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從顧盼兒那兒出來,齊元纓便被送回她自己的寝殿。齊元纓前腳到,蘇澤後腳也跟了上來。
蘇澤道:“是我小瞧你了。”
他讓人時時刻刻盯着她,竟還能讓她給逃了。而且不僅僅是她自己逃,甚至還帶上了顧盼兒一起。
此刻齊元纓連和他拌嘴的精力都沒有了。
齊元纓閉眼扶額,不想和蘇澤掰扯。
顏昊仁為她死的,他臨死前只求了她一件事,求她好好照顧顧盼兒。可結果呢,她害得顧盼兒卧病在床,他們唯一的孩子也沒了。
她欠顏昊仁,欠顧盼兒的太多了。
蘇澤見她如此,也不知為什麽,猛地生出一點暴躁:“實話告訴,如今除了我這兒,你哪兒也去不得。”
齊元纓聽見,不為所動。
于是蘇澤又補了一句:“如今的齊國可不是從前的齊國了,不是你想回就能回的。”
“你什麽意思?”
“你以為當初伏擊你的人是誰派出來的?”
“有話直說,沒工夫和你打啞謎。”
“你……”
一語未了,齊元纓靈光乍現,匆匆打斷蘇澤:“齊文道?”
“你被伏擊之後不出兩日,齊文道回京宣稱伏擊之事是我所為,你已成了我的俘虜。齊文道回京之後順理成章暫代朝政,朝中老頭兒以國不可一日無主為由請他稱帝。如今他才是齊國新帝,你以為你現在回去能有什麽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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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在齊皇宮,他看齊文道便是千百個不喜歡。
齊元纓目光一凝:“我如何信你所言不虛?”
蘇澤輕聲笑:“你大可以向慶儀求證。當時便是慶儀給的消息,我才能及時救你。”
齊元纓目光沉沉,一時無話可說。
蘇澤道:“今日起,你與顧盼兒不得再見。”
蘇澤撂下這句話出去。
彼時慶儀正在門外守着,蘇澤上上下下打量慶儀一眼,提醒她:“忠心是好事,但你也別忘了到底誰才是你真真正正的主上。”
慶儀面上不露膽怯,實則已經倒吸一口涼氣,心裏直發怵:“是,婢子記着了。”
打她入了齊宮之後便一直在給蘇澤做事。起初的那幾年,她與蘇澤,說一句相依為命不為過。
後來複國一事開始實施,她與蘇澤分開。對齊國而言,她身家清白,但蘇澤不同,便是在他們分開的那段蘇澤吃盡了苦頭,而她又無法照拂。
便是那時起,蘇澤日漸陰郁遠人,就連她在他身邊待着也常常覺得喘不過氣。
蘇澤道:“進去吧,她有話問你。”
慶儀一步跨進去:“殿下,您找婢子?”
“蘇澤說他是得了你的消息才趕去救我,你和我說說你是從哪兒得的消息。”
“那日殿下命婢子跟随聖……先帝回京,先帝遇襲……後曾交代驸馬爺速速搬救兵,說是四皇子有異心,您登基之事謹防生變。當時婢子聽見了,婢子怕殿下被暗算,所以便将這個消息告知主上了。”
電光石火間,齊元纓猛地想起顏昊仁臨終前曾經提醒她小心。那時她以為顏昊仁說的是登基之事,現在想來怕是指的齊文道。
齊文道狼子野心,她并不意外。
當初與齊文道相處,她便隐隐有種預感,齊文道這人更像是笑面虎。面上總是笑呵呵的,待人為善,可他的笑不達心,總是藏着點什麽。
從那日齊元纓帶着顧盼兒逃跑後,蘇澤在齊元纓住的凝輝殿多加了一倍人手。這下齊元纓更像是被養在魚缸裏的金魚,只能被動地接受蘇澤安排的一切。
這日齊國的眼線來報,說是齊國出了大事。
楊淼一早得了消息就去找蘇澤。
彼時蘇澤正在喂魚缸裏的魚,見他來,輕擡眼皮掃了楊淼一眼:“什麽事?”
楊淼道:“齊國出事了。”
蘇澤放下魚食,心中隐隐有了預感。
楊淼:“齊國太後昨夜薨了。”
蘇澤轉了轉眼珠子,下意識想到了齊元纓,若是讓她知道這個消息……為顧盼兒,她尚且要想盡一切辦法逃離王城,如果讓她知道溫衛岚,不知道她又會做到什麽地步。
蘇澤即刻道:“下令封鎖消息,王城內誰敢提一個字,殺無赦。”
“是。”
“讓人去查一查,這消息是否屬實。”
“是。”
楊淼轉身要出去,可邁了半步卻又轉了回來。
蘇澤見楊淼猶豫着不肯走,于是問他:“還有什麽事?”
“屬下愚笨,不知殿下封鎖消息是何深意。”
蘇澤側目而視,淺淺的瞳仁裏藏着無窮無盡的深淵與黑夜,而被深淵凝視的正是不知死活,試圖探究蘇澤的楊淼。
蘇澤神情冷漠道:“你想說的不是這個,你想說我是為齊元纓才做的這一切。”
楊淼自小跟着蘇澤,蘇澤是什麽脾氣,他很清楚。
蘇澤好比晝伏夜出的猛虎,他有他與生俱來的王者霸氣,不喜歡被挑戰,被窺探,更不喜歡被質疑,即便是與他同生共死的楊淼也不可以。
楊淼自知越界,踩了蘇澤的底線。
“屬下只是想提醒您不要忘了黃泉下千千萬萬個大晟皇室,将士還有子民都在等着您為他們報仇雪恨。”
那一夜血流成河的凄慘一幕倏地闖入蘇澤眼中,刺痛他每一根神經。
“我不會忘。”
這大半個月以來,齊元纓一直試圖聯系顧盼兒,但蘇澤看她看得太嚴,她根本聯系不上顧盼兒。她也不是不想逃,只是她不清楚顧盼兒如今究竟作何打算,所以不敢貿貿然行動。
齊元纓托腮望着窗外來回飛躍的鳥雀神游方外。
蘇澤碰巧從外面進來,一眼就看見花容月貌的她單手撐着下巴靠在妝臺上,臉微微擡起,雙眼目不轉睛地盯着窗外瞧。
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麽,竟想的這麽入神,連他進來了也不曾察覺。
慶儀準備出聲提醒齊元纓,怎料被蘇澤攔下來。
蘇澤歪了歪肩倚着門邊,饒有興致地看着齊元纓。
他倒要看看齊元纓幾時才會回過神來。
不一會兒,齊元纓悠閑自在地伸了伸懶腰,目光不經意地一瞥,竟然看見蘇澤偷看她。蘇澤冷不防被她瞧了這一眼,尴尬得像是被人發現了什麽秘密,抓住了什麽不得了的馬腳一般,幹咳了一聲,而後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慢騰騰走向齊元纓。
齊元纓輕笑,也不戳破他。
齊元纓道:“你來幹什麽?”
蘇澤命令道:“今夜宮宴,你也來。”
“宮宴?你不是才辦過,這才幾日啊,又辦一次?你這般浪費錢財,也不怕百姓反了?”
“這可是稀罕事,你擔心我?”
蘇澤自顧自在茶座那兒坐下,仿佛他們真是交情匪淺的老友一般。
“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上一回的宮宴,拜你所賜,可謂是雞飛狗跳。自然要補辦一場,給那些沒盡興的大臣們一點補償。況且……”蘇澤眉毛一挑,亦正亦邪道:“我有一份禮送你,你得來。”
禮?蘇澤不殺她就不錯了,怎麽可能還給她送禮。
齊元纓道:“鴻門宴?”
蘇澤悠悠道:“你只說來不來。”
“我有的選?”
蘇澤搖頭:“沒有。”
“那你還問我作甚?閑的你。”
入夜,宮宴開始。
蘇澤還算給她面子,她雖身為俘虜不假,但蘇澤還是給她安排了一個好位置,緊挨着他。
不過這麽好的位置,齊元纓倒未必稀罕,作為戰利品被供上高位,恥辱遠遠大于榮幸。
齊元纓明白,蘇澤這麽做,更多的是想羞辱她。
宴上,賓主盡歡,只除了齊元纓。
他們賀的是攻城之喜,而她悲的是大廈将傾,風雨飄搖之痛。
他們的悲歡并不相通。
俄頃,一位白紗覆面的妙齡女子在舞伴的簇擁之下登上舞臺。
那姑娘舞姿曼妙,身材婀娜,看得臺下一衆大老爺們兒哈喇子直流。齊元纓一會兒看姑娘的舞步,一會兒看這些人的醜态,也是頗有幾分趣味。
慶儀見她酒盞空了,于是上前為她斟酒。
齊元纓拉着慶儀道:“別忙活了,來,坐下來一起看。”
說着,齊元纓也不管慶儀願不願意,拽着慶儀就讓她坐下。
齊元纓感嘆道:“這姑娘生得可真好看。”
慶儀有點震驚地看着齊元纓,殿下平日也沒少照鏡子,殿下自個兒都美成什麽樣了,別的姑娘還能入得了她的眼?
慶儀略感驚訝,一本正經道:“殿下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美麽?”
方才那姑娘上臺前,底下的大臣可都有意無意地盯着齊元纓看到,即便此刻臺上那姑娘步步生花,那些大臣也還會時不時偷瞄齊元纓一眼。
如此,齊元纓竟覺得別的姑娘美?
“婢子倒是不覺得那姑娘有殿下萬分之一的美。”
齊元纓聽慶儀如此說,眼睛彎彎,臉上笑開了花:“瞧你小嘴甜的,把我哄得都不知道東南西北了。不過話說回來,我有我的美,她有她的美,慶儀你也有自己的美,我們吶,各有各的美。”
慶儀聽見齊元纓誇她美,小臉一紅,有些羞怯地看着齊元纓。
齊元纓此番言論,聲音不大不小,蘇澤碰巧聽見了。他遙遙看了齊元纓一眼,似笑非笑,自飲了一杯。
齊元纓飲酒之時偶然發現那姑娘目光灼灼,只盯着一人看。齊元纓順着姑娘的目光看去,盡頭卻是漫不經心喝酒的蘇澤。
若她沒記錯,方才那姑娘上臺前,曾有人說這班舞樂是哪位大人特意為蘇澤準備的。
齊元纓偷笑,同慶儀神秘兮兮地耳語:“你家主上今夜有喜。”
慶儀不解,困惑道:“主上有喜?喜從何來?”
齊元纓纖纖玉手輕輕一撚:“我掐指一算,你家主上今夜犯桃花,有豔福。”
慶儀眉頭一皺,偷偷看向蘇澤,旋即想到些什麽,迅速把目光轉向臺上那個姑娘,心下頓時明白了一二分。
那姑娘直勾勾地盯着主上,就差把意思寫在臉上了,而主上面上雖沒什麽表情,但似乎并無讨厭那姑娘這麽盯着他看的樣子。
一曲終了,那姑娘舞步漸止。
臺上臺下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蘇澤,屏息以待。
這姑娘今夜是去是留,只在他一句話。
齊元纓悄悄朝慶儀勾了勾手指頭:“慶儀,咱們賭一賭,猜猜你家主上留不留這個姑娘如何?”
慶儀怯生生道:“拿主上賭,這不好罷。”
說話間,慶儀回頭看了蘇澤一眼。這一眼,她仿佛看見了他眼底隐隐藏着些許不悅。
齊元纓道:“我賭留。”
話趕話的,慶儀鬼使神差吐出一句:“我賭不留。”
只聽蘇澤冷冷一聲:“賞。”
蘇澤不留。
慶儀樂呵呵地看向齊元纓,仿佛在炫耀自己賭贏了。
臺上那姑娘又是失望,又是哀怨地退了出去。
齊元纓既心疼姑娘傷心,也費解蘇澤竟有如此定力,她嘟囔道:“這如花似玉的大美人都勾不動他的凡心?”
蘇澤道:“把人帶上來。”
沒一會兒,侍衛押着一個模樣狼狽的中年男子進來。
齊元纓定睛一看,登時怒從心起。
臺上之人乃是她授業恩師董明松,董紀禮之父。
原來董明松竟是蘇澤所說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