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昱王

秦明珠扶着采苓的手,跟着領路的婦人在長廊裏兜轉。這是湖邊的淩煙閣,木質的三層閣樓,縱使有青石做地基,終是承受不住十年潮氣,處處吱呀作響。

晨光熹微,閣樓裏光線稀薄,婦人領着她們上了三樓,長廊盡頭隐隐傳來絲竹管樂之聲,和處處重兵把守的閣樓格格不入。

若論長安城內聲色犬馬,紙醉金迷,昱王李冽第二,沒人敢居第一,遑論在自來以清貴之氣自持的金陵城中。

秦明珠耳邊聽着琴瑟合奏,心中暗自揣摩昱王的目的。

她猶記五日前昱王來秦府宣旨,一身華衣錦服之下那張略顯蒼白的臉,雖然俊美但毫無出彩之處,她幾乎已經忘了他的模樣。

大梁誰不知這天下是兩個人的天下,一是缬王,一是茹王,天子尚且只是傀儡,又有誰會注意到昱王這樣勢弱的王爺。

閣樓潮濕不堪,唯有盡頭的房間背水向陽,幹燥舒适。為迎接昱王,房間已重新布置修繕,門前鋪着天青色波斯絨毯,上繡金線牡丹,珠簾搖曳,叮當作響。

秦明珠的腳方一踏上絨毯,采苓便被那婦人拉去旁邊的房間,她伸手撩開珠簾,向前踏出一步,跪下施禮:“民女秦明珠,參見昱王殿下。”

竹笙陡然拔高,将秦明珠的聲音蓋過,她擡起頭,看見李冽側卧在美人榻上,眯着雙眼,烏黑的長發上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白皙的額前幾縷碎發飄動,眉長入鬓,一身銀絲綢緞,腰間束一條白绫長穗縧,一副風流輕佻的模樣。

榻的周圍圍坐着五個美貌侍女,皆穿着對襟襦裙,胸前深深一道溝壑,有人輕擡玉手捶腿,有人将剝好的蔬果遞至李冽唇邊。

許是聽見了她的聲音,李冽睜開眼睛,推開身邊的侍女,踉跄着走到她面前,伸出右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頭看向自己,醉醺醺地道:“咦?這又是新送來的娘子?生的好美貌!”

秦明珠的視線從李冽腳上的掐絲雲錦六合靴一路向上,直到看進那雙幽深的眼眸,四目相接,她生生打了個寒噤。

那雙眼睛深邃清冽,眼底湧動着她看不懂的波濤,只這樣一個眼神,眼前的昱王便與五日前判若兩人。

李冽輕笑兩聲,松開手,揮袖遣退衆人。

屋內驟然安靜,檐下滴水之聲可聞,秦明珠垂頭跪在地上,腰肢挺直。

“秦小姐此時難道不應該對本王感恩戴德嗎?”李冽低着頭,饒有意味地打量着她的神情:“若不是本王,此時秦小姐便該在哪個山頭做壓寨夫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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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瞬間的猶豫,秦明珠便下定決心,她兩只手撐在身前,額頭抵着地面,聲音細小但是堅定:“明珠多謝王爺救命之恩!可否鬥膽求王爺再幫明珠一次,只要保明珠安全到蜀中見到父親,此番過後,明珠必做牛做馬,以報王爺大恩!”

絨毯上細軟的毛下是略微堅硬的氈墊,額頭觸在上面微微刺痛。

她永遠也忘不了三日前,嫁人的前一天,她最後一次親手為姨娘做藥膳。可是打開房門,迎接她的卻是姨娘的屍體。明明那麽冷的天,姨娘卻穿着單衣懸在梁上。

同樣是三日前,她被那人逼着坐上喜轎,不過才剛到城門前,便有賊人攔路,接着一片混亂,再醒來時便是在景仁宮。

“我為什麽要幫你?”李冽看着秦明珠瘦削的後背,砸了下嘴,嘻嘻笑道:“本王正嫌這長日漫漫無聊的緊,你若說的有趣,我便成全你。”

秦明珠心裏一喜,她擡起頭,看着李冽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憑明珠可以解您中的百步散。”

一陣微風吹過,檐下銅鈴叮當作響,秦明珠看着李冽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消失。

接着他伸出手,猝不及防地扼住她的脖子。

“姜維是你什麽人?!”

喉嚨上的力量收緊,秦明珠被迫擡起頭,腦中一陣眩暈,她張開嘴拼命吸了兩口氣,艱難開口:“王爺……面色青白,頸上……頸上紅斑明顯……正是百步散的症狀……”

“你是郎中?”李冽松開手,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抽出一方雪白的錦帕擦拭手指。

秦明珠跪坐在地上,輕咳兩聲道:“王爺既然不為明珠醫術而來,那又是為了什麽?”

“你說你能解毒,本王為何信你?”李冽随手将錦帕丢在地上,忽略她的問題,眯起雙眼問道。

織鍛的絲錦輕若羽毛,秦明珠低着頭,看着它飄飄蕩蕩落在絨毯上,恰好遮住了一朵牡丹花的花蕊。

她和那方帕子一般,就好似這花上的一只微不足道的蟲子。

“明珠微末技藝自然入不得王爺法眼,不過恩師婁易謹,最善解百毒,人稱毒醫,想必王爺應當有所耳聞。”

銅鈴又叮叮當當響起來,十年間日複一日,看着這景仁宮從盛極到衰落。

秦明珠等了許久,才聽見李冽喃喃道:“婁易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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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珠扶了扶頭頂高高攏起的發髻,掃了一眼對面奢靡的場景,臉頰微紅,幹脆扭頭掀開車簾向外望去。

馬車辚辚辘辘,沿着官道一路向西,景仁宮烏黑的黛瓦很快消失在視線中。不過一天的功夫,路旁的野草已經從暴風雨的肆虐中恢複過來,只是精心栽種的丁香還垂頭喪氣,不複往日繁盛。

她本以為李冽最多會派一隊随從,護送她去往蜀中,誰曾想連李冽自己也一同随行,不僅如此,還帶了幾名美貌侍女,一路尋歡作樂,好不快活。

“在看什麽?”李冽張嘴咬住侍女遞過來的葡萄,眯着雙眼,含糊不清地問道。

秦明珠看着金陵厚重的城牆被馬鞍山下茂盛的樹林遮掩住,放下簾子,本想問問他為何要去蜀中,話到嘴邊還是忍住,随口答道:“沒什麽,透透氣罷了。”

不該她知道的還是少問為妙。

李冽本就是随口一問,并不在意她的回答,伸手摟住身邊的美貌侍女調笑了一番,引得幾女粉面含春,嬌嗔之聲簡直要溢出車廂。

秦明珠一時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昱王,風流不似作假,可昨日她看見的也是真的。

不過這和她沒什麽關系,秦明珠裹緊身上肥大的衣裳,往角落裏縮了縮,她只要安全到蜀中,往後的便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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