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受傷
馬向着未知的方向飛奔,只是速度越來越慢,天色漸暗,四周連綿的草地和樹林漸漸辯不清楚。
最後一絲落日的餘晖隐匿在山後,天邊只餘火紅的顏色,兩人一馬行至一條河邊,饒是那馬的體力再好,也再不肯向前走一步。
秦明珠趴在馬背上,李冽的雙臂緊緊護在她兩側,雙手抓住缰繩,紋絲不動。
她試着喚了一聲:“王爺?”
只有山風穿過樹林,飒飒作響。秦明珠有些慌亂,她費力地在他懷裏轉過身,抓住李冽的袖子晃了晃。
他的頭本來垂在胸前,被她晃得向後仰起,借着晚霞,秦明珠看見他蒼白如紙的臉上眉頭微皺,雙眼緊閉,竟好像早就昏了過去。
秦明珠顧不得什麽男女之防,伸手在李冽後背上一模,果然一支箭插在他背上偏左的地方,鮮血浸濕後背,沾滿了她整只手掌。
許是感覺到背上兩個人沒有下來的意思,馬打了個響鼻,在原地晃了兩下。李冽發出一聲短促的呻吟,慢慢睜開眼睛。
“王爺,你堅持一下,我這便給你療傷。”秦明珠雙手扶着他的肩膀,低聲道。
雖然不知道李冽為何這般護她,但承了恩情便應當湧泉相報,何況算上之前那次,李冽已經救了她兩次。
“你先下馬,扶我下去。”李冽皺着眉頭,長出一口氣,松開抓住缰繩的左手,示意秦明珠從左邊下去。
秦明珠踩住馬镫,身手利落地跳下馬背,然後伸出手小心避開他的傷口,扶着李冽慢慢下馬。
換了個角度,秦明珠清楚地看到那只箭箭頭自上而下沒入他的後背,箭尾向上,該是一支箭落下時他們剛好沒有避開。
大梁的箭多帶有倒鈎,若有人受傷強行拔箭,便會加重傷勢,極易感染。這樣的設計本是用來抵抗匈奴,此時竟成了累贅。
秦明珠不擅外科,心中擔憂,但看見李冽強忍疼痛随着她到樹邊坐下,還是扯起一個笑容道:“這箭刺入的不深,我随身帶的藥膏丢在車上了,等下我去尋些草藥來便可以處理,只不過荒郊野外沒有麻藥,王爺可能要忍一忍了。”
李冽似乎心情并不好,他閉着眼睛靠在樹上,極輕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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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明珠用前襟兜着草藥回到河邊的時候,剛好最後一絲光線消失在地平線下,月亮斜斜地挂在天邊,灑下朦胧的光輝。
他們在一處斜坡下,微涼的晚風被擋在斜坡後面,流水自上游潺潺流過,偶有拍擊石子的聲音。
李冽坐在樹下,和先前一個姿勢,只是臉色似乎又白了一層。
她加快腳步,小跑到李冽身邊,跪坐在腿上,看了一眼他的傷勢。
傷口處的血已經凝固,再不處理會更加麻煩。秦明珠扯開外裳,撕下裏衣準備做繃帶,然後盡量穩住手,将羽箭後面折斷,只留一點與箭頭相連。
一番動作下來,傷口崩裂,鮮血汨汨流動,秦明珠趕緊用繃帶按住傷口,低頭道:“王爺……能否請您把上衣脫下來?”
李冽似乎累極,聽了她的話只默默點了點頭,用右手慢慢将衣裳褪去,然後趴在地上,方便她的行動。
行醫多年,她早就習慣了在伸手帶幾把小匕首和常用的藥膏,匕首貼身放着,未曾遺失。
秦明珠一言不發,清洗幹淨傷口後,手起刀落,順着肌肉的方向劃開皮膚,待看見箭頭,她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
“王爺,萬幸這箭沒有倒鈎,很快便能好了。”
“你習醫多少年了?”李冽忽然開口問道。
秦明珠愣了一下,扭頭看見李冽趴在地上,手緊緊抓住野草,指節泛白,明白他必是痛極難忍,借此轉移注意力,于是配合道:“六歲起到現在,算來也有十年了。”
“婁易謹從那時便教你?”
“嗯,師傅待我恩重如山,雖說弟子很多,可她總說只有我才得了真傳。”
李冽哼了一聲,接着問道:“此去蜀中路途遙遠,你為何執意要去?”
秦明珠咬住下唇,好半天才輕聲道:“除了去尋父親,我還能去哪呢。”
……
雖是五月,可入了夜的天氣還是寒涼,為了隐蔽,他們甚至不敢生火。秦明珠将最後一條繃帶包紮好時,李冽的身上已經冰涼一片。
許是因為失血過多,他原本就蒼白的臉上更無血色。
秦明珠不得已,只好将身上的外裳脫給李冽蓋好,自己穿着方才被撕過的裏衣,去河邊将李冽染滿了血的衣裳洗幹淨。
他們總歸是要去有人的地方,全身是血實在是太過顯眼。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當,已是月上柳梢,河面波浪粼粼,極目遠望,深藍色的天空宛如一塊巨大的幕布,将目光能及之處都籠罩起來,星鬥錯落有致地灑在天上,風中隐約可聞不知名的野獸嚎叫。
秦明珠躺在樹下,遙望金陵的方向。
姨娘如果知道她此時已經安全地逃離金陵,會不會九泉之下亦能安息,背叛她的蒹葭,是否也如她一般痛苦如錐刺股,日夜不得安眠?采苓留在車隊之中,能否安然無恙地活下來……
還有她想也不敢想的那個人,她穿了喜服,坐上了喜轎,可終也沒能嫁給他。
她伸手,悄無聲息地将臉上的眼淚抹去。
“明日我們去尋個鎮子,雇輛馬車,從潭州繞道再去蜀中。”李冽躺在樹的另一側,出聲吩咐道。
秦明珠知道這是為了躲避可能的追殺,于是暫且收起思緒,帶着鼻音應道:“好,只是若是沒有藥物變聲,我便沒法再扮作王爺的小厮了。”
“假作兄妹便是,你這般散着頭發,說是男子也無人相信。”李冽回答,随即帶着笑意道:“不過秦小姐這樣看來,倒是多了幾分風情呢。”
秦明珠哪曾被這般調笑過,霎時臉上如火燒一般,她賭氣似的翻了個身,聲音細如蚊吶:“王爺還是早些歇息吧!”
李冽哈哈大笑,聲音輕快暢意,驚起幾只附近的飛鳥,撲閃着翅膀飛入夜色中。
秦明珠閉着眼睛,聽着李冽的笑聲,腦中浮現出七歲那年姨娘親手為她畫的那只漂亮的紙鳶,小小的她手中牽着線,在園子裏肆意奔跑。
笑聲也是如這般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