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阿才說:“老夫要姑娘元神中的那顆心。”
從齊元纓進入九陰山那一刻,阿才便感應到了她的存在。她雖是凡人之身,可魂魄卻是天界的神仙之魄,正是他苦尋多年的人。
修仙之事,一憑天分,二憑機緣。
那些有天分,少機緣者,無法修仙;而那些少天分,有機緣者,亦無法修仙。如此一來二去的,修仙之路上便熬死了不少人,飛仙者少之又少。偏偏歪門邪道走不得,走了便是堕魔的下場,所以有些修仙之人便打起了旁門左道的主意。
其中一門道便是拿仙人的心助自己修道。
齊元纓嗤笑:“你不給,難道我還不曉得搶麽?”
言罷,齊元纓伸手就要搶阿才手裏的若木果。
阿才笑笑,若木果在他掌心消失不見:“沒有用的,若是我不肯給,你搶也搶不到。即便你殺了我,只要我不告訴你,你一樣找不到若木果。”
齊元纓直道:“打擾了,告辭。”
跟着,齊元纓頭也不回地大步邁開走遠。
這老家夥莫不是瘋了不成?方才他說要她這顆凡人之心時,她都有諸多猶豫,不情願的,他到底哪來的底氣敢癡心妄想她元神中的那顆心?
真是個瘋子。
齊元纓經過昏迷中的蘇澤身邊時,特意蹲下來拍了拍尚在蘇澤的肩表示安慰:“你也聽見了,不是我不想救你,而是我真沒法子救你。你便自求多福吧。”
齊元纓起身剛走出去兩步,忽然聽見阿才遙遙對着她的背影喊道:“诶,姑娘,姑娘。萬事好商量。這樣成不成,我只要你半顆心。”
齊元纓理都不想理他。他當是同她買菜呢?還帶商量的?
蘇澤忽然呢喃道:“娘,救我……我會乖。你別動我,別動我……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Advertisement
蘇澤擰着眉,似乎在睡夢中經歷了一場莫大的痛苦。
“王公公,他從前伺候過蘇良人一段日子……”
“王公公雖然淨了身,但他心沒淨,到了時候總要發狂。”
“殿下有沒有嘗過在冰天雪地裏被丢到水裏凍一夜的滋味?殿下又有沒有嘗過被人生生拗斷手掌的滋味?再或者,殿下有沒有嘗過銀針刺穿指甲,生生把指甲蓋剝下來的滋味……”
“放開我,放開我……我殺了你!”
齊元纓深深嘆了一口氣,認命似地低下頭。
齊元纓蹲在他身邊,滿臉都是無奈:“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常明從她手腕上的月光石跳出來,在她身邊幻化出一個影子焦急道:“姐姐你瘋了嗎?你莫不是真打算用半顆心救他不成?”
當初常明險些形神俱滅,若不是齊元纓偷偷将她收入月光石,用月光石的靈力養了她這麽長時間,她早消散于天地之間。
齊元纓自言自語道:“早知道當初不拜游方為師就好了。跟着他這麽多年,他什麽本事都沒教會我,卻讓我把他的心慈手軟學了個幹幹淨淨。我這輩子怕是難成氣候了。”
常明伸了伸手想抱住齊元纓的手,不讓她去,可她至今還只是一縷魂魄,根本抓不住齊元纓。
常明急道:“不可以,你不能救他!這代價太大了!”
“別擔心我,半心而已,我死不了。”
“怎麽可能沒事!”
“常明,別說了,我已經決定了。”
蘇澤不知什麽時候醒來的,他聽見齊元纓的決定後脫口而出:“別去。”
齊元纓酷酷道:“不想死就閉嘴。”
風起,齊元纓身邊乍現赤紅色光芒。随着她身上那些赤色光芒愈發耀眼濃烈,狂風亦亦越發猛烈,她的發絲,衣袂皆被狂風裹挾着向上蕩開,獵獵作響,宛若海中向上飄揚的海草。
赤紅光芒之中,齊元纓素白的側臉像是被染上血色一般,妖異中卻透着不容置疑的聖潔堅毅。
紅光越漸濃烈,好似一粒巨大的血滴包裹住齊元纓,而她則像是被禁锢的聖人,臉上漸漸有些許噬心刺骨般痛苦情狀顯露,可眼神卻仍然堅定不改地直視前方。
“砰”地一聲響,紅光炸開,齊元纓被彈出血滴,狠狠摔在地上。
齊元纓嘔出一口血,虛弱地撐着地,慢慢攤開右手手掌。
她掌心之上是半顆血紅的心。
齊元纓輕輕将心推過去:“給你。”
齊元纓的半顆心被汩汩而上漩湧不止的血流捧着飄向阿才。
阿才顫顫巍巍接過齊元纓的半心,那些托着她這顆半心的血流頃刻化為烏有,沒入無形的風中。
阿才徑自走向蘇澤,把若木果送入他心口的位置。
阿才背對齊元纓道:“多謝。”
旋即,阿才消失不見。
常明跪在齊元纓身邊,哭得像個淚人兒一樣:“姐姐!你這是做什麽!”
齊元纓抹去唇角的血跡,笑着安慰常明:“哭什麽,我又不是要死了。”
蘇澤在她身後憂心忡忡道:“齊元纓……”
因若木果靈力太過強大,而蘇澤虛弱的身子暫時負荷不了如此強大的靈力,所以他話還沒說完便暈了過去。
蘇澤想不明白為什麽齊元纓如此待他,為什麽她要不顧一切救他?明明那個恨他入骨,要他死無葬身之地的人也是她,為何今日卻又為了救他連性命也不顧了?
齊元纓強撐着最後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暈過去的蘇澤,她道:“常明,幫我一個忙。”
常明一邊哭一邊說:“姐姐你說。”
“我不希望蘇澤記着今夜之事。”
“姐姐,你在說什麽呀?你是不是糊塗了?你辛辛苦苦拼上半條命救了他,卻不要他記得你,那你救他圖什麽!”
“按我說的做。”
曾經恨不得他死的人轉眼卻為了他生生剜出半顆心救他,她的面子往哪裏擱?何況她也并不想與小邪魔再有過多的牽扯。
小邪魔只是她命中一劫,這劫數應了,便算是過了。
待她感化小邪魔交給師父,她和小邪魔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
常明抽抽搭搭地化作金錦真身,催動齊元纓教她的咒語鑽入蘇澤體內。
常明清除完蘇澤的記憶出來之時正好看見一個小腹微隆的小姑娘蹲在齊元纓身邊,輕輕地喊齊元纓:“太女殿下,您醒醒。”
那姑娘回頭看了看同樣陷入昏迷的蘇澤,片刻後喊道:“來人,快來人!”
随後那姑娘又繼續喚齊元纓:“殿下,您快醒醒。”
蘇澤慢慢睜開眼睛,他一睜眼便看到齊元纓暈在一邊,而顧盼兒正十分着急地喊齊元纓起來。
蘇澤驚訝道:“盼兒?”
顧盼兒脊背一僵,回頭看他。
“你怎麽在這兒?是你救了我們?”
顧盼兒只道:“一會兒人就來了,你若要逃,趁現在快逃。”
下一刻,楊淼毫無征兆出現。
按照計劃楊淼原本應該備好馬車在山下等着,只是他到底做不到完全信任齊元纓,于是便上山來确認一二。
不曾想楊淼一上來便看見顧盼兒和暈在地上的齊元纓,忙轉身扶起蘇澤,小聲道:“殿下,山腳有齊軍,咱們得快些離開。”
蘇澤的目光卻定在昏迷的齊元纓身上。
楊淼似是看出他的打算,勸道:“殿下,您想抓她,來日多的是機會。”
蘇澤猶豫着随楊淼離開。
齊元纓原以為她會被楊淼帶回去,可她沒想到的是她醒來後卻已經身處大齊皇宮,而她第一個見到的人竟是慶儀。
齊元纓醒來之後便問慶儀:“蘇澤呢?”
慶儀納悶道:“蘇良人?他們發現殿下的時候只有殿下一人啊,并沒有發現蘇良人的蹤跡。殿下昏迷之前是和蘇良人在一塊?”
齊元纓思索片刻道:“發現孤?誰發現的?”
“回殿下,是靜寧公主。”
“盼兒?”
看來是顧盼兒對蘇澤餘情未了,故意放了蘇澤。
齊元纓忽然想起齊治出征一事,她忙道:“父皇呢?他在哪兒?”
慶儀道:“陛下得知您被反賊所擒,已經揮師西境了,就連四皇子和顏大人都跟着去了。”
齊元纓翻身下床道:“快,準備車馬,我去追父皇。”
慶儀忙勸道:“殿下,您才醒來,身子都沒養好,如何能長途跋涉?您且在宮裏養兩日,過幾日陛下便回來了。”
況且太醫交代過,太女這幾日不宜操勞。
齊元纓卻不聽勸,披上衣服便出去了。
慶儀忙不疊跟上去:“殿下,您若執意要去,請帶上婢子,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齊元纓盯着慶儀看了一會兒,到底還是答應了。
齊元纓和慶儀一路快馬加鞭,三日後終于趕到齊治一行人所在之地。齊治見她來,少不了埋怨她身子還沒好便到處亂跑。于是安排了一隊人馬送她回都城休養,但齊元纓不肯,只說除非齊治和她一同回京,否則便不回去。
齊治不允,只許她多待一日,明兒一早定要送她走。
入夜,齊治等人都在帳篷裏歇息。這兩日齊元纓精神不大好,夜裏總睡不着,今夜也是如此。她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索性起身到帳篷外賞月。
齊元纓在月光底下站了一會,顏昊仁巡視營帳看見她。
顏昊仁道:“這麽晚了,殿下怎麽還不歇息?”
齊元纓扭頭朝他笑得甜美:“沒什麽,今夜月色好,想多看兩眼。顏大人怎麽還不去歇息?”
顏昊仁見她笑得如此純真清甜,心神一蕩。
這半年來,太女殿下果真變了許多。從前的她哪會這般笑呢?
顏昊仁道:“下官正要去歇息。”
顏昊仁轉身吩咐人回去取一件薄氅來給齊元纓披上。沒一會兒,慶儀抱了一件薄氅出來,仔仔細細替齊元纓穿上,将她裹了個嚴嚴實實。
慶儀抱怨道:“殿下身子還沒好全,怎地又出來吹風?”
齊元纓笑笑,溫柔道:“你回去歇着罷。我與顏大人說兩句話便回去。”
慶儀走後,顏昊仁問齊元纓:“殿下有什麽話要吩咐?”
“這一次孤能回來,多虧了盼兒。孤想你出門在外,與盼兒遠隔千裏,必定想她,擔心她。所以孤是來替她帶話的。盼兒讓孤告訴你,她一切都好,請你放心,也盼你好好照顧自己。她在家等你回去。”
顏昊仁眼底漸漸浮現一絲難得的柔軟情愫:“多謝殿下。”
看他二人如今這般恩愛,齊元纓也替他們感到高興。
她知道她沒有做錯。
齊元纓道:“不早了,你忙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罷。”
顏昊仁道:“天冷,殿下小心着涼,也請殿下早點歇息。”
“孤再坐一坐就回去。”
顏昊仁前腳才走,齊文道後腳從樹蔭底下走出來。
“皇姐心裏莫不是還有顏昊仁?”
齊元纓掃了他一眼:“沒有的事,不過是幫盼兒帶一句話罷了。”
“那蘇澤呢?來日皇姐會不會為了他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決定。”
齊文道說得委婉,但齊元纓明白他的意思。
“他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齊文道反問她:“是麽?”
“你有什麽話可以直說,不必如此拐彎抹角的。”
“臣弟沒什麽想說的,只是想提醒皇姐。皇姐是大齊未來的女帝,凡事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和責任。”
齊元纓迎上他的目光,坦蕩蕩道:“我不會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