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醒的人

第15章 不醒的人

今天,解三叔和往常一樣,五點鐘起床,六點鐘出門,六點二十準時到達解家大院。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族內會議,還是關于前陣子那幾個叛亂後輩的處置,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定論。

會議在七點鐘開始,可是一直等到七點二十,應該作為主持的當家人解雨臣卻始終沒有出現。座下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解三叔嚴厲的咳嗽一聲,撥打解雨臣的電話。電話響了十幾聲後,被人摁掉了。

解三叔一愣,這是什麽情況?當家的那邊……這會兒不方便接電話?可是這大清早的,他肯定跟黑爺在一起,也不應該有什麽事啊。

不放心,解三叔又撥打一次,這回電話很快就被人接起了。解三叔沉默的聽了五秒,轉頭對所有人說:“今天的會議取消,所有事務都往後推遲,具體時間另行通知。”

解三叔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冷笑着交頭接耳:“你說能叫解三叔緊張成這樣的,到底是什麽事?”

“誰知道呢,又有人鬧事了?最近這日子可真不太平。”

“瞧着吧,我瞅着這事沒那麽簡單。”

解三叔馬不停蹄的趕往醫院,手心滿是汗水,剛才電話裏短短兩句話,竟是丢給他一個前所未有的嚴峻局面,不過比起解家和生意場的瑣事,解雨臣的安危才是他最擔心的。

拿着電話的黑瞎子說,當家人重傷,正在醫院裏搶救。

解三叔擦了把汗水,催促司機再快點兒。很快,又有電話打進來,解三叔沒什麽心情,但還是盡職盡責的接通了。

“三叔,不好了,藏寶窟被盜了!”

解三叔狠狠的皺起眉頭,“什麽時候的事?向當家的彙報了沒有?”

“我們聯系不到當家的,就在淩晨四五點那會兒,看守人說老宅那裏發生了火災,等把火撲滅後才發現,藏寶窟的安保系統全被人從裏面破壞了!”

解三叔心念電轉,這火災一定是障眼法,為了拖延衆人發現藏寶窟的時間。而且當家的這邊剛一出事,那邊藏寶窟便迅速被盜,莫非盜竊藏寶窟的人跟襲擊解雨臣的人……是同一夥?

“被偷走的是什麽東西?”

“還在查,因為裏面被人故意破壞了,所以丢失物件的核對需要一點時間。”

“好,一有結論随時聯系我。”

轎車風馳電掣的停在醫院門口,解三叔急慌慌的趕到手術室,大清早的,急救室外面并沒什麽人,空蕩蕩的走廊裏只有警示燈箱上“手術中”三個字腥紅的吓人。

解三叔喘平兩口氣,正想往椅子上坐,猛地發現椅子邊的牆角正蹲靠着一個人。那個人一身灰撲撲的,沾了不少褐色的血跡,頭埋在膝蓋中,默不作聲的樣子差點吓到人。

解三叔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道:“……黑爺?”

黑瞎子沒有回答,但是他掌中抓握的屬于解雨臣的手機無疑就是最好的答案。解三叔也蹲下來,擔憂的望了眼緊閉的手術室,又看向黑瞎子。黑瞎子沒有要解釋的意思,麻木的把頭埋藏在黑暗裏,那架勢仿佛一心要将自己窒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好好的……好好的怎麽會遭到襲擊,不會還是老七的那幫餘孽?”

解雨臣在手術室裏生死不明,黑瞎子一聲不吭,解三叔擔心的坐立難安,在走廊上自言自語。過了好半晌,黑瞎子那邊才傳出低沉沙啞的回話:“……是我幹的。”

“什麽?幹什麽?”

“是我向他開的槍。”

解三叔伸出一半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路,張口閉口說不出話來。經過這麽久的相處,他打心眼裏已經完全相信黑瞎子這個人的存在,甚至默許他與當家人過分親近的關系。可是黑瞎子的話又不像作假,向當家的開槍,為什麽好端端的要對當家的下殺手?下手之後,還把人送來醫院。

解三叔握回手,最後重重坐到椅子上,唉唉嘆息。

這一場手術持續了十多個小時,一直到下午,手術門終于打開了。在牆角僵硬了十幾個鐘頭的黑瞎子突然竄起,撲向推出來的手術床。解三叔坐幾個鐘頭便腰酸背痛,焦急的看了看挂着各種儀器的解雨臣,轉向醫生。

醫生臉上凝聚着堪稱複雜的表情,目光在他兩人中間來回轉換:“你們誰是家屬?”

“我!”異口同聲。

醫生無奈的推了推眼鏡,疲憊道:“手術很成功,病人身上的脫臼與挫傷都不嚴重,體內的子彈也幸運的沒有傷及要害。但病人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期,需要在ICU裏觀察幾天,我們懷疑……有顱內出血的可能。”

“顱內出血!?”解三叔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掃過一眼僵立在原地面無血色的黑瞎子,搶白道:“不是就中槍嗎,怎麽會傷及大腦,難道說……難道說……”

“這位先生請您冷靜,病人的頭部并沒有中槍,但是我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您,他的這裏——”醫生用手指了指腦門,“絕對收到了嚴重損傷。我們建議盡快給病人安排腦電圖檢查,我們才好确定下一步的治療方案,家屬同意的話麻煩在這張表上簽字。”

解三叔握了幾次都握不住筆,醫生拍了拍他,喊來幾個護士幫忙。

解雨臣被推到六樓的重症監護室,大大小小的吊瓶圍在床邊,監護儀擺在床頭,一下一下的跳動着。黑瞎子默默立在玻璃窗外,手指一遍遍描摹着房間裏病人的模樣,最後用額頭輕輕抵上冰冷,顫顫發抖。

解三叔在醫院待了一天一夜,已經是極限了,第二天一早就匆匆駕車離開。內亂才剛平定不久,解雨臣出事的消息絕對不能外洩,不然一定會引起各方勢力擡頭。當家人已經消失了兩天,他這個總管家要再不露面,家裏的許多事便難以彈壓。

雖然黑瞎子對他傷害解雨臣的事供認不諱,但解三叔總覺得這裏面藏有隐情,可無論他追問多少遍,黑瞎子都只是堅定的把所有罪責攬到自己身上,是他的錯,是他害解雨臣如此。

解三叔無心安慰,交待了幾句就匆匆離開了,只留下黑瞎子一人不合眼的守在病房外,沉默的如同雕塑。

兩天後,解雨臣轉到了普通病房,但黑瞎子緊鎖的眉頭并沒有就此舒展。有關大腦的進一步檢查很快出來了,可具體是怎樣的影響還要等病人清醒後才能得知。

拂過解雨臣散落在耳畔的碎發,黑瞎子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床上的人呼吸很輕,需要他側耳聆聽很久才能感受的到,因為失血與受傷的緣故,那張好看的臉蛋蒼白的幾乎透明,處處留下瘦削的痕跡,整個人虛弱又憔悴。

他總想護着他,總想照顧他,可是到頭來卻總事與願違,似乎自從自己跟他在一起後,解雨臣就沒少受傷,甚至好幾次都徘徊在死亡線上。

病房裏安靜的甚至能聽到細小的電流聲,黑瞎子一遍遍撫摸着解雨臣沒有紮針的那只手。沒多久,腦海裏傳來遙遠而尖細的聲音,病房裏的燈光忽明忽暗,悄悄流淌出濃郁的鬼氣。

“你的心亂了吶。”女鬼冒出頭,難得的沒有調笑,而是帶着嘆息的語調開口。

所謂共生關系,就是同生同滅,此消彼長。自從黑瞎子與解雨臣在一起後,可憐的女鬼便被逼迫到消散的邊緣,整天挂着一縷魂魄半生不死。而現在女鬼反常的鬼氣大漲,唯一的解釋就是那個人的心亂了——解雨臣這一次出事,從根本上動搖了黑瞎子的意志與心緒。

黑瞎子仿若未聞,輕輕的給床上的人蓋的嚴實一些。

“你離他遠一點,你鬼氣太重,他受不住。”

“哼,你就知道護着他。”

女鬼酸溜溜的撅起嘴,氣勢稍稍後退,她還沒有傻到在這個節骨眼撩黑瞎子的逆鱗。躲到黑瞎子身後,女鬼又冒出頭,一雙鬼眼在解雨臣身上來回打量。

“他的魂魄好亂啊,誰下的手真夠狠的。”

黑瞎子的手重重一頓,因為背對着身,女鬼并沒有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但那一瞬間尖銳噬人的殺氣還是叫她狠狠打了個哆嗦。

“你別亂來啊,我不說就是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女鬼撩起裙子就打退堂鼓。“雖然還活着,但是他的魂魄很亂……你……你自己看着辦吧。”

黑瞎子并沒有把女鬼的話放在心上,但是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解雨臣卻始終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槍傷在第一時間得到了妥善醫治,可病人的各項機能卻依舊衰弱,只能不斷靠着藥物才能勉強維持。

解三叔隔三差五就來,還秘密從國外調遣了幾位腦科專家,可所有人都對這樣的症狀束手無策,從疑難雜症到誘因遺傳全部排查一遍,得不出結論。

唯一可以達成的共識是,持續的昏迷是加劇病人衰弱的主要原因。

解三叔經過艱難的思想鬥争,終于同意保守方案,醫生開始斷斷續續施加外界的刺激來喚起病人的蘇醒。疼痛,藥物,甚至是電擊,可昏迷的解雨臣卻始終沒有半點回應,若不是監護儀上還有清晰的心跳,醫生們真要以為這是個死人了。

“一定要想辦法喚醒他,他這樣下去很危險,一旦藥物使用到極限,就再沒有東西能維持他的生命了。”

“那就只能……”

“不行。”一旁的黑瞎子突然開口,沒有餘地的斷掉醫生接下來的話。“你們都走吧,給我一晚時間,我一定叫他醒過來。”

解三叔拉着所有人離開了。

黑瞎子輕輕把床上的人扶起,讓解雨臣無力的頭靠在自己肩膀,小心去掉夾在他指尖的電流夾。

“……是不是很疼?”去掉夾子,黑瞎子把解雨臣的手指放入掌心,緩緩搓揉。“這東西以前被當做刑具用的,非常不好受,我不會再叫他們對你用第二次了。”

解雨臣順從的貼在他的懷裏,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聽到。

黑瞎子寬大的手掌揉按着懷裏人的各處關節,長時間躺床會造成肢體的嚴重僵硬,黑瞎子不知道解雨臣何時會醒,只有每一天都為他按摩活血,疏通關節。

昏暗的病房,只有黑瞎子溫柔的低語。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在古昙樓,其實在那之前我就已經跟蹤你好久了,為了調查解語花的下落。其實我來北京,一開始的目的就是為的解語花——直到我遇見你。”

“小醜,靈車,英雄救美……呵,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布局,當時我還洋洋得意的想,這麽一套欲擒故縱下來,解當家哪有不落網的道理。你也真的信了,從那以後便留我在身邊,做你的親信。”

“我就是這樣打算的,取得你的信任,套出解語花的下落,然後潇灑的拍拍手轉臉走人。可是打從一開始,你都在信我,無條件的信任我。”

黑瞎子停下動作,臉上不知何時盤出一團模糊的笑容,笑容之上,卻是攔阻不住的大片濕潤。

哽了哽,黑瞎子默默收緊手臂。

“我應該早一點愛上你的,對不起。”

黑瞎子從懷裏掏出一只精致的首飾盒,打開,裏面正是他們兩人的“婚戒”。仿佛是命運的巧合,那一天,準備登臺演出的解語花沒有佩戴這枚戒指,打算動手行兇的黑瞎子也沒有戴戒指,他們不約而同的把這個重要的信物放在遠離紛争的家裏,虔誠而用心的保護。

現在想想,如果那一天哪怕有一個人佩戴了,事情或許就不會是今天的這個樣子。

黑瞎子把戒指取出,緩緩套到解雨臣的無名指上,與自己的湊成一對。樸素而皎潔的婚戒,獨一無二的證明,在昏暗的病房裏微微泛光。

時間一分一秒的淌過,黑瞎子摟着解雨臣,斷斷續續述說着以前的故事,病房裏安靜的猶如一幅油畫。

幾個鐘頭後,昏暗的天邊泛出魚白肚,黑瞎子默默擡起頭,天要亮了。

又是一日天明,又是一日等待,他向醫生做出的保證卻沒能兌現。

黑瞎子摸了摸解雨臣略略幹澀的唇角,取下自己鼻梁上墨鏡。

“出來。”

體內的女鬼“哎”的應了,病房的窗簾無風閉合,等到房間再次昏暗下來,半身女鬼出現在床邊,在空中飄飄蕩蕩。

女鬼小心看了看呼吸微弱的解雨臣,對黑瞎子道:“你決定了?不再等一等?”

“不等了,開始吧。”

TBC

作者有話要說:

阿鬼又出場了,大家還記得她嗎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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