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關于玉和郡主身上的種種謎團,齊元纓有滿腹的疑問,她必須弄清楚,可除了慶儀,她委實不知道還可以問誰。
慶儀看了看齊元纓,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殿下您可是糊塗了,當初玉和郡主改嫁蘇少卿,那是玉和郡主自願的。”
許是夜色太濃,四下靜得可怕,慶儀說話的聲音也不覺放低了一些。
齊元纓敲着盒子,呢喃道:“自願……”
彼時,蘇澤正好從外面回來。
齊元纓一聽見外面有動靜,立馬将小像放了回去,拉着慶儀往床邊走去。
二人行至半道,正好碰上剛進門的蘇澤。
蘇澤眼眸一沉,打量起二人:“深更半夜不休息,在屋子裏亂轉什麽?”
齊元纓推慶儀出去,自顧自解釋說:“我睡不着,下來走兩步。”
蘇澤的目光牢牢釘在齊元纓光着的腳丫子上:“光着腳?”
齊元纓縮了縮腳,撂下一句“恩”,迅速鑽入被褥。
第二日齊元纓一醒來就去翻案臺上的盒子,可那張小像卻不見了。
蘇澤到底還是對她起了疑心,可惜她來不及讓常明看一看那張小像,無法确認小像上的人是誰。
齊元纓沒找到小像,此事便只能暫且作罷,從長計議。
這日天氣好,齊元纓閑來無事便想着在院子裏透透氣。
院子裏的山茶花開得正盛,齊元纓便坐下廊下托腮看着,一會兒看看嬌豔的花,一會兒看看穿紅着綠的小宮女們來來回回在花叢中穿梭,打理花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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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轉眼看見蘇澤和楊淼回來,齊元纓匆匆掃過一眼便又回頭看院子裏花兒和小姑娘們,慶儀遠遠地朝蘇澤福了福身。
不知怎地,澆水的小姑娘手裏的水壺冷不防脫了手,“哐啷”一聲砸入花圃,壓壞了一大片嬌花。
管事的女官瞧見,登時變了臉,雙手叉腰立眉瞪眼地教訓起小宮女。那小宮女犯了錯本來就慌得不行,眼下女官訓斥,小宮女更是害怕得很,哆哆嗦嗦地流下兩行清淚。
才娃娃大的小姑娘因這點小事被人吓成這樣,倒讓齊元纓心疼。
齊元纓轉頭吩咐慶儀:“慶儀,你過去看看,讓女官別罵她了。幾束花而已,推了再種就是,不要緊的。”
慶儀聽見吩咐就過去了。
不知道慶儀是如何說的,那女官嚴肅的臉上漸漸有了笑,也不再責備小宮女了。
此情此景,倒是讓齊元纓隐約想起早些年大晟國破,她剛遷入新的宮殿時也曾遇到過一個被管事責罵的宮女姐姐。
那姐姐眉目含情,一雙眼睛生得極美,豆大的淚珠挂在眼眶裏撲簌簌地掉下來,看得她心疼不已。
她不知道那個姑娘經歷了什麽,又為何如此傷心。
她奶聲奶氣地問那個姑娘:“姐姐,你怎麽了?為什麽哭啊?是不是被管事訓斥?”
那個姑娘只是低着頭繼續哭。
她像哄小貓一樣輕輕拍了拍那個姑娘的後背:“姐姐你別難過了。女子有淚不輕彈,再難的事會有過去的時候,不要緊的。姐姐在哪個宮當差?我去找母後說說情,以後讓姐姐跟着我好不好?”
那個姑娘來不及說話,她的乳母已經來尋她。那姑娘許害怕再挨一頓教訓,匆匆忙忙抹了淚逃了。
齊元纓至今都不曉得那個姐姐是哪個宮裏的人,只是記憶深處還隐隐約約殘留着一個印象,那是一個漂亮姐姐,讓人看了就心疼的漂亮姐姐。
慶儀勸過那個掌事女官回來複命卻看見齊元纓在發呆,她道:“殿下在想什麽?”
齊元纓猛地回過神:“沒,沒想什麽。”
齊元纓回頭朝屋裏看了一眼,蘇澤埋頭在案前處理公文。
也不知是他與她是有奇怪的默契還是怎地,蘇澤忽然擡頭看向她,她只當沒看見,扭頭繼續賞花。
蘇澤卻擱下筆,背靠太師椅,盯着齊元纓的背影不放,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蘇澤思索了片刻,從衣袖中取出一張紙随手塞入左手邊的一本書,旋即便又埋頭繼續忙。
楊淼看不明白蘇澤的意思,小心問他:“爺這是?”
蘇澤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外頭的齊元纓,楊淼當即明白蘇澤的意思。
傍晚齊元纓用過晚膳後去外頭逛了一圈,回到殿中,蘇澤還沒回來。齊元纓想起白天蘇澤在案前坐了一會兒,于是便也鬼使神差地停在了書桌前。
齊元纓随手在案上翻了一圈,一不小心案上一本不起眼的畫冊裏掉出來一張小像。齊元纓撿起畫像看了一眼,正是昨兒慶儀給她的那一張。
齊元纓忙喚出常明:“常明快幫我看看這副小像和你在常青宮看到的那副美人像是不是同一個人。”
點點星光從她手上的月光石散出來,飄飄浮浮,在齊元纓面上凝聚成常明的模樣。
常明就着齊元纓手裏的小像看了一眼,犯難道:“這……姐姐,這小像寥寥幾筆,我……我認不準。”
如此寫意的小像,她哪兒還認得出像與不像呢。
齊元纓道:“你再仔細看看。”
常明少不得多留個心看了一眼,常明輕點太陽穴:“要說像麽也像,這張小像的神态與那副美人圖上的美人是有些像,尤其是眼睛。”
常青宮裏的人果然是玉和郡主!
齊元纓道:“好,你快藏起來,別讓人發現了。”
常明藏好之後,齊元纓收好小像準備放回那本書裏。
豈料齊元纓的手剛碰到那本書的邊角,一陣疾風閃過,蘇澤忽然出現,待齊元纓反應過來時她的手已經被蘇澤反手牢牢扣在背後,她整個人正以一種弱柳扶風的姿态貼在蘇澤身上。
蘇澤那雙犀利的琥珀色瞳仁近在眼前。
明明是這樣清澈見底的瞳色,可從這雙幹淨眼睛裏她卻看不出他絲毫的情緒,喜也好,悲也好,都被他藏到了心底。
這樣屈居下風的姿勢刺痛了齊元纓好強的心。
齊元纓擰着眉掙了兩下:“你幹什麽?放開我!”
蘇澤勾起嘴角笑得亦正亦邪,他另一只手如靈巧的魚兒一般繞到她背後抽出她架在指縫中的小像。
蘇澤看了看小像,又看了看齊元纓,每一個神态裏都寫着勝利者滿滿的得意。
蘇澤輕笑:“果然。”
昨兒夜裏回來齊元纓和慶儀鬼鬼祟祟的,他便知道事情不簡單,所以今早才将小像藏了起來。後來他轉念一想,不如來個順水推舟,也好看看齊元纓葫蘆到底賣的什麽藥。
齊元纓瞪着他,不滿道:“故意的?”
蘇澤沒回答,只繼續問她:“你找這東西做什麽?”
齊元纓低頭看了看二人眼下的尴尬姿勢,他們貼的這麽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蘇澤身上的溫度。
齊元纓臉上有些發熱,她不自在道:“你先放開我。”
蘇澤卻将齊元纓樓得更緊:“你先說。”
蘇澤帶着詭計得逞的壞笑,故意逗齊元纓。
齊元纓道:“不做什麽,只是想知道姑母的樣貌罷了。”
“為何突然好奇我母親的相貌?總得有個理由?”
齊元纓強忍着想翻蘇澤白眼的欲望,随口扯了一個理由:“因為你生得好看,所以好奇姑母得是怎樣一位美人才能生出你這樣的兒子成不成?”
蘇澤沒忍住笑了起來,不知不覺中亦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蘇澤忽然想起什麽,沒頭沒尾道:“過兩日城中有慶典,屆時我帶你出去逛逛。”
這陣子齊元纓悶在王城裏不得活動,想來應該早悶壞了。
齊元纓沒應他,只趁着蘇澤笑,手上力道有所松懈之時從蘇澤懷裏逃出來,快速放下小像拐出門去。
齊元纓踩着晚霞獨自在外頭閑逛了一會兒。
迷迷蒙蒙的霞光之中,齊元纓仿佛看見蘇澤和楊淼拐過角門過來,不知是不是來找她。
見了蘇澤和楊淼,齊元纓卻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躲起來。
楊淼道:“殿下交代的事有消息了。”
齊元纓耳朵一抖,貼着牆根仔細聽楊淼和蘇澤說了什麽。
蘇澤道:“在哪兒?”
“在合吾山。”
蘇澤輕輕一聲嘆息:“和我們之前所猜測的一樣?”
楊淼沒敢說話,用沉默代替了他的回答。
蘇澤道:“明早去看看。”
言罷,蘇澤帶着楊淼去了勤政殿。
齊元纓确認二人已經走遠後才慢慢探出頭,迅速回了寝殿。
第二日天陰陰的,齊元纓起了個大早換上男裝悄悄潛入蘇澤的車隊,扒在車底下随蘇澤去了合吾山。
如果她猜得不錯,蘇澤此行多半與玉和郡主有關。
或許是蘇澤找到了玉和郡主,也或許是他找到了玉和郡主……
車子行了大半日才到合吾山。
這一路過來,齊元纓都這般忐忑,更何況是蘇澤,她不敢細想蘇澤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來到了合吾山。
從他們進山的那一刻開始,山中開始飄起鵝毛細雨。
其實從這場雨開始,她就應該察覺到他們此行必然是沉重而又痛苦的。
齊元纓像蘇澤的小尾巴一樣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每一步都盡量小心,盡量不被蘇澤和楊淼發現。
他們越靠近山頂,雨勢越大。
楊淼亦步亦趨跟在蘇澤身後替蘇澤打傘,齊元纓是悄悄跟蹤他們,裝備沒有他們齊全便只能随手摘了一片荷葉遮雨。
三人行至山頂,成片的雨簾之後漸漸顯露出一座墳。
那是一座灰磚砌成的墳包,墳前立了墓碑,簡單又樸素。
齊元纓不覺握緊了荷葉梗,一顆心咯噔一聲掉入谷底。
她知道,那必定就是玉和郡主的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