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齊文道不讓他稱齊元纓為叛國賊子,可若是稱呼為齊姑娘實屬怪異。一時間之間,稱呼這事卻實實在在讓人犯難。

內侍猶豫道:“太女那邊暫時還沒有消息。”

齊文道呢喃道:“奇怪了。”

那字跡是仿着太後的字寫的,齊元纓一向又十分孝順太後,可為何齊元纓遲遲沒有動作?

齊文道:“讓人再寫一封送過去。”

內侍答:“是。”

內侍正要起身安排人去辦,齊文道忽然開了口:“等等,務必讓人親自交到她手上。”

內侍點頭應了。

末了,齊文道又補了一句:“董紀禮的事處理幹淨點。”

內侍福了福身答:“是。”

這幾日齊元纓忙着試婚服,熟悉婚儀,成日忙得腳不沾地,人也生生給熬瘦了一圈,不僅胃口差,還總是睡不夠。

蘇澤那邊也并不輕松,但蘇澤不輕松并不單只為婚儀的事煩心,更多的還是因為他不僅要立齊元纓為後,甚至還要與齊元纓同享帝位。

且不說大晟從未有過二聖臨朝讓女子為帝的先例,即便有,那人也絕不能是敵國皇室太女。當初大晟被血洗,那凄厲可怖的一幕幕還近在眼前,這些年他們猶如喪家之犬四處藏匿躲避齊軍搜尋,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一雪前恥,報仇雪恨。

如今他們的少年帝王卻被美色所惑,竟要讓敵國太女登上帝位!豈非踩着大晟那些亡魂,踩着他們這些活人的臉面登基!

這他們如何能答應?

何況除去滅國之仇,當初德豐公主中毒之事亦是疑點重重,只怕也與大齊脫不了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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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仇舊恨,他們絕不可能放任蘇澤踩着他們這些未亡人的臉面扶齊元纓上位。

但蘇澤說什麽也要一意孤行,那日朝臣們将他逼得急了,他不是沒動過殺光這些人的念頭。他不在乎失去這些人的扶持,因為他知道失去了這些人還會有新的人出現。

站在權利中心,最不缺的的就是追随者。

既然這些人用着不稱手,那便盡數除去,沒什麽可惜的。

但在他打算動手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那個幽暗深夜中輕聲細語地告訴他要積福的那個人,所以他猶豫了。

猶豫之後,就只剩下他的放棄。

黃昏時分蘇澤讓人來請齊元纓去坤寧殿。

齊元纓到了那兒,蘇澤和使臣站在坤寧宮門通往坤寧殿主道上。

蘇澤遠遠地看見她,眼簾微微擡起,嘴角勾上一抹笑。

蘇澤撇下使臣向她走來。

蘇澤道:“你在這兒看着,一會兒我走一遍,你大概記一下位置,到時你我成婚之日你便按照你記着的路線走。如若記不住,也不要緊,到時我安排人帶着你走。”

齊元纓沒忍住笑起來,她這個婚成的也算簡單。

之前蘇澤見她日日為婚儀的事情累成那副模樣,後來便什麽事都自己來,能不動她就不動她。

齊元纓打趣他說:“既如此,那日便直接找個人頂替我走一趟不是更便宜。”

蘇澤登時像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一般,臉陰得像是天要塌下來了一般。

他沉聲道:“你做夢。”

他說完這話卻發現身邊的人不知什麽時候繞過他,倚着玉欄又在看晚霞。

她微微擡起下巴,眼底映着萬千绮麗色彩的雲霞。她眼中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又帶着幾分期盼,仿佛天邊的雲彩之後藏着什麽引人入勝的仙境,而那才是她要去的地方。

她這副樣子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

他常常有一種感覺,她雖是近在眼前的人,可是他總覺得她遠在天邊,不僅僅是她的心遠在天邊,就連她這個人也已經飄遠,飄向某個他從未企及,也并不知曉的地方。

蘇澤掐住她下巴,逼迫她轉過頭來。

齊元纓那個清冷的目光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捏了個粉碎,漸漸露出凡人平易近人的美。

她卻也沒發火,扭開頭說:“好了好了,你去,我在這裏看着。”

蘇澤不聲不響往她手裏塞了一個東西,待她看清楚那是什麽後卻吓了一跳。

蘇澤他竟真的心悅她!

齊元纓站在高地眼瞧着蘇澤的背影漸漸遠去,心中百轉千回。蘇澤如此信她,待她,而她卻無法以真心相待……

恍惚中,她身後突然抵上來一把匕首,尖銳的觸感刺得她渾身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身後那人道:“太後在等您回去。”

言罷,那人遞上來一張字條。

還是與上次的字條一模一樣的字跡,只不過這次字條上寫的是:元兒,速回。

字條的角落故意留了一滴血。

齊元纓低聲問那人:“我母後還活着?”

“太後日日夜夜都在等您回去。您與逆賊成婚,太後很不高興,終日抑郁寡歡……”

齊元纓擡頭看向蘇澤,他已經走到了宮道的盡頭,轉身的瞬間正好對上了她的目光。

即使隔得這麽遠,她也能看見他眼底有藏不住的淺淺笑意。

她垂下眼眸:“我跟你走。”

黃色符紙在昏黃的殘陽之下閃出刺目的光芒,幽藍色火焰閃現,迅速彙聚成巨大的火花包圍她和她身後的人,她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可她卻詭異地,清清楚楚地看見蘇澤臉上從笑意斑斑迅速轉變成了刻入骨子裏的驚慌失措。

她看見他不管不顧地沖過來,卻連她的衣袖都沒能抓住。

她眼中的最後一面是他奮力一掙,到頭來卻發現是徒勞的無助與錯愕。

她張了張嘴像是在和他說什麽,可他聽不見,她根本不給她機會讓他聽清楚她說的是什麽,她便消失不見。

這一次,她當着蘇澤的面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澤看見她在憑空而起的幽藍火焰中一點一點消失,而他所有的努力挽留卻徒勞無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從自己眼前消失。

前一刻她才答應過會等他,下一刻她卻又消失了,而且是當着他的面憑空消失不見!

在場之人眼看着他們這位一向冷漠涼薄的年輕帝王突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他眼尾卻染上一抹殷紅。

他們知道少年帝王的笑是假的,而那笑容之下隐隐湧現的痛才是真的。

楊淼一得到消息就趕了過來。

結果一來便看見他站在空款的宮道上放聲大笑,宮人們何曾見過一貫冷漠的帝王這樣笑過。

事出反常必有妖。

衆人早吓得魂飛魄散,自覺退散兩側,遠離風暴中心。

楊淼憤憤地捶向玉欄。

他明明已經把話說得那麽明白,她竟然還是逃了!

他握緊劍柄沖過去。

“楊淼,找到她,殺了她!”

年輕的帝王還在笑,可楊淼感覺不到他的高興,只從帝王顫抖着的語音裏聽出了那些被帝王極力隐藏下去的無助。

那是一次次被人背叛,抛棄之後最深刻的無助。

齊國那位當着滿宮內侍侍女的面逃了之後,他們這位不茍言笑的帝王像瘋了一樣大笑了許久,直到楊淼去勸少年皇帝,他才逐漸恢複正常,重新變回那個不說不笑,冷如冰玉的帝王。

甚至是比從前更冷,更狠。

打齊國那位美人當衆打了少年皇帝的臉之後,他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裏一步不出。侍女們守在門外也不敢輕易進去。

曾經倒是有一個不知死活的進去了,然後就看見屋內黑黢黢的,滿室無光,他像個受傷的雄鷹一般頹喪着坐在床邊,渾身上下都像是結了一層寒霜。

那個內侍小心翼翼問了一句:“主上……”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床上猛地亮起一雙眼睛,駭人得很,內侍吓得抱頭逃竄。

蘇澤不由分說甩出袖箭,內侍應聲倒下,鮮紅的血被夜色所淹沒,悄無聲息地流了一地。

他好像回到了幼時那無數個可怕的夜晚,所有人都以他的軟弱無力為樂,踩着他作樂。他恨那些人,恨所有見到他軟弱一面的人。

楊淼靜默無聲地在蘇澤屋外守了一夜,至天将明時門被打開。

蘇澤走出屋子。

熬了一夜的他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精神抖擻,正常到讓人忍不住懷疑他其實不正常。

蘇澤:“傳周将軍入宮,今夜揮師齊國都城!”

短短一日就要直指都城,豈非過于倉促,楊淼想要勸上一勸,但一看見蘇澤孤傲的目光,再多的話都只在嘴裏轉了一圈,然後又灰溜溜地落回去。

“蘇澤哥哥。”

來人是顧盼兒。

從前顧盼兒一句“蘇澤哥哥”與他而言便是萬般繞指柔,如今再聽,他心中卻已無波瀾。

蘇澤平靜地看着她。

楊淼十分懂事地帶着一衆侍女和內侍退下,讓他二人好好說話。

蘇澤表情平淡:“何事?”

顧盼兒柔柔弱弱道:“聽說你一夜不曾阖眼,我擔心你。特意帶了一碗參茶過來。”

說着,顧盼兒捧着一碗參茶遞給蘇澤。

蘇澤卻沒接,表情依舊是淡漠的,疏離的。

顧盼兒忽然委屈起來:“你是不是還在氣那日我說的話?我……我并不是那個意思,而是……而是我嫉妒太女,嫉妒你要和她成親才說了那樣的話。當初若不是太女從中作梗,今日站在你身邊的人本來應該是我,我又何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

丈夫身死,還失去孩子。

顧盼兒眼眸低垂,暗暗垂下兩顆豆大的清淚。

蘇澤接過茶碗一飲而盡:“回去吧。”

蘇澤眼神都沒給顧盼兒一個便撇下顧盼兒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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