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江邊夜談
太陽漸漸西沉,原本毒辣耀眼的陽光已變成昏黃柔和的光束。遙遠的天際鋪展着一道道暗黃雲層,織就出一幅美輪美奂的常見景象。蕭染寧靠在客廳裏的窗邊處,視線緊盯着窗外的景象。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二十分了。南方的夏天總是來的晚,想要天空完全暗黑下來,則是要等到七點半以後。晝長夜短的夏日,總是如此。
晚飯時分,七個人坐在餐桌上。依舊是說說笑笑好不熱鬧。徐琬清一家三口溫馨蔓延心中。她在想,什麽時候她也可以如此。徐琬清無疑是幸福的,有愛她的丈夫和玲珑可愛的女兒。
今天的聚會其實什麽都沒發生,很平常,但似乎又有一些不同。蕭染寧放下碗筷之時,歉意的對徐琬清道:“清姐,我吃飽了,想先回去了。”
徐琬清有點驚詫的輕呼一聲,蹙眉道:“這麽快啊?”望了眼牆上挂着的時鐘,又道:“你一個人回去我還是不放心。這樣吧,讓阿謙送你回去好了。”徐琬清打着心底的如意算盤,但面上絲毫沒有表現出來。
但是總有不解風情的人站出來,顧葉情出聲道:“清姐,還是我和染寧姐一起回去吧。”
靳少浔在桌子底下輕輕的拉了她一下,顧葉情有些怔愣。靳少浔不贊同的說道:“你們兩個女孩子,也很危險的好吧?阿謙,你還是送蕭染寧回去吧。到時遠哥送我們回去就行了。”
何致遠失笑,迫于徐琬清的淫威,又不得不附和靳少浔,“可以。”
蕭染寧無奈,完全沒有她說話的餘地,也沒人問她想不想如此。她不想和關以謙有過多的接觸,因為接觸不得。她站起身,微微一笑,道:“我一個人回去就好,不需要麻煩關總了。”
準備離席之時,耳邊傳來一道清越平靜的聲音,“反正我也有事要回去,還是我送你一程好了。”
關以謙話音落下,有點強勢的姿态讓蕭染寧頓時頭大不已。只好無奈的跟幾人打了聲招呼,之後默默的拿好私人物品便跟着他出門了。
走到那輛亮眼的銀白色蘭博基尼的車窗前,蕭染寧心裏還是扭捏到不行。剛才在裏面她不好拂徐琬清的意,但是現在就只有她和關以謙。她在想,能不能不要坐。就在蕭染寧躊躇猶豫的那瞬間,關以謙已經上了車,搖下了駕駛位的車窗,擡頭看了她一眼,道:“上車。”
蕭染寧并不想回去那麽早,她只是想一個人去江邊吹吹風理清一下思緒。呼了一口氣,決定還是開口,“那個……關總,您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上車。”關以謙只是再次強調,語氣态度還是跟剛才的強勢如出一轍。他向來不是個扭捏的人,既然已經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不會放過一絲一毫與她獨處的機會。
蕭染寧不知道該怎麽跟他溝通,她的性子遇強則強,遇軟則軟。通俗的說,就是固執。她不喜強迫,所以她并不打算再跟關以謙扯淡。她只是沿着道路走了下去,一眼也沒有回頭看他。
關以謙單手按在方向盤上,蹙眉不語。右手揉了揉緊繃的眉眼,為什麽這性子比頭牛還倔。他有些哭笑不得。就在他準備發動車子時,前方熟悉單薄的背影突然折了回來。
蕭染寧現在的表情,如果可以用調色盤形容的話,那一定是五顏六色。尴尬的神情并未掩藏,她忘記了,她的方向感并不存在,路癡一枚。頂着被拒絕的壓力硬着頭皮去問他,“那個……呃,關總,您能帶我一程嗎?”
Advertisement
死豬不怕開水燙,她忘了這裏是G市富豪區雲集的江島別墅區,計程車什麽的根本見不到。難道叫她一路走回去?走回去不要緊,但是一個路癡怎麽走回去?與其被人拐,還不如賴皮一下。然後她深深的感受到了,臉皮厚才是最無敵的。
關以謙聽聞,眉眼倏然柔和下來,抿着的唇溢出淡淡笑意。薄唇輕啓,“你剛才不是說不用我送嗎?”
蕭染寧不好意思的幹笑兩聲,有點耍賴的成分在裏面,“其實……其實是關總您自己聽錯了。”
“是麽?”一句疑問句包含了濃濃的笑意。他忽然展唇一笑,笑意在這暗黑幽深的黑夜裏,依舊光彩奪目。
“上車吧。”
蕭染寧将安全帶系好,轉頭不看他。她覺得她有史以來做了件連她都對自己佩服的五體投地的事。耍賴皮這件事還真是需要臉皮厚到一定境界才能做到的。因為此刻她感覺到,耳根越來越熱,如果此時能有鏡子,她肯定覺得自己耳朵一定是紅透了。車子緩緩啓動,窗外路上風景在她視線所及處快速倒退着。越來越看不真切,直到看不見為止。
這是她第二次坐關以謙的車,還是不習慣如此密閉狹小的空間只有兩人獨處。蕭染寧緊抿着唇,一言未發。
而關以謙似乎心情很好,淡淡笑意萦繞。車內亮着不算炫目的燈光,在他鼻尖處打下淡淡光暈。笑意柔和了面龐,光暈襯托出他的面容更加清越皎潔。蕭染寧轉頭打量了一會兒,便再次歪頭靠在車窗處,閉眼假寐。
半響,關以謙突然出聲問道:“是回家還是去哪裏?”
蕭染寧有些迷糊,似乎有些睡着了,“去江邊吧。”
不一會兒,車子穩當的停在了江邊公路上。轉頭細瞧着她,已經熟睡不已。眼睫濃密纖長,唇瓣微微張啓。不化妝的臉幹淨透亮,白皙美麗。車子停在路邊,但他也沒有叫醒蕭染寧。蕭染寧幽幽轉醒之時,已是半個小時之後了。伸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微微蹙眉,“到了?”
“嗯。”
拍了拍剛睡醒的臉頰,理了理淩亂的秀發。凝眸望了望車外,這麽晚還有這麽多人逗留在江邊。蕭染寧打開車門,引來駐足旁觀的江邊衆人所投來的好奇探索的目光。蕭染寧所不知的是,這輛停了半小時之久的蘭博基尼,在衆人都好奇不已的情況下,突然下車的是一位年輕貌美的清新女子,怎麽不叫人心血來潮的想目睹坐在駕駛位上的另一個。
蕭染寧不明所以,所以她直接無視衆人投來的各種目光。待到關以謙緊随其後打開車門時,蕭染寧覺得這世界忽然安靜了。一陣唏噓聲過後,是一些年輕女子和年輕少女的議論花癡聲。換個角度來想,蕭染寧就想通了。她走到一處無人的藤椅上坐下,關以謙也跟着她在一旁坐下。
試想一下,一個面貌氣場家世較之媒體報紙大肆宣傳的娛樂圈衆明星,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完全蓋過他們的人突然出現,引起的效果不言而喻。蕭染寧有理由相信,關以謙與娛樂圈拼搏的明星不同。因為關以謙是真正的貴族世家公子,而娛樂圈的明星們則是靠自己一步一步的打拼得來。換言之,一個人的氣質可以養成,但絕對比不過一個人天生集成的貴族範。
衆人的持續熱情沒有持續多久,在衆多年輕少女青年的拍照圍觀下,關以謙似乎還是不為所動。待到衆人退散,藤椅處也只有兩人安靜而坐。
蕭染寧覺得她在心中腦補的有些好笑,難不成關以謙還能像電視上的那些富二代一樣,利用權勢讓衆人閉嘴嗎?彼時他和她坐在熙熙攘攘的江邊,誰能相信他是全球一百強企業集團的繼承人。即便相信,那又怎樣。一個受過國外名校教育的富二代,是不會和那些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相提并論的。沒有來由的,蕭染寧就是如此篤定的相信。
路邊暗黃的燈光照耀,地上映照出衆人的斑駁影子。天上繁星點點,銀月隐在灰色雲層中若隐若現。晚風蕩漾,江邊種植的樹木枝葉迎風招展。拂過人臉,帶起蕭染寧散落的發絲飛揚。用手将發絲別在耳後,雙眼仍是注視着前方江面。江邊的高樓大廈燈光傾洩而出,将夜晚的江面映襯的波光粼粼。江面上還停留着幾艘不大不小的游船,緩慢的行駛在平穩的江面上。而路邊的行人悠閑自在,有一家人晚飯後出來散步的,也有情侶夫妻兩人出來遛狗的,也有中學生出來玩耍的,還有年輕男女們外出尚未回家在江邊吹風聊天的。男女老少,總是三三兩兩的一起談笑風生,聊着近來發生的事,或懷念過去發生的事。
蕭染寧就這樣一言不發靜靜的看着。忽然間覺得自己其實挺孤獨的。一個人在外工作,身邊沒有親人姐妹,想像平常人一樣飯後和父母親安然悠閑的散步,其實對她來說這真是一種奢侈。想一下班回到家就能聽到父母姐妹兄弟的聲音,又或者聞到父母早已準備好的美味佳肴,再者就是回到家不必面對每天只是她一個人時的那種冷清。有時她覺得,何時才能像他人一般,擁有一種平凡的幸福。
眼眶似乎有濕氣湧現,蕭染寧微垂下頭用頭發将臉遮住。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用力眨了眨眼睛,想把還未泛濫的水汽逼回。待到情緒穩定之後,才将視線放在前方江面。觸景傷情她并不覺得丢臉,但是這種事情一次就夠了。
關以謙察覺到她的異樣,斂了心神,将背微微往後一靠,突然出聲喚了她的名字:“蕭染寧。”
“嗯。”回答了之後又是一陣沉默。
關以謙察覺到她的語聲中帶着濃重的鼻音,有些異樣留在他心中抓撓着。他微微笑了笑,問道:“蕭染寧,我們算朋友嗎?”
朋友麽……蕭染寧思索片刻,立即得出答案,“不算。”
朋友這種關系,說句貶低的話,是她高攀不上的。她也從沒想過能與他有什麽交集或者交情。覺得說的不夠詳細,再次說道:“關總,您是我們公司的老板,也就相當于我的雇主。咱們之間,是雇傭關系。”
關以謙蹙起眉心,眸光漸斂。盡管他擁有讓人羨慕的身份家世,但總有人不喜歡他,總有人拒絕他。“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是的。”蕭染寧簡短的應了聲。
關以謙轉頭望向她,沒有再接着尋根問底,話題轉換了另一個方向,淡淡的問道:“蕭染寧,你覺得朋友是什麽?”
“朋友就是朋友。一個真心相待的存在。”蕭染寧直視他,微微一笑。
關以謙被那雙純粹黝黑的眸子看的有些怔愣。那抹抗拒與躲避明顯之極,又堅決毅然。他心頭頓時有些難以名狀。只消片刻,他唇角揚起一抹笑意,輕聲道:“如你所說,朋友是不分/身份地位的。只要能真心以待,便能成為朋友。那麽,我們不能成為朋友麽?”
蕭染寧面對他的說辭,不贊同的搖搖頭,依然堅定自己的想法,“這不同。”
“哪裏不同?”
“我們才相識不到一個月,我只知道你是我的老板。這是一個員工與老板的區別。”蕭染寧簡潔概括,硬是不能動搖自己心中的信念。
“相識的時間長短并不能成為一個理由。有的人相識十年,甚至未能交心。有的人相識一月,便能是一生摯友。你不相信是因為你未遇到過,但我明确告訴你,它是存在的。因為什麽呢?因為緣分。”關以謙淺淺笑着,說出的理由條條是道,讓人無從辯駁。
而蕭染寧卻也不反駁,不是不能反駁,而是找不到理由去反駁。因為關以謙說的,她認為都是對的,所以她只能選擇沉默。
半響,關以謙突然起身,走到江邊的邊緣處,倚着江邊柱石靜看着江面。蕭染寧也起身随他一起,與他并立而站。關以謙淡淡道:“那你認為,一個員工,她該不該乘坐老板的車?嗯?”
最後一字語氣微變,帶着蠱惑人心的意味。蕭染寧視線看着前方,但是心中一陣尴尬。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嗎,按理說自是不應該。關以謙不等她回應,繼續說道:“你不出聲那就是認同這一觀點。其實我也覺得,一個員工實在是不應該坐老板的車。”
“……”蕭染寧面帶尴尬,垂在身子兩側的雙手指尖蜷曲着,不知道能說什麽。要不要這麽明顯啊……
可關以謙似乎并不想就此打住,仍舊盯着她,問道:“你說這個該怎麽辦?”
“可是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啊。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蕭染寧不得不厚着臉皮死撐嘴硬辯駁着。
“它的确是一件小事。但它是對朋友而言,可是一個老板沒有理由對一個員工如此。”關以謙笑吟吟望了她一眼,又道:“蕭染寧,你說是嗎?”
蕭染寧被他說的毫無底氣,卻打算以沉默示意她拒絕回答。關以謙步步緊逼,“你覺得呢,蕭染寧?”
蕭寧被他問到啞口無言,她能說什麽,又或者該說什麽。眉頭緊蹙,卻直視他,道:“關總,您為什麽一定要讓我和你以朋友身份相處?”
“沒有啊,我現在只是想讓你回答我的問題。”關以謙與她對視,毫不動搖的堅定自己的立場。有些人不逼,她就會步步退縮,像只烏龜一般,縮回那處堅硬龜殼裏,讓人掘不出任何心思。
“我覺得,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擺明了說吧,關總。您這麽聰明,又擁有讓無數人豔羨的身份地位,和我做朋友,對你百害而無一利。”蕭染寧她是個直接的人,不喜歡彎彎繞繞兜來兜去。
關以謙也直視她,暗黑眼眸深邃,如一潭平靜無痕的古井。又如暗夜晝伏的狼,眸光銳利如刀鋒。“你先告訴我,為什麽如此抗拒我的身份?”
“因為你是總經理。”蕭染寧在他的注視下敗下陣來,忽然有種心虛的感覺在心裏滋生。她總不能說出‘因為你比我有錢,所以我才抗拒你。’這樣鬼扯的理由吧?
關以謙嘴角勾起一抹若隐若現的自嘲笑意。卻突然道:“那麽,你可以忽視我的這個總經理身份。以一種平常人的姿态對待我,我不需要你的淡漠疏離。看似有禮,卻永遠止步。”
蕭染寧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關總,我們今晚上讨論了一晚的話題,這有什麽意義嗎?和我做朋友,您覺得有什麽重大意義嗎?又或者,您覺得和我做朋友對您有什麽好處嗎?而且這個話題,實在是太沒營養了。”
“因為我想。”關以謙簡潔回道。
“可我不想。”蕭染寧同是如此回道。
毫無意義的問答終是在雙方的沉默下無疾而終。今晚的對話,很平常。卻讓關以謙覺得,蕭染寧內心的抗拒如山一般的穩固,絲毫動搖不得。盡管如此,他還是要邁出第一步。可他忽然想到,能逗留在G市的時間已然不多,只剩幾天便到原先預定的一月之期。
這個問題,或許真要好好想想。
半響,關以謙忽然低低地喚了她的名字,“染寧。”
蕭染寧一陣恍惚,晚風似乎也配合着她此刻的心跳,快速而激烈的跳動着。僅僅是因為一個平常到不行的稱呼,她卻覺得莫名情愫搔動着她心底最柔軟的一處。有些自嘲的把這些不該有的想法抛開,低低的回道:“什麽?”
這次到關以謙不作聲了,自然而然的念出她的名字。半響,他才淡淡的回道:“沒事,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準備回去時,江邊的行人已為數不多。他在她即将轉身的那刻,朝她說道:“并不是非要有利可圖才可以做朋友。你不願了解我,所以你根本就從心底抗拒我。但我會告訴你,我跟他們不一樣。”
蕭染寧沒有回答他。他的話就像大風刮過,在她心頭劃出了絲絲痕跡。而她終究是不願意深想,怕最後得不到一個好結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