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許是巫醫的藥确有奇效,齊元纓醒來時身上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傷都已經好了許多。

齊元纓才醒過來便有侍女端着一碗剛熬好的湯藥立于床側:“姑娘,喝藥吧。”

齊元纓看了看那姑娘,又看了看四周,卻沒發現慶儀。

齊元纓問道:“慶儀呢?她去哪兒了?”

“回姑娘的話,慶儀姐姐去找巫醫了,才姑娘睡着的時候發噩夢,還說了夢話,慶儀姐姐不放心便去請巫醫了。”

齊元纓回想了一下,卻不記得自己方才做了什麽夢:“我說了什麽夢話?”

“姑娘沒說什麽特別的,似乎是想家了。”

齊元纓悵然若失地垂下頭。

“姑娘,喝藥吧。巫醫說了,這藥得趁熱喝。”

“先放着,我這會兒不想喝。”

她這會兒精神頭不大好,聞着藥味兒就有些難受。

“可是……”

侍女來不及勸,眼皮子底下忽然冒出來一雙手端走湯藥。侍女不由一驚,待細看才看清楚來人的模樣,卻是蘇澤。

蘇澤端着藥碗推到齊元纓面前,面無表情道:“喝了。”

齊元纓一見着他就來氣,所以根本不看他。

蘇澤側了側身,看着後面的侍女警告齊元纓:“你不喝,我就讓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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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女聽見,“撲通”一聲,哆哆嗦嗦跪下去直求饒。

齊元纓咬牙切齒道:“蘇澤,你講不講道理?”

蘇澤笑了笑:“多謝你擡舉,竟以為我是講道理之人。”

齊元纓目光陡轉,忽地瞥見蘇澤腰後似是藏了一把匕首。齊元纓二話不說撲上去搶了他的匕首,以雷霆之勢觑準他心上三寸刺下去。

雖然她殺不了蘇澤,但好歹也得叫他吃些苦頭方能洩她心頭之恨。

侍女驚呼:“主上!”

這是齊元纓第二次傷他。

蘇澤眼睜睜看着齊元纓的匕首刺過來卻不躲,眉頭也不曾皺一下,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自己身上的傷和不斷湧出來的鮮血,只小心謹慎地穩了穩手中的藥碗,避免湯藥都灑出去。

齊元纓怒道:“我也要讓你嘗嘗什麽是疼。”

蘇澤把碗遞到齊元纓面前,語氣極其平靜:“不疼。怎麽就這麽點力氣了?把藥喝了,養養精力再動手,否則都是白用功。”

齊元纓跪在床邊,看了看他的鮮血直流的傷又看看他毫無動容的神态,心中卻并無洩憤的喜悅,反而生出另一股沒頭沒腦的煩躁。

“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好好活着不就能知道我想幹什麽了?”

齊元纓奪過那碗被蘇澤護得好好的藥碗,一飲而盡。

“蘇澤,我告訴你,就算你用盡世間奇珍異草也是沒有用的。”

蘇澤眼皮一跳,警惕道:“什麽意思?”

“你心裏清楚。”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齊元纓眉頭一皺,機警道:“我應該知道什麽,不如你與我說說?”

蘇澤拿走她手裏的碗,遞給後頭的侍女:“齊元纓,我告訴你。你好好活一日,顧盼兒就能好好活一天。”

齊元纓輕叱一聲,憑他和顧盼兒的情誼,她不相信蘇澤會做出什麽危害顧盼兒性命的事情。

齊元纓坐回去道:“那是顧盼兒,你舍得?別說笑了,蘇澤。即便要威脅我,也該找個可信的理由才是。這算什麽?”

用他心上人的性命來威脅她?

他腦子怕是被門給夾了。

蘇澤低下頭,拔出匕首,盯着刀刃上那些冷冰冰的血,漫不經心道:“你說的沒錯,顧盼兒不會出事。”

不論他們之前有怎樣的糾葛,顧盼兒對他而言畢竟有救命之恩,單憑這一點,他也不會動顧盼兒。

蘇澤低着頭,笑意淺淺:“可她如今似乎是兩個人?”

聽蘇澤如此說,齊元纓不免心驚肉跳,登時又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怒視蘇澤。

“你敢!”

“我沒什麽不敢的。這異國他鄉的,或許都不需要我動手,那孩子便因水土不服出了什麽岔子也未可知,你說是不是?”

那是顏昊仁的遺腹子,是他唯一的血脈。

無論如何,這個孩子不能出事!

齊元纓攥緊了拳頭,赫然大怒。

“怎麽,顏昊仁與別人的孩子也能讓你如此大動肝火?看來我還是小瞧了顏昊仁對你的重要性。你說我當初費那麽大的勁做什麽呢?直接用顏昊仁的性命威脅你不就是了。”

“蘇澤,你但凡有點人性,也該明白稚子無辜的道理。讓你和盼兒走到如今這一步的人是我,害你痛不欲生的人也是我,你要恨就恨我,別殃及無辜。”

“你高看我了。我見識淺薄,不知什麽是人性,也從未見識過這東西。”

“你……”

“只要你好生歇着,我定會言而有信。”

言罷,蘇澤轉身出去。

蘇澤前腳才邁出去便與巫醫撞了個滿懷,巫醫和慶儀皆吓了一跳。及至細看,又見蘇澤已經負傷,心下已然明白一二分。

巫醫驚呼道:“主上,您這是……微臣這便替您治傷。”

蘇澤卻不忙,只問他:“你怎麽來了?”

慶儀答說:“殿下夜裏睡得不安穩,總連着發噩夢。婢子擔心殿下,這才請了巫醫來給殿下瞧一瞧。”

怪不得方才他瞧齊元纓的氣色不好。

蘇澤側了側身,讓巫醫進去。

可蘇澤自個兒也受了傷,且又傷在關隘處,巫醫怎敢進去給那個小祖宗瞧她那些小毛病,自然是要先緊着蘇澤的傷治。

巫醫正為難之際,裏頭齊元纓忽然發了話:“關門,誰也不見。”

她這裏都是些小毛病,與蘇澤比不了。

巫醫小聲道:“主上,微臣先替您治傷,回頭再來看姑娘也不遲。”

蘇澤在齊元纓身邊伺候了那麽長時間,自然知道齊元纓的意思,也曉得她的脾氣。若在這個時候還勉強她,怕是要适得其反,于是便先将巫醫帶了回去。

上一回齊元纓在蘇澤肩上刺了一個窟窿還尚未愈合,這才兩三日蘇澤身上又添了一道新傷,且這次的傷口遠比上次來得嚴重。

傷患處離心口近不說,而且幾乎是将整把匕首都刺進去了,傷疤足有巫醫大半截大拇指那麽長,鮮血更是淌了蘇澤大半邊身子,順着他腹上那些結實的溝壑一路流下去。

叫巫醫看得是膽戰心驚的。

巫醫暗暗腹诽道:“這姑娘下這麽狠的手,簡直是要主上的命。”

別看那被關着的姑娘姑娘這幾日身上新傷舊傷總是沒個完,其實蘇澤這邊也一樣,新傷添舊傷,也是沒個頭。

往往舊傷才開始養,新傷忙不疊就跟上了,倒像是舊傷招手叫過來的一般。

巫醫包紮傷口時因怕手不穩弄疼了蘇澤,故而手都比較輕。只是他也明白,這麽深的傷,上藥時總歸是要揪心疼上一番的。可他上藥時,蘇澤愣是一聲不吭的,仿佛是個沒有知覺的假人似的,倒和他幫齊元纓上藥時,齊元纓面不改色的樣子有的一拼。

巫醫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真是一對冤家,要強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蘇澤隐約聽見他像蚊子一樣“嗡嗡”地說話,卻聽不清他說的什麽。

蘇澤問他:“你說什麽?”

巫醫忙解釋道:“沒說什麽。那姑娘下手忒恨了,只差一點點就要了您的命。依微臣愚見,這姑娘如此怨恨主上,且又心狠手辣的,她不能留在您身邊。”

“你也說了還差一點點,說明她手下是留了情的。”

齊元纓明明有機會殺他,但卻沒這麽做。

巫醫一時語塞,良久後才道:“這……您要這麽說,微臣委實無話可說。”

楊淼巡邏歸來聽說蘇澤受傷的消息便往蘇澤這兒趕。楊淼趕到之際,巫醫剛好幫蘇澤包紮完傷口。

蘇澤見楊淼進來,淡淡掃了他一眼,吩咐巫醫道:“去看看齊元纓。”

巫醫應了聲是,留心看了看楊淼一臉的愁容,覺知此事不簡單,于是提起藥箱二話不說出去了。

楊淼冷眼看了一眼蘇澤身上鮮紅的新傷和那個才結痂的窟窿,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主上真當自己有金甲神人護體?天不怕地不怕?一次次拿命陪她玩兒?”

蘇澤提起半褪的寝衣虛搭在肩上,諷刺道:“金甲神人?還是你知道如何嘲諷我能讓我像吞了刺一樣難受。”

他這人,運氣差極了。

此生唯一一件幸事,是他還活着,還有替族人報仇資本。

楊淼原本有一肚子的話要揶揄蘇澤,只是見了蘇澤渾身的劍傷,刀疤,燙傷,便不忍心再說下去。

“殿下……”

蘇澤悠悠然道:“小傷而已,不妨事。總得讓她把這口氣出了。”

“殿下您是故意将匕首帶過去的?殿下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她死了便死了,咱們折磨剩下那些齊皇宮的人,照樣可以一雪前恥,何苦和她這麽耗着?”

“她不一樣,她是齊治的掌上明珠,折磨她遠比折磨別人盡興。”

楊淼雙手抱胸嘲諷道:“是麽?殿下折磨人的方式可真新鮮。”

之前為一個齊元纓平白在齊皇宮受了那麽苦,差點連手都斷了;後來為了救齊元纓孤身闖入敵營救下齊元纓,結果人還不領情,反倒刺了他一簪子;到如今,為了讓齊元纓消氣,親自給她遞刀子。

這到底是折磨齊元纓還是折磨蘇澤他自己?

蘇澤目光閃爍,語氣卻異常堅定:“她得先活着,我才能讓她親眼看着父母家族是如何慘死的。”

楊淼不無顧忌道:“殿下難道不覺得如今事情越變越複雜了嗎?”

蘇澤和齊元纓一次次救彼此于危難,卻又一次次想置對方于死地,如這般無止境的糾纏下去,他們之間還能說得清是恩還是仇麽?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她雖然幫過我幾次,但一碼歸一碼,該做的事我會一樣不落做下去。”

楊淼蹙眉,暗暗下了決心,來日無論發生什麽都絕不能将那夜九陰山上的真相告知蘇澤。

楊淼突然想起早些時候探子送回來的消息。

楊淼道:“主上,還有一件事。”

“說。”

“齊國太後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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