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顏昊仁傾盡最後一點力氣笑了笑:“微臣這便去黃泉路上向先皇請罪了。聖上不必自責,這已是微臣最好的選擇……”

若非如此,他下半生只怕都将在自責中度過。

“聖上保重,千萬小心……”

肩頭的人突然沉了許多,顏昊仁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完完全全壓在了齊元纓身上。齊元纓險些承受不住,身子不自覺地往後仰了仰。

齊元纓眼中滾下熱淚,喪氣道:“你放心,我會照顧好盼兒。”

齊元纓托住顏昊仁的後腦勺,輕輕将他放到地上,仿佛他只是睡着了一般,而她并不想打擾他歇息。

顏昊仁帶來的這一隊全是精銳,只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便已經将刺客放倒了一大半。

齊元纓抽出左肩的劍,插在地上,借勢站起來。

齊元纓才站定,身後便有一柄長劍刺過來。齊元纓察覺到身後奇襲而來的淩厲劍風,剛要轉身應戰,忽然聽見一聲悶響,那道淩厲劍風跟着消失不見。

不等齊元纓反應過來,她腳下忽然一空,被人攔腰抱起,而她手中的劍也在她出神的這一瞬間被人打落在地。

待她反應過來,她已經被人圈在馬背上。

“怎麽?真對顏昊仁餘情未了?他死了你這麽難過?”

這聲音……

除了蘇澤,還能是哪個!他竟然還敢在她面前出現!

齊元纓擡起左手觑準蘇澤的腹部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悶肘:“你竟還敢出現?正好,新仇舊賬,今日一并算算清楚。”

蘇澤一手勒緊缰繩,一手擋開齊元纓的攻擊,但又不敢使太大的勁,他怕扯着齊元纓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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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澤面無表情道:“看來你還真是鐵打的身子。”

蘇澤低頭看了眼,她一身素衣,左肩一側早被血水染得血紅,他隐隐約約還能聞到她肩頭傷口處飄散出來的血腥氣。

蘇澤沒想到短短兩三日不見,她身上便添了這許多傷,又因連日奔波,人瞧着瘦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

蘇澤道:“要算賬也得有命才行。”

齊元纓不屑道:“笑話。蘇澤,總這麽假惺惺的有什麽意思?怎麽?怕那些人殺不了我,少不得親自跑一趟才安心?”

他得了消息好心好意來救她,結果她卻以為他在做戲?

蘇澤惱道:“齊元纓,幾日不見,你怎生變得如此愚蠢?我若有心取你性命,當夜齊軍被包圍時我大可以殺了你,何需等到今日?”

單槍匹馬來救她。

“少廢話……”

齊元纓扭轉身子,抽出發上金簪對準蘇澤的肩就要刺下去。可簪子還未碰到蘇澤,突然襲來一陣強烈的暈眩感,緊接着她兩眼一黑,身子亦不受控地倒向蘇澤,最後暈在蘇澤懷裏。

前一刻她還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老虎似的,這一刻她卻虛弱得像一只病弱的小奶貓。

齊元纓一襲雪白的衣裳被鮮血染出斑駁血跡,額前碎發和着血,和着汗淩亂地貼着她的皮膚,那蒼白的臉色卻絲毫不減她閉月羞花之姿,反倒添上幾分他從未見過的柔弱美,似琉璃,似水晶,易碎易裂,讓人忍不住想要多呵護她幾分。

可他并不願意見她弱不勝衣的模樣,她生來就應該是英姿飒爽的天之驕女。

齊元纓醒來後第一眼看見的是正在擰帕子的慶儀。

那一夜慶儀失蹤之後,她派人找過慶儀的下落,可卻遲遲沒有消息。為何慶儀會出現在蘇澤的宮殿?

“你怎麽……”

說話間,齊元纓便要起身。豈料這一動彈卻扯着左肩的傷處,急襲而來一陣剜心的疼,生生打斷了她。

慶儀忙丢下帕子走來:“殿下,您肩上的傷還沒好,不能亂動。”

齊元纓道:“你先扶我起來。”

慶儀在她身後放了一個軟枕,扶她起來。

齊元纓來不及細問慶儀,蘇澤已經從外面進來。

齊元纓譏笑道:“消息倒是靈通。”

蘇澤把昏迷的她帶回來之後,她昏迷了三個日夜,今兒才頭一遭醒過來。

蘇澤在她床邊坐下,齊元纓冷眼瞧他,譏諷道:“你還想做什麽?挾持我逼迫齊軍投降?蘇澤,你死了這條心吧。你威脅不了我,更威脅不了齊軍。”

“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

蘇澤垂首一聲嗤笑。

雖然他從沒有期待過從她這兒得到一句好話,但怎麽說他也是只身犯險救了她一命,沒想到她醒來後第一句話反而是威脅他。

蘇澤眼中餘光瞥到她的右手偷偷摸摸在床邊摸索什麽。

蘇澤忽然笑起來:“你當我是傻的麽?救了你,還在你身邊放匕首短刀一類,讓你襲擊我?”

齊元纓的手一頓:“蘇澤,你最好給我記着,你欠了我兩條命。這事我和你沒完。”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蘇澤眉心一擰:“兩條命?”

一條是齊治的命,還有一條是誰的?

等等,莫不是指顏昊仁?

蘇澤咬緊後槽牙道:“你對顏昊仁用情至深,可真是感天動地。可縱使你喜歡他又如何?他已經死了。人死如燈滅,我倒要看看他在你心裏還能藏多久。”

見蘇澤如此得意,齊元纓心裏越發不是滋味,越想越生氣。

這口氣她咽得十分憋屈。

這算什麽?

她不惜用半顆心救回來的人踩着她的血肉,殺了她的至親,她上輩子莫不是滅了他滿門?所以今生今世要這樣與他冤孽糾纏。

沖動之下齊元纓扇了蘇澤一巴掌,怒道:“滾。”

慶儀急道:“殿下。”

楊淼亦搶步上來:“齊元纓!你別不知好歹!”

初時,蘇澤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着齊元纓。旋即,他摸了摸熱辣辣的右臉,神情複雜地看了齊元纓一眼,轉身走了。

慶儀沖到床邊,抓着齊元纓輕顫的右手,心疼道:“殿下。”

方才齊元纓打蘇澤的那一巴掌,她使了不少勁兒,這會兒手都紅了。

可奇怪的是齊元纓卻感覺不到疼,就連腫脹酸麻的感覺也沒有。齊元纓聯想到前兩次受傷的事,突然明白了什麽。

齊元纓跨步下了床,搶了妝奁裏的簪子對準手腕狠狠劃了一下,鮮血登時沖破傷口,如流水般順着她雪白的腕子滴落。

慶儀見狀,不免慌張起來,疾沖過來握住齊元纓手腕上的傷口:“殿下您這是幹什麽!”

只是齊元纓的手腕還在不停往外冒血,瞬間也染紅了慶儀的手,慶儀被吓了一跳。

慶儀慌慌張張沖外頭的人嚷道:“快,快去請巫醫。”

蘇澤和楊淼原已經拐出院子,只一聽見齊元纓屋裏的動靜便又急急踅身回來。哪裏想到二人一進屋便看見這般血淋淋的場面。

蘇澤奪步沖上去,搶了齊元纓的簪子丢在地上。那簪子沾着血在地上滾了一圈,畫出一道纖細又毫無章法的血痕。

蘇澤立眉豎眼地拍着胸脯道:“你幾時變得如此窩囊了?既然咽不下這口氣,既然恨我,那就給我好好活下去。有本事沖我來,殺了我,自尋短見算什麽!”

齊元纓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被他緊緊抓在手裏的腕子,心中猶如翻江倒海一般,五味陳雜。

她不是自尋短見,只是為了驗證一件事情。

現在她得到答案了。

她感覺不到疼了。

不對,說得準确一些,她還能感覺到疼,只是她需要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感覺到自己的疼。前兩次受傷時她感覺不到疼,她以為那是因為情況緊急,所以她顧不上疼。

現在她才明白原來不是那樣。

少了那半顆心,她的五感變遲鈍了。

蘇澤瞪着她:“齊元纓,我奉勸你一句,你若還想報仇就給我好好活下去。”

齊元纓亦不甘示弱,惡狠狠地回瞪蘇澤。

巫醫匆匆忙忙趕到,一進屋見了這位小姑奶奶與蘇澤劍拔弩張,恨不得吃了對方的場面,着實抹了一把冷汗。

巫醫戰戰兢兢走過去:“主上。”

“還愣着做什麽?快給她治傷!”

得,盡管巫醫這般小心謹慎卻還是成了冤大頭,白白被蘇澤嗆了一句。

“是。”

新傷舊傷,添了又添,加上進來齊元纓身子本來就不好,巫醫怕她不肯安分養傷,于是便開了些安神的湯藥讓她喝了,好好歇着養傷。

從齊元纓的屋子出來,蘇澤又問起救治齊元纓的法子。

這陣子巫醫極害怕見蘇澤,因為一見了蘇澤,蘇澤要麽是問他給齊元纓續命的法子,要麽就是讓他給齊元纓治傷,養身子。

若換了是旁的普通姑娘,這些傷都好治,可偏偏那人是齊元纓。他哪有那麽大的本事,既給齊元纓下無藥可解的劇毒又找法子救她性命。

這不是閑出屁來了,沒事找事。

巫醫道:“主上不用擔心,屬下已經在找了,但還需要一些時日。”

蘇澤道:“我不擔心,我有的是時間,但如果她等不到,那你就去與她作伴。”

蘇澤面無表情說出這麽一句讓巫醫肝顫的話,着實駭人。

蘇澤看似雲淡風輕的一句竟吓出巫醫一身的冷汗,他抖了抖衣袖抹去額上細密的汗珠:“屬……屬下明白。”

“去罷。”

巫醫離去後,楊淼問他:“殿下為何還要救她?她丢了帝位,衆叛親離,如今又是半死不活的樣子。殿下不如放任她自生自滅,不失為一種折磨。”

蘇澤頓了頓,回頭看着窗子:“不夠,我還要她親眼看見齊國國破的那一天。”

楊淼勸道:“殿下……”

不知為什麽,楊淼總隐隐有種預感,只要齊元纓活着一日,事情的變數就多一分。

“顏昊仁的死,暫時別告訴顧盼兒。她如今……經不住吓。吩咐下去,好生照顧她。”蘇澤猶豫後補了一句:“還有,別讓她知道齊元纓的消息。倘若哪個敢走漏一丁點風聲,格殺勿論。”

楊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蘇澤,在對上蘇澤那雙如狼鷹一般犀利的目光之後,迅速低下了頭。

“是。”

蘇澤沒有想到有一日他會為了齊元纓利用顧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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