷迎頭劈下,若不是之前同夙冰雙修,妖氣中融了不少辟雷精火,又有辟雷珠在手,一準被雷劈成重傷。

秦清止這具身體只有化神,哪怕修為已經突破了大乘期,天劫依然沒有為難他的意思,但同邪闕這麽不依不撓的糾纏下去,還是有不少天雷落在他身上。

原本看熱鬧的全都看不下去了。

邪皇早将身體鑄成法寶,并不怎麽懼怕天雷,但他還是穩穩躲在自己的黑蓮之內。兩聖和鬼巫殊則聯手築起一層防雷罩,臉上皆有些惶惶之色,尤其是佛聖,他覺得自己若被雷給劈死了,那才真是最冤枉的。

整個島嶼都被陣法封死,邪闕這會兒才知道自己是作繭自縛,一道道天雷劈下來,靈石石板早被掀了個幹幹淨淨,島嶼開始向下沉,一尺,兩尺,一丈,兩丈……

龍吟海嘯,海水已經淹沒至夙冰的脖頸,她依然沒有飛起來的打算。

而是将目光投向其他幾位大乘期修士。

師傅比他們強大的地方,就是師傅無所畏懼。

小時候她不愛喊師傅,只喊他白夜,還笑他白夜這名字好生奇怪,白天也是黑夜,那豈不是瞎子師傅?師傅便将她抱在腿上,笑道瞎子才最好不過,因為看不到這大千世界,才自成一個小世界,無人可犯。

他的心性和意志,無懈可擊。

所以他不怕心魔,而是心魔懼怕他。

夙冰在無極宗卑躬屈膝那十幾年,一直以來做夢都盼着這一天,希冀一睜開眼睛,她又身在上古時代,亦或是秦清止哪一天突然想起了一切,像從前一樣對她寵愛有加。

但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她卻好似從夢中真正的蘇醒過來。

于是她淩空而起,迎着道道驚雷,震聲喊道:“師傅!”

秦清止沒有回頭:“有話等等說。”

“太師傅告誡您的話,難道您全都忘記了?”

“太師傅?”秦清止手中的魔氣微微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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