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棄子
秦明珠被李冽扯着飛快地後退,直到背後抵上潭州堅硬的城牆。
眼前是一片刀光劍影,兩邊都知道這不是戰場,下手時便格外小心,只有于飛鴻像一頭發怒的獅子一樣,提着長刀在人群中四處沖撞。
于家兵力有限,能跟着于飛鴻千裏迢迢趕來潭州的也不過二三百人,在潭州,這些人根本翻不起浪花。
只是元祐放不開手腳,城垛上的士兵拉滿弓弦,卻始終不敢放箭。
關隴八姓一氣連枝,雖然親疏有別,但是在局勢如此敏感的時候,任何小動作都會被無限放大,這一點于家賭不起,元家同樣賭不起。
秦明珠原本緊繃的心情随着兩邊漸漸膠着變得放松起來,她看向李冽,發現他的目光一直緊緊盯着混亂中一個纖細的身影。
于家軍都穿着銀亮的铠甲,而潭州軍皆身着黑甲,無論相較于哪一邊,這個人的身影都太纖細,而且身上的衣裳雖是不顯眼的黑色,但是樣式不倫不類,根本不是元家的人。
那人拎着一把短劍,面上罩着黑色的面罩,時不時裝作元家軍的樣子揮舞兩下,腳下的步子卻慢慢向秦明珠和李冽的方向靠過來。他的動作隐蔽,若不是李冽一直盯着,秦明珠根本不可能發現。
身邊幾個士兵糾纏着經過,有人被刺傷,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秦明珠一個不留意,眼角便只掃到一個身影略過她身邊,沖着李冽而去。
短劍帶着風呼嘯而來,速度之快甚至在所過之處帶起一片寒光。李冽猛地向後彎腰,堪堪避過這一劍,腳下卻趁着那人不注意橫飛一腳,踢在他膝蓋上。
李冽借着這一腳的力向後一個騰翻落在地上,動作一氣呵成。
那人被他踢得向後退了幾步,随即不死心地再次沖着李冽沖過去,只是經過方才的失敗,他的動作明顯少了氣勢,一舉一動都露着破綻。這一次李冽沒有手軟,抄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将那人手上的匕首奪下。
幾乎在同一時間,潭州城外這場不算是戰争的戰争也停了下來,于家軍幾乎個個挂了彩,歪歪扭扭地站在對面,元祐依舊高高地騎在駿馬之上,背對着身後高聳的城牆。
于飛鴻孤零零地站在兩軍中間,經過一場打鬥,他的發髻披散,一頭散亂的長發披在背後,依舊仰着頭,挺直後背。
方才沸騰的戰場瞬間寂靜下來,李冽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誰派你來的?”
那人被他強迫着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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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珠微微眯起眼睛,注意到他的腿微微顫抖,知道李冽方才那一腳踢得不輕,這人怕是要在床上将養一陣子了。
無論他是誰派來的刺客,在亂軍之中只盯住李冽一個人,必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秦明珠不由想起他們在金陵城外遭遇的那場刺殺,要是她猜的不錯,那些人和這個人定是出于同一個目的。
若是這樣,他們一定不知道李冽自己便身懷武功。雖然并不是十分高明,但勝在靈活輕巧,等閑的刺客也奈何不了他。
只是一個常年被困在長安一隅的閑散王爺,究竟威脅到了什麽人,才招致一次接着一次的刺殺?
秦明珠深深地看了李冽一眼,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他随着自己一路去蜀地一定帶着某個她不能知道的目的,而她身為中書令失散多年的女兒,在這個目的中扮演着舉足輕重的角色。
她将李冽當做複仇的棋子,李冽何嘗不是将她也作為棋子。
人群一陣騷動,兩邊的人似乎開始談判。秦明珠将注意力放在刺客身上,卻良久也不見他回答。
“你不說我也知道……哼,那些人……你接了任務嗎?”
那人似乎十分驚訝,他擡起頭迅速看了李冽一眼,依舊一言不發,只是極輕地搖了搖頭。
就這一眼,讓秦明珠注意到他的眼睛十分明亮,如兩顆烏黑的珠子嵌在水銀上,令人一見難忘。
李冽松了口氣,放開了刺客,将頭上的發髻摘下來扔給他:“不用接了,這是上好的和田玉,以你的水平,抵你的傭金十倍有餘了,以後出門記着帶着腦子。”
那人接過簪子,沖李冽抱了抱拳,接着從地上一躍而起,幾個閃身便隐入人群中不見了蹤影。
…………
“到底什麽是對的?”于飛鴻揚起頭喝掉杯中的酒,喃喃道。
這一句話本就是自言自語,他說完便搖了搖頭,拿起酒壺又給自己滿上一杯,揚起頭一飲而盡。
過了午時,酒館裏的人漸漸變得稀少,只餘他們四個人坐在角落裏。
“于大哥,不要再喝了。”秦明珠按住酒壺制止他。
潭州城外發生的一切轉瞬即逝,于家軍乖乖離開,于飛鴻也得償所願留在潭州,只是一切好像也都變了。
元祐繃着臉道:“三妹,讓他喝吧,醉一次也就好了。”
“飛鴻兄不必太難過,于家尚未真正做出什麽舉動,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李冽垂下眼睛淡淡道。
秦明珠投去疑問的目光,李冽低聲向她解釋:“于家大動幹戈卻這樣草草收場,根本便不是想他回于家,而是想給元家傳話罷了。”
于家家主,也就于飛鴻的父親,和蜀王李致是多年密友,此時于家進退兩難,一邊是忠,一邊是義。
只是大梁已經亂了這麽久,忠于誰,每個人都站在不同的立場。
于虎當着衆人的面言辭鑿鑿地将話說給元祐聽,便是想要試探元家的反應,若真是有心的要反,怎會這樣大張旗鼓。
“可是這樣的話說出來,不是反了也……”秦明珠話說到一半,看到元祐責備的目光,猛然驚醒,将剩下的半句話咽下去。
即使不是反了,至少也不會再支持大梁。
那麽于飛鴻便是于家的棄子了。
“走吧,時候不早了,我帶你們安頓下來再說。”元祐站起身,将攤在椅子上的于飛鴻扯起來架在肩上:“兄弟,咱晚上接着喝,睡一覺明天又是一條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