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瘟疫
幾日未見，宋時明整個人便瘦了一圈，眼下青黑一片，一身月牙白的素錦長袍，手握折扇，即使這般憔悴也掩不去一身風姿。
秦明珠面色蒼白，微微垂着眼睛不敢與他對視。
她在宋時明的面前，好像永遠是那個七歲的小姑娘，明明已見過那樣多的生死和血淚，在他面前卻怎樣也保持不了平時的冷靜自若。
“咦？你們認識啊？”于飛鴻不明就裏，見宋時明不說話，便拍着他肩膀道：“這便更好了，來來來，相識即是緣，大家坐下聊！”
宋時明紋絲不動，他看着秦明珠的臉，伸出一只手道：“明珠，跟我回家。”
“予遲哥哥，你不知道嗎？姨娘她死了！”秦明珠将雙手背在身後，聽着他熟悉的溫柔的聲音，淚眼婆娑：“父親他遠在蜀中，我哪還有什麽家呢！？”
“胡鬧！姨娘去世我也很難過，可秦府好端端的在金陵，姑母她們也很着急，你既平安回來，為何不回府？這幾日我将金陵周圍的山賊掃了個遍，你知道……”宋時明握緊折扇，指節泛白，他微微閉了閉眼睛，長舒一口氣道：“你知道我大喜之日丢了新娘，該有多難過……”
于飛鴻驀地瞪大眼睛，張嘴欲說什麽，只是話到嘴邊又識趣地咽了回去。
秦明珠死死咬着下唇，努力控制将要溢出眼眶的淚水，哀聲道：“予遲哥哥，你知道的，你知道是夫人殺了我姨娘！是她收買了蒹葭，給姨娘她下了砒霜！是她逼着我離開秦府，又派人來殺我，我怎麽敢回秦府，又怎麽敢去求你？”
連日來心中壓抑的苦楚仿佛決堤的洪水，在見到宋時明後一發不可收拾，她仿佛回到五日前那個大雨滂沱的早上，手中端着的烏雞湯散發着鮮美的味道，空氣裏是泥土潤濕的甘美，廊下的茉莉香氣宜人，她打開房門，卻滿眼都是白绫刺目的顏色。
“姑母和姨娘雖有摩擦，但怎會這樣嚴重，一定是有誤會，你先回家好不好？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的。”宋時明向前踏了一步，終究還是不敢觸碰她的肩，只得柔聲勸道：“說不定是蒹葭自己做的，對不對？”
秦明珠看着宋時明的臉，光潔的額頭，溫柔清澈如小鹿般的眼睛，她曾堅定以為這個人便是她的如意郎君。
“予遲哥哥，你不信我。”
她說完這句話，仿佛洩了氣一般塌下肩膀，再不看宋時明一眼，對李冽道：“兄長，你該換藥了，辰時三刻我們便出發。”說罷起身欲往樓上去。
宋時明攔在她面前，微微皺着眉，像哄孩子般溫柔道：“明珠，你不是小孩子了！只身去蜀中，那裏現在正是危險的時候，怎麽能這般任性呢？”
“我什麽時候說是我一個人去了？于大哥還有……我表哥，我們一同去。”秦明珠擦去眼淚，再看宋時明面上已是平靜如死水：“秦宋二家聯姻，本就不該輪到我一個庶女，夫人她屬意大姐許久，予……宋公子便當你我二人從無婚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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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隴八姓之間的聯姻，本就是一場交易，宋家拿出了長房嫡子這樣的籌碼，怎容她秦家一個庶女嫁入宋府當主母？
從前她太天真，以為她和宋時明兩小無猜，秦宋兩家又是世交，不會在乎什麽嫡庶之分，可是秦明珠不在乎，她的嫡母身為宋家人，又怎會容忍情敵的女兒嫁給自己最疼愛的侄子？
宋時明眼中閃過一陣痛楚，他揚起手，終是忍住怒火，咬牙道：“好……秦明珠，你若執意如此，那便去吧。只是從此之後，你我二人便恩斷義絕！”
秦明珠看着宋時明，忽然發現自己從沒看懂過他眼裏的情緒，她輕笑了一聲，眼淚滑落：“宋時明，在你眼裏，我姨娘不過是你姑父的一名小妾，可是于我，那是我的生身之母。我會證明給你看的，姨娘她就是被夫人害死的，若我秦明珠有半句假話，便教我黑心爛肝，不得好死！”
太陽掙紮着從雲後露出了臉，熾熱的光線從窗口傾斜下來，撒了秦明珠滿身，她站在陽光裏，心中卻一片寒涼。
李冽看着秦明珠握在身後微微顫抖的手，心中莫名一陣悸動，他站起身，将秦明珠擋在身後，對宋時明笑道：“宋公子，在下李慕白，明珠的遠房表哥，此去蜀中雖然路途艱險，可只要我和飛鴻兄在，便不會讓她少一根汗毛，你大可放心。”
他身材比宋時明高大幾分，這樣擋在秦明珠的身前，恰好将宋時明全部蓋住，她擡起頭，視線之中便只剩李冽一個人，替她擋住了來自過往的利刃。
“我不記得白家有你這樣的親戚。”宋時明收起怒容，只是眼神如刀，盯着李冽的眼睛。
“宋公子又了解白家多少呢。”李冽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轉身對秦明珠道：“走吧，我們去換藥。”
秦明珠點點頭，跟在李冽的身後，經過宋時明的旁邊，好像他們是陌路人一般。
“那個，宋兄，可否通融一張手令給我們？”于飛鴻尴尬地開口，小心翼翼道：“早飯宋兄便不用請了……”
“秦小姐，宋城需要你的醫術，若你能幫上忙，這手令我便給你們。”宋時明打斷于飛鴻的話，沖着秦明珠的背影道：“宋城瘟疫，已經死了三十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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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鶴樓二樓的雅間，茶博士跪坐在一邊，飛快地煮好了四杯茶。
這樣快的動作，煮出來的茶自然有失水準，上好的廬州雲霧茶葉蜷曲，未曾展開，本該碧綠明亮的茶湯只有淺淺的顏色，香氣淺淡，完全失了水準。
李冽端起茶杯嗅了嗅，皺起眉毛，再看時那茶博士早已無聲無息地退出了房間，門上竹簾輕輕搖晃，哪還有人的影子。
“宋公子可否描述一下病人的狀況。”秦明珠端坐在桌後，熱氣袅袅，宋時明的臉隐隐約約。
“高熱數周不退，腹部腫大，嚴重者胸前背後有紅疹。”宋時明板着臉，語氣嚴肅：“以城西最甚，西坊百姓家家門前懸黃符以避鬼氣，可是每日還是有人在生病……這些人都是自蜀中逃難而來。”
秦明珠深吸一口氣，将胸中仍激蕩不休的感情壓住，開口道：“走吧，帶我去西坊看看，最遲三日，我要手令。”
“另外，我的行蹤不要告訴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