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26)
哪有可能吞她的太乙玄真?
再說這三卷天書,都說太乙玄真是其中神力最強的,但在夙冰看來,還是元寶手中的山河社稷最為實用。就是邪闕手裏的乾坤萬象都好用一些,至少可以窺探未來一二,及早做出防範。唯有這個太乙玄真,實在是雞肋。
正琢磨着,洞外一名築基弟子恭敬道:“夙師叔在麽?”
夙冰還沒聽完,只能暫将鹦鹉螺收起:“何事。”
對方的态度越發恭敬:“夙師叔,尊上召您前去寝殿。”
“知道了。”
夙冰心道才分開沒兩個時辰,又喊她幹嘛?起身正了正衣襟,正打算出門去,夙曦也跟着出去:“我也要去準備準備,今晚在築基組的大比上,一定要贏了那個醜八怪!把第一搶回來!”
夙冰微微一愣:“那名叫夏雲扇的修士?”
夙曦眼尾冷冷一勾:“正是她!”
“勝敗何須看的那麽重要?”夙冰眉峰微微皺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外有天,這世上沒有永遠的天下第一,不該同他人比,應該同自己比,只要自己比之從前有所進步,那就是最大的勝利。”
“師傅您豈能這麽說?”
夙曦訝異地看向她,“咱們修行不就是為了成為最強者嗎?宗門守則中便有言……”
夙冰的眉頭皺的沒邊了,早知道自己被會儒聖抓起來六十年,她絕對不會讓風聲獸帶夙曦回宗門,這孩子現在完全就被宗門教條主義給荼毒了,争強好勝,好勇鬥狠。
一時半會的也糾正不得,夙冰搖搖頭,先去了秦清止的洞府。
……
得了令夙冰徐徐走了進去,這裏的陳設同以前也沒有什麽變化,秦清止披散着一頭白發,正盤膝坐在地上的蒲團上,待看見他面前擺放的神農煉妖鼎時,夙冰一顆心抽搐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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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斂了斂眸子,躬身上前:“師傅,不知找我何事。”
“還有兩個月就五十年整了。”
“……”
“你猜邪闕和鳴鸾現在如何了?”
夙冰不知道怎麽回答,額頭漸漸浮起一層冷汗,她和邪闕之間應該是有感應的,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麽情況發生,所以她有理由相信邪闕還活着,而且并無大礙,這也是她漸漸冷靜下來,不驕不躁的原因,但這話又不能當着秦清止的面兒說。
秦清止似乎也沒指望她開口,轉了個話題:“玉屏峰你無念師叔擺壽宴,今晚你代我去吧。”
夙冰愣了下:“師傅,我才回山。”
“正好出去轉轉。”
夙冰只能無奈着應下。
從進門開始,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神農化妖鼎上,直到收回視線時,才落在秦清止精致的側臉上。曾經的秦清止是愛笑的,因為說話時嘴角的笑紋有些深,現在卻是冷冰冰的一塊兒,瞧在夙冰眼裏,平白多了幾分蕭索。
“師傅。”夙冰嘆氣道,“您現在覺得怎麽樣?”
“很好。”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秦清止聽懂了,“起初不怎麽樣,但現在我已經差不多想通了,所謂一切只是一場歷練,我是誰,叫什麽名字,有着什麽背景都不重要。”
夙冰問道:“那什麽才是重要的?”
“鬥轉星移,滄海桑田,而我依然活在這個世上,需要繼續修煉,不被喜悅沖昏頭腦,不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秦清止頓了頓,側目望她,淡淡道,“不被感情鉗制了理智,我恒我在,這才是重要的。”
“您能看的開最好不過。”
夙冰就知道,以他的悟性,必能跨過這一關,且再上一個臺階。
“看不開苦的只能是自己。”秦清止苦笑着勾起唇角,極勉強的才扯出一個弧度,“眼睛看到的不一定為真,能觸摸到的不一定為實,有些東西離得很近,其實早就已經很遠,物不是,人亦非。”
聽到這,夙冰微微垂下頭,想說兩句安慰的話,但怎麽都開不了口。
變了就是變了,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相比自己的變化來說,師傅的變化才是最大的,因為他已經徹頭徹尾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起初那段狂躁過後,那些原本屬于他的記憶,對他而言,也只是拼命想要壓制住的、一些與自己無關的往事。
夙冰聽完秦清止這番話之後,最大的感觸就是明白過來一件事,他壓根就不想看到自己,但必須要面對自己,且懷着一股破釜沉舟戰勝心魔的心态,和一股視死如歸必成大道的氣勢?
師傅不愧為師傅,永遠都有這麽高的思想覺悟。
夙冰揉了揉眉心,攏着袖子無限感慨。
正打算退出洞府時,又聽見他說:“你與少卿的關系素來不錯,不妨同他聊一聊。”
“師傅您看出他此次別有目的了?”夙冰腳步一頓,“那您還将他帶回來?”
“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要帶他回來。”秦清止道,“他現如今的心魔極重,回來宗門尚有一線生機,若任由他在外面,才是真正的毀了他。少卿這孩子也是我看着長大的,人品秉性在小一輩子弟中最為純良無害,若能除掉背後操縱他的人,便還有一線生機。”
“您是說,有人在他背後?”夙冰沉下眸子。
“近年來宗門不太平。”
只撂下這一句話,秦清止就閉上眼睛,不吭聲了。
當初在東陵書院被天雷劈成的內傷至今未曾痊愈,玉癸裏的力量消散之後,原本純無雜質的身軀因被魔氣侵蝕傷了根本。這些年為了耗盡儒聖的力量,自己也差不多熬幹淨了,他實在沒有閑情再去管別的。
再者,家族也好宗門也罷,他的心已經淡了。
當初煞費苦心的經營谛聽城,守着家族榮光,最後天意難違,亦是一朝幻滅。一切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一場又一場的繁華看罷,守着自己的,唯有天,唯有道,唯有自己。
……
夙冰每次走出秦清止的洞府,都要站在陡崖上俯瞰一會兒夜來峰,然後她回去自己的洞府稍作休息,等臨近日暮時分,才換了套高階弟子服,禦風向玉屏峰飛去。自從當年離開玉屏峰,這還是夙冰第一次回來,因此對無念道君的寝殿毫無概念。
得找人問問。
夙冰就憑着記憶,向當年操練的小廣場飛去。
小廣場上到處都是弟子在修煉,還有一隊身着玉屏峰外門弟子服的半大孩子,正被一名築基期的女修士帶領着,走走停停。瞧着那築基女修士眼熟,夙冰就多看了兩眼,才認出正是當年帶她入門的教導師叔向菱。
向菱正板着臉說些什麽,忽然一名小弟子指着頭頂道:“哇!快看!”
又有幾名小弟子擡起頭,看到禦風而飛的夙冰,都不免睜大了雙眼:“仙女!”
夙冰忍俊不禁,宗門內築基期女修士雖然多,但基本是乘坐飛行法器的,因為禦風消耗掉的靈力實在太多,一般只有金丹期修士才慣用。但金丹期的女修,整個無極宗算上她不過幾人而已,大都深居簡出,哪裏見得到?
“什麽仙女?”
向菱對這群孩子頭疼不已,真是一代比一代難教養,略偏偏頭,眼神涼涼望過去,豁然就驚住了。眼珠子轉了一個圈,立刻伏地跪下:“玉屏峰寧豐真人座下弟子向菱,拜見夙師叔!”
夙冰眸子一緊,自己今天下午才到,除了夜來峰的幾名執事弟子,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半點兒威壓也沒外露,她是憑什麽認出來的?不過想想當年她帶大夥去各峰晃悠時,對各家弟子了若指掌的模樣,心下就釋然了。“這批是新來的外門弟子?”
“啓禀師叔,是這樣的。”
見夙冰居然對自己說話,向菱心中激動,忙向身後的小崽子們吼道,“還不快跪下!”
那些小弟子也不知對方什麽身份,總之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便驚惶的跪了一地。伏低做小的慣了,這般待遇夙冰還真不習慣,擡了擡手道:“都起來吧。”
向菱這才起身:“師叔,您是要去赴宴麽?”
“恩。”
“這邊請!”
交代一群小崽子幾句,她祭出自己的飛行法器,飛了起來。
果然是個伶俐的,夙冰還沒開口,就知道自己這是迷路了。點頭示意過罷,便跟着向菱向東面的一處山峰飛去,等到落地之後,向菱又引着她向前,夙冰卻停下步子。
在側門口有幾名女修士在争執。
“你以為自己修為高一些,便了不起了?”一名綠衣女修趾高氣揚,對着另一名女修指指點點,指尖恨不得戳到對方臉上,“不過是個沒背景沒身份的臭丫頭,傲氣什麽,以為重霜師叔還能看上你這副醜樣子不成?”
“就是,憑你還想進去?”另一名女修士附和。
夙冰看了向菱一眼,向菱立刻上前道:“那兩名修士,是依附于夏家的大族所出,被罵的那個,只是重霜師叔身邊的侍女,名叫夏雲扇。不過重霜師叔了不得,他這名侍女更是了不得,當年才築基中期,就拿下了名仙堂大會築基組的頭名。就是……醜了些。”
果然,被罵的女修轉頭的時候,臉上碗口大的疤,怵目驚心。
原本眉目低垂着,一派溫婉恭順的模樣,可能是感受到夙冰的目光,她擡起頭,同夙冰的視線撞上。一對兒漆黑如墨的眸子沉寂如水,夙冰微微皺了皺眉,忽然想起藍少卿說過,他似乎收過一名弟子,丢在夏重霜身邊養着,看來就是她了。
☆、121玉屏赴宴(二)
兩人對視的間隙,那名綠衣女修又将目光打量在夙冰身上,憑她築基中期的修為,竟探不出此人境界,看來應該在築基後期以上,但也不會超過金丹。
因為此女裝扮寒酸,宗門早就改了政策,從前是金丹長老不必穿着弟子服,而今若無大事,築基弟子也是一樣。且看此女身着門派弟子服不說,款式還是極為老舊的那種,腰間連個象征身份品級的穗子都沒有,肯定是某個峰內的築基窮修!
于是嘴角一撇:“向師姐,你不去教導那些毛孩子,帶着閑雜人等跑來玉榮殿作甚?”
見她傲慢的模樣,向菱捏了把冷汗,本想提醒她一聲夙冰的身份,倏忽又轉了幾個心思,誠惶誠恐卻模棱兩可的訓斥她一句,“綠苡,不得無禮。”
這叫綠苡的驕縱慣了,張嘴就要損人,她身邊的紅衣女修瞧見眼下狀況有些不對,私下輕扯綠苡的袖子。
綠苡反将下巴一擡,冷哼一聲:“玉屏峰上,無理了又如何?”
向菱屈膝就跪下了:“夙師叔,師妹無禮,弟子向您賠罪了。”
“夙師叔”三個字,咬的微重。
在無極宗內姓夙的,且能被向菱稱為師叔之人,似乎只有一個,除了夏雲扇之外,其他人愣了片刻之後,不免一陣驚訝。綠苡怔然許久之後,才噗通一聲跪下,肩膀微微發顫,嗓音更是顫到不行:“夙……夙師叔,我……弟子……知錯!”
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下認錯,腦袋埋的極低,但還是有幾道餘光,圍繞着夙冰打轉。
夙冰摸了摸鼻子,覺得哪裏有些不太對勁兒。
當年她離開無極宗時只有築基期,時隔幾十年,返回宗門只不過幾個時辰,修至金丹大圓滿的事情不可能傳的人盡皆知。就算身為秦清止的徒弟,但沒有家族撐腰,在這處處講究出身的北麓道修界,連挺直腰板說話的權利都沒有,何以她們惶恐至此?
從前可不是這樣。
“起來吧。”
夙冰淡淡說了一聲,沒有擺譜,也沒有故意端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攏着手打算向正殿大門飛去。便在此時,上行一道靈息掠過,來人的修為同夙冰一樣,金丹大圓滿。
夙冰擡頭那一剎那,那人也感應到她的靈息,微微垂了垂目。
一襲翠青色長袍,長發攏在身後微攏成髻,容顏清雅,風姿隽爽,夙冰只消一眼就将其給認了出來,正是夏重霜的“大哥”——夏氏一族的長子嫡孫夏輕寒。
夏輕寒倒是揣測許久,才驅着靈獸落地,微微拱手:“夙師妹。”
夙冰忙不疊回禮:“輕寒師兄。”
夏輕寒笑道:“自從夙師妹入了清止師伯門下,我同夙師妹,這還是第一次說話。”
對于夙冰先前的身份,他是一清二楚的,想起當年在夏家別院畏畏縮縮的小女孩兒,如今已能與自己比肩,心頭頗有幾分感慨。但又想起之前夏重霜為了救她而違抗師命,被罰面壁思過的事情,他對她委實沒有什麽好感。
這股莫名其妙的憎惡,夙冰自然是感受到了。
她微微笑了笑,耐着性子同他寒暄兩句。
“輕寒師叔。”夏雲扇靜默許久,見兩人說着話就要離開,忙上前一步,“還請等一下。”
“恩?”夏輕寒略偏了偏臉。
夏雲扇躬□子,雙手托着一枚儲物戒,恭敬道:“這是重霜師叔命弟子送來的賀禮,重霜師叔此次出關身體微恙,便不來了,還望師叔代為賀壽,并将此物呈上。”
眉峰微不可查地攏了攏,夏輕寒問道:“今晚的壽宴他可是重要一角,怎能說不來便不來了?莫非身體出了什麽大毛病,可還好?”
夏雲扇只搖了搖頭,不知是不好,還是不太清楚。夙冰适才從谷月娴處,聽說夏重霜于三個月前閉關沖擊元嬰期,以眼下的情形看來,理應是又失敗了,沖擊元嬰失敗再正常不過,但對于他這種修煉狂人來說,修為一直停滞不前,哪怕身體尚好,心內怕也有些承受不住。
聽完夏雲扇的禀告,夏輕寒收下戒指,擺擺手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伺候着吧。”
“弟子遵命。”
夏雲扇行了禮,躬身向後退,從頭至尾都不曾擡起過頭,絲毫沒有築基期第一高手的驕傲,反而低眉順目,快要低入塵埃裏去了。夙冰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在她身上游移,總覺得這小丫頭略有幾分熟悉,應該是在哪裏見過,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
同夏輕寒一道進了大殿,殿內已經聚集了許多修士,足有上百號人。夏輕寒進門就被幾名男修士給絆住,夙冰總算抽身而出,尋了一處人少的角落坐下,太久沒有參加過此類交際,她實在不習慣。
一面品酒一面觀察殿中來客,她很快發現一個現象,壽宴來賓絕大多數是些女修士,且修為介于築基後期至金丹中期左右,除了無極宗弟子之外,大部分都是其他門派和家族的女修,各個打扮的花枝招展,一個賽一個的明豔動人。
這陣仗不像是賀壽,倒像是來選妃的。
難道無念道君老來風流,想選幾名雙修道侶?
夙冰呵呵一笑,真是有趣。
左手席一名女修士打量夙冰好一陣兒,直到夙冰這一笑,才問道:“這位道友,不知你是哪座峰下的弟子?”
夙冰偏過頭,問話的女修士衣着素雅,金丹初期修為,容貌瞧上去只有十八|九歲,若非練了什麽駐顏功法,就是吃了養顏的丹藥。聽她稱呼一句道友,便知此人不是無極宗弟子。
還沒等回話,那女修士又道:“看道友的模樣,應該只是來賀壽,不是來議親的。”
“自然不是。”夙冰放下酒盞,淡淡道。
“唔,我也不是。”那女修就朝夙冰靠了靠,索性同夙冰坐在一席,一副遇到同盟惺惺相惜的表情,“就算他天資聰敏結嬰在即如何,家族勢強又如何?雙修可是一輩子的事兒,我才不願終日對着那張僵屍臉呢!”
夙冰微微一愣,這說的不是無念道君,是夏重霜?
怪不得他稱病不來。
周圍兩名正寒暄的金丹女修聽罷,相繼轉過頭,剜了她一眼:“露華,小心說話。”
這叫露華的女修就吐吐舌頭:“我又沒說錯。”
“我若沒記錯的話,重霜師兄不是和美人峰的藍蝶衣藍師姐早有婚約在身的麽?”夙冰放下酒盞,攏着手問道,“怎麽突然又要議親了?”
“道友你真是無極宗的弟子?”露華上下打量她一眼,眼神裏充滿了懷疑,仿佛夙冰是假冒混進來的一樣,“你不知道藍道友在二十年前就隕落了麽?”
夙冰再次怔住:“隕落了?”
“是呀,荒城歷練中被隴西滅道宗的魔修殺害了。”露華惋惜道,“滅道宗近來年實在猖狂,收服邪盟不說,還搞的血盟四分五裂,眼看就要獨占整個隴西了。到時候,北麓同隴西免不了再像千年之前一樣,來一場混戰。”
“怪只怪當年無極宗斬草不除根。”先前呵斥她的女修再次側目,冷哼一聲。
“拓跋世家雖是魔修,但一直都是抵禦隴西魔界的有力屏障,若非當年因猜忌而狠下殺手,哪裏會有今日?”露華反駁道,“所以時至眼下,也是咱們不仁在先,便莫怪拓跋世家無義在後!”
夙冰打量露華一眼,嗬,這女修有點兒意思。
右手席一名青衣女修士冷瞥過來:“別忘了,當年屠他豐樂一城,你丹鼎門可沒少出力。”
“喲,你靈獸宗就能置身事外了?”
“那也比你們強一些,牆頭草。”
三言兩語間,金丹席上的幾名女修就夾槍帶棒的争執起來,引來不少目光。夙冰被夾在中間有些無奈,但也不好站起來走人,索性将識海給封閉住,由得她們吵鬧。
看來她們在宗門家族內的地位都不低,彼此間似乎熟絡的很,想必鬥嘴也鬥了幾百年了。好在今夜席間皆為築基後期以上的修士,能進階到這一步,誰也不是省油的燈,只裝作看不到也聽不見。
識海裏浮出藍蝶衣那張嬌俏的笑臉來,夙冰不由默默嘆了一口氣。
生老病死在凡間乃是大劫,但在修仙界又算的了什麽?活的越久,站的越高,再回首時身畔的同行者也就越少,不進則退,強者為尊,修仙界的法則看似殘酷,卻始終都是最簡單最公平的。
夙冰再度端起酒盞抿了一口,眼眸低垂,睫毛微微顫了顫。自從得知邪闕被抓進神農鼎,自己的情緒就時常失控,時不時的,總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念頭迸發出來,令她有些錯愕。
明明在儒聖的畫卷中,她已經斬碎了自己的滅道心,這不應該啊……
正忖度着,倏忽發覺四周情況有些不太對,她開啓識海,才聽見有人喊了一聲重霜師兄。她向門外望去,只見夏重霜踱步走進大殿,一襲靛青仙絲錦袍,氣定神閑的模樣,絲毫瞧不出來屢次結嬰不成的沮喪。
原本一張臉是有些扭曲的,現下看上去倒是長齊整了不少,只除了眉毛略有些寡淡,臉色蒼白,其餘并無不妥,也怪修仙界太多美女俊男将他比襯的,才顯得醜了幾分。當然,夙冰以為這和自己教授他的《冰心訣》也有一定關聯,那套冰系心法原本就具有修顏的效果。
不過他不是說不來了?
夏重霜一進殿,便吸引了一大半女修的目光,夏重霜這三個字代表什麽她們比誰都清楚。藍少卿被趕出宗門之後,今後的無極宗基本就是他一個人的天下。再說清止道君已是化神大圓滿修為,近年來已經鮮少露面,若那個傳言是假的,秦趙兩家皆是後繼無人,夏家成為第一家族,那是遲早的事情。
夏重霜走到殿中,微微停頓了下,就轉而右拐,直接向角落走去。
衆人眼皮子底下停在夙冰面前:“夙師妹,你這席可有餘位?”
夙冰皺了皺眉,這邊金丹期的席位,一個席位只能坐兩個人,他沒看到露華正在旁邊坐着?這讓她怎麽回答,是打誰的臉才好?夙冰假裝沒聽見似的悶不吭聲,夏重霜就負手站着,面上一點兒尴尬的神色也沒有。
這種直接被忽視的感覺,實在是不爽到極點,露華原本就是被家族逼來的,竟還要忍受這等閑氣!正想出口譏諷他兩句,被他冰涼森厲的眼神一壓,脊背微微一僵,便啞口無言,乖乖挪了地方,回到最初的位置上去。
夏重霜堂而皇之的坐下之後,夙冰才無奈的拱了拱手:“重霜師兄,多年不見。”
“恩。”他微微颔首,側目睨她一眼,“的确是多年不見。”
夙冰幹幹笑了聲,兩人就不再說話了。
之前同露華争執的青衣女修士轉過頭,詫異地問:“道友姓夙,莫非名叫夙冰?”
夙冰颔首道:“正是夙某。”
忽又一人道:“可是師從清止道君?”
夙冰再次颔首。
一衆修士神色各異,令夙冰大為不解。當年因為名仙堂美人圖她曾出過一次名,難道被人記挂至今?偌大的修仙界,幾十年過去就沒有別的八卦轶聞了?
酒過三巡,遲遲不見無念道君露面,殿上衆修士也都不急,夏重霜自斟自飲,坐的懶懶散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夙冰只當他不存在,自顧自的剝靈果吃,旁人都說夏重霜難以猜度,但夙冰曾經幾次三番進入他的識海,對他是再了解不過。
沉默中,這厮突然傳音給她:“我聽說少卿師兄回來了?”
夙冰咽下一枚果子,傳音回去:“我同師傅恰好在凡人界遇見他,師傅就将他給帶回來了。而且勸服長老院,重新恢複了他的身份,只是淩夷師伯那邊一直不曾露面,不過淩夷師伯總歸是他親爹,膝下就這一個寶貝兒子,應該不成問題。”
夏重霜摩挲着手中酒盞:“不該回來的。”
夙冰這才轉眸看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你當年在乾坤萬象之中,究竟看到了什麽?”夏重霜轉了話題,灼灼将她一望。
“看到我被一名大乘期大儒修抓了起來,整整囚禁了六十年。”夙冰自然不會告訴他實情,信口胡謅道,“起初我只當笑話,沒想到卻是真的。”
“這些年你被囚禁了?”
夏重霜微微一滞,疏淡的雙眉攏起,“這麽說,乾坤萬象看到的虛像,果是真的。”
夙冰點點頭,其實關于這個問題,她後來問過邪闕。邪闕只說這世間從沒有定數,所以太乙玄真回到的過去,一草一木實實在在,而乾坤萬象中看的,只是由五行迷陣所顯現出的虛像而已,這也就意味着,命運絕對是可逆的,只在于你如何去逆,願否去逆。
她故作無意,輕描淡寫地問:“你呢?”
“少卿師兄曾經告訴過我……”夏重霜無視掉夙冰的問題,自顧自地道,“他那時在乾坤萬象裏看到,自己在結丹大典上當衆殺了淩夷師伯。”
“咳……”
夙冰正咽下一顆果子,聽了這話險些噎住,正打算提氣順一順,夏重霜卻比她快上一步,手心蘊滿靈氣替她順下。夙冰側身躲了躲,眉心不自覺地皺起,這個夏重霜很奇怪,自從當年銅門山回來,一直都很照顧自己,甚至還為了自己被罰禁足思過。若說喜歡她,那絕對不可能,彼年她還只是個小孩子,而他也不像是有戀童癖的人。
八成是同乾坤萬象裏看到的東西有關。
夙冰覺得自己有些失策,之前入他識海時,應該順便窺探一二才是。如今想窺探也沒機會了,一來這厮現下修為太高,二來自己的元神之力已經在天湖秘境中誅殺靳耀時,耗費的幹幹淨淨。
本是無念道君的壽宴,但無念道君卻只匆匆露了一面。在夏輕寒的主持下衆修士吃吃喝喝一陣,壽宴便漸漸散了。
夙冰才走出大殿沒多遠,正打算禦風飛回夜來峰,就被露華喊住:“夙道友!請留步!”
夙冰記得這個聲音,轉過頭笑道:“露華道友,可有事?”
露華放出神識打量起夙冰,喃喃道:“果真失了元陰,但元氣并不虧損,且有盈餘,理應是吸了男修精氣的緣故。火氣充盈,對方的修為在你之上,而且修為極高。但不對啊,清止道君是金系的靈根,你若以他為爐鼎,同他雙修的話,不該是如此……”
夙冰眸子一沉,從她腰間的葫蘆來看,這女修竟然已是十二品的高階煉藥師,以她的年紀和修為,真真屬于煉藥的天才。所以對于這種天才級別的雜學女修來說,腦袋犯二很正常,但二到這種程度就有些令人費解了。
“露華道友,有些話切莫亂說。”夙冰言語間多了幾分寒氣。
“哎,我就說謠言不可信嘛!”露華哈哈一笑,仿佛沒聽見夙冰的警告。
“謠言?”
“是啊,這些年傳的沸沸揚揚,都說那個築基組第二名的小孩兒,叫……叫夙曦來着,是夙道友同清止道君的私生子,什麽師徒師公只是掩人耳目罷了。”
夙冰嘴角一抽:“什麽?”
“行了,我要回去了,咱們總算相識一場,以後有機會來丹鼎門找我敘舊哈!”
露華眯着眼睛莞爾一笑,祭出自己的飛行法器,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夙冰原地無語。真是越來越誇張了,也不知道這種謠言是怎麽傳出去的,難道都不看秦清止的元陽一直健在的嗎?
捏了捏眉心,她禦風返回洞府。
飛着飛着忽然回憶起露華之前那個略有些狡黠的笑容,似乎同可悟有幾分相似?可悟也是出身丹鼎門的,莫非同露華家族有什麽關系?夙冰忍不住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迎面一名築基修士正騎着金猊獸款款而來,似乎受了重傷,空氣中有血的味道散開。
夙冰擡了擡眸子,居然是夏雲扇。
對方也是一愣,倏然勒住金猊獸,跳下獸背,垂首恭敬的立在一邊讓道。
修為身份的差別擺在那裏,夙冰完全沒有搭理她的必要,但考慮片刻,還是停下,從儲物袋中摸出一瓶止血散和一瓶修補經脈的靈藥,虛空推給她:“被夙曦傷的?”
夏雲扇微微一怔,雙手接過:“是弟子技不如人。”
“但你還是贏了他。”
夙冰從她的傷口便能瞧出一二,她的本意似乎是想和夙曦點到為止,但夙曦步步緊逼甚至使出一些陰損殺招。這孩子為了要贏,還真是不折手段,同鳴鸾又硬又直的性子完全背道而馳,若非真身在此,夙冰真會懷疑烈火鳥是不是背着鳴鸾紅杏出牆了。
而且那奸夫還是大白。
“弟子答應過重霜師叔,此番要全力以赴,故而不敢相讓,”夏雲扇抿了抿蒼白的唇,“況且讓來的第一,夙曦師弟怕也不會覺得光彩。”
“不必緊張,我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夙冰翹了翹唇角,一拂袖禦風而起,想起什麽,忽又轉過頭去,“小丫頭,咱們是否在哪裏見過?為何我總覺得一瞧見你,就又一股極為熟悉的感覺?”
夏雲扇垂着眉眼:“多謝師叔擡愛。”
夙冰問也是白問,便離開了。
摩挲着手裏的薄胎白瓷的靈藥瓶子,夏雲扇許久才起頭來,望了望夙冰離開的方向,拔開瓶塞即将丹藥吞下,才翻身上了金猊獸,向無念道君的寝殿飛去。
她站在殿外等候着,不斷驅使着靈氣融化丹田內的丹藥,汲取裏面的力量。
一等等了幾個時辰,夏重霜才從裏面出來,見到她毫不意外:“贏了?”
“是。”
“恩,走吧。”
夏重霜一展袖子,本欲禦風而起,卻被夏輕寒攔住:“三弟,你且等等。”
夏重霜極不耐煩地道:“怎麽?師傅才訓斥了我一頓,你也要來?不就是沒有結成元嬰,非要這麽一遍又一遍的說個沒完?家族若沒了我,不還有大哥你麽?”
夏輕寒微微苦笑:“無論師傅還是父親,說你也是為你好。三弟,你已經失敗四次了,該知道若是第五次依舊不成的話,極有可能導致金丹碎裂,若是心魔無法剔除的話,就不要貿貿然的繼續沖級了。”
“我若死了,不正和大哥心意?”
夏重霜冷笑一聲,禦風而飛。
心魔?
他的心魔太多怎麽破?
要不是夏輕寒在他修煉的功法上動了手腳,他會自小開始便遭受那麽多苦楚?躲在別院幾年不敢出去見人?若非得了機緣遇到仙人授他冰心訣,怕是築基中期時便因走火入魔而隕命!
還有他生母的死!
夏重霜冷冷抿起唇,最好別讓他證實,否則就算是親哥哥,他也照殺不誤!
“這孩子的心思,本座是越來越摸不透了。”無念道君攏着手從殿中走出來,“算上拓跋戰,這一時代的四大異靈根,唯有霜兒的資質和悟性最佳,且勤奮好學,理應成就在他們之上才對。但偏偏心境太過狹隘,個性陰鸷,怕是走不長……”
“一切皆是徒兒的錯。”夏輕寒搖了搖頭,“若能彌補,徒兒願不惜一切作為交換。”
“現在說這些也無用。”無念道君道,“有一個人留不得。”
夏輕寒道:“師傅是說夙師妹?”
無念道君微微颔首:“霜兒對她出其的照顧,令本座百思不得其解,此女是拓跋家臣的後人,自小就心思異于常人,你看你清止師伯,自從跟着她一起失蹤之後,再回來就像換個人一樣,就知道她的能耐了。”
夏輕寒皺眉道:“還有今日,重霜知道師傅有意為他議親,起初推脫不來,但最後卻又來了。他一貫孤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