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械鬥

他們來宋城時是傍晚,晚霞和風相迎,離開時卻是在清晨,天光熹微,守城的士兵呵欠連天,沉重的橫木被拿起又放下,反複三次,終于打開了城門。

雖是清晨,城門處卻熙熙攘攘擠了無數趕早出城的人,宋城封閉,雖是為了安全着想,到底還是妨礙了生意人。

他們的馬車排在隊伍的中間,城門一開,前面的人便熱熱鬧鬧地吵開了。

秦明珠未曾休息好,眼下青黑,她出神地望着長長的隊伍,每一個人臉上的喜怒哀樂都比平日更讓她感覺真實生動。

從前她自诩見多識廣,可是那到底都是別人的故事,輪到自己身上才明白其中究竟是怎樣的滋味。

“明珠妹子。”于飛鴻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麽了,昨夜沒休息好嗎?”

秦明珠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沒事,這裏去潭州還要多久?”

“再走五日便可以到了。”李冽說罷湊近她的耳邊,低聲笑道:“想你的丫鬟了嗎?”

雖然沒有看,秦明珠還是能感覺到李冽盯住自己,灼熱的有些過分的視線在她臉上來回游離。

他一向都很聰明,想必昨夜的事情也瞞不過去。

“看來咱們要的手令沒有什麽用了啊。”李冽仿佛知道她要詢問,忽然開口道:“宋公子似乎開了城禁,這一次你可是白白替他幹了一天活。”

“他從來都是這樣。”秦明珠嘆了口氣:“只是拖延時間,想讓我和他認錯罷了。”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予遲哥哥予遲哥哥這樣喚着宋時明,但從小到大,其實一直都是她在照顧着他。

錦衣玉食,衆星拱月般長大的宋時明,即使性格再溫潤可親,終究還是有強硬的一面。

“兄長,采苓她……現在在哪?”秦明珠不再想宋時明,盯着李冽的眼睛追問道:“昨夜我聽見……”

“該知道的總會讓你知道的。”李冽看着她,眼裏晦暗莫名:“你是個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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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飛鴻不知在發什麽呆,夢呓般點頭附和道:“是啊,明珠妹子聰明的很。”

秦明珠本來心中緊張,被于飛鴻這樣打岔,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罷了,等到了蜀中,一切都清楚了。”

也許是因為赫連煊,宋城的排查格外嚴格,足足等了幾炷香的功夫,才放他們出城。

淩晨的光線不甚清晰,風中還夾雜着些許涼氣,秦明珠趴在車窗邊,遙遙望着宋城的城牆。

灰蒙蒙的城牆連成一片,形狀熟悉又陌生,她看着城垛上來回巡視的士兵。有風從臉旁撫過,撩起幾縷發絲遮住她的視線,待她整理好鬓發,馬車已經轉過一處山道,宋城便再看不見了。

宋時明果然還是沒來送她。

“明珠妹子,你坐好,這處山路蜿蜒陡峭,萬一一個颠簸,你又這樣瘦弱,被甩出車子怎麽辦。”

“于大哥對這裏很熟悉?”秦明珠心中失落,随意找了一個話題道。

這山名叫牛膝山,因山上牛膝到處都是,她小時學醫時,常常和宋時明一起來這裏采藥,這裏的每一寸土地上都長滿回憶。

李冽掃了一眼秦明珠随意用布條綁在腦後淩亂的長發,淡淡道:“他自然熟悉,這裏可是去潭州最近的路,飛鴻兄這般重兄弟情義,怕是每年都要從這裏去元家吧。”

“就只有來找元兄,我爹才肯放我出來。”于飛鴻扁着嘴道:“慕白兄怎地知道我熟悉這條路?”

“隴北離長安豈不是更近,若是單純地想參加義軍,去獨孤家更為合适。”

秦明珠托着腮望着路旁似曾相識的風景,聽着兩個人你來我往的聊天,漸漸出神。

自從姨娘去世,身邊的謎團便一個接着一個,十六年來看似平靜的生活一夜之間毀于一旦。

她自小如親姐妹般信任依賴的丫鬟,為了她不知道的原因,親手殺了她的姨娘,直到她被逼着離開秦府,蒹葭也不肯指認誰是指使她的幕後之人。

可她秦明珠妨礙了誰,哪怕蒹葭不說她也知道。

金陵守備的庶出三女兒,雖然庶出,卻因為秦守義的格外寵愛變得耀眼非常。

她想學醫,秦守義便為她請來了大梁最負盛名的婁易謹;她喜愛宋時明,秦守義便不顧身份之差,力排秦宋兩家的施壓,為她定下這門好親事。

這樣的疼愛,全都是因為喜愛她的姨娘才會愛屋及烏。

人人說起金陵秦守備,只知三女秦明珠,誰還記得嫡出的大女兒和二女兒。

關隴八姓之間靠着聯姻相互維系彼此的利益,宋家上一代更是将族裏嫡系的大女兒嫁給秦守義為妻。宋時明作為宋家下一代的掌門人,要娶的自然應該是秦家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

秦明珠咬住下唇,腦海裏秦夫人的臉揮散不去,那兩條總是高高挑起的眉,下垂的嘴角,還有最後一次見面,她看着自己時眼裏那種嘲諷。

她逼着自己将最後一日在秦府發生的事情細細地回想一遍。

建元八年五月初八,本該是她大喜的日子,她起了大早,趁着大家都睡着的時候去小廚房給姨娘端了一碗烏雞湯。那湯前一天夜裏用細火慢慢熬了一夜,肉被炖的松軟香爛,正是姨娘最喜歡的味道。

天色尚早,院子裏光線昏暗,她順着抄手游廊一路來到姨娘門前,廊邊的茉莉吐蕊,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

她推開門,眼前便是姨娘已經發紫的雙腳。

手中的湯一下子掉在地上,瓷碗嘩啦一聲碎掉,熱湯飛濺,她踏着碎瓷片呆呆站在那裏。

行醫多年,她怎麽會不知道那是屍斑的顏色。她擡頭,姨娘那張總是帶着柔美笑容的臉格外猙獰,一雙眼睛圓睜,牙關死死咬住,唇邊一片血漬。

哪怕她當時悲痛難忍,也曉得姨娘不是自殺身亡。

接着她便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便已經在喜轎上,采苓被丢在她旁邊,同樣不省人事。

她跳下轎子,一眼便見到蒹葭趴在地上,背上血肉模糊。

鵝卵石鋪就的石子路十分硌腳,她再壓抑不住心中悲憤,指着秦夫人喊道:“是你!你害死了我姨娘!”

上吊而死的人喉嚨破碎,嘴會不自覺的張開,怎會緊閉牙關?那分明就是中毒的樣子!

秦夫人站在臺階上,俯視着她,語氣輕蔑:“這丫頭毒害了秋娘,又僞裝成上吊,我都替你查清了,這吉時已經到了,你安安心心嫁人去吧。”

奄奄一息的蒹葭渾身一抖,她擡起頭看着秦明珠,聲音嘶啞:“小姐!是蒹葭對不起你!求求您快走!此生不要再回秦府——”

“明珠妹子,想什麽呢,下車了。”

于飛鴻用手指敲了敲車廂,秦明珠回過神來,才發現馬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下來,車裏只剩她自己在呆坐着,車外人聲喧嚣,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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