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24)
十年,你竟如此……”
“萬般皆虛妄,正持吾所想!”
夙冰沉了沉心,沒有再給他開口的機會,驅使着血牙就向他攻去!沒有絲毫遲疑,血牙環繞出的紅光如血菡萏一般,化為火焰,一瞬間将寂滅燒了起來,連帶着竹筏,惡業蓮花,一把火燒的幹幹淨淨!
但她還在原地。
這陣法尚未破除。
夙冰陷入詫異之中,莫非她猜錯了?
重重火光映入瞳孔之中,盈盈閃耀,倏然化為一朵紅蓮,疾入夙冰的靈臺。夙冰驚了一跳,連封閉識海都來不及,就被紅蓮以吹枯拉朽之勢攻城略地,她雙眸一沉,恍惚間失去了意識。
……
掙紮着破碎虛空,她醒來時渾身冰冷。
眼睛還未睜開,她已經感受到四周閉合的氣息,似乎是在一處洞府內,看來果真破了萬法誅心陣。
夙冰籲了一口氣,睜開眼睛從石榻落下,正打算放出神識,待看到西面牆上挂着的畫像時,陡然頓住動作。她怔愣了好一會兒,這洞府……這洞府不是蕭白夜在谛聽城內的閉關室麽?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走上前,伸出手摸了摸石桌上的夜明珠。
夜明珠上映襯出一張她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來,夙冰徹底驚住了,丢掉夜明珠就開始以神識窺探自身,這身體是她自己的!化神大圓滿修為,完好無損?!
門外響起一個聲音:“磨蹭什麽,怎麽還不出關?!”
這聲音是六師兄?
夙冰覺得自己就像在做夢一樣,她斂了斂心思,一閃身破除禁制,出去外堂。堂中立了幾名侍女,各自捧着玉盤,見到夙冰便盈盈跪倒:“君上,恭喜君上修為更上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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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什麽,沖擊合虛又失敗了。”一名華服男子端坐在太師椅上,舉盞輕泯,“還真是夠廢物的,得師傅如此悉心教導,一千多歲,竟連合虛都突破不了。咱們谛聽城的臉,都給你丢完了。”
“六師兄……”
夙冰鼻翼略微一酸,六位師兄師姐,她曾經最讨厭的就是六師兄邵然,其他幾位師兄師姐,或多或少礙着師傅的面,對她愛護有加,只有此人,就沒說過一句好聽的。
哪怕夙冰知道,此人是真心讨厭自己,但此情此景,能看到往日熟悉的人,也不免一陣親切。
但更多的卻是哀戚。
她心裏清楚這一切全是假象,只是陣法的第二重玄妙之處,儒聖人非一般修士,他是鐵了心要将自己困在身邊,許是被他猜出了自己器靈的身份,許是活得太久,閑的。
“失敗再正常不過,你何須冷嘲熱諷的?”
“師傅!”
邵然一口茶差點沒有嗆死,忙起身恭敬立着,“我也是為師妹憂心。”
侍女們惶惶拜倒:“帝尊……”
蕭白夜邁進門來,一貫的穿着打扮,內裏是白袍,外罩連帽黑鶴氅,表情淡淡的,眼眸卻深沉的厲害。給她一刻鐘時間冷靜過罷,夙冰嘴角微微抽搐,覺得這幻境也未免太真實了吧,儒聖人真是厲害!
她先發制人,揚手一道魔氣,就朝來人打去!
“師妹你幹嘛?!”邵然吓出一聲冷汗。
“你這是怎麽了?”魔氣根本到不了蕭白夜身邊,就被他的護體真氣打散。他微微攏了攏眉,“莫非是沖擊境界時,元神出竅歷太虛劫走火入魔了?”
夙冰一愕,怎麽回事?
蕭白夜見她神魂颠倒,問道:“你在太虛境看到了什麽?”
夙冰讷然:“太虛境是什麽?”
“修咱們這一系的魔功,由化神入合虛,是要經歷太虛劫的,也就是重新歷經一次生死輪回,若能有所悟,則進階,無所悟,很有可能就此迷失自己而隕落。”邵然看她一眼,“看來你是屬于後者,若非師傅……”
蕭白夜冷冷掃他一眼:“先出去。”
邵然打了個寒噤,悻悻然地帶着一衆侍女離開。
堂內沉寂之後,蕭白夜坐下,只看她一眼,閉口不言。夙冰思緒混亂成一團,完全摸不着頭腦,只好道:“師傅,我在閉關的時候,神思內出現了非常真實的幻境……”
“哦?”
“咱們都死了……”夙冰一股腦全說了出來,從她奪了冷小扇的舍開始,一直說到秦清止,她講的越是清楚,思緒就越是混亂,有些迷惑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沖級時确實容易堕入幻象之中,但說經歷的一切都是幻象,怎麽可能?
小戰,少卿,元寶……每張臉孔皆是如此鮮活。
還有邪闕!
夙冰打了個激靈,這怎麽可能全是太虛幻象?
“休息一下吧。”聽夙冰講完一個冗長的故事,蕭白夜似有一些乏了,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從太虛境中醒來,已是不易,待你休息幾日,就會慢慢明白過來,你只是歷了一場大劫。”
“師傅。”
夙冰見他欲走,忙出言喊住,“師傅,我想問血牙之中,是不是被您下了血咒?”
“我記得你閉關之前,我告訴過你了。”
“忘了。”
“那就沒有想起來的必要。”
蕭白夜離開之後,堂中就剩下夙冰一個人,摩挲着下巴站了很久,她後腳出門,化為一道白光落在城樓上,撩袍坐下,仔細留心城內的一切。上古的天空,寶石一般的藍,一花一草,一人一獸,皆是記憶中的模樣,沒有一絲變化。
莫非奪舍重生之事,當真只是她所經歷的一場幻境?
夙冰摸了摸心口,太不可思議了。
坐到天黑又天亮,她返回自己的洞府,侍女将一切打點妥當,原本熟門熟路的事情,夙冰竟有些不習慣了。打坐練功,口訣一經催動,她立刻感受到一股異樣,慌忙停住,她試圖在識海裏搜尋金剛伏魔鐵的影子,但一無所獲。
折騰一番之後,索性就睡了。
之後的幾天一直沒有出過城,蕭白夜得閑時,夙冰就去找他聊天,不得閑時,她就去城內閑逛。漸漸找回當年的感覺,不再覺得陌生。夙冰開始享受這一切,以現如今的心境,甚至看到了從前她看不到的景象,也想明白了她曾經想不通的心結。
“君上您出關啦?”
身後響起一個稚嫩的童音。
夙冰轉過身,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正沖她甜甜笑着。識海經過一番搜索,夙冰才想起來他是血盟長老會二長老的重孫子,小孩子笑靥如花,雙目如黑曜石一般閃耀。
夙冰心頭一陣舒爽,正欲張口,眸子裏一抹暗湧一閃而逝。
“君上您怎麽了?”
“沒什麽。”夙冰擡起頭揉了揉他的腦袋,“只是你的瞳孔裏沒有我罷了。”
小孩子搔搔腦袋:“我明明看見您了啊。”
夙冰苦苦一笑,沒有說話。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座城,城裏或許是空的,或許住着一些人,城的名字也許叫執念,也許叫心魔,興許是幻境,也興許是記憶。欲修仙者最初修體,摧毀身軀帶來的桎梏。其次便要煉心,煉心的過程,就是打碎這座縛心城。
夙冰阖上雙眼,去感受周遭靈氣湧動的聲響。
漸漸的有什麽在她識海內凝聚,不斷發出嗡鳴之聲,繼而鑽出她的識海,飄在眼前。夙冰抓住金剛伏魔鐵的尾端,手心裏滿滿都是汗,她逼着自己睜開眼睛,認清這裏的一切,繼而舉起伏魔鐵,飛身躍起一棒砸下!
伏魔鐵的另一端暴漲數十倍,劈山之勢,“嘭”的一聲!
虛像盡碎,夙冰被一股力量沖了出去,穿透重重阻力,終于摔回到現實中來!封閉的神識尚未完全放開,一道又一道高階修士氣息就紛繁湧入,脊背不由自主的繃直,肩胛骨立時被一道力量鎖住!
“沒想到你用了六十年時間,就毀了我的天工開物,還因此得悟,突破了金丹大圓滿的境界。”力量在她體力打個轉,儒聖冷冷道,“這麽多年,你還是第一個,若你不是辟雷器靈,我倒是可以考慮收你為徒。”
六十年?
夙冰眸子一緊,看來畫中時間與外界果然不同步。
一顆光球沖着儒聖飛來,儒聖揮動手臂布下一層結界,牢牢擋住,繼而拔腿便飛。他這一動,體力靈力流逝的極快,夙冰意識到他受了不輕的傷,放出神識向後一望,才看到一名大乘期修士緊随其後!
夙冰識海一陣吃痛,追在後面的高階修士并不只一個,也不知他究竟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若不是儒聖之前有她在手不怎麽懼怕天雷,怕是早被那些修士扒皮拆骨。
如今她從畫中出來,儒聖的屏障便少了,只能重新撐開自己的金火傘。
一道障目符箓甩出去,儒聖帶着她躲在一處石頭後,從袖中摸出幾塊兒靈骨,在地上擺出一個隐匿陣,但他還未曾來得及控陣,就偏頭吐出一口血來!眼看那修士就要擺脫障目符箓,夙冰趕緊出手,奪過他手裏最後一塊兒靈骨,在乾位上擺正,紮破指尖,滴出一滴精血,口中念念有詞。
那名追來的修士也受了傷,只比儒聖稍好一些罷了,許是對陣法不甚精通,來來去去并沒有發現,便向東急速追趕。夙冰松了口氣,她大概已經猜到,這人是為了争奪辟雷珠而來,想必是有人将辟雷珠在儒聖身上的消息散布出去了。
果然,聽見儒聖惡狠狠地道:“都是因為你,害我被人四處追殺!若非我這些年身受重傷無法痊愈,無法操控天工開物,你以為你能從裏面逃出來?!”
“不要臉的見得多了,如您這般不要臉的,還真是生平頭一遭見識。”夙冰拂袖朝地上一坐,冷笑,“多行不義必自斃,您自己起了貪心之念,怪的了誰?”
“你!”
瞧見儒聖漲紅了臉,夙冰只覺得大快人心,之前見他總是一派風流不羁的模樣,就算那日被邪闕引來天雷,也不似今日這般急躁落魄。可見這些年來,他自以為不懼天雷可以四處游蕩的快活日子,比曾經東躲西藏更慘!
儒聖吐幹淨胸腔淤積的血,吞下兩顆丹藥,開始就地打坐。
過去半個時辰,才睜開眼睛:“誰?”
夙冰戒備起來,周遭寂靜無聲,只聽見秦清止冷漠的聲音:“人放了,饒你不死。”
夙冰仰起頭,看見一抹黑影從半空徐徐落下。
儒聖冷笑一聲:“我就算不放,你有本事殺我麽?秦清止,一旦開了殺戒,你的道行可就毀了,要不然,你足可以殺了邪闕,也不必逼他自己去跳神農化妖鼎。”
夙冰心裏咯噔一聲,直直沉到谷底。
她張了張嘴,又斂住眸子忍下。
秦清止淡淡道:“你說的對,我不會殺你,但我有辦法令你生、不如死。”
儒聖恨的牙癢癢,從來不曾這麽恨過一個人,偏偏不費吹灰之力,就敗給他:“你将辟雷珠的事情透露給別人,你就不怕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你盡管說,只是別人信不信,就不由你了。”
語畢對夙冰道,“走了,回宗門。”
☆、118更新更新
夙冰再三猶豫之後,從陣法中緩緩走出去。儒聖人兩彎秀眉抖的一高一低,始終沒有出手攔她,夙冰心道此人果然能屈能伸,很不一般,不過元氣虛耗的太過厲害,沒有幾十年閉關,怕是補不回來。
“師傅。”夙冰上前行個禮。
“怎麽靈氣虧損成這樣?”秦清止從儲物戒中摸出一個窄口瓶子,遞給她。
夙冰将瓶子接過手中,見他向東面直飛,也趕緊追了上去,追穩之後才以靈力探了探手中瓷瓶,竟是一顆九轉聚靈散。夙冰驚嘆,這顆丹藥無論材料或是成色,都堪稱極品,怕是只有滿級丹藥師才能煉制出來。
夙冰将此丹珍而重之的收入儲物袋內的玉盒中。
“你怕我害你?”秦清止突然停了下來,側目道。
“師傅此言何解?”夙冰連忙剎住腳步,一頭霧水,“我只是強行沖開金丹大圓滿的境界,金丹不穩,一時之間靈氣運轉不上,待修煉小半年的光景,也就差不多了,如此上乘的丹藥,還是亟需時再拿來救命吧。”
秦清止動了動唇,将要出口的話咽下:“随你。”
“自從做了絕情劍尊的徒弟,還是第一次有這麽好的待遇,那時我窮困潦倒,為買個随身丹爐心力交瘁,心裏就想着倘若師傅還是曾經的師傅,那該多好。”夙冰莞爾一笑,笑容在臉上越來越淡,“但我心裏明白,哪怕所用的方式不同,師傅總是為我好的。”
秦清止眸色一閃,沒有說話。
夙冰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其實她一直不喜歡轉世後的師傅,以為他什麽都不如從前。現在卻又生出另一種想法,若是他能永遠想不起來,只是秦清止那該多好,百煉成鋼,道心堅定,飛升只是早晚的事情。
如今這般道不道、魔不魔,究竟算個什麽情況?
從他流露出的劍氣可以得知,之前封印的力量已經逐漸消失了,那些力量原本就像嗑藥一樣,沒有本體蘊養,存在不了太久。若是正統道修也就罷了,尚可以引魔氣入體,偏偏他修的還是上善劍道,根本不可能堕魔。一早,秦清止就将自己的後路封死了,怕的就是這天,當兩世的記憶在腦海中糾纏,他會無法秉承道心。
不得不說,這一世的師傅雖然有些優柔寡斷,但對自己的要求,的确嚴苛。
秦清止忽道:“你為何不問我邪闕的事情?”
夙冰被他一句話拉回現實:“師傅既然不想提,我又何苦惹您不高興。”
“我同他打賭,若是五十年之內無法将他煉化,便放了他和鳴鸾。”秦清止一拂袖,手中現出一只小小的三足銀鼎,正是神農化妖鼎,“對付這只妖怪,根本用不着出手,以他狂妄逞強的個性,足夠了……”
聽秦清止一說,夙冰冷汗淋漓:“邪皇呢?此鼎為何會在您手中?”
“大乘期修士的壽命,只有區區兩萬年,他早已超出五千年。為了延長壽命不老不死,他選用了一種很奇特的方式,将身體與法寶鑄造成一體。”
秦清止另一只手輕輕一揮,掌心現出一團黑霧,正是邪皇的座駕。
他幽幽吹了口氣,手中那團黑霧漸漸化為一朵黑蓮:“此物名叫碎心蓮,據說出自佛祖之手,是件脫離于五行的佛宗寶物。這麽多年,他和碎心蓮雖能融合,但始終無法真正融合,所以他需要煉制一味具有融魂力量的神藥,将他徹底同碎心蓮合為一體。”
夙冰的目光從神農鼎移到黑蓮,面上現出訝然。
秦清止又道:“眼看五千年大劫将至,他一直無法成功,為保性命,依然要将自己完全封印在此碎心蓮內,煉丹之事,便要求助于我。是以他籌謀許久,為的正是今天,此子行事雖略有些偏激,但一直待你我都還不薄,”
頓了頓,才又說,“我有今日,也是我自己造的孽,與他無關。結緣一場,他也算我半個徒弟,你半個師弟,幫他一把也無妨。”
夙冰聽的十分迷糊,她一直以為邪皇是為了救寧慧大師,哪知卻是為了他自己長生不死:“師傅我不明白,邪皇為什麽要把自己鍛造成法寶?境界已是頂峰,既想得長生,何不飛升?”
“當年寧慧大師慘死,留得一縷魂魄轉世,卻因破了元陰之身,七世善緣毀于一旦,被剔除出佛陀人選,永生修行無望,就此堕入六道輪回。”秦清止不顧夙冰殷切切盯着神農鼎的目光,反手收回兩件寶物,淡淡道,“因此邪皇不願意飛升,也不願意隕落,寧慧每一次投胎轉世,他便去她身邊守着。”
“若是寧慧投胎成男子了呢?”
“那他就變作女子。”秦清止淡淡睨她一眼,說道,“若是投為牲畜,就做她主人。若是投為植物,就帶在身邊養着,總之守她生生世世平安喜樂。”
視線不期然撞上,夙冰略有些遲疑的避開:“的确是情有可原,但鳴鸾呢,烈火鳥何其無辜?”
還有邪闕,好好的這叫什麽事兒?
“你莫要忘記了。”秦清止冷冷開口,“他們是妖,咱們是人。”
“所以他們的命就賤了?”
夙冰愣道,“師傅,萬物皆為生靈,應不分貴賤,這不是您教導我的麽?”
話一出口夙冰就後悔了,因為她又攪亂了秦清止極力想要壓制的一些情緒,他現在就是一個矛盾綜合體,被兩種不同的思想觀念撕扯着,時不時就被某種觀念占了上風。
于是秦清止緊緊抿了抿唇,眸子一沉,言語更冷:“邪闕想要沖擊大乘,去吞噬人修的魂魄,就是對的了?你且去問問他和鳴鸾,有沒有将咱們看成他們的同類?”
語罷,兀自加快了速度,将夙冰遠遠抛下。
夙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別說秦清止快要瘋了,她自己都快瘋了,根本不知道該以一種什麽樣的态度去面對眼前這個雙面人。尤其是知道邪闕在那鼎中,她心中愈發暴躁!
真不知道邪闕是以什麽樣的自信,認為自己可以在神農鼎安穩渡過五十年的!
若還在邪皇手中煉化,說不定還有熬過去的可能,但落在師傅手上,結果真的很難想象。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進去的?已經進去了多少年?現在情況如何?
夙冰想想都氣得胃疼,哪怕她知道,邪闕肯定也是在逼于無奈之下,才會铤而走險,放手一搏。他雖然急躁,但甚少去做沒把握的事情,若不是有解決的法子,必定不會拿着他和鳴鸾的性命開玩笑。
她應該相信他的決定。
不行!
夙冰臉一黑,她還是得想想辦法!
……
師徒兩人一前一後禦風而行。
飛了一段時間後就在一處曠野下了地,改乘馬車,夙冰這才知道,自己原來跟着儒聖到了凡人界。距離上一次來到凡人界,夙冰沒有細算過,大概過去了将近九十年,足夠生老病死一場輪回,但對修士而言,不過是漫長歲月中的一小段旅途。
馬車急速奔馳,車內被下了咒,因此并不颠簸。
兩三天之後,估摸着地點,夙冰放出神識繞去車外。途經的正是太平鎮,再将神識推展一下,曾經的祝家大宅已經換了主人。夙冰不由想起同藍少卿、岳笙一起去闖萬壑谷的情景。
當年還有大白陪在身邊,哪怕總對自己頤指氣使,而今想想也是愉快的。
她盤膝坐在軟榻上,心思早已跑去了九霄雲外,同修仙界比,凡人界實在是熱鬧非凡,凡人的生命雖然短暫,但貴在絢爛,相反他們這些修仙之人,許是天性涼薄,又許是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無論什麽感情,都難以濃郁。就像當年她和蕭白夜一樣,說放下,便能不管不顧,只是感情不夠而已。
不得不說邪皇是個另類,然而夙冰對他的做法并不茍同。
依照道義來說,邪皇此乃看不破紅塵、淪落于紅塵的表現,無論修為再強,始終是一個輸家。
正思量着,秦清止陡然睜開眼睛:“靈息。”
凡人界出現靈息再正常不過,但能讓秦清止在意且說出來,對方來頭肯定不小。夙冰将神識放出去,沿着太平鎮巡視一周,最後循着微弱的靈氣找到一名修士。
那女修只有築基初期,奇就奇在居然是廢靈根。
夙冰越看她越覺得眼熟,最後終于反應過來是誰,曾經遇到的小道士谷月娴。
“你認識她?”
“談不上交情,當年太平鎮就是她帶我去的。”夙冰将神識從她身上收回來,“她師傅被萬壑谷內的金丹鬼修所殺,同我們一起去萬壑谷尋仇呢,後來還是師傅您派劍靈将少卿和她一起送回宗門,成為一名外門弟子。此女似乎同少卿的關系不錯,原以為以她的資質,能修到練氣三四層已是勉強,沒想到居然築基了。”
看樣子似乎服用了築基丹,還不只一顆。
秦清止聽她說完,隐約記得有這麽個人,就閉上眼睛,不言語了。
夙冰覺得奇怪,他怎麽會注意到一個小築基修士?
懷疑之下,夙冰又将神識放了出去,在谷月娴身上前前後後打了幾個轉,依舊看不出什麽奇異之處。身為築基期的弟子,是可以出門歷練的,但她形色匆匆,倒像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兒。
最後她走去郊外,停在一處籬笆前。
夙冰的神識追了半日,覺得沒什麽意思,正打算收回來,眉頭卻微微一皺。這籬笆似乎是一處隔絕陣法,而且以極為高階的法寶為陣引,以她的神識,居然都無法穿透,窺探裏面究竟是什麽。
秦清止所說的靈息,估計就是這裏。
“師傅,先休息一下可好?”漸行漸遠,神識的窺探能力大打折扣,夙冰只能開口。
一點點小事兒而已,秦清止卻忖度片刻,才颔首:“快去快回。”
夙冰得了令,就下車朝郊外那裏走,等到了跟前,谷月娴還在籬笆前站着,不知道在等待什麽。夙冰隐在一邊,企圖将神識穿透籬笆,但一次又一次的被駁了回來。
她索性現出真身:“谷姑娘。”
谷月娴吓了一大跳,畢竟也是築基期的修士了,有人靠近居然一點兒都沒發現,她盯着夙冰看了一會兒,面上陡然一震,跪下道:“弟子見過夙師叔!”
夙冰擡了擡手:“你在這裏做什麽?”
谷月娴兩手揪着腰帶穗子,結結巴巴地道:“我……弟子……是來看望曾經的一位凡人朋友。”
夙冰挑了挑眉:“都九十年了吧,你這位凡人朋友,當真高壽。”
谷月娴額頭冒出冷汗來,穗子都快攪爛掉,咬着唇不知道說什麽。便在此時,一道靈氣闖入夙冰的識海,是名築基後期修為的修士,夙冰也不怕來人沖她出招,攏着手靜靜站着,等待谷月娴回話。
那人在背後似驚似詫的喊道:“夙師妹?”
“少卿?”
夙冰倒真是愣住了,轉過頭,那人哪怕以易容術換了副極為平凡的容貌,身着極平常的凡人界書生長袍,僅憑着眼角眉梢那點兒風情,也不難分辨他的确是藍少卿。
谷月娴連連擺手,急道:“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夙師叔怎麽會跟來的!”
“無妨。”藍少卿微微一笑,“夙師妹不是外人。”
“你在這裏做什麽?”夙冰見到他,心裏的陰霾散了一些,若說之前在無極宗的那些年,唯有藍少卿一人稱得上朋友兩字,“自從當日出了煉魔山,你難道一直都在凡人界游蕩,不曾回過宗門麽?”
“你不是也沒回去?”藍少卿反道。
“我是逼不得已呀,”夙冰搖頭大嘆,“被個老不死的抓了起來,整整困了我六十年!”
“竟有這等事?”
藍少卿頗為驚訝,打量她片刻才道,“我都瞧不出你的境界了,想必已經結丹了吧?”
夙冰點點頭,并沒有說自己已經金丹大圓滿了,神識繞過藍少卿,八|九十年的時間,以他得天獨厚的風靈根資質,居然才從築基中期修煉到築基後期,可見他平時是有多麽倦怠于修煉。
倘若換了旁人,夙冰可能會嘲笑兩聲。
但她清楚藍少卿單純善良的性子,雖然惋惜,也沒有其他什麽負面情緒。
“也是機緣巧合結的丹。”夙冰淡淡一說。
“那再好不過。”藍少卿眼眸一亮,“幫我一個忙可好?”
“恩?”
夙冰狐疑片刻,看藍少卿的模樣,似乎不是一件小事,也不知道會不會耗費太多時間,畢竟秦清止還在鎮中等着。
但還是不願意拂他心意,點頭應了下來,“與我還客氣,但說無妨。”
☆、119機關算盡
周遭十幾個鎮子近來出了一件怪事。
但凡适齡出嫁的女子上了花轎,等下轎時一半以上變成了一塊兒大石頭。藍少卿的打算,是希望谷月娴冒充一戶即将出嫁的新娘,但不知對方深淺,怕她力量不足,拿不下對方,反而打草驚蛇,所以希望由夙冰頂替上。夙冰查探過那些石頭之後,心裏已經有了個大概,祭出傳音符告訴秦清止一聲,得了他的首肯,便跟着藍少卿一同去了宋府上。
這宋家小女兒過幾日出嫁,是早以定下多時的,眼下一家人正愁眉不展。
宋老爺一聽,頗不信的打量夙冰幾眼,心道這女道士也就二十四五的模樣,能有什麽道行?夙冰微微一笑,也沒說什麽,默默打量了宋小姐一眼,調動幻形珠的力量,瞬間變作她的模樣。
宋老爺驚呆之餘,也就信了。
三日後在一陣鑼鼓喧天之中上花轎的人是夙冰,一路敲敲打打,她将神識完全封閉,若是對方比她修為高出太多,極有可能發現她的神識。當然,這只是最壞的打算,根據夙冰的揣測,作惡的倘若是人修,修為不會超過元嬰,倘若是妖修,便有可能處于化形期的邊緣。因為那塊兒石頭明顯是他擄了新娘子之後,怕轎夫發現重量減少而設下的。
此事換了元嬰修士來做,只需一個固氣法術便能解決。但夙冰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将新娘子神不知鬼不覺給帶走的,那麽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可能憑空消失,就算是大境界的修士,最多也只能化為一團有顏色的氣流,且以這種方式,一定會顯露出足以令修士感覺到的威壓。藍少卿之前跟過轎子,說完全沒有異常。
如果說是隐身符,這種符箓只對修士有用處,凡人體內沒有靈氣根本用不得,就算被修士藏在儲物袋裏都會顯露出來。這種情況下,除非那人手中有一個類似山河社稷的神器,可以像元寶一樣割裂空間來去自如。
正思量着,一股氣息在轎內延展,夙冰心頭一動,掀開蓋頭擡起眼眸。
在轎門擡頭上,挂着一面比手掌心略小一些的辟邪八卦鏡,夙冰進轎子時也曾注意過,以為鎮上有這辟邪的習俗,眼下看來似乎不是。那鏡面泛起一層白霧,上有些微靈氣隐隐波動,既輕且淺。夙冰手心凝聚起一團靈力,微微眯起眼睛。
一只枯槁蒼白的手忽然就從鏡子裏伸了出來!
扣住夙冰的肩,一用力便朝鏡子裏拖!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夙冰原本打算出手,眸子一沉又自行洩了靈氣,被那只手拽進八卦鏡之中,重重摔在地上!一道精光在身上梭個來回,夙冰擡起頭,陰暗的洞府內坐着一名紅發老妪,皮膚皺如雞皮,雙眼凹陷,恐怖之極。
夙冰揣測的果真沒錯,此人只有金丹中期,但修為卻遠遠超出金丹中期的境界。
夙冰佯裝受了驚吓,大叫一聲,直接昏了過去。
紅發老妪搖頭:“這麽老。”
夙冰躺在地上嘴角一抽,她上了花轎之後就變回自己的模樣了。人修同妖修不同,人修修為越低越能保持容貌,每次升級,容貌都會蒼老一層。夙冰從來不在意容貌,因此也沒特意調理過,如今看上去大概有二十四五歲的模樣。以她金丹大圓滿修為,在修仙界算是頂年輕的了。
紅發老妪一揚手:“帶下去吧。”
立時就由兩名精壯男子上前,拐着夙冰的胳膊将她拖了下去,拖過一條濕噠噠的小徑,好不憐惜的将她扔進牢房內。
見有人來,牢房裏一陣哭泣聲,似乎吓的不輕,見那兩名精壯男子走了,夙冰才從地上爬起來。整個牢房裏全是身着嫁衣的女子,圈豬崽子一樣,足有十幾個,有的淚眼婆娑,一看就是新抓來的,有的則神情木然,似乎早已習慣。
“你是哪裏人?”一個膽子大點兒姑娘,湊上來問。
“太平鎮。”夙冰坐直了身子,神識一一繞過她們,元陰未失,中氣十足,并沒有什麽異樣。奇怪了,那紅發老妪抓這麽多新娘子來到底想做什麽?
搭讪的姑娘驚訝道:“我也是太平鎮的,怎麽從沒見過你呀?”
夙冰呵呵一笑:“鎮子不小,沒見過很正常。”
“但像姐姐這麽漂亮……”又一名姑娘開口,看來也是太平鎮人士,言語間略有幾分警戒,連帶着其他人也生出幾絲疑心,“年紀又這麽大才出嫁的姑娘實在不多,咱們太平鎮雖然不小,總也不大,似乎有些稀奇。”
這是第二次被人嫌棄太老。
夙冰抹了把汗:“其實我是鎮北宋府上的遠親,因為……”
她沒說下去,但姑娘們大都了然,定是宋府憂心自家姑娘出事,才找人頂包。依照當地的習俗,一旦和男方定了迎親之日是不能取消或押後的,否則這姑娘便成了棄婦,因此就算是個死,家族也丢不起這人。
有一個姑娘嘤嘤哭了起來,接着就哭聲一片。
“安靜些吧,總會有辦法的。”夙冰安慰道。
一個嬌豔的小丫頭攥起袖子擦了擦臉:“你一把年紀了當然不怕,我還小,我還沒活夠。”
夙冰真無語了,坐去角落,同那兩名太平鎮姑娘擠在一起,低聲問道:“被抓來有什麽後果?”
“還能有什麽後果?”搭讪的姑娘名叫白秀兒,膽子果然很大,翹起塗着丹蔻的殷紅指甲,指着不遠處的一口大缸,湊在夙冰耳邊道,“被扒了臉皮,吸幹血之後,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