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從顧盼兒住的院落出來,齊元纓不覺眼眶一熱,眼瞧着溫熱的淚即将翻湧成淚珠奪眶而出,她猛地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看着天。

蔚藍的天日頭高挂,晴空萬裏,素白雲朵慢慢悠悠地飄着,萬籁俱靜,天氣好的不像話,一切也漂亮得不像話。

只可惜,他鄉再美再好,終究不是故鄉。

她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回去,但顧盼兒必須安然無恙地回齊國。

這是她的責任,也是她對顏昊仁的承諾。

齊元纓目光一瞥,眼角餘光瞧見蘇澤帶着楊淼真往顧盼兒的院子來。

蘇澤便是如此放心不下她麽?派人監視她和顧盼兒的一舉一動不算,還得親自走一趟才能安心。

看來他當真是打心眼裏害怕她拐了顧盼兒。

齊元纓吸了吸鼻子,把将落未落的淚珠憋了回去,低頭吩咐後頭的人跟上:“走。”

蘇澤在原地略停了一停,等到齊元纓一行人拐出去,蘇澤才繼續往顧盼兒的院子而去。

齊元纓離去之後,顧盼兒借口想歇一會子便讓侍女們都出去,豈料侍女們前腳出去,蘇澤後腳就帶着楊淼進來。

顧盼兒一驚,縮了縮手,警惕道:“你來做什麽?”

那日她與顏昊仁鬧別扭,第二日顏昊仁出征,她連他面也沒見上。那之後她獨自坐在花園裏的八角亭裏看魚,悶悶不樂了好幾天。她思來想去,心下愈發不安起來,最後還是決定壯着膽子去追一追顏昊仁,同他把話說清楚。誰想到她走到半道上先是遇上齊元纓後又被人迷暈,再醒來時,人已經在蘇澤這兒。

當日蘇澤忙于前線戰士,無心顧及顧盼兒,這幾日又為了齊元纓的事頭疼,更加沒有心力管顧盼兒的事。

此刻顧盼兒如臨大敵的神情,晃得一下又讓他想起那一夜她說她心甘情願時的畫面。

“夫君他待我很好,我是心甘情願的。”

Advertisement

“我看得出來她對昊仁并非無意,她心裏有昊仁。”

蘇澤道:“我來是想問那夜九陰山之事。那天夜裏是不是你救的我?”

九陰山求藥那次,他明明記得是楊淼帶着他上山求藥,可不知為什麽他醒來時,楊淼并不在身邊,反而齊元纓躺在一側昏迷不醒,顧盼兒卻在照顧他們兩個人。按理說顧盼兒一介弱質女流,手無縛雞之力,應該無力救他。

可為什麽偏偏只剩了她。

他問楊淼是怎麽一回事,楊淼也只答說當時他在山下追兇,并不清楚山上的情況。

顧盼兒猶豫道:“我……”

其實那一夜她看得清清楚楚,是太女救了蘇澤,是太女用一顆血紅的果子換回了蘇澤的命。

顧盼兒沉下音量道:“是我救的。”

“怎麽救的?”

“我……那日我與丫鬟投宿附近的寺廟,入夜後我見窗外月色初升便出來逛了逛。然後……然後就看見你倒在那兒,姐姐她也暈在一旁。我怎麽叫也叫不醒你們,那時有一個人從樹裏面走出來,問我是不是來救你的。他說只要我肯和他換一樣東西,他就答應救你。”

蘇澤忙追問道:“換什麽?”

顧盼兒迅速掃了蘇澤一眼,又急匆匆地低下頭:“我的壽辰。”

楊淼帶着萬分複雜的情緒看向顧盼兒,他像是有話要說,但到底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蘇澤眼皮一跳,擰着眉心道:“你說什麽?”

為什麽?當初說心甘情願的是顧盼兒,要和他兩清的也是顧盼兒,可為什麽顧盼兒卻要用自己的壽辰來救他?

顧盼兒怕他誤會,忙解釋說:“我沒想那麽多,只是你我畢竟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我于心不忍。你不必覺得欠我什麽,只當是我還你的。”

蘇澤面露難色。

還?還什麽?還她變了心的虧欠?

蘇澤道:“你且好生歇着。”

蘇澤去後,顧盼兒從袖子裏抽出方才齊元纓來看她偷偷塞進她掌心的紙條。

那上面寫着:三日後酉時,我帶你走。

顧盼兒看見紙條上的字,如獲定心丸,轉身便立即把信燒了。

回到寝殿之後,齊元纓讓旁的人都退出去,單留下慶儀說話。

齊元纓道:“慶儀,你有沒有什麽要向我交代的?”

“婢子……”

“沒有是嗎?好,我身邊不留異心之人,一會兒你就走吧。”

慶儀撲通一聲跪下:“殿下,婢子……婢子自知有負您的信任,可婢子也是身不由己,無計可施。”

“何為身不由己?何為無計可施?難道背叛我,出賣齊軍行軍路線,這一樁樁一件件是有人拿刀架着你脖子逼迫你說的不成?”齊元纓頓了頓道:“慶儀,這麽多年,我何曾虧待過你?又何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慶儀神情痛苦地閉了閉眼:“沒有,殿下待婢子一直很好。”

太女齊元纓傲睨萬物,眼裏容不得沙子,但對她一向還算不錯,偶爾幾次她錯了手,犯了點小錯,太女也只是輕飄飄一句下回注意便将一切翻過去了。

這也是為什麽她的痛苦只增不減。

若是齊元纓像待別人那樣嚴苛待她,她或許也不至于如此為難。

“婢子生母乃前朝女官。晟朝國破之後,母親為保護婢子遭……”慶儀擡頭看了齊元纓一眼,猶豫着如何才能将話過去一切說得不那麽觸目驚心一些。慶儀再三考量,反複推敲了措辭才道:“遭齊軍□□,最終慘死。那之後婢子一路輾轉,因緣巧合之下又入齊宮為婢,遇見了城……蘇良人。”

“然後你就做了蘇澤的眼線,日日夜夜監視我?這些年你們在齊皇宮究竟安插了多少眼線?”

“殿下誤會了,沒有那樣的事。”

“沒有?若沒有,蘇澤是如何悄無聲息從地牢逃出去的?”

慶儀卻不說話了。

罷了,若慶儀打定主意不說,她也問不出什麽。

仔細想來,當初慶儀入宮之時也不過是個幾歲大的小兒,而那蘇澤亦是如此。若他們從那時起便在圖謀算計些什麽,豈不可怕可怖?

齊元纓道:“你們背後就沒有別的人?”

她不信兩個黃口小兒就能布如此大的局。況且蘇澤僅僅只是前朝大臣之子,他生母可實打實是齊國郡主,與齊國皇室有血脈相連。

他當真至于為了複國下這麽大的棋?

“殿下明鑒,實沒有旁的人了。婢子知道殿下疑心什麽。蘇良人當初在齊宮受盡折磨,那些怨,那些恨是日日夜夜累積下來的。殿下生來便被萬人簇擁,所見所聞多是太陽底下能看得見的東西,可那些藏在陰暗角落裏,見不得光的東西……”

“恕婢子鬥膽直言,殿下雖貴為齊國太女,但所知所見卻并不如我們這些底下人多,更不如底下人深刻,自然也就無法理解蘇良人的困境與執念。”

“所以你覺得孤沒有資格阻止他?就應該眼睜睜看着他令我國破家亡是麽?”

慶儀趕忙搖了搖頭:“婢子沒有,婢子不是這個意思。當年玉和郡……”

慶儀一語未了,忽地聽見蘇澤的聲音,忙住嘴不再說下去。

蘇澤進來之後,慶儀道:“婢子先行告退。”

蘇澤回頭看慶儀走了出去,旋即又看向齊元纓。

齊元纓問他:“你來幹什麽?方才笑話沒看夠,巴巴追到這兒來繼續看?”

蘇澤啞然失笑:“是,你的笑話我怎麽看都看不夠。”

齊元纓氣急道:“蘇澤你別得寸進尺。”

蘇澤反問她:“若不是為了得寸進尺,我走到今天這一步還有什麽意義?”

“沒話說是吧?沒話說趕緊消失。”

“那一夜你為什麽去九陰山?”

其實他也不清楚為何從顧盼兒那兒出來之後會不知不覺走到齊元纓這兒來,現下當這句話蹦出來之後,他終于知道自己為何而來。

雖然盼兒是那樣說的,可他還是想親自找齊元纓确認一下。

楊淼原本是默不作聲地站在蘇澤身後當背景,突然聽見蘇澤這麽問齊元纓,心猛地一顫,唯恐齊元纓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齊元纓故意誤導他:“我去那兒還能做什麽?”

她的言下之意是為了殺蘇澤。

蘇澤眼中的光迅速淡下去了一點:“那你是為何暈的?”

服下若木果之後他便忘了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巫醫說或許是因為若木果威力強大,與他體內的靈力相斥,所以才讓他丢了那一天的記憶。

齊元纓玉手一指,直指楊淼:“他打的。”

楊淼一個愣怔,随後迅速反應過來,驕傲地哼哼了一聲。

蘇澤看看楊淼又看了看齊元纓,仍然心有不甘道:“當真不是你救的我?”

他心底深處似乎一直在提醒他,無論怎麽看,怎麽想,齊元纓都比顧盼兒更有能力救他。

齊元纓雙手環抱,在屋子裏搖頭晃腦地來回踱步,然後嘲諷道:“我救你?我可真是感天動地的大善人,不惜一切代價救了一個死敵,然後眼睜睜看着我的死敵殺了我父親。”

齊元纓猛地頓住,沖他豎起大拇指道:“對,你猜得沒錯,是我救了你。”

齊元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蘇澤便是再沒有自知之明,也該适可而止了。

說來也是可笑,他和齊元纓明明是這樣水火不容的立場,而他竟然……竟然還以為齊元纓可能,或許會救他。

他在期待什麽?他心底到底抱着什麽樣可笑的念頭?

他不清楚。

這些日子以來,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明白自己,也越來越不懂自己在想什麽了。

蘇澤轉移話題道:“三日後宮中有慶功宴,你……”

齊元纓道:“怎麽?我作為戰利品,是時候拉出去溜兩圈了?”

蘇澤面無表情道:“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