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現下血雨下得這麽大,殺傷力又這麽強。
齊元纓被困在廊下,進退不得。
齊元纓自言自語嘀咕了一句:“這雨得下到什麽時候?”
這漫天血玉若再不停下來,她都要被這沖天的血腥味熏暈過去了。
齊元纓正對着漫天的血水發怔,突然有人死死擒住她的手腕:“你還想往哪裏逃?”
齊元纓回頭看過去,來人原是蘇澤。
齊元纓瞥了一眼廊外的血雨,滿不在乎道:“都這樣了,我還能去哪兒?”
齊元纓用力甩開蘇澤的手:“松開。”
她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掃了蘇澤一圈,卻沒在他身上發現一丁點兒窟窿和血跡。
“你是怎麽過來的?為什麽身上這麽幹淨?”
蘇澤此番就是為這血雨而來,自然有所準備。哪像齊元纓這個蠢物一般,像個沒頭的蒼蠅,到處亂闖。
思及此,蘇澤突然意識到什麽,迅速在她身上掃了一圈,果然在她右手食指指尖發現血跡。
鮮血在齊元纓的指尖凝成血珠,一滴接一滴往下掉,而齊元纓對此卻像是毫無察覺的樣子。
蘇澤怒道:“愚蠢!快跟我走。”
這個法陣是對方布下勾人魂魄的,而血雨刺穿人體,傷者的血腥氣将吸引陣眼顯現。
齊元纓還沒鬧明白是怎麽回事,蘇澤已經牽起她的手要帶她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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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很可惜,他們遲了一步。
廊外忽然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卷着灰黑的霧高速旋轉,而漩渦中心則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渦眼,漩渦周圍則是一圈又一圈蕩開的鮮紅血水。
随着漩渦轉動,漩渦周圍忽然刮起大風,街上的燈幡雖也随風而動,可在場的人中除了齊元纓之外,卻不見蘇澤被這股強勢的風吸引過去。
齊元纓的身子不受控地朝那個漩渦偏移,像是身後徒生數十雙手攔腰抱住她,使命将她往後拽。
這股吸力大得駭人,即便蘇澤拼了命拉住她的手,他們也根本抵抗不了。
齊元纓大有被那個漩渦吞沒的趨勢。
她終于明白為什麽蘇澤看見她手上有血跡會如此慌張,原來她的血竟會引來施術者。
齊元纓急道:“快松手!再這麽下去,我們兩個人都有可能沒命。”
蘇澤卻不為所動,一點兒沒有要放開她的意思。
“蠢貨,你不是恨我麽?趁現在松手,正好報仇。”
“我的仇我自己報,不需要假手他人。”
齊元纓急得想跺腳,她使出吃奶的勁兒騰出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掰開蘇澤的手指。
蘇澤驚駭之餘瞥見她手上的那串月光石手串在幽深的夜裏發出陰冷的光,毫無征兆地闖入蘇澤眼中。
蘇澤的手被掰開的同時,齊元纓立刻被吸入漩渦中心。
血雨也好,漩渦也罷,都在這一刻消失不見,就連地上那些坑坑窪窪的血跡也神奇消失,仿佛什麽都沒發生,而這一切從頭到尾都只是蘇澤一人的幻覺而已。
齊元纓被漩渦卷入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大殿內金頂朱門,白玉鋪地,水晶宮燈高挂各處玉璧,熠熠生輝,照亮一室金黃。
齊元纓從地上坐起,拂去身上的塵土。
空蕩蕩的宮殿內,忽有一個溫柔女聲響起:“許久不曾見過像你這般純淨的血液了。”
齊元纓頗為驕傲地挺直胸脯。
那是,她是誰啊。
“像還未開智的黃口小兒。”
齊元纓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诶,怎麽說話的。沒見過你這麽罵人的,不講罵德。”
虛空裏猛地傳來一串風鈴般清脆爽朗的笑聲。
須臾,殿中風起。
無形的風中忽然幻化出幾道有形的風影,影中有一婷婷玉立的少女模模糊糊現出身形。四周風線簇着她,将她推到齊元纓跟前。
待她近了,齊元纓才看清風中的人影,但卻也僅僅只是一個被風堆出來的妙麗少女的輪廓而已,卻并沒有真人,也沒有真臉。
齊元纓問她:“你是誰?”
看她這樣子,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更不是魅。
那她還能是什麽?
齊元纓疑惑道:“你是妖?”
那女子笑了笑:“吾乃德豐公主。”
德豐公主?前朝第三任皇帝膝下唯一的公主?
若她沒記錯,這位德豐公主早在幾十年前便死了。按道理,德豐早就應該入輪回前往下一世。可她卻出現在這裏……
凡人的魂魄拒不入輪回,只有兩個下場。
一是經年消散;二是堕妖成為妖魂。
所以眼前這個是她堕妖後幻化出來的一縷魂魄?
德豐反問她:“你又是誰?”
齊元纓笑笑:“我……我是修道之人。”
一個前朝公主,一個當今太女,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這裏面的深仇大恨海了去了。
她不能把真實身份告訴德豐,否則德豐能活吞了她。
德豐不痛不癢說了一句:“難怪血液如此澄淨誘人。”
風幻化出德豐的纖纖玉指撫過齊元纓的臉龐,她那張只有輪廓的臉湊近齊元纓聞了聞她身上的氣息。
她身上的赤子之息,當真讓人愛不釋手。
“純陽血液……你比別的道人還要幹淨。”
別的道人比起紅塵中的俗人而言,已經幹淨不少,但比起她,那份求道之心太熱切,反而多了一絲雜念,擾了純真之氣。
不似她這般無欲無求,多了些許順勢而為的淡然。
“我找了這麽久,終于找到至純至陽之血。”
齊元纓問道:“我能不能問問你為什麽要找至純至陽之血?”
“吾欲重塑魂魄肉身,需要注入純陽之血。”
“與魂術?”
德豐笑,随風遠去,幻化出一雙纖纖玉足一步一搖曳踏上寶殿。
“小道姑,有點東西。”
與魂術,妖中邪術,尤被妖魂所推崇。
借助與魂術,妖魂不僅可以重塑肉身,還能凝聚魂魄重回人世生活,與凡人無異。但與凡人不同的是,通過與魂術重回人世的他們可享長生不老。
只是與魂術施術代價極高,普通的妖魂沒有這樣的能力根本不敢嘗試。
催動與魂術需要妖魂剝離自己的一縷魂魄,再用九十九個凡人魂魄為祭,而後以道心初成的修道之人的心頭血日日夜夜澆灌方可重新養成妖魂的三魂七魄。
而妖魂原有的肉身大多已經腐敗,無法再用,即便肉身不腐,當妖魂魂魄離體的那一刻起他們的魂魄已經注定回不到原有的肉身之內。
所以,他們必須重塑肉身。
可凡人的肉身畢竟肉(7)體凡胎,根本承受不住妖魂強大的力量。因而當妖魂重新凝聚三魂七魄,他們便需要尋找更為合适的肉身,找到純陽之血。
在靈魂入身的一瞬間,注入純陽之血,同時激活肉身和魂魄,給全然陌生的肉身與魂魄建立連接。
“所以你造出血雨抓鎮上的活人,勾走他們的魂魄?”
“現在只差你的純陽之血,吾便能重回人世。”
“容我多嘴問一句,你為什麽要回人間?”
不知是她寂寞了太久,還是眼前這個小道姑讓她想起了故人,她竟認認真真回答起齊元纓的問題。
德豐道:“自然是心中還有執念才要回去。”
“執念?”
德豐輕輕一揮手,一道風停在齊元纓眼前,築起一道風幕。風幕上現出一男一女,看上去都是十七八上下的少年和少女。
幕上女子鳳眼瓜子臉,楚楚動人,男子劍眉星目,俊朗清秀,二人并肩走在薄暮朦胧的宮道上。他們一路說說笑笑,就連沉沉暮色都平添了幾分兒女情長的惆悵之感。
“這是你和你的心上人?”
德豐沒有否認。
那年父皇說要為她尋一位驸馬,然後他來了。
鄰國太子齊榮顯。
只是當時他來大晟并非為了求娶她,而是為兩國瓷器貿易來的。
德豐初見齊榮顯是在皇家馬場。
那日是宮中一年一度的賽馬大會,不僅皇室子弟會參加,就連朝中貴族子弟亦會參賽。
當日賽會,齊榮顯穿了一身明藍色薄氅,他生得膚白,明藍加身越發襯得他貌若璀璨繁星,高貴矚目。
如今回想當時,當日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腳步似乎都還歷歷在目,并且是那樣的生動,仿佛是才發生不久的事。
她這才驚覺原來那日初見,他給她帶來了怎樣刻骨銘心的驚豔。
而原來早在那時候起齊榮顯已經闖入她的心。
可惜她愚笨,時至今日才明白那一眼見到的他所帶來的意義。
賽馬會上,她和齊榮顯一人一馬,遠遠甩開了餘下所有參賽之人。這場賽馬大會似乎成了只屬于她和齊榮顯兩個人的賽事。
那一場賽馬大會,她贏了。
可她的心輸了,輸得徹徹底底,輸了一輩子。
那時日光大盛之地,齊榮顯搶先她一步跳下馬背。而後款款走向她,向她伸出手。
他道:“公主騎術了得,我輸得心服口服。”
彼時她心裏的小尾巴早翹到天上去了,但父皇和哥哥們都在,她不好把驕傲寫到臉上,遂客氣了一句:“承讓。”
那之後他們下棋散步,比試騎射。
她有贏的時候,也有輸的時候。
她贏的時候,齊榮顯會誇她。可齊榮顯輸的時候,她卻會嘲笑他。
那時候他們常在一塊,即使什麽話也不說,什麽事不做,只那麽靜靜坐着,她也覺得歡喜。
她每日都盼着能見到他。
後來齊國邊境不太平,他被召回齊國。
猶記得那日她送齊榮顯出城,他在無人之處悄悄問了她一句:“你可願意随我回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