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這日一早蘇澤差人送了一盒絨花,慶儀歡歡喜喜地捧了這一盒絨花來給齊元纓過目。
齊元纓就着盒子看了一眼:“都挺好看的,慶儀你看看有沒有喜歡挑一些吧。”
慶儀抿了抿嘴想起上次齊元纓也是賞了她幾朵宮花,結果沒兩日蘇澤忽然傳下旨意不許王城裏的人再戴這些絨花纏花。
慶儀道:“這都是給殿下您的,婢子不敢拿。殿下快挑一朵喜歡的戴上,一會兒主上回來就要帶上殿下出去玩兒了。”
聽慶儀如此說,齊元纓便沒有堅持,随手挑了一朵淺藍色的絨花戴上。
因今日正好趕上慶典,街市格外熱鬧。人們摩肩擦踵,一路從街市頭擠到了街市尾,兩側夾道,各式各樣的叫賣聲不絕于耳,煙火氣十足。
齊元纓牽着慶儀的手跟着洶湧的人潮一路向前,時而停在這個攤子前看看攤主畫糖人,時而停在那個攤子前跟着人群湊熱鬧套一些小東西玩。
齊元纓套了一個醜醜的布偶,扭頭正好看見蘇澤在看她。蘇澤這一路寸步不離地跟着她,生怕她又找機會跑了,自個兒都沒怎麽玩。
齊元纓大步邁過去把布偶丢到蘇澤懷裏,酷酷地丢下一句:“送你了。”
眼下她想逃的心已經沒有從前那般迫切了。
楊淼歪了歪嘴,偷偷瞄了一眼那個布偶,那布偶的眼睛繡得歪七扭八的,難看極了。
楊淼嫌棄道:“我滴個乖乖,這麽醜的布偶你是怎麽套上的?也好意思拿出來送人,不怕丢人現眼?”
蘇澤卻沒說話,拿着布偶歪着頭看了好久。
齊元纓道:“嫌醜?不想要?那還我。”
齊元纓上前要搶回來,蘇澤忙側了側身把布偶藏起來,趁機瞪了楊淼一眼,像是嫌他話多。
齊元纓沒忍住笑了,轉身拉着慶儀又去了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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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樊樓,齊元纓聽見裏頭熱熱鬧鬧鬥酒的聲音,于是拉着慶儀進去湊熱鬧。
今日有慶典,樊樓裏的人比往日多出了許多了。
樊樓之外夜色深深,樊樓之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置身其中,仿佛能讓人模糊了白天與黑夜的界限,盡情暢飲高歌。
齊元纓湊上前看見一桌人搖色子鬥酒便也想去湊一二分熱鬧,怎知她才往前一步,蘇澤突然冒了出來把她往外拽。
齊元纓不滿道:“作甚?”
蘇澤道:“不許去。”
別說她從前身子好的時候喝不了酒,如今她不好,他更不可能讓她喝。
齊元纓正要辯上兩句,人群中忽然有人驚恐萬分地高聲嚷道:“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頃刻間,衆人作鳥獸狀一哄而散,原本輕快的鬥酒聲,歌舞聲亦在轉瞬之間被一陣又一陣的驚聲尖叫所淹沒。
人群猶如潮水一般打過來,衆人推搡間,齊元纓險些站不穩成為這些人的腳下亡魂。蘇澤二話不說牽起齊元纓的手就往外逃。
外頭街市上的人一聽說樊樓走了水,生怕殃及自己也跟着慌慌張張地逃。
剎那間,人群猶如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竄,街市上的攤子一個接一個倒下,不少逃命的人亦在彼此的推搡下跌倒在地,而後又迅速被另一波逃命的人踩着臉碾過去。
蘇澤一路護着齊元纓艱難躲進了一處稍開闊一些拐角處,但楊淼與慶儀卻不知所蹤。
二人剛站定,蘇澤便發現擠擠挨挨逃命的人群中有黃口小兒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嘴裏一直在喊娘,而那孩子的母親似乎是為了保護孩子被人踩倒在地,就躺在小娃娃身邊。
一如多年前躲在水溝裏那個無助彷徨又害怕的他。
齊元纓看了一眼蘇澤,正想要說點什麽,蘇澤已經義無反顧沖回人群中。
齊元纓環顧四下,她身邊沒有一個監視她的人,現下她是完完全全的自由身。齊元纓神情複雜地看向蘇澤遠去的方向,狠狠心轉身沒入夜色。
蘇澤抱着哭哭啼啼的孩子逃回原地時卻發現齊元纓不知所蹤。
他放下孩子,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來來回回在這巴掌大的地方轉圈,可任他翻遍這裏的每一個角落,他還是沒有找到齊元纓。
楊淼和慶儀好不容躲開逃命的人找到蘇澤,卻沒看見齊元纓。
齊元纓她又逃了。
蘇澤氣得一圈砸在牆上,生生在牆上砸出一圈血印子。
明明方才她還笑盈盈地送了他一個布偶,明明她還表現得像是斷了逃離他身邊念頭的樣子。為什麽,為什麽他才一會兒沒看住她,她便又逃了!
他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齊元纓乖乖待在他身邊,難不成真要他打斷她的手腳,她才安安心心留在他身邊不成!
楊淼心疼蘇澤砸傷了自己的手,他道:“主上……別着急,我這就帶人去找。”
蘇澤陰沉沉的眼中爬上片片陰翳:“立即封城,今夜誰都不許出去。立刻給我挨家挨戶搜,我就不信她還能逃到天上去。”
他不該,不該一時心軟帶她出來散心,他就應該牢牢把她鎖在身邊,不許她離開半步。
如此,她方能老實!
“今夜若是找不到她,就把這些人統統給我殺了!直到她出現為止!”
沒有這些人,沒有今夜這一場騷亂,她如何能有機會逃!
這些人該死。
蘇澤像是狂怒的雄獅,誰若再敢上前一步挑戰他的底線,他便要暴起殺人。
楊淼從未見過他如此,吓得臉色慘白。
随着官兵出現,方才那一陣騷亂漸漸平息,街道上的人也慢慢散去,那些亂糟糟又駭人的尖叫聲亦随之淡去。
楊淼無意間瞥到街道另一頭的小巷子,他怔然道:“主上……”
人群散去,街道恢複平靜,闌珊燈火之後,街市對面的小巷子裏站着一個頭戴藍色絨花的姑娘,一雙如秋水般含情的眼睛正遙遙望向他們。
慶儀盯着那方向,喜道:“主上,您快看!”
蘇澤擡起眼簾,一眼看見那個頭戴絨花靜靜站在人群盡頭之後的她。
蘇澤像溺水求生之人一般,他曾在無邊無盡的深夜裏,也曾在變幻莫測的深海裏飄飄浮浮,想盡一切辦法求生,如今他終于看到了那一塊能救他性命的浮木。
所以他不會放手,更不可能放手,哪怕來日要下地獄,他也一定要拖着她陪他一起下地獄。
她惱他也好,恨他也罷,他都不可能再放開這唯一的浮木。
蘇澤撥開人群用最快的速度沖向齊元纓。
“我沒……”
蘇澤根本不給齊元纓說話的機會,他一靠近她便把她擁入懷中,死死抱住,像是要把她揉進他的身體,成為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蘇澤抱她抱得太緊,齊元纓險些喘不上氣,可她卻不忍心怪他。
她知道他在害怕,正是因為害怕才會抱她抱得這樣緊,生怕一轉眼又不知道她撇下他去了哪兒。
齊元纓道:“我沒逃。”
蘇澤一個人無法同時救那孩子和孩子的母親,所以她是去救孩子的母親了。
蘇澤卻沒說話,只把下巴磕在她肩窩裏,沉溺在她柔柔的發香中。
齊元纓輕輕拍了拍他:“放心,我不逃了。”
齊國欠他的一切,她來還。
如果她留下能讓蘇澤放下仇恨,停止堕魔,她願意。
蘇澤輕聲道:“我答應你。”
齊元纓一愣,不明白蘇澤在說什麽:“你說什麽?”
“你的女帝夢,我幫你完成。”
她生來就應該是俯視衆生的女帝。
齊元纓愣怔,一時忘了言語:“你……”
她不過一句玩笑話,他卻當真了。
他……為什麽?
難道他喜歡她?
蘇澤:“但我不會停止攻打齊國。不過只要你願意,你依然是女帝。”
這是他必須做的事,是他一輩子都放不下的枷鎖,而他也并不打算放過自己。
齊元纓忽然覺得心抽動了一下。
齊元纓不動聲色推開蘇澤,認認真真地盯着他:“放過我的家人。”
蘇澤沒有遲疑:“好。”
蘇澤用最涼薄的語氣說着最狠的話:“但你必須記住,如果你膽敢再次逃離,我一定不會放過你,還有齊國上上下下。若你真的在乎他們,最好老老實實在我身邊待着。你好待一日,他們便能好好活一日,否則……”
他定要讓齊皇宮成為厲鬼的修羅場!
齊元纓低下頭,這才發現他一雙素白的鞋早被人踩得髒兮兮的,那上面黑一塊灰一塊的腳印,層層疊疊的,就連衣袖也被人抓撓得亂糟糟的。
方才為了保護她和那個孩子,他不知被人推搡了多少次。
如若蘇澤沒有那樣的經歷,如若蘇澤不是在那樣的環境之下長大,如若他曾經和她一樣被人愛護,被人在乎,他原應該是多麽溫暖又溫柔的一個人。
這日尚服局來為齊元纓量身裁定大婚之日所用婚服。尚服局的女官打見到她第一眼起嘴就像抹了蜜似的,誇獎她的話一茬接一茬,不絕于口,倒是把她誇得不好意思起來。
從前別人不是沒誇過她,只是如尚服局這位女官這般連連驚嘆,一會兒誇她是天女下凡,一會兒誇她是絕代之姿,一會兒又誇她一笑傾城,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已經反反複複把她誇出了一朵又一朵花兒,真真是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好容易将尚服局的女官送出去,慶儀附耳告訴她,顧盼兒偷偷讓人傳了話過來說是要見她。
齊元纓猜得到顧盼兒要和她說什麽。
因齊元纓和蘇澤保證過她再也不逃,所以這些日子蘇澤不再像從前那樣嚴格限制齊元纓與顧盼兒見面。
見着顧盼兒,齊元纓先與顧盼兒寒暄了兩句。
顧盼兒卻沒有心思與齊元纓寒暄,匆匆搭了兩句話便直入主題:“殿下當真要嫁逆賊?是不是他威逼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