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臨行前齊元纓給帝後,慶儀各喂了一粒五谷丹。
這日齊元纓行至一個小鎮。
小鎮不大,統共三條主道貫穿整個小鎮,鎮上人口也不多,不過街道兩側的商鋪卻有不少,只是生意都一般。
齊元纓在一家面攤前吃了一碗陽春面,只聽攤上其他食客嘀嘀咕咕說是過兩日就要滿月了。言語中充滿了畏懼瑟縮之意。
齊元纓招來攤主問道:“兄臺,勞駕問一句。鎮上的客棧在哪裏?我想投宿一夜。”
那人原本還在漫不經心地擦手,待到聽見齊元纓的問題後,雙眼突然放大,像是見鬼了一樣看着她。
那人道:“姑娘,我勸你還是趕緊吃了面去趕路吧。隔壁鎮上也有客棧。”
齊元纓看了看快掉下去的日頭:“這天都快黑了,我往哪兒趕?”
這人好古怪的說法,她一個姑娘家趕夜路,萬一碰上壞心腸的人可如何是好?
隔壁座的兩人聽見她要留宿也顧不上聊天,忙勸她:“姑娘,聽我們一句勸,趕緊逃吧。我們鎮上鬧鬼,每逢滿月就要鬧一次。我們這些人要不是沒處可逃,早也躲出去避一避滿月這幾天了。”
齊元纓好奇道:“鬧鬼?”
“是啊,每逢滿月,鎮上就會鬧鬼,第二天定有人口失蹤。若不是因為鬧鬼,咱們鎮上的人哪會這麽少。”
“我們也要走了。劉大,時間不早了,你這面攤該收的收,趕緊回去躲躲吧。這次滿月還不曉得要鬧成什麽樣。”
言罷,那兩人便都走了。攤主劉大收拾了桌上的碗筷,也勸她趕緊走。
臨了,攤主看她一個小姑娘上路,也放心不下,好心勸她:“這隔壁鎮離我們這兒雖然也近,但怎麽也得走上一夜才能到。你一個姑娘家走夜路,終歸不安全。”
“這樣,你離開鎮上之後往東面走,那兒有一座奇峰山,山上有一宗門,名曰丘山派。自打咱們鎮上不太平之後,丘山派的人便常來捉鬼。姑娘或可去那兒住一夜,避避風頭。”
Advertisement
齊元纓待要再問上兩句,那人卻趕着回家,急匆匆收拾了東西就往回跑。
齊元纓問不着他,只好也收拾了東西離開。
齊元纓背上行囊拐入主道上的一條巷子,前方突然蹿出來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向她求救。
齊元纓不知道她是怎麽了,只能先安撫她:“怎麽了這是?你慢慢說。”
那婦人嗚嗚咽咽哭起來:“姑娘,求你行行好,幫幫我,幫幫我相公。我相公不知怎麽了,突然倒地不起,我怎麽叫也不醒。”
齊元纓怕她情緒太激動動了胎氣,安慰她道:“你先別急。”
齊元纓伸長了腦袋前後望了一眼,原想找個幫手,誰想卻是個四下無人的境況。
婦人見齊元纓沒有動靜,哭得更凄慘了。
齊元纓趕忙道:“姑娘,你別哭,我陪你回去看看。”
婦人一邊抹淚,一邊感激道:“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那婦人拉着齊元纓拐過兩條小巷子,來到一間瓦房。
婦人先推開門進去:“就是這兒了,姑娘你能不能過來幫我搭把手,先幫我把相公擡上床。”
說着婦人便蹲在床邊想要挪動倒在地上的人。
她一個孕婦使不了力氣,齊元纓唯恐她傷着自己,忙跑了過去。
哪知她兩腳剛踩入屋子,身後忽有一個黑影從門後跳出來,用灑了迷藥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齊元纓掙了兩下,卻因為迷藥勁大,不一會兒就暈了過去。
那男子見她暈了,拖着她走到床邊踢開地上的稻草人,将她挪到床上。
他轉了轉方才被齊元纓捶了兩下的手臂:“臭娘們兒,勁兒還挺大的。”
“還愣着幹什麽?趕緊出去!別耽誤我辦事。”
婦人不甘心地看了看他,縱使心中有怨卻又不敢言說。
去歲她有孕,肚子裏的孩子懷到四個月大時發現相公不僅與人有私,甚至偷偷去花街柳巷喝花酒。
她氣不過,與他鬧了一回。結果肚子裏的孩子沒保住,還落下了病,從此再不能懷孩子。
她相公常為了這事向她發難,和她吵。
她心裏也明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無奈之下出此下策,只想為他留個後。
方才他一心只顧制伏齊元纓,來不及看她的相貌。現下一看,卻被她驚為天人的相貌燒得心癢癢。
那人賊眉鼠眼的,他搓了搓手,猥瑣道:“這次眼光不錯……”
話音未落,門口忽有一陣疾風閃過,待二人回過神。那男子脖子已被人狠狠擒住,讓他無法呼吸,一張臉憋得鐵青。
“她是我的。你算什麽東西?也敢打她的主意?”
只見來人眼神陰狠淩厲,可怖異常,那男子吓得雙眼凸出,雙手胡亂舞着擊打蘇澤的雙手。
“咔嚓”一聲,那人的脖子被擰斷,轟然倒地。婦人吓得一聲尖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外頭有長劍劃過,婦人的聲音亦随之戛然而止。
齊元纓暈在床上,軟趴趴地倒在那兒,已經全然失去意識。她穿了一身再尋常不過的青衫,可即使是這樣普通的青衫也愣是叫她穿出了與凡人不同的天人之姿,讓人想不注意她都難。
蘇澤冷睨毫無反抗之力的齊元纓,如今她就是案板上肉,任人宰割。若他要取她性命,現下就是最好的時機。
“蘇澤,你想不想出宮?”
“孤覺得你在宮裏待得不開心,孤希望你開開心心的,所以孤想送你出宮。”
“我能想什麽,不過是想讓你好過些罷了。”
蘇澤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在床邊坐下,從袖中拿出小藥瓶,取出一粒藥丸送入她嘴裏。
齊元纓醒來後發現自己雙手被捆,繩子的另一頭則栓在床欄上。她吓了一跳,登時坐起檢查自己身上的衣裳是否還好好在身上套着。
萬幸,她還好好的。
“醒了。”
她這才發現,屋子裏除了她還有一個人。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原本應該在宮裏待着的蘇澤。
“你怎麽在這兒?”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
蘇澤悠悠飲了口茶:“今日若不是我在這兒,殿下還不知會如何。殿下這是對救命恩人該有的态度麽?”
齊元纓嗤笑一聲,慢慢悠悠盤腿坐起。
“變臉夠快的啊。”齊元纓扯了扯手上的繩子:“這就是你對待太女殿下的方式?”
她就知道他在宮裏時那副逆來順受的樣子是裝出來的。
蘇澤笑了笑,沒說話。
齊元纓問他:“你要去哪兒?”
“殿下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瞧他這太極拳的,乍一聽,還以為他是個癡情種,要跟随她浪跡天涯海角,無怨無悔。
“既然是同行,綁我作甚?快松開。”
“這是為了殿下好,方便蘇某人保護殿下。”
瞧瞧這漂亮話說的。
“你放心。你要逃,大大方方逃,我不會讓人抓你。你沒必要鎖着我,我不會做什麽。”
蘇澤沒有正面回答她,只倒了一杯茶喂她喝下。
“那三個人呢?”
齊元纓隐約記得她是被人用迷藥迷暈的,跟着被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往床上拖……現下仔細想想,她怕是早被人盯上了。
“地上那個不是人,是诓你用的稻草人。至于另外兩個,都死了。”
蘇澤說這話時平靜得像是和她話家常一般,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齊元纓急道:“死了?”
蘇澤把杯子放回桌上,回頭看她,饒有興致道:“怎麽?你還可憐起那兩人了?”
齊元纓不是可憐那兩個人,而是可憐那姑娘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
“那男子便罷了,可那婦人還身懷六甲,你怎麽下得了手?”
至少也該等那婦人将孩子生出來後再教訓她。
齊元纓又是那一副盛氣淩人,睥睨衆生的高傲模樣。
蘇澤不覺攥緊掌心:“我看殿下是還沒弄明白自己的處境。今天要不是我,你以為你還能好好在這兒坐着?”
蘇澤踅身回來,緊緊攥住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既是我為你掙回來的一線生機,你憑什麽看不起我?”
齊元纓正在氣頭上,甩開腦袋嘴硬道:“不稀得你掙,滾!”
蘇澤冷眼看她,若不是他及時出現救了她,此刻她怕是死了都不一定。她憑什麽,憑什麽高高在下地對他橫加指責。
何況齊國上上下下又有哪一個不是站在他大晟的白骨之上?他們手上沾染的血跡不知比他多出多少,就連她齊元纓吃的每一口飯,穿的每一件衣裳都帶着大晟的血。
她憑什麽,憑什麽置身事外,活得像個菩薩!
蘇澤嘲諷道:“殿下既有如此菩薩心腸,該去做聖女才是,入紅塵作甚。殿下莫忘了,齊國那把龍椅可正是白骨壘起來的,而那其中不乏老弱病殘,更別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不知殿下這般‘心善’,來日那寶座還是否能坐得安穩?”
“不勞你費心,麻溜滾蛋。”
蘇澤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蘇澤去後,齊元纓開始認認真真打量這間屋子。看樣子,蘇澤帶她住進了一家客棧。
齊元纓屈膝讓自己的腿去夠手,她費勁了力氣才艱難從靴子裏抽出來一把巴掌大的匕首。她握住刀柄,刀鋒朝上劃了幾下割斷繩索,而後迅速跳下床。
她三步并作兩步,快步跑到窗邊推開窗子跳到一樓房頂上,緊接着又跳到院子裏的圓桌上,飛快逃了。
之前大齊皇宮裏人人都欺負蘇澤,如今她落到蘇澤手裏,指不定得受什麽非人的苦頭。
所以她必須離開。
暮色低沉,白日還有些許人氣的小鎮到了晚上卻變得空蕩蕩的,宛如一座毫無生氣可言的鬼城。
路上見不到任何一個活物,而那些游離于生以外的“死物”,肉眼凡胎的她現下是看不見也摸不着。
平地忽然刮起一起陣邪風,陰冷刺骨,好似從地底深處疾蹿而來,極盡陰寒,甚至還帶着些許腐爛的黴味。
這風來的太詭異,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齊元纓不知不覺停住,屏息留意周圍的動向。
倏忽,“嘩啦啦”的聲響大作,一場急雨來得毫無征兆。伴随大雨落下來的還有一絲隐隐約約的怪異氣味。
齊元纓近乎下意識地逃到房檐底下避雨。
躲到房檐底下後,她第一時間撣了撣落在身上的雨水,可目光一瞥,她卻看見袖子上多了兩三個豆粒般大小的窟窿。
齊元纓兀自困頓不解,空氣中的那股怪異氣味越來越濃。
這氣味……
怎麽會有這麽重的血腥氣!
齊元纓擡頭看出去。
等等,眼前這雨的顏色怎麽也不對勁?這雨不似往常的雨水那般清澈,卻似乎還有一點黑灰黑灰的?
齊元纓定睛細看,眼前的雨似乎不是黑,而是濃重的紅!
齊元纓低頭看向地面,地上坑坑窪窪堆了一圈又一圈的,可不就是腥紅的血跡!
這不是雨水,這竟是漫天的血水!
齊元纓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她慢慢伸出手,探出廊檐,想掬一捧“雨水”回來看個仔細。哪裏想到,她的手才探出廊檐便好似被三四根小針刺了一下,又疼又燙的。
齊元纓忙縮回手,只見指尖被刺出了兩三個血窟窿,血水止不住地往外冒。
這可是見鬼了!
下雨,下雪,下冰雹,下冰霜,她都曾見過,獨獨沒見過下漫天血雨的。
看來鎮上人所說的怪事原不是少見多怪诓她,而是确有妖異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