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出城
宋城西坊又作早市晚市，因此坊中多為生意人家，店面甚多。
此時天色尚早，正是早市時間，本該熱鬧的西坊卻空無一人，家家戶戶房門緊閉，仔細看去，多數人家門前石階上青苔滿布，似是許久無人踏足。
他們四個人走在西坊寬敞的街道上，四處不聞人聲，只有腳步在青石路面上回響。
“以前沒有機會來宋城，想不到宋家不僅治城有良方，建城亦是行家。”李冽打量着路旁的房屋，贊道：“道路寬敞平坦，房子整齊結實，西坊作為市場，再合适不過。”
宋時明輕哼一聲，展開折扇道：“李兄過獎，不過是些雕蟲小技，倒是兄臺你，未曾出過長安，卻能有如此見識，真是令人佩服。”
“讀萬卷書如行萬裏路，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罷了。”李冽毫不示弱，淡淡回擊道。
秦明珠拎着宋時明方才為她準備的藥箱，走在最前面，她顧不得聽兩人互相拌嘴，指着一戶人家問道：“這戶作坊不過剛剛開門，匾額都是嶄新的，為何門前青苔這麽厚，好像很久無人來過？”
“這一個月來江南一帶梅雨不斷，甚至偶有暴雨，青苔這樣多也沒什麽奇怪的。”宋時明答道：“十日前西坊戶長上報此處可能有瘟疫，我便下令讓這裏的百姓暫去別處居住，只是西坊足有三千人餘人，總有人不願離開，或是無處可去。”
人都搬走了，青苔自然無人清理，瘟疫便在沒有搬走的百姓間傳開了。秦明珠點點頭：“厥陰不退，即大風早舉，時雨不退，濕令不化，會引起傷寒，這樣看來這瘟疫并不如我想的那樣嚴重。”
宋時明領着三個人穿過西坊間長長的弄堂，來到一片低矮的民房前，與西坊大多人家不同，這裏明顯有人居住，正是早飯時間，家家屋頂冒着炊煙，只是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艾葉味道。
一個紮着抓髻，不過五六歲的男童從雞籠裏掏出兩個雞蛋，擡頭看見門前站着四個人，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扯開嗓子喊道：“娘，有人來了，有人來了！”
緊閉的屋門打開，男童側着身子擠進屋子，秦明珠看到門後露出一個年輕女子憔悴的臉，她警惕地打量着幾人，問道：“諸位有什麽事嗎？”
秦明珠舉起藥箱，臉上露出和善的微笑：“我是郎中，來給你們看病的。”
女子先是不可置信，接着忽然掉下淚來，一下子将門敞開，哀聲道：“快快請進，求大夫救救我夫君！”
秦明珠踏進屋門，回身将身後三人擋在門外：“你們在門外候着便是，免得到時又多幾個病人，徒增麻煩。”
“明珠妹子，我身強體壯，進去幫幫你的忙吧？”于飛鴻在門外喊道，一臉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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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冽聞言回頭笑道：“算了吧飛鴻兄，相信明珠，在這方面她不需要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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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珠随手關上房門，四處打量。
屋內昏暗不已，幾扇窗被嚴密地遮蓋起來，屋裏彌漫着濃濃的艾葉味道，熏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把窗子打開吧，這樣悶着對病人不好。”秦明珠吩咐道。
女子應了一聲，吩咐那孩童：“狗兒，聽郎中的，把窗戶開……你幹什麽呢？！快給我過來！”
那孩子趴在裏屋的門邊，眼巴巴地看着裏面：“娘，爹怎麽還不醒來？說好了今日帶我去放紙鳶的……”
秦明珠心裏一酸，在男孩面前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發，柔聲道：“別擔心，明日你爹就能醒來了，到時候罰他給你做兩只紙鳶好不好？現在乖乖去把窗子打開，這樣爹爹才能好的更快，好不好？”
男孩點了點頭，兩只手在摞着層層補丁的衣角擦了擦，跑去開窗。
風帶着不知名的野花香氣從窗戶吹進來，秦明珠深吸了一口氣，拾起床上男人的手臂給他把脈。
說是男人，看起來不過和她年紀差不多大，下巴上胡子稀疏，腮部有帶狀凸起的丘疹。
秦明珠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複又在男人腫脹的腹部按了幾下，欣慰道：“沒事，還不算嚴重，我開個藥方給你，研磨成粉，以酒送服，每日三次，明日便能醒來了。”
女子原本一直靠在門邊，聞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涕淚縱橫：“多謝大夫！多謝大夫！您就是三郎的救命恩人哪！”
“快快請起。”秦明珠見慣了這樣的場面，扶起女子，指着門口道：“我曉得家家都不容易，這方子價格怕是不低，你去找門外身着白色衣裳的那位公子，他會給你出錢。”
說罷她從藥箱裏拿出紙筆，飛快地寫好方子遞到女子手上，和她一同離開房間。
驟然一見陽光，秦明珠不由自主眯起眼睛，待到适應了光線，眼前便是李冽拿着她的方子，笑意盈盈：“藜蘆，踯躅花，丹皮，皂莢，附子，桂心，真珠。可是千金要方中用來治傷寒的古方？”
“想不到兄長竟然還研讀過千金要方。”秦明珠驚訝道：“大部分是書中所載，只是我多加了一味踟躅花，緩解藥性，以免傷身。”
李冽将方子還給女子，随手撩起散碎的額發：“這樣一來，我倒是對你更有信心了。”
秦明珠避開他的眼睛，曉得這是在說替他解毒的事情，點頭道：“兄長放心便是。”
百步散毒性雖烈，然發作卻需要很長的時間，若每月服用一定的藥緩解，便可長年累月潛伏在人體內，除了脖子上一塊不太顯眼的紅斑，幾乎與常人沒有不同。
她想着，掃了一眼李冽的脖子，右邊錢幣大小的紅斑在陽光下鮮豔刺目，宛如滴血，說明百步散在他體內至少已經發作過一次。
這是烈性毒藥，發作之時人肌肉抽搐，全身如針紮般疼痛，若是行走，不到百步便會因為疼痛過劇身亡，因此名叫百步散。
這樣的毒藥，根本就不是用來殺人，而是用來折磨人的。
秦明珠深深看了李冽一眼，忽然又想起自己為他治療箭傷，生挖骨血，那樣的疼痛他竟然能生生忍下來。
宋時明給女子拿了錢，回頭看見兩人面面相觑，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酸意：“還有一百二十五家要看，秦小姐，這邊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