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蘇澤與楊淼從古玩店出來卻不見齊元纓,二人在街市上來來回回找了兩圈,依舊沒有找到齊元纓。

齊元纓逃了。

蘇澤攥緊拳頭,怒道:“立刻傳令下去,封鎖邊線,只許進不許出。我倒要看看她怎麽逃!”

楊淼嘗試勸他:“殿下,她逃了便逃了,橫豎她也沒幾日可……”

齊元纓逃了正好,如此他們就不必費心思幫齊元纓續命。

蘇澤側目看楊淼,陰狠的眼神寸寸淩厲如芒,紮得楊淼渾身上下不剩一塊好皮。

楊淼只好放棄:“屬下這就去辦。”

“傳話下去,給我活捉齊元纓。若抓不回來,他們也都不必活了。”

甩開蘇澤和楊淼,齊元纓雇了一匹馬,快馬加鞭趕往昨兒她送董明松回去的那座城門。

齊元纓知道,蘇澤必然不會輕易放了她,眼下她與蘇澤比的是速度。

齊元纓一路馬不停蹄,終于趕在城門關閉之前趕到,但過關需要過所,她身上沒有這東西,少不得要混入商隊出關。

齊元纓趁人不防偷偷潛入商隊馬車車底,死死扒住車板。

齊元纓扒在車底,忐忑不安地看着商隊一點一點逼近城門,直至商隊全部都出了城,齊元纓才長舒一口氣,一顆漂浮不安的心也才終于落了地。

商隊剛一出城門,後頭便有官兵快馬趕來:“關城門!已經出城的速速追回!”

齊元纓眼睜睜看着那些人追出城,而商隊怕惹事也都停了下來。

此刻馬車停留之地右側便是一大片灌木叢,她只需滾向右側灌木叢便能躲過那些人的搜查,可偏偏齊元纓眼角餘光瞥到一個四五歲上下的小女孩慌亂之中被人推搡着沖到官爺的馬蹄之下,齊元纓見勢不妙,如靈活的魚一般,呲溜一聲從車板底下蹿出來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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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元纓抱着小女孩就地滾了一圈,險險躲開官兵。

小姑娘的母親險些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吓得魂飛魄散,她跌跌撞撞跑過來,緊緊抱着小姑娘,仍舊心有餘悸。

官爺勒緊缰繩,逼停坐騎。

那官爺二話不說讓人綁了齊元纓。

齊元纓掙紮了幾回,但對方人多勢衆,她到底還是敗下陣來了。

齊元纓被蘇澤的人抓了回去。

這日天冷,官道上往來商客和信使皆裹緊了衣領,埋頭趕路,連眼皮都懶怠擡一下,生怕被冷風打了眼,凍着眼睛。

一衆埋頭趕路,急來急往的人群中,忽見兩個青年男子牽了一個被手铐铐住的瘦弱女子走入官道。

衆人這才一個接一個地擡起頭,紛紛側目打量這個姑娘。

那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讓人只瞧了一眼,便恨不能将眼睛栓到她身上,時時刻刻将她放在眼裏看着。

圍觀者低聲納悶道:“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能犯什麽事兒啊?”

姑娘看上去身形單薄,仿佛只需一陣疾風便能将她放倒。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美人刀才是最可怕,往往殺人于無形。若不抓起來,只怕又是一個禍水。”

她這一路走來,早習慣了被人指指點點的,可這一遭卻是頭次聽人說她是禍國殃民的禍水。如此抹黑她,她是萬萬忍不了的。

她嗆了那人一句:“別總把屎盆子往女人身上扣,自個兒沒本事,怪得了哪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瞧瞧!這牙尖嘴利的勁兒,可不就是個狐媚之人。當盡早殺了才是!”

她原想再辯上一句,可前頭兩個铐她的人發了話:“別給我惹事,趕緊走。”

她道:“這麽冷的天,好歹給我加件衣裳吧?他說要活的,萬一你們把我凍死了,回去怎麽交差?”

“廢什麽話,就快到了。”

“還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貴人呢?”

那人粗暴地扯了扯手上的鏈子:“趕緊走。”

她要加件衣裳,倒不是她嬌氣,沒事找事。只是這一路走來,她吹了風,腦袋愈發昏沉,手腳也越來越虛浮無力,當真難受得緊。

她現在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是她僅存的一點意志在強迫她往前挪。

三人往前走了幾步,前方忽然傳來一長串急促的馬蹄聲,跟着便是人群驚慌散開的喊叫聲。

不一會兒,那人停在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她。

她笑笑,大大方方和他打招呼:“喲,這麽快又見面了,蘇澤。”

蘇澤冷笑一聲,翻身下馬:“齊元纓……”

蘇澤話還沒說完,齊元纓忽覺兩眼一黑,手腳亦跟着軟下去。蘇澤搶步過去,險險樓住她的腰。

她身上微微涼,也不知是被冷風吹了多久。

蘇澤低頭看見她細嫩的腕上紅了一片,冷道:“誰綁的?”

他目光陰冷,陰恻恻的語氣裏像是鑲了無數冷釘子,直挺挺地打入他們的骨肉,刺得他們渾身骨肉都要散開。

二人皆噤若寒蟬,不敢貿貿然應聲。可蘇澤也不等二人說話,劍起劍落,二人已經倒在血泊中,雙眼瞪得渾圓。

齊元纓一睜眼便看見蘇澤站在床尾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像是要裏裏外外看穿她。

她眉眼饧澀,嘴角一揚:“怎麽?怕我一睡不醒,就此死了?還是怕還沒好好折磨我一番,就讓我僥幸死了?”

蘇澤甩開薄氅退了一步,語氣中透着森然冷意:“是又如何?”

“你放心……”

聞言,蘇澤輕擡眼皮看她,眼中的寒潭冰霜似有些許融動。

“這是一定的。”

蘇澤登時怒起,眼中似又結上了一層新的寒冰。

“齊元纓!”

齊元纓卻忽然笑起來,支起身斜倚床欄:“發什麽火啊。蘇澤,說真的,你放了我吧。你看我這樣子,委實也沒幾天好活的了。我真的累了,想好好休息休息。你放心,我一定死的遠遠的,不礙你的眼。”

齊元纓見他不吭聲,繼續勸他:“放心,我這樣子真翻不出什麽花樣了。而且你仔細想想,成全将死之人的遺願也是你的功德啊。你放心,等我下了十殿閻羅,一定好好歌頌你的宅心仁厚,讓你下輩子做神仙。”

蘇澤:“你就算死也得死在我身邊。”

齊元纓癟了癟嘴。

得,這就是談崩了的意思呗。

齊元纓看着他,拍了拍床邊:“說點認真的。”

蘇澤見狀,先是一陣呆怔,而後不情不願地坐過來。

齊元纓道:“雖然你我身份尴尬,但勉強也算是過命之交了是不是?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蘇澤沒出聲,只是看着她。

齊元纓也不曉得他是怎麽個意思,只道:“等我死了,一把火把我燒了,把我的骨灰随便撒到河裏或者溪水中都行。”

天下的水來去總歸是同一源,無論她被撒在哪一處,飄飄流流的,總有回去的一天。

蘇澤登時拉下臉,渾身上下都透着要凍死人的冷意。

她尴尬地笑笑。

也是,她如今不過一個階下囚,怎麽還敢提這麽多要求。

“那只燒了行不行?”

反正有風在,風會揚起她,帶她回故土。

哪怕只是一丁點的灰燼飛回去,于她而言,也是好的。

蘇澤那雙琥珀色的美目之下宛若千尺深淵,而那其中漸有透底的漩渦盤旋而上,冷意森森:“齊元纓,我告訴你,你別打這樣的主意。”

這樣的主意?哪樣的主意?難不成是指幫她收屍?

“蘇澤,你這就太過分了啊。我都死了,你連幫我收個屍都不肯?”

半年前齊元纓是高高在上的太女殿下,而蘇澤不過是她掌中玩物,是她後宮中一個低賤的男寵。

誰能想到,短短一載光陰過去,她竟淪為他的階下囚。

當初蘇澤的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間。她要蘇澤生,他死不了,同樣地,她要蘇澤死,他也活不了。

沒想到如今她的生與死反而成了他一句話的事。

齊元纓質問蘇澤:“我母後的事,是你故意瞞着我的是不是?”

“所以你逃,是為了回去送死?”蘇澤冷笑:“我一直以為你是聰明人,沒想到是我高看了你。你竟然蠢到這種地步!”

“那你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若是夠聰明,如何會連你的奸細都發現不了?”

蘇澤扶額道:“齊文道已經稱帝,你以為你現在回去還能活命?你對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威脅,他巴不得你死在我這兒。”

“你和他有什麽差別?”

不都一樣盼着她死。

蘇澤說不過齊元纓,氣呼呼地甩了甩衣袖走了。

蘇澤去後,楊淼進來巡了一圈,把屋子裏所有可能傷人的東西全收了起來。楊淼路過齊元纓身邊之時,看都不看齊元纓一眼,但卻不動聲色丢下一包東西。

齊元纓頗為詫異地看了看楊淼,楊淼只當不知,有意無意擋了擋齊元纓。

齊元纓當即會意,悄悄撿起那包東西藏入袖中,亦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待一屋子監視她的人都出去之後,齊元纓打開藥包看了一眼,裏頭放的竟是蒙汗藥。

約摸是楊淼知道她要回齊國送死,所以好心送她一程。

齊元纓三番兩次出逃,攪得蘇澤一日不得安生。

這日入夜之後,蘇澤還是和齊元纓一間屋子歇的。

齊元纓借口睡不着又讓人送了一壺酒,斟上兩杯請蘇澤過來一起喝。

齊元纓道:“我一人喝,倒像是喝悶酒似的,不如你過來陪陪我?”

蘇澤人雖然坐過來陪着她,但卻絲毫沒有動酒杯的意思。

齊元纓看了看他的酒盞,舉起自己那杯酒一飲而盡:“怎麽?怕我下毒,不敢喝?”

言罷,齊元纓又從酒壺裏倒了一杯,一抹脖子全給喝了。

齊元纓故意挑釁蘇澤:“如何?現在放心了?”

蘇澤目不轉睛地看着齊元纓,不甘示弱舉起酒杯也喝了,像是怕齊元纓小瞧了似的。

齊元纓笑,看了看自己和蘇澤的酒盞,又看了看酒壺,示意蘇澤倒酒。

蘇澤二話沒說給斟上了。

齊元纓問他:“真這麽恨我?一定要讓我死在你手上,也絕不讓別人搶了先機?”

蘇澤反問她:“你就這麽想死?明知是火坑還要往裏跳?”

齊元纓低頭無言輕笑,旋即舉起酒杯敬蘇澤:“拆散你和盼兒的事,是我做得不厚道,我和你道歉。”

齊元纓:“早知事情會走道如今這一步,我一定會極力促成你與盼兒的婚事。”

蘇澤:“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齊元纓悵然若失道:“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蘇澤悶悶地灌了一杯:“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些事,他早已經放下了。

蘇澤給齊元纓和自己各自斟了一杯酒:“你為什麽不肯留下來?你就沒有想過,或許我并沒有你想的那麽……”

想要置她于死地。

齊元纓看向蘇澤,認認真真審視蘇澤說這話時的每一個眼神。

蘇澤那別扭怪異又扭捏的語氣和神态,隐隐約約像是在訴說着什麽他恥于承認,但又實在無法繼續哄騙自己裝作不知的深沉心思。

聽說這一次找到齊元纓時,她已經出關了。

蘇澤不敢想,若是他派出去的人再遲一點,哪怕只是一步之遙,他或許都再也見不到齊元纓。

坦白說,他并不想眼睜睜看着齊元纓去送死。

“蘇澤,齊國和我對不起你在前,但你別忘了,你也害死了我父皇。”

她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提醒蘇澤清醒一些,不要做不該有的夢。

齊元纓一語,醍醐灌頂,蘇澤悶聲又喝了一杯。

“只要你留下來,我可以答應不殺你。”

“這陣子你讓巫醫給我診脈,我的身體是什麽情況,巫醫應該都已經如實告訴你了。即便你不殺我,我也不剩多少時間。”

他知道,所以他才會千裏迢迢來找飛黃,取她的血。

“恕我直言,你留不留我性命,于我而言,并無差別。”

蘇澤氣餒,怎麽無論他說什麽,齊元纓都有辦法擋回來。

蘇澤道:“總而言之,你不能走……”

一語未了,“咚”地一聲,蘇澤暈在桌上。

齊元纓喃喃自語道:“是麽?可現下看來,我是去是留,卻不是你能決定的。”

齊元纓轉身翻出窗戶,窗下正好有一匹馬,馬上挂了一個包袱,包袱裏有過關用的過所。

楊淼這人雖與她不大對付,但辦事卻是十分幹淨利落的。

她只在蘇澤喝的第一杯酒裏下了蒙汗藥,她猜想這一夜蘇澤應當是醒不過來的,等到了明日天亮她正好能趕上第一批出關。屆時即便蘇澤醒過來想找她,也已經是無計可施。

第二日早上蘇澤是被一直在腦海裏徘徊的齊元纓說的最後一句話給吓醒的。

“是麽?可現下看來,我是去是留,卻不是你能決定的。”

蘇澤一睜開眼,第一反應便是在屋子裏搜尋齊元纓的蹤跡,可齊元纓早已經逃了,他哪裏還見得到齊元纓。

蘇澤急匆匆推開門,一見着楊淼便問他:“她呢?去哪兒了?”

楊淼故作驚慌:“齊元纓?她昨夜不是和殿下在一個屋子……”

說話間,楊淼梗着脖子往屋裏快速瞄了一眼,卻沒見到齊元纓。

蘇澤又一次問他:“她去哪兒了?”

楊淼忙道:“屬下不知。昨夜屬下一直在這裏守着,并未見到人出來。”

“給我找!不管她在哪兒,都給我找回來!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回來!”

她為什麽總有本事悄無聲息地消失。

“殿下,齊元纓去了哪兒,再明顯不過。到了齊國……恕屬下直言,今時不同往日,齊國皇宮裏的人,齊文道都已經換了,便是要找齊元纓,也并非易事。”

如今的齊國皇宮與當時她離開之時齊國皇宮已經不可相提并論。

眼下她是齊文道的眼中釘肉中刺,若要再像從前那般大搖大擺進入齊國皇宮,無異于羊入虎口,兇多吉少。

齊元纓在齊皇宮外藏了兩日,等到那一日宮女們被放出宮與家人團聚之時悄悄弄暈了其中一個宮女,變作那個宮女的模樣混入齊皇宮。

齊皇宮還是那個齊皇宮,和她當初離開時一般無二,只可惜物是人非,齊皇宮已經不再是她的家,而是一個巨大的獵捕她的陷阱。

女官彩萍領着她走入長長的宮道。

彩萍叮囑她:“時雨,王太醫說陛下胃寒。這幾日你給殿下泡茶便只泡普洱,正山小種,祁門紅茶一類。這些茶性熱,都是陛下能喝的,記着了嗎?”

齊元纓扮這個姑娘名喚時雨,仿佛是這陣子才進的宮。

齊元纓低頭道:“時雨記着了。”

“今日出宮見了父母兄弟,可還高興?”

齊元纓點頭道:“高興,感謝姐姐疼愛,讓時雨有機會出宮與父母家人一聚。”

彩萍道:“進了宮,本家遠隔這高高的宮牆,無法時刻照拂相見。你我一同伺候陛下,就是有緣。若你不嫌棄,以後可以把我看作親姐姐,我能照顧你一二的,都會盡力照顧。”

“多謝姐姐。”

彩萍指了指前面的宮門道:“到了,你先去把茶泡上,一會兒陛下用完晚膳還要過來批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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