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從蘇澤那兒出來,楊淼便去了齊元纓的寝殿。彼時慶儀正好送巫醫出來,二人打了個照面。

楊淼擦過慶儀時,輕聲提了一句:“我提醒你別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你最好看住齊元纓,下次再出什麽事,我連你一起收拾。”

慶儀恭敬道:“是。”

楊淼推開門進去,一眼看見齊元纓趴在羅漢椅那兒懶懶地看向窗外。只見她楊柳宮眉,眸若點星,領如蝤蛴,好似一副挂在那兒的美人畫一般。

可惜這美人看似柔弱,一碰就碎,實則卻如洪水猛獸一般,所到之處人仰馬翻。

楊淼兀自怔仲之際,齊元纓突然發話:“看夠了?有什麽話趕緊說,說完滾。”

楊淼清了清嗓子:“你以為你今日為什麽還能好好在這兒坐着?若不是主上得了消息,孤身闖入齊國救下你,你今日指不定是誰的劍下亡魂了!你別不知好歹。”

“得了消息?誰給的消息?”

“我不知。總之你安分些,若有下次,我一定不放過你。”

“不知好歹?若真計較起來,蘇澤今時今日還能活着喘氣兒,你覺得是多虧了誰?”齊元纓這才轉過來:“按你的說法,他救我脫困,我就要對他感恩戴德,在他面前夾着尾巴做人。那我實打實救了他一命,他又應當如何?可結果呢?他用我幫他搶回來這條命殺我父皇,你覺得這筆賬又該怎麽算?不如你教教我?”

按齊元纓的說法,他們确實不占理。可凡事總是有因才有果,他們今日所做的一切全是當日齊國種下的因所致,怨不得他們。

不過是報應不爽,自食其果罷了。

楊淼頓了頓:“要想知道齊治做了什麽,來日有機會,不如問問你母後。”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別拐彎抹角帶風向。”

“我說的你肯信?總之一句話,你安分守己,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若不然,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蘇澤有幸撿回一條命,多虧齊元纓出力,沖着這一點,他可以暫時不動齊元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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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淼,我也勸你一句,最好別再來招惹我。我想你應該不想讓蘇澤知道當夜九陰山上我救了他的事情吧?”齊元纓歪了歪頭,抱膝看向楊淼,笑意盎然:“你說如果他知道是我救了他,他會如何?我猜他至少會留我一條命。如此,那些不相幹的人更是別想殺我了,你說是不是?”

坦白說,齊元纓也不确定蘇澤是否會為這個手下留情,這不過是她随口一說,用來诓楊淼的場面話。

楊淼雖不知道齊元纓出于什麽目的隐瞞這件事,但至少就目前的局勢而言齊元纓選擇隐瞞這事對他,對蘇澤而言都是好事。

“你好自為之。”

楊淼撂下這一句話便走了。

慶儀見楊淼離開,她擔心齊元纓便進來看了一眼。

二人憑空對了一眼,齊元纓忽然問她:“慶儀,為什麽?”

慶儀福了福身:“殿下……”

“帶句話給蘇澤,告訴他我要見盼兒。”

“聽說你要見我?”

齊元纓原坐在窗棂底下喂鳥,聽見他的聲音便放下東西,慢慢悠悠轉過身盯着他看:“這就來了?難為你還看得起我這個階下囚,沒擺架子。”

慶儀傳話說是齊元纓想見他,所以他忙完手上的事就來了,倒是沒耽擱多少時間。

齊元纓道:“我要見盼兒。”

蘇澤明面上沒說囚禁齊元纓,但實際上也與囚禁無異。除了這間屋子和外面的院子,齊元纓哪兒也去不了,哪怕是在院子裏逛一圈,身邊也少不了七八個人跟着,監視她,以防她逃了。

她想着,約摸是上一次她出逃那事兒讓蘇澤心有餘悸了。

蘇澤笑:“你這是命令我?”

齊元纓語氣強硬,一點兒不像是請求,反而像是朝他發號施令,壓根不允許他拒絕。

如此,她竟還自嘲階下囚?

“你只說答不答應,大家時間都挺寶貴的,別廢話。”

蘇澤無聲笑着,這才是她,這才是他從小到大仰望着的天之驕女。不管何時何地,她總是那樣的高傲,目下無人。

蘇澤答說:“可以,我讓你見顧盼兒,但你不能單獨見她,我的人必須跟着。”

齊元纓爽快答應道:“好。”

她要見顧盼兒,主要是為了确認顧盼兒的安全,暫時不做他想,自然也就不怕蘇澤派人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蘇澤招了招手,站在一側的侍女上前一小步聽後差遣。

蘇澤道:“一會兒跟着去。”

侍女應道:“是。”

蘇澤道:“盼兒如今經不住吓,所以顏昊仁的死,我沒讓人告訴她。該說的不該說的,我想你應該有分寸。”

“我知道。”

齊元纓有心向顧盼兒請罪,但她也深知,如今不是時候。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等到向顧盼兒請罪的那一天。

齊元纓問他:“你可不可以放了盼兒?她已經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孩子,況且我看得出來她對昊仁并非無意,她心裏有昊仁。你如此糾纏下去,對她,對你都不是好事。你既然喜歡她,就應該盼她天天開心,可你這麽做她不會開心。”

“我說過,只要你好好的,她也一定好好的。”

看來他是不會輕易放過盼兒。

蘇澤轉身要走,齊元纓忽然叫住他:“等等。”

蘇澤回頭看向她。

齊元纓道:“從一開始慶儀就是你的人,是不是?”

蘇澤盯着她,認真答:“是。”

慶儀是他的人不假,但這些年慶儀近身伺候齊元纓,不知不覺中也對齊元纓生出了一二分的忠心。

那夜他能及時趕到救下齊元纓,便是慶儀給的消息。若非如此,此時此刻,齊元纓不知當身處何種險境。

齊元纓目光冷冷:“蘇澤,好手段。這麽些年裝的不辛苦麽?”

從她前腳溜出皇宮,蘇澤後腳就跟了出來時起,她就已經對慶儀起了疑心。只是慶儀打小跟着她,在那些朝夕相處的日子裏,她對慶儀早已經生出了天然的信任。所以她雖然懷疑,但卻不敢信。直到慶儀主動請罪鑰匙丢失,她去地牢裏與蘇澤對峙,蘇澤故意說那樣引人誤會的話,她又覺得是蘇澤心機深沉,故意引她對慶儀心生芥蒂,心中疑雲漸漸又打消了一些。

可如今看來,過去的每一步原來都是蘇澤算計好的。從慶儀自丢了爆鑰匙,到後來她去地牢與蘇澤對峙,一步又一步,蘇澤算得清清楚楚,只等她入局。

而齊國地牢裏蘇澤說的那些話,只是蘇澤使的障眼法罷了,一為消除她的疑慮,二為轉移她的注意。

這一局,是她大意了。

蘇澤費盡心機放這麽長的線,布這麽大的局,看來是當真要置齊國上下于死地。

師父說得對,此番齊國必定兇多吉少。

可她此行是為感化小邪魔而來,偏偏小邪魔對齊國的怨氣深入骨髓,她當如何化解,引他向善?

蘇澤淺淺的栗色瞳仁猶如秋日的一池平靜湖水,憑空被人丢下三兩個小石子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滿湖波瀾亦随之而起。蘇澤似自嘲又像是控訴齊皇室的罪行:“蘇某這樣的卑賤之軀生來就不易,從不知何為甘甜,何為快活,又豈有辛苦一說?”

言罷,蘇澤招了招手喚來兩個侍女:“送她過去。”

幾個侍女并慶儀在前面引路,拐過長廊,繞過幾座宮殿之後,她們到了西南角的一處院落。這是個獨院,遠着蘇澤與她住的地方。院中翠竹夾道,露紅煙紫,郁郁蔥蔥,生機勃勃,是個利于養胎的僻靜之所。

齊元纓進去時,顧盼兒剛喝完一碗安胎藥。

可惜藥理之事她不懂,只能巴巴看了一眼碗裏的藥渣,卻無法分辨是好是壞。

顧盼兒見她來,喜出望外,忙站起來:“殿下……”

這些日子顧盼兒隐約聽伺候她的侍女們說起過蘇澤抓了一個姑娘回來。那時她便猜測蘇澤抓回來的人是齊元纓。

其實比起齊元纓被俘,她最為擔心的還是顏昊仁的安危。可周圍人沒有一個願意告訴她齊國如今是怎樣的境況,更別提區區一個顏昊仁了。

她不是沒想過去問蘇澤,但她只在被劫那日匆匆見過蘇澤一面,之後便沒再見過他。她根本問不着蘇澤,更無法揣測蘇澤打的什麽主意。

她在這片靜園,仿佛是被世人遺忘了一般。

齊元纓三步并兩步趕上來,扶顧盼兒坐下:“坐着說話。”

顧盼兒緊緊抓着齊元纓的手:“我聽人說蘇澤從齊國抓了一個姑娘回來,我便擔心是不是殿下,沒想到竟是真的。殿下,您可還好?有沒有傷着哪裏?”

說着,顧盼兒仔仔細細打量起齊元纓,确認她是否受傷。

齊元纓安撫她道:“放心,我沒事。倒是你,可有哪裏不舒服?”

“殿下放心,我一切都好。昊仁呢?昊仁是否安好?殿下又為何落入蘇澤手中?”

齊元纓眼中迅速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但也只是轉瞬即逝,下一刻所有悲情便沉入眼底,消失得無跡可尋。

“昊仁一切都好。蘇澤帶人偷襲我軍,我讓昊仁護送父皇……”齊元纓頓了頓,這兩個字仿佛被施了法一般,她一提,聲音便要止不住地發顫。齊元纓定了定心神,盡量控制自己的音量,不讓自己顫抖得那麽明顯:“我讓他護送父皇回京了。算算日子,應該已經到了。”

顧盼兒閉了閉眼,終于放下心中大石。顧盼兒喃喃自語道:“那就好,那就好。”

齊元纓握着顧盼兒的手:“盼兒,好好照顧自己。”

顧盼兒神色一滞,轉瞬便又恢複如常:“我會的。”

齊元纓道:“盼兒,我不便久留,若還有機會,我一定來看你。”

顧盼兒亦鄭重道:“也請殿下多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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