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23)

夙冰穩了穩聲音,學着一宗大長老語氣說道:“清止,為師不求你光耀宗門,更不求你有所作為,唯願你此生清心寡欲,行止端正,凡事問心無愧……”

“清止……”

秦清止偏了偏頭,這話他的确是聽過,但是在哪裏聽過?鬼巫殊他們全都被雷劈成重傷,真不想秦清止這麽玉石俱焚的打下去,也跟着有氣無力地道:“熙和聖君若是知道自己的徒弟是個魔,肯定得從仙界氣回來!”

“熙和聖君?”

秦清止喃喃念着,陡然一道天雷劈在頭頂,他渾身一顫,這一世的記憶陡然竄上心頭,猶如當頭一棒,打的他驚惶失措!夙冰看的有些不忍,她就知道,如果有一天他想起所有的事來,一定會是現在這個狀态。

“我是秦清止,不對,我是蕭白夜!”

“不對,我是秦清止!”

“我到底是誰?”

眸子裏渾濁一片,秦清止整個人處于半瘋半癫的狀态,毫無征兆的就飛走了!

而且這外面陣法重重,根本不知道他是如何飛出去的,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陣法就被他給破掉!整座島還在繼續下陷,海水一點點淹沒了殿頂,将這裏的繁華亦或是悲怆,全都掩蓋的一絲不剩。

天雷還在繼續,因為受了重傷,一時間人都跑了。

儒聖離開之時,特意留意了一下夙冰,所有人都被天雷劈的不成人樣,只有這金丹期的女修士一點兒事兒也沒有,天雷仿佛長了眼睛,處處躲着她走。加上之前邪闕他們的态度,儒聖仿佛明白了些什麽。

他沖着夙冰勾了勾唇角,再度拿出自己的竹簡,一面飛離,一面揮動靈器,在竹簡上又添了幾筆。

邪闕總歸是被雷給劈習慣了,也沒着急去躲,只是怔怔看着秦清止離開的方向。

邪闕從來都沒想過,這個人也會有這一天。

在他的印象中,這個人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比他身為神尊的師傅,更像一尊難以撼動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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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弱點,我師傅也一樣,哪怕他老人家曾經百毒不侵,輪回一遭,也成血肉之軀了。”夙冰反手撐起一層防護罩,飛去邪闕身邊,替他撐住天雷,淡淡一笑,“所以沒什麽可怕的,不是麽?”

“你在嘲諷我?”邪闕話說的很大聲,卻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心有畏懼沒什麽丢人的。”夙冰加重手中防護罩的力度,擡眸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正是因為畏懼天道,畏懼生老病死,畏懼一而再再而三的輪回,咱們才會修煉,而修煉的目的,不就是戰勝畏懼?同時因為戰勝而了解,因為了解而更加畏懼……”

邪闕微微一愣,這才看向夙冰:“你似乎感悟良多。”

夙冰笑了:“一點點而已。”

“你不去追?”邪闕指了指秦清止消失的地方。

“我追不上。”夙冰順着那方向望了一眼,略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師傅他會回無極宗的,我等等也會回去,但這一關,必須要他自己闖過去。”

邪闕想了想,說道:“你師傅說的事情,我沒做過。”

夙冰嗯了一聲:“等他平穩一些,我會找個時機問上一問,如果只是誤會的話,總會有解決的法子,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不過這段日子你要委屈一下,別被他找到了。”

邪闕臉上白了一片:“你真以為我怕他,我只是……”

“其實你一點也不比我師傅差。”

一聲驚雷劈下來,夙冰打斷他的話,篤定道,“你脾氣雖然差了些,但你熱血、執着、敢于犧牲,越是同你相處,越是能看到你的優點,這些我師傅身上都沒有,所以無需妄自菲薄。”

邪闕愣住了:“你……”

其實他之所以這麽心怯蕭白夜,就是覺得一旦此人出現了,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會付諸流水,就像當年他跟在夙冰身邊那麽多年,只因為蕭白夜一句“此獸暴戾,不服管教”,夙冰就能眼都不眨的要了他的命。

雖然那只是具假身,但在他心裏卻是一道極重的烙印。

“你不要再去想那些歪門邪道了,專心閉關去沖擊大乘境界吧,邪皇有黑蓮,你也有辟雷珠,放手一搏,勝負誰又知道?至于師傅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夙冰彎了彎眉眼,推了他一把,“或許今天這場變故,就是要給你一個教訓,讓你知道作弊的害處。”

“下手這麽狠。”邪闕重傷在身一直強撐着,這會兒被她推的一個趔趄,哎呦一聲,“謀殺親夫啊!”

夙冰笑了笑,沒搭理他。

天際的黑雲漸漸散去,眼前的世界終于漸漸明朗起來,邪闕帶着辟雷珠就走了。飛的老遠,他回過頭,夙冰還站在原地,目送着他離開,忽然間他心頭如這朝陽一般,升起一股淡淡的暖意。

他想,他已經明白自己為何一直不得要領,無法突破大乘境。

這一次應該不會再失敗。

等邪闕走了之後,夙冰一直沒有動作,她已經摸到了金丹後期的門檻,只是現在沒有時間閉關。穩住了靈氣,她開始忖度自家師傅的心思,如果換了是自己,最先會去哪裏?

很快的,她想到了隴西魔域。

夙冰前腳才要趕過去,又想起靈獸袋裏的太乙靈鼠來。

先去和夙曦他們彙合吧。

☆、116方寸乾坤(一)

夙冰從東陵書院飛出後,找了很久才在一個島上找到他們,打開儲物袋将太乙靈鼠拿出來,兩人頭對頭研究許久,也沒研究出個所以然。可悟抱着那本無字書,又看看夙冰手裏的老鼠,無奈極了:“這就是命啊!”

“總會有辦法的。”

夙冰以靈力探了探,皺起眉,神器這類東西她根本不懂,剛才應該問一問邪闕才對,眼下再想找他可就難了,思忖片刻,提議道,“不如先去尋我師傅吧,他老人家學識淵博,沒準兒會有辦法。”

眼下再沒有更好的選擇,可悟只能表示贊同。

夙冰來時搭乘的是九麟島特制之船,如今想回去真就難了,路途遙遠不說,飛行高度的選擇十分重要,飛高了會被氣流卷走,飛低了會被海嘯吞噬。夙冰自己禦風,讓風聲獸馱着可悟和夙曦,一路向西飛了将近一年,不論神識探出多遠,始終一片汪洋大海。

停下歇一歇,才補充完靈力,就遇到了一只六階烏賊海獸攔路。

幾乎是習慣成自然,血牙不召自現,環繞在身邊,夙冰展袖落迎上去,同它纏鬥一番。這種海獸雖然修為不高,但打起來很傷神,一旦落敗它們就會鑽入水中去,時不時搞個突襲。

夙冰手裏沒有水系靈獸,自己也不精通水系的法術,确實吃虧。

這只海獸見狀不妙,果然就入了水。

夙冰先前還會下水去斬草除根,幾次之後發現靈力消耗太大,也就不管了,直接道:“咱們快走。”

飛了沒多久,感覺水下似乎有一波妖氣。夙冰放出神識一觑,那只妖獸居然喊了一堆同類出來,為首一只已經有八階,相當于人類元嬰後期修為,竄出水面的時候,直接化成人形。

夙冰的嘴角很難忍住不抽搐。

從沒見過這麽醜的化形,或許真身是烏賊的關系,臉上一道道的全是黑印,光禿禿的頭皮,還呈現葫蘆狀,足足有八條手臂,手掌寬大,但手指卻如嬰兒般軟趴趴的。

風聲獸看着他的手,心道一條油炸,一條清蒸,一條……

夙曦當場就要吐:“好醜!”

可悟摸摸他的腦袋,一本正經地道:“善哉,嘲笑人是不對的。妖修麽,誰不想像你父親或幹爹一樣英俊美貌,但自然災害,總是難以預料。”

那烏賊精惱了,射出一道黑液就向他們攻去!

夙冰驅使着血牙,“呯”的一聲将黑液兜住,再甩回球:“前輩,有話好好說。”

烏賊精聽了手下來報,說海域上來了一只女修羅,原本并不在意,以為一個金丹中期的女修士再厲害能怎麽着?這回見她一出手,果有幾分能耐,便多看了幾眼:“臭丫頭,乖乖束手就擒,本大王給你個痛快!”

妖修的化形相貌,亦是其修為的外在表現,這只烏賊精明顯修為不濟,估計是得了什麽機緣一步登天才化形的,因此夙冰并沒有将他看在眼裏。但海面下足足有七八十只海獸,最差的也是金丹初期,群戰起來,她的靈力怕是消耗不起。

烏賊精見她沉默不語,怒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對于這種單細胞沒甚智商的妖獸,除了死磕之外以夙冰的智商同樣想不出什麽好辦法,她放出神識查探周遭百丈中之內的環境,此地海域茫茫,正是殺人放火的好地方。于是她召喚血牙,化為一層防護罩,盤旋在風聲獸身側,将他們籠在其中。

心念一動,再召喚出金剛伏魔鐵,冷道:“前輩既然這麽說,那就別怪晚輩不客氣了。”

話音未落就向烏賊精打去!

烏賊精每只手各現出一樣法寶,齊齊朝夙冰打出光波,有噴水的,有噴毒液的,還有噴火的。夙冰轉動手裏的伏魔鐵,撐起一層保護結界,迎着沖擊力就上了,愈發不将這貨看在眼裏。

烏賊精就這點兒本事,見降不住夙冰,忙道:“你們都愣着幹嘛,還不快出來!”

原本看熱鬧的小烏賊即刻應了一聲,紛紛從海下跳了出來,各展本事的向夙冰和風聲獸他們攻去。夙冰最拿手的就是宰殺妖獸,對它們的行事做派了若指掌。但風聲獸那邊就扛不住了,妖獸對妖獸,它頂多一敵二,加上夙曦還小,一點力量也沒有,可悟又不能使用法力,只有挨打的份。

夙冰一面殺海獸,一面還得控制住血牙月魄輪保護他們,分神又有些乏力。

思量罷,她将伏魔鐵向上一抛,雙手結印:“天生道,道生火,地載乾坤,破!”

一道道火種在四面種下,将這群海獸團團圍住,擺出一個火蔑殺絕陣。經過神龍廟十幾年的修煉,她學的都是一些刁鑽古怪的陣法,再加上邪闕的引導,已經可以将魂魄裏隐藏的精火祭出使用,只是這精火非危急關頭不得放出,若是讓其他高階修士看見,可就完了。

陣法布下,夙冰趕緊摸出幾顆補氣丹吞下,防止丹田靈力虧損的太重。

烏賊精哈哈大笑:“你是不是瘋了,這可是海啊!你放火蔑殺絕陣?!”

其他烏賊跟着一起笑,夙冰也笑:“誰說在海上,火就燒不起來?”

烏賊精笑的愈發歡暢,笑着笑着就笑不出來了,火種種下,一個大浪襲來,火焰居然從水中竄了出來,連綿一片,在海上蔓延開。只聽幾聲慘叫,一只海獸的觸角迅速燃燒,它忙就朝海裏鑽,但海面像是被冰封住了,根本下不去。

同伴見狀趕緊揚起觸手向它身上噴水,誰知噴的如油潑一般,火焰瞬間暴漲,直接将其燒成渣渣。

夙冰空虛一抓,一顆妖丹到手,直接扔給夙曦。

夙曦啊嗚填進嘴裏,揚起粉嫩嫩地小臉:“好甜啊師傅!”

“還打麽?”夙冰站在陣法中央,道袍獵獵,目色幽暗,冷冷盯着那只烏賊精,“修煉至化形,你也是得了機緣的,若是再糾纏下去,散了千年道行可就什麽都沒了,想清楚一些。”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烏賊精被火炙烤之下,依舊冷的發寒。

“打不打,一句話。”夙冰冷眼看他,眼風淩厲。

一衆小獸全都吓的要命,期待着望向自己的老大,烏賊精只好道:“記着,非我怕你!”

群居妖獸的頭領一言九鼎,夙冰是知道的,于是她也不廢話,雙手再是一結印,破掉了自己設下的陣法:“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走吧,今後休在作惡。”

小海獸們心急火燎的跳下海。

烏賊精冷冷一笑,也跳了下去。

“施主何時便的如此講究道義,實在是……”可悟搔搔腦袋,表示不解。

“嘁。”風聲獸連顆妖丹也沒落手裏,心裏不爽,不管不顧地道,“什麽火蔑殺絕陣,火怎麽能在海裏燒?只是障眼法,吓吓那些家夥而已,她根本就打不過,所以耍詐!”

夙冰皺眉:“別說了,小心他們去而複返。”

夙曦打着飽嗝,拍着肚皮道:“不對啊,那這只海獸怎麽死了?”

風聲獸又嗤笑一聲:“挑了一只最弱的,趁它不注意在它體內種下火種,拿來殺一儆百的!”

夙曦拍手:“師傅真厲害啊!”

夙冰沒有功夫聽他們閑扯,她禦風飛高了一些,将神識一點一點散開。她耍詐的原因,一是不想消耗太多靈力和體力,二是有一瞬間,僅僅是一瞬間,她似乎嗅到了一股龍騷味。

不是邪闕的味道,難道是真龍?

“走。”

夙冰收回金剛伏魔鐵,并沒有收回血牙,繼續在身邊環繞着,以防不測。才走了沒幾步,果然那股龍騷味越來越重,看來對方有些按捺不住了。敵在暗我在明,太過被動,夙冰傳音給風聲獸:“待會兒若有危險,你帶着他們先跑回宗門去,這裏應該距離玄音門不遠了,有事兒的話找元寶也行。”

風聲獸正不滿着,聽了這話一愣:“有強敵?”

夙冰沒回話,揚聲道:“前輩,鬼鬼祟祟的跟了一路,到底想做什麽?”

海風呼嘯過耳,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聲響。

風聲獸道:“最近海獸頻繁出沒,你是不是神經過敏了?”

夙冰垂了垂眼睫,又道:“前輩,莫不是怕了?”

須臾過罷,果然一股真龍之氣從海下湧出,出水的竟是一條長約七八丈的金龍!風聲獸瞬間就吓呆了,等回過來神,扔下夙冰撒丫子開始狂奔!這條真龍夙冰是見過的,正是上次同邪闕死鬥的真龍族之王!

金龍俯視着她,不言語。

一股威壓迎頭迫下,夙冰雙膝打了個彎,又直起來:“您一路尾随,還不曾看夠?”

金龍甩了甩尾巴,微微笑了起來,笑聲如銀鈴一般悅耳:“居然被你給發現了。”

夙冰愣怔住,若是她沒記錯的話,這是條雄性的真龍,怎麽它發出的聲音聽上去是個雌的?錯愕片刻之後,夙冰溫文有禮地道:“前輩,不知您找晚輩有何指教?”

“你也不要多心,我不會傷害于你,不過看看而已。”金龍盤着身子,尾巴甩在海水裏,有一搭沒一搭的翹着,随便一動,就是一股巨浪,“看看你這女人有何本事,能讓邪闕一直不肯飛升。”

“你錯了,他不是不肯飛升,是心魔太重而無法飛升。”

夙冰糾正道,随後眉頭略一皺,“你不是真龍王?”

金龍眯起眼睛:“我也沒說我是啊。”

但這身體确确實實屬于真龍王,夙冰有血牙保護着,都覺得周身寒毛豎起。真龍王修為不低,又有真龍之氣護身,就算邪闕或鳴鸾想奪他的軀殼都不容易,誰又有這個本事?

除非不是凡人界該有的……

她曾聽誰提起過,一旦飛升之後,修士是不能私自下界的,因為天地之間的天罡正氣會侵入仙魔之體,輕者殘,重者死。但不乏有些能耐的天界修士,可以使用移魂術,仙體不動,只魂魄出竅,附在凡物身上就是。

夙冰揣測道:“前輩莫非來自天界?”

“準确來說,是天魔界。”金龍斜了斜眸子,自報家門,“你師傅許是聽過這個名字,魅千蘿。”

“上古妖王……”夙冰一陣驚訝,“前輩您這是……”

她想起之前在真龍神廟藏匿的十幾年,一切順風順水,連個蝦兵蟹将都不曾見過,任由他們在裏面修煉。夙冰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現在想想,原來是她暗中相助。以及邪闕上次在東陵書院改動陣法引雷,那麽短的時間內,就算再怎麽精通千妖陣,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但魅千蘿就不一樣了,那陣法原就是她自創的。

哪怕對方不是為了自己,她亦感激:“多謝妖尊。”

一個“謝”字,令魅千蘿眯了眯眸子:“活了幾十萬年,什麽沒見過,我可不是拘于小節的小妖。”

夙冰有些不明白她所指為何。

“只要他能順利飛升,你覺得你會是我的對手麽?”魅千蘿睨她一眼,“別太天真了,你如今占着重修的光,進階才比旁人快一些,但結成元嬰之後,優勢就沒了,憑你這靈根資質,至少也得上千年才能飛升,或許飛升不能,也不一定。”

夙冰神情一派淡然,勾了勾唇角,垂着手不說話。

魅千蘿冷笑一聲就飛走了。

憑她的能耐,就算無法使用仙魔力量,依靠龍王自身修為,自己想發現她的氣息也很困難。分明是故意露出馬腳,出來給她找些不痛快,所以說女人就是女人,就算修成了天妖魔尊,也是一樣。

夙冰自然清楚她的用意,但心裏還是有些不太爽利。

也不清楚邪闕是什麽時候知道的,若是在神廟就發現了,卻一直瞞着她?

她稍稍一想就有些分了心,沒注意身後烏賊精正在海下潛行着,漸漸向她靠近,直到那股腥氣迫近,血牙微微顫動,夙冰陡然醒過神來,眸子一沉,轉身削掉他一條手臂!

“啊!”烏賊精疼的嗷嗷叫。

“找死!”夙冰正有些憤懑,指尖一撚,直接驅使着血牙向他甩去!

烏賊精料想不到這家夥一轉眼又變強了,咬着牙強忍着,“刷刷刷”的,手臂就被夙冰砍斷好幾條!心道老兄你快出來啊,再不出來老子的手腳全沒了啊!一條鯉魚精見狀,匆忙從海裏鑽出來,拖着長尾朝向夙冰腦袋上砸!

夙冰眸子又是一沉,八階鯉魚精,境界同烏賊精相同,但修為卻高出幾個段數來。

她側身一躲,腦海裏想着對策。

對策還沒成型,一道身影從低空掠過,速度快的令人膽顫。那兩只海獸來不及反應,便被一股飓風卷成一團,蜷縮成小小個體,揉在一人的掌心之中。

那人內穿一襲月白道袍,外罩一件黑鶴毛連帽鬥篷,周身戾氣外洩。

夙冰神情一動:“師傅!”

“饒……饒命啊……”兩只海獸牙齒打顫,此人的修為遠遠高于自己,如今似掌中蝼蟻一般,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斷送他們幾千年的修行,只能苦苦哀求,“道君,道君饒命啊!“

秦清止略微垂了垂眼,眼風淡淡掃過他們。

心念一動,掌心湧起一團火焰,慢條斯理地燒着二妖。慘叫聲不絕如縷,火光映在瞳孔裏,越來越清晰,秦清止反手一覆,又将三昧真火給熄滅了。兩獸收進靈獸袋內,他心中一苦,現如今,就連殺一兩只小妖都做不到了麽?

夙冰松了口氣,上前行禮:“師傅,徒兒正要去找您,您就來了。”

“你先回宗門,我去找邪闕。”

秦清止撂下一句話就走。

夙冰直了直脊背,忙不疊道:“師傅,你我師徒二人二十萬年不見,難道敘敘舊情,不比您去報仇雪恨來得更重要一些麽?莫非您就沒有什麽話想對徒兒說的?”

秦清止停下動作,不曾回頭:“還有什麽可說?”

“比如當年的事。”他不回頭,夙冰就飛去他面前,“徒兒想知道。”

“我知你與他現今交情匪淺,我之言語,你可會聽?”

“只要您言之有理,自然會聽。”夙冰斂了斂目,沉沉道,“徒兒不知您為何有此顧慮,就算我同邪闕交情匪淺,又如何礙着咱們之間的師徒情分了?”

秦清止再度陷入沉默,夙冰緩緩擡起頭,正打算再補充一句,卻驀地愣住了。

她分明看到,那攏在連襟帽下的兩鬓,似乎……

一陣海風掀過,終于扯下他的帽子,一縷一縷似雪白發被海風高高揚起,飄散間,愈發顯得一張皙白玉面不見一絲血色。

夙冰張了張嘴:“師傅,您的頭發,這是……”

秦清止目不斜視:“本就一把年紀了,不正常麽?你何時成了看重皮相之人?”

夙冰搖搖頭:“徒兒失态了。”

“你若無事,我走了。”

“師傅還沒說……”夙冰閃身擋在前面,“邪闕他從就不曾修至大乘期過,至多不過合虛圓滿,而師傅您已經是大乘期大圓滿,他何德何能,如何屠戮咱們谛聽城?”

“我當時不在城內。”秦清止始終沒有什麽表情,看不出來喜怒哀樂。

“咱們城中除了您之外,還有血盟長老會的人在,他們之中,單是合虛大圓滿的就有兩名,就算您不在,也不可能啊。”

“誰告訴你他從未修至大乘期?”

秦清止垂了垂眸子,凝聲道,“那時他正是大乘期,谛聽城內,一半死于大乘期修士之手,一半是被百獸圖下卷內的猛獸咬死的,而百獸圖的下冊,自你二師伯飛升後,就落在了魅千蘿手中,彼年魅千蘿早已飛升,凡間之物又不能帶上天界,她和邪闕的關系想必你也知道,你說落在誰手中了?”

“百獸圖下卷?”夙冰一愣,“那您有沒有親眼見他殺人?”

“整座城被屠盡,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在,不是他,是誰?”秦清止看着她,“後來我同他交手,被他引來飛升大天劫,但我心中憤恨不願飛升,只一心想要滅了他,最後隕落于雷劫,谛聽城也因此陷落。”頓了頓,又說,“那時你流光師伯也在,也被我連累着遭了大天劫,她現在不就在宗門麽,你若不信,自己回去問問。看看我這做師傅的,有沒有污蔑你那情郎。”

夙冰的識海開始有些混亂了。

她想起先前見到的魅千蘿,猜想會不會同她有關,但很快就将此念打消。當時她才飛升沒多久,根本沒有能力下界,況且師傅和流光大師伯是何許人也,若是假象必然瞞不過他們,“那師傅……我又是怎麽死的?”

秦清止望一眼環繞在她身側的血牙月魄輪,沒有回答。

一拂袖,向東海深處飛去。

夙冰這回并沒有攔他,站在原地靜靜思量。

從日落站到日頭再次升起,她毫無頭緒,只能縱身去追秦清止。

飛了兩三天之後,她發現自己似乎在兜圈子,沿着這附近的海域一直在兜圈子。夙冰警覺的意識到,有人在此地擺了陣,而且才擺上沒多久,分明是沖着她來的。

再飛完全是浪費體力,夙冰停在原地,觀察四周的環境。

海面上很難布陣,誰會有這麽大的本事?

正忖度着,四面出現八道光束,擺成一個方陣,逐漸向中間靠攏。夙冰不慌不忙的向上行飛,才飛了沒多久,聽見一個聲音笑道:“小姑娘,別費心思了,你逃不開的。”

這聲音是儒聖。

夙冰凝眉擡頭,只看到一抹虛像:“聖人,對付我小小一名金丹,至于如此陣仗?”

不見人,只聽一聲調笑:“人活久了,就是喜歡故弄玄虛。”

說話間,那八道光束已經将夙冰鎖在方圓之地,一本竹簡攏在頭頂,射出法印之光。夙冰被這光刺的睜不開眼,識海一片颠倒,身體像是被抽離了似的,整個被吸了進去。

儒聖這才露了面,撫了撫長袍,曲指一彈竹簡,洋洋得意。

☆、117方寸乾坤(二)

“離為火,火山旅,火風鼎,火水未濟……”

夙冰拿着羅盤,沿着青石小路蔔一卦,走一遍,又走一遍。沒有光怪陸離,沒有陰暗恐怖,眼前的世界一片靜谧,一派歸田園居的山明水秀,只是法力受限,神識廢了,飛行能力也廢了。

夙冰猜不出儒聖手中的竹簡到底是個什麽寶貝,并不似芥子空間,倒像是一處虛空之境。

只是這裏的景物,會随着儒聖的心思而變,他畫什麽,就會有什麽,他想天晴就天晴,他想暴雨就暴雨,如神明無二,這個畫中世界完全由他一手操控。

青石小徑走到盡頭,是被群山掩映着下的一片湖泊,叢蓮潋滟,嬌豔非凡。她習慣性的彎下腰,鞠起一捧水拍在臉上,洗淨有些紛亂煩躁的心緒。

“你看看你,還真是閑不住。”

蓮葉被一條手臂撥開,半遮半掩之中,露出一副欲與花比豔的臉來,朱唇輕啓,卻是一名男子,“都已經告訴你,這畫中境你是逃不出的,何必浪費心思。”

夙冰頭也不擡,攥起袖子擦了擦臉,無所謂地道:“總歸除卻修煉無事可做。”

“三十年,還不死心?”

夙冰笑了笑,沒說話。

日頭毒辣,如今冷熱均侵,她索性脫了外袍,直接跳入水中。

那男子撩袖遮了遮眼:“啧啧啧,你這樣成何體統?”

“怕什麽,我又不是沒穿衣服。”夙冰搖搖頭,笑他迂腐,“心中有時,眼中才有,心中無時,一切皆無。你在畫中境待了那麽多年,難道如此淺顯的道理也悟不通透?”

“哼,你倒有悟性。”

那男子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滿,但也沒有苛責,托着腮歪靠在筏上,微微阖上眼。

夙冰浮在水中,眼尾有意無意地掃向他。

入畫之時,此人就在,正是在東陵書院埋伏那刻,儒聖筆下所畫的美男子。

三十年了,夙冰除卻知道他叫寂滅之外,對他的一切知之甚少,不清楚他同自己一樣,是被儒聖抓進來的,還是儒聖人以神筆畫出來的。能夠操控這竹簡內的萬象,已經匪夷所思,若還能憑空畫出個活人出來,那才是真絕色。就算先神□,也需要借助一些靈材,才能賦予其獨立的生命,她就不信大乘期的儒聖人比先神還厲害。

但天道之奧妙,也不是凡人可以窺破的,比如自己的二師伯,上古時代獨領風騷的儒修先聖,《百獸圖》和《百美圖》不就如此麽?聽聞他手中那杆神來之筆,便能化腐朽為神奇。

可惜神來之筆乃是他的本命法寶,飛升時也一同帶上天界的,斷不可能留在凡間為他人使用。

一人計短,夙冰一直揣測寂滅的身份,也是想在逆境之中尋求一個同盟,但此人性子又傲又硬,從他嘴裏根本問不出什麽,起初那幾年,甚至都沒怎麽同她說過話。

時間久了,才慢慢開始搭理她。

見寂滅陷入沉睡之中,夙冰泡夠了水,就去一旁的樹蔭下打坐。

畫中雖然沒有日夜,但不缺靈氣,相反此地靈氣比別處更加充盈,十五年前她閉關突破了金丹後期,又經過十五年穩固,修為精進不少,這些日子打坐時,偶爾還會有金丹大圓滿的頓悟浮現,但夙冰知道,就算她經驗豐富,不需要參悟什麽,沒有再三十年的時間,也很難突破這一境界。至于結成元嬰,那更是上百年之後的事情了。

養精蓄銳過罷,她捏着羅盤繼續走。

她就不信這世上除了先神之外,誰還擁有造物的本事,這定然是比較高端玄妙的陣法,所以才會随着儒聖人的創設而發生改變,只需找出陣眼,她就能破除陣法。就算逃出這裏,也未必逃出儒聖人的手掌心,她也必須試一試。

如是又過了十年。

夙冰整個人狀态都有些不好了。

四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足夠邪闕進階到大乘期了吧?不知道他有沒有被師傅找到?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麽?夙冰有太古陣法書在手,對陣法的研究絕對超過了煉丹,雖然都稱不上精通,還需要繼續磨練,但不可能一點破綻都瞧不出啊?

她先前的信心随着時間流逝有些動搖。

尤其是看到寂滅終日閑蕩,一副自生自滅的态度,她想再過幾十年、幾百年,自己指不定同他一樣。

“早說你不聽,來了就別想出去。”寂滅笑起來極美,有種不辨雌雄的美,“在這修煉不好麽?靈力比外界充裕不說,又無閑雜叨擾,便是悶了,還有我來陪你說說話。”

“是挺好。”夙冰點點頭,自她重生之後,一直都是刀山火海的,在畫中的歲月,倒是祥和多了。

“你修行是為了什麽?”

“得長生,得世外之樂土,脫離五行輪回。”

“那就在這裏修煉至飛升罷了。”寂滅說道,“沒有外界紛擾,進階豈不更快?”

夙冰默不作聲。

她在想秦清止說過的話。

——紅塵煉心。

——萬般皆虛妄,正持吾所思,則心清,則神明,則智開,則妄念寂滅。

寂滅還在循循善誘,夙冰微微閉上眼睛,須臾後,陡然睜開:“我知道陣眼在哪了!”

寂滅一愣:“我在同你說話,你在想些什麽?”

意念稍稍一動,血牙環了出來,夙冰淡淡道:“正是你,寂滅。”

“你是不是被困瘋了?”寂滅懶懶躺在竹筏上,揚眉看他。

“這是萬法誅心陣吧?”夙冰冷冷一笑,“而你,正是我的滅道心所幻化,從一開始你不同我說話,是因為我心志堅定,然而一天天下去,我的心志開始動搖,你便漸漸鮮活了。現在的你,變得越來越健談,每句話都說在我心坎上,因為這些話都是我潛意識裏的想法,說到底,是我在操控着你,而非被人操控!”

寂滅的笑容僵在臉上:“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我陪了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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