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齊元纓泡上熱茶沒多久,齊文道入殿批折子。

齊元纓端着茶碗,步履輕盈地行至齊文道身側,默默放下茶碗。

穿上龍袍的齊文道,眉眼中也有了唯我獨尊的帝王之氣。恍惚的一眼,齊元纓覺得自己似乎在他身上捕捉到了一點齊治曾經的模樣。

齊元纓轉身返回殿後的備茶室。

沒一會兒,近身伺候齊文道的蘇公公進入殿中。

齊文道頭也不擡,只問他:“找到人了?”

齊元纓不聲不響靠着備茶室的門邊偷偷聽他們說話。

“回陛下,還沒有。”

聞言,齊文道擡起頭,目光犀利。

蘇公公忙解釋道:“不過老奴打聽到一個消息,聽說是人又被抓回去了。”

齊文道疑惑道:“抓回去?”

“是。”

夜深,齊元纓跟在彩萍身後回去歇息。

彩萍是女官,獨有一間屋子。因齊元纓頂替的時雨是才進來的小宮女,便和同時入宮的其她小宮女睡一間屋子。

齊元纓住的這間屋子總共有五個人,睡的是大通鋪,她睡最裏邊靠牆的那一床。

“我跟你們說,今兒我去送東西路過常青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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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宮?是什麽地方?”

齊元纓聽見說常青宮,瞬間來了精神,側耳仔細聽她們說的什麽。

“常青宮你都不知道?”

“宮裏唯一鬧鬼的地方啊。”

“什麽?宮裏鬧鬼?”

“你啊,在宮裏做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顧眼前事可不是上上策。”

“可不是,在宮裏做事,最重要的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片刻都不能掉以輕心。”

“哎呀呀,別扯那麽遠,快說說鬧鬼的事。”

“聽說前朝太子在常青宮養了一位美人,那位美人得寵,引得太子妃還有良睇不滿。後來那美人死了,就成了常青宮的冤魂,長驅不散,再往後常青宮就被成了荒廢的宮殿。先帝爺攻下晟朝之初,那宮裏鬧鬼鬧得厲害,每至夜裏宮人都能聽見那裏面有嗚嗚咽咽的女人哭聲,弄得宮裏人心惶惶的。先帝爺便讓人徹底封了宮門,再也不許人進去。”

“那美人是怎麽死?怎麽就成了冤魂,攪得常青宮雞犬不寧的?”

“還能怎麽死的,不就是宮裏的娘娘們看她不順眼,偷偷下了手呗。”

“你如何知道?”

“我猜的。宮裏這些事,翻來覆去不都是那麽一回事。就連咱們宮裏這些事,不也是處處透着詭異。先是女帝失蹤,再是四皇子匆匆登基,如今又是太後出了事。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件不透着古怪?”

“聽說晟朝那些餘孽就要打過來了,你說咱們還能好嗎?”

“誰知道呢,先帝爺都……”

聽至此處,齊元纓的心不覺一沉。

“當初先帝爺踏平晟朝皇宮,屠盡晟朝皇室一族。聽說那時晟朝皇室的血流了一整夜,宮裏到處都是血,洗了足足三天三夜才洗淨。你們說是不是那時晟朝皇室的冤魂不散,日夜詛咒大齊才導致今日大齊的處境?”

“你的意思是報應?”

“得了吧,自古皇朝更疊,成王敗寇,哪有報應一說,便是有,那也是皇朝氣數盡了。”

“你的意思是咱們大齊的氣數盡了?”

“沒有啊,你可別胡說。”

“若晟朝那些餘孽真的打過來,他們會不會像當初先帝爺對他們那樣對咱們趕盡殺絕?”

言及此,屋子裏的姑娘們沒一個不害怕,不膽戰心驚的。

“越說越沒譜了。晟朝那些餘孽,與咱們大齊這些訓練有素的軍隊如何能相提并論?快別說這些了,趕緊睡,明兒還得伺候那些娘娘們呢。”

“時雨,去把燭火撚了。”

齊元纓聽見,起身過去把燭火撚了,而後迅速躲回被窩。

齊文道說的對。

從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女,耳朵裏聽到的,眼睛裏看見的都是別人粉飾,篩選過後的消息。如今身份轉換,她只是宮裏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時,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那些沉澱在底部的渾濁消息。

齊文道登基之後将宮裏伺候的宮人都換了。

齊文道此舉目的鮮明。齊文道這皇位得來不光彩,坐得不安穩,此時宮中若再有異心之人有意散步流言,于齊文道而言,絕非小事。再有一點,也或許是齊文道早已經察覺宮裏混入了蘇澤的人手,正好借此機會鏟除。

這些日齊元纓盡力打探太後消息,可卻一無所獲,加之她在禦前伺候,并無閑暇時刻可供她到處走動,探聽消息。

于是探聽太後這事可以稱得上是毫無進展。

這日齊文道吃了一碟糕點想起了他那位寵妃劉氏愛吃,便吩咐齊元纓去小廚房裝上一碟送過去。

聽說寵妃劉氏是齊文道回京路上偶遇的一位孤女。劉氏本家經商,因戰亂舉家逃亡,不想路遇悍匪搶了她所有家財,殺了她父母兄弟。原本她也是兇多吉少,但她命大,正巧遇上巡視的官兵,那些官兵救了她。

那之後她孤身逃亡,遇上了齊文道。

劉氏人雖和氣,但身上總有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氣。

起初齊元纓以為那是劉氏看不起底下伺候的人,故而狂傲,後來卻發現劉氏不僅僅是對底下的人冷傲,便是對齊文道也是如此。

其實劉氏對宮人不錯,只因她為人比較傲,所以宮人都不大喜歡她。

齊元纓以為劉氏傲是傲了點,但為人不壞,而這并不足以成為齊元纓不喜歡劉氏的理由。

給劉氏送完東西,齊元纓拐去了常青宮。

之前齊文道也提過常青宮,當時她并沒有放在心上,今日才隐隐覺得事情恐怕不簡單。

齊元纓喚出常明:“常明,你進去看看裏頭是什麽情況。”

常青宮宮門緊鎖,齊元纓無法進入,但常明是魂魄,尚且可以自由穿梭各處。

“好”常明聽見,穿牆而入。

沒一會兒,常明回來。

齊元纓忙問她:“如何?”

“裏頭的屋子打掃得很幹淨,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就是間普普通通的屋子而已。”

齊元纓眉心一擰,一間普通的屋子?

齊元纓問她:“裏面難道沒有邪氣,或是冤魂不肯散?”

常明搖頭:“沒有。”

這就怪了,既沒有,那夜半時為何有哭聲?宮裏的傳聞又為何經年不散,甚至愈演愈烈。

“噢,對了。屋子裏有一副美人畫,那美人生得很好看,不過……”

齊元纓急忙追問她:“不過什麽?”

“不過那個美人看着有些眼熟,但我一時半會兒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你再仔細……”

話還沒說完,齊元纓擡頭看見有內侍要往她們的方向來,齊元纓忙吩咐常明:“常明,你再幫我一個忙,你去鳳儀殿探探情況。”

雖然齊文道對外說太後已經薨了,但若非她親自證實,她始終難以相信。

齊元纓回去向齊文道複命。

齊文道伏案批折子:“貴妃吃着可還喜歡?”

“娘娘說很喜歡,娘娘還說一會兒來陪陛下用晚膳。”

齊文道臉上難得露出一抹笑:“今夜晚膳讓禦膳房多做一道東坡肉,一道醪糟雞,再做一道紅燒羊小排,貴妃愛吃。”

“是。”

傍晚,夕陽燒紅了齊皇宮的大半片天。

劉氏着一襲粉紫衫裙款步而來,乍一看,她身上這身衣衫倒是與天邊那淺淺淡淡的紫色豔霞極盡相似。

齊文道見她來,滿臉堆笑地走來牽起劉氏的手。

齊文道初次見劉氏,她孤身一人跟着流民逃命。

那日将士們在路邊吃幹糧,一個跟着流民逃命的小姑娘聞着味兒找過來搶了一個将士幹糧,那将士脾氣不好,伸手就甩了小姑娘一耳刮子。

劉氏見那個将士欺負小姑娘,頓覺火冒三丈,起身大步流星劃過去抽了那人一耳刮子。

彼時齊文道哼哧一笑笑了出來,明明她已經瘦骨伶仃卻還敢不知天高地厚挑釁那些人高馬大的将士,一步又一步愣是走出雄赳赳氣昂昂的氣勢。

而旁邊那些身形比她高大的看客卻都冷冷的,不願沾惹是非,得罪官爺。

劉氏将小姑娘護在身後:“爾等拿着公家俸祿,吃着公家口糧都以為這些錢是大風刮出來的不成?不都是我等小百姓年年交的稅金?爾等吃着我們的東西,不去前線厮殺稱霸,卻反過來在我等小百姓面前耍威風窩裏橫,欺負我等手無寸鐵之輩。既有今日這樣的血性,何故卻在戰場屢屢吃癟?”

那将士擡起手像是要打劉氏:“你……”

齊文道上前抓住那将士的手,赧然而怒:“還嫌不夠丢人?”

将士一看自己驚動了齊文道,吓得渾身發顫,灰溜溜退下。

齊文道意味深長地打量起劉氏:“沒想到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脾氣卻挺厲害,嘴上還不饒人。”

劉氏滿不在乎道:“本就是他理虧,我為何要饒?”

齊文道沒再應她,轉而吩咐手下:“看看咱們還有多少糧食,給他們分一分。”

劉氏不服氣地嘟囔:“別指望我謝你,我們養着你們,這就是你們應當做的。”

齊文道攤攤手,歪了歪頭笑着說:“誰又說要你謝了?”

不知是故意逗弄劉氏還是佯裝大度。

将士們把餘下的糧食分完之後,便将齊文道的坐騎牽了過來。齊文道翻身跳上馬背,蹬了蹬馬镫,駿馬四蹄生風,“嗒嗒”跑遠。将士們亦急匆匆跟上去,一長串的馬蹄聲,腳步聲漸行漸遠。

駿馬跑出去一段距離後,齊文道忽然夾緊馬腹,勒緊缰繩讓駿馬停了下來。齊文道坐在馬背上低了低頭,像是在下什麽重要的決定。

須臾,齊文道駕馬折回來,堪堪将馬兒停在劉氏眼前。

齊文道高高在上地問她:“你要不要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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