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初窺

趕春節是潭州特有的節日。春末夏初的時候,來自潭州轄內四面八方的人都會來城裏,與其說是節日,不如說更像一場盛大的趕集。

雖然時下局勢緊張,可是到底平頭百姓過日子,也不過求個溫飽樂呵,那遠在天邊的戰火只要沒有燒到自己身上,那還不如十裏八鄉誰家娃娃下個月成親這樣的新聞來的重要。

一大早潭州四面的城門都大開着,源源不斷的人肩挑手提,有條件的趕着驢車,整座城市熱熱鬧鬧,仿佛一夜之間活了過來。

秦明珠拉着李玥的手,于飛鴻護在她們兩人身側,替她們擋去洶湧的人群。一路上兩側有賣各種各樣小玩意的小販,不過才走了十分鐘,李玥的手裏就攢滿了東西。

“玥妹妹,離春市還遠的很,你再這樣買下去,還沒到地方我們便拿不動啦。”

李玥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手裏的東西,多是些唐人,瓷燒制的小娃娃,漂亮別致的小鈴铛一類,十分不舍:“我不再買了,這些能不能留着?”

她的臉本就有些嬰兒肥,這樣一來更加惹人戀愛,秦明珠看的心頭一軟,不由得開始思念起還在元府的小雲瑾,于是摸了摸李玥的頭發道:“好,到了那邊若是有更好看的,我替你買了就是。”

“嗯。”

春市在潭州城中央的集市,這裏無論什麽時候來都熱熱鬧鬧,雜耍的,說書的,更多的是各種各樣的小吃,讓人眼花缭亂。

秦明珠手裏舉着一串糖葫蘆,眼睛無意識地掃過人群。

一張有些熟悉的臉一閃而過,她反應了一會,猛然意識到剛剛過去那人是正是赫連煊!那深刻的仿佛刀刻般的五官,健壯又不失靈巧的身體,絕對是那個在宋城不請自來的匈奴人!

秦明珠摸了摸袖子裏的匕首,由于長時間的把玩,她對匕首上的花紋早就爛熟于心,那圍繞着狼王熊熊燃燒的烈火仿佛真的灼傷了她的手指。

沒有時間再去思量了,秦明珠一把将手裏的糖葫蘆塞到于飛鴻手裏,三步并作兩步擠過人群,向着赫連煊消失的方向追過去。

“明珠妹子!喂!你做什麽去?”于飛鴻急的跳腳,可是身邊還有一個行動不便的李玥,他左右看了看,在旁邊的小店裏替李玥找了一個位置安頓好。

人潮洶湧,只是這幾分鐘的功夫,秦明珠便像一滴水落入海中,不見了蹤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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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跟着我一路了,你到底想做什麽?”

赫連煊靠在牆邊,看着身後氣喘籲籲的秦明珠,随意問道。

幾月不見,赫連煊的傷勢已經大好,一身赭色長袍顯得他身材颀長,沒有了暗夜裏的燭火,白日裏光線強烈,這樣看上去,他的五官并不那麽顯眼,說是梁朝人也沒人會懷疑。

只是秦明珠想起他胸膛上圖騰一樣的紋身,和那柄鋒利的匕首,一股寒意就從背後升起。

這一路從宋城到潭州,難道他一直跟在他們身後?

她停下來,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站在了離赫連煊兩臂遠的地方。

秦明珠從袖中拿出匕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最後只好道:“我來還你東西。”

說着伸出手,将陪了她一個多月的匕首遞給他。

赫連煊仿佛聽到了很好笑的事情,他一只手撐着牆,笑的前仰後合,這姿勢別扭又奇怪,秦明珠終于找到話題,皺着眉頭問道:“你又受傷了?”

“怎麽?”赫連煊止住笑,用明顯進步了很多的漢話道:“你擔心我?”

這話仿佛是侮辱一般,秦明珠瞬間想起那天晚上,她穿着裏衣坐在床上,赫連煊用匕首抵住她的腰,那冰涼滑膩的觸感像蛇一樣,讓人惡心。

這柄匕首連着它的主人,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秦明珠,她為了自己活命而放走了赫連煊,可能給大梁帶來的巨大危害。

從前沒有直觀的感受,來到潭州以後,每日見到那麽多鮮活的,年輕的生命,秦明珠的罪惡感便一天比一天更重。

若是有一天,因為她的選擇,會有更多的漢人死在戰場上怎麽辦?

因為她,會有多少孩子沒有了爹爹,多少妻子沒有了丈夫,多少母親失去了兒子……

“你是赫連煊嗎?”秦明珠将匕首扔在地上,出聲問道。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眼前這個男人給她一種危險又惡心的感覺,可是她的直覺告訴她,他不會傷害她。

“是又怎樣?”赫連煊突然上前一步,輕佻地勾起她的下巴:“女人總是這麽愚蠢,你以為什麽都是……你們怎麽說來着?巧合?”

他的手指冰涼,秦明珠退後一步,揚起頭努力裝作平靜:“你跟着我?”

“也不算……”赫連煊眯起眼睛,看了看日頭:“我們還會再見的。”話音未落,他便一個縱身躍上身後的房頂,像第一次一樣消失在她的視野裏。

秦明珠站在那裏,看着地上的匕首,許久都沒有動,直到元祐帶着一隊人馬焦急地趕來,她才恍然驚覺太陽已經落山了。

晚霞如火,像是太陽留下的最後的剪影,除了天邊火紅的顏色,巨大的、陰沉的黑夜像是幕布蓋在天空上,冷冽的風吹來,預示着不久即将到來的雨季。

“要變天了。”她喃喃道。

“我的姑奶奶,當然快變天了!”元祐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她頭頂:“我們找了你一下午你知道嗎?阿钰在家裏都快哭成淚人了,累的雲瑾也一直在哭,你到底在幹什麽?”

“若是我知道就好了。”秦明珠忽然蹲在地上大哭起來:“元大哥,這一切究竟怎麽了?!”

她所窺見的只是陰謀中的冰山一角,這一切像是巨大的網緊緊縛在她身上。

元祐上前一步,正待說什麽,跟着一起來的李冽伸出手制止了他。

“秦明珠,你別忘了,還有人比你更難過。”李冽俯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聲道。

秦明珠擡起頭,看着李冽,這一次他臉上沒有笑意,只有眼中無邊的夜色,比她能想象到的更深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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