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的孤獨 知禮,在家裏等我
原放的目标是混在辣湯裏被沸水翻滾着的羊肉。
第一次夾給她的東西, 得到了認可,後來便會将這樣東西下意識地擺在了她喜歡的首位。
他動了筷,并且已經伸到了鍋前, 誰知下一秒,有雙筷子比他動作更快。
溫知禮将鍋內僅有的一塊羊肉夾起,動作行雲流水一撈就走。
原放舉筷子的手頓在那裏, 因為原定的目标被拿走了, 片刻有些反應不過來該夾什麽。
溫知禮注意到原放呆滞的神色, 羊肉便沒有急着放入碗中。
“阿放,你要吃這個嗎?”
“我把羊肉看成丸子了, 最近度數可能又加深了。”
他晃了晃熱騰騰的羊肉。
原放回過神來, 搖了搖頭。
“你吃吧, 我再下一點。”
原放同溫知禮咧嘴笑了笑,起身又拿了盆羊肉往辣湯裏放。
顏不聞吃小白菜的動作停了一瞬,随及嚼東西的速度快了起來。
溫知禮有些好笑地垂眸, 将羊肉放入口中。
濃烈嗆人的辣味從舌苔燒到喉口,溫知禮咽得艱難,面上卻是毫無反應,只是唇色更鮮紅了點。
他不動聲色地喝了口飲料,而後又喝了口。
顏不聞擡眸看了眼溫知禮, 感覺他今天話少得出奇。
眉眼也有些疏冷。
一頓火鍋吃了下來,身體生暖, 甚至額頭還冒了點細汗出來。
大家夥齊齊幫着原父将殘餘收拾幹淨,忙活完的幾人在桌旁湊着閑聊了會消消食,而後便打算起了下午的計劃。
“就在南夕路這逛逛吧,今天人多熱鬧。”
“去唱歌嗎,還是看電影, 不過現在可能也沒位置了。”
“實在不行就電玩城走一趟?”
“不聞姐玩兒這些嗎?還是再想個吧。”
聽他們七嘴八舌扯來扯去說了許久也沒定下個地方,顏不聞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沖他們擺手。
“就電玩城吧,我高中時玩街機,班上沒有男生打得過我。”
頓時一雙雙眼睛齊刷刷看向顏不問。
“看我幹嘛,我姐高中的時候我才屁點大,哪知道她說的真假。”
“你們真好奇,那就走呗,打一場就知道。”
于是這事直接就這麽定下,除夕這天,過完原放的生日,還要跟顏不聞來場電玩城掰頭。
溫知禮拿過黑色風衣,站在後頭慢慢起身,忽然開口。
“你們去玩吧,我家裏下午還有點事,就不跟大家去了,抱歉。”
貼身毛衣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極為清瘦,偏偏腿長肩寬,比例又好看得緊。
興沖沖的一夥人聽到溫知禮滿懷歉意的辭別,頓時就有點蔫了吧唧的。
在這紅紅火火的喜慶日子裏,但凡少了誰,那喜樂的年味兒就都會缺了些。
但人家事出有因,他們也任性不了。
“那你路上一個人一定要小心一點!”
“到家了記得在咱群裏發個消息!”
原放塞了點年貨給溫知禮提上,見人要走,待屋子裏悠哉看手機的原父也出門來送。
溫知禮見這夥人走也不走,淨待在原地直直看他,心下難免生出了兩分無奈。
他揮揮手,道別完之後邁開腿要走,又有人上前來拽住他手腕。
“知禮等等。”
溫知禮眉心微蹙,回首來看,卻是匆匆上前的顏不聞。
她剛才進店裏拿包找東西去了。
一個嶄新漂亮的紅包被塞到他的手心裏。
“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不準推拒,就當是姐姐給你的新年壓歲錢。”
她掌心的熱度好似能隔着一層溫軟的毛衣燙進肌膚裏去,溫知禮長睫輕輕顫了顫,心底有點軟。
“嗯,謝謝姐姐,姐姐新年快樂。”
他低垂着腦袋,下巴沒入脖頸間的陰影,漂亮的眉眼看起來好乖。
既然她主動自稱姐姐。
那他也不想再藏着掖着只叫她不聞姐。
“嚯!不聞姐!我們呢我們呢!!”
“就是嘞!可不能就知禮一個人有!弟弟會傷心心的!”
老陳和小胖笑得雞賊,熱鬧的氣氛瞬間又回歸了。
顏不聞從包裏掏出給他們準備的紅包,一個個發過去,一個個都笑得見牙不見眼。
原父本想替原放推拒掉,誰知顏不聞攔了下,還大着膽子損他。
“原叔你可不能這麽對你兒子,你不能因為你自己沒有,就不準原放有。”
“來年我一定給您準備個雙倍的紅包,你就別眼饞了哈!”
原父面上一燥,将顏不聞笑罵了一頓。
他瞥了眼緊張得不知道往哪兒看的原放,暗罵了聲沒聲息,就這還想追大姑娘。
溫知禮獨自離開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電玩城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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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鎖,進了門。
屋內空蕩蕩,半點人味沒有。
只有一只伸着懶腰的小貓咪跳下沙發,邁着小短腿颠颠地跑來迎接他。
溫知禮将風衣挂在玄關櫃裏,彎腰将茶茶抱了起來。
他剛才還順手在小區的超市裏買了對春聯,直到進了屋,他才想起來沒買貼春聯的糊糊。
第一次動了心思想做這事,結果太過于不熟練而缺這缺那,一來二去的溫知禮便也歇了心思,任由自己的大門口成為這一層的異類,半點新年氣象也沒有。
為了打發時間,他拿了些茶茶平時愛吃的東西,特意下廚給它做了一餐。
有肉有蛋有蔬菜,茶茶埋首在食盆裏,吭哧吭哧吃得歡快。
溫知禮将電視打開,住在高層不太好的一點,就是太靜。
底下沸騰雀躍的人聲半點都傳不進冷清清的屋裏。
電視裏的人也在張羅着過新春,所有人都笑得很開心,一派喜氣。
他拿過書,伴着電視嘈雜的聲音和茶茶嘎嘣脆的咀嚼聲,竟然靜得下心過目着晦澀的文字。
身旁手機消息提示音一條接一條的彈出,多數都是那些千篇一律的新年祝福。
突然,有個電話打了進來。
溫知禮垂首一看,眸色驟冷。
“喂。”
對面死都不肯挂斷的架勢讓溫知禮不得不接起電話。
他語調冰凍,是前所未有的漠然。
“回家過年。”
對面竟比他更為沒有感情。
溫知禮面色不改,甚至還有點想笑。
“你們一家三口的年,跟我這個外人有什麽關系?”
“我就不回去給你們添堵了,省得大家都不開心。”
他情緒一年比一年掌控得更加好,現在已經能夠在一句話後,平靜地和對方說話了。
“溫知禮,你別忘了。”
“只要你還享受着一天溫家提供的物質,頂着一天溫家的姓,你就還是溫家的人。”
十年如一日的威脅,沒點新意。
溫知禮嗤笑出聲。
“溫知求,我希望你也記住。”
“這些,都是你們溫家欠我的。”
話落,他将電話挂斷,不給對面再留半點開口的機會。
新的一年到來前,總是會收到晦氣的電話,希望新的一年到來後,晦氣能夠消散。
溫知禮側首,沉默地看着陽臺外,逐漸墜落的夜幕。
他很感謝這座城市,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明令禁止燃放煙花爆竹。
否則被煙花炸亮的天,和家家戶戶站在外邊觀賞的人群,都會成為他這個外來人心上的一道疤。
這樣的安靜很好,好像大家過着的,都是一樣的生活。
他和別人沒有什麽不同。
溫知禮突然狠狠掐住眉心,冷笑一聲後,把書丢開。
自欺欺人罷了。
若是真的沒什麽不同,他也不會随意找了個借口來遠離歡聲笑語。
畢竟若是染上了太多煙火人情味。
他害怕踏着黑暗歸家後,一個人會挨不過這徹骨的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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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玩城瘋玩到了五點,不服輸的小子們最終還是被顏不聞一個個摁在地上打得不得不認命。
不會打游戲的建築設計師不是好姐姐,顏不聞身體力行地來證明,她行得很。
“好了好了,早點回去吧,五點多了。”
“麻溜回家幫忙去,晚上就該一家人好好坐一起吃頓年夜飯。”
顏不聞親自攔車,看着他們一個個乘車離開後,才放心地帶着顏不問回家去。
開了家門,只有顏母一個人忙忙碌碌的身影。
顏不聞早料到如此,幾年前或許還會有憋悶的郁氣,但現在,只剩松快。
“媽我們回來啦!”
顏母聽到他們的聲音,愣怔的神情頓時變成笑意。
“快去洗洗手,等下幫忙端個菜,一會兒可以吃飯了!”
姐弟倆笑鬧了下,換了身休閑的居家服,啪啪啪踩着小拖鞋一下樓就鑽進了廚房。
顏母燒菜可是一絕,做什麽東西都好吃得想讓人咬舌頭。
顏不聞和顏不問吃得小肚皮圓滾滾,攤在椅子上動都不想動。
過了一會兒,顏不問突然眼放精光,神神秘秘地跟顏不聞說一會兒給她看個好東西。
他一溜煙竄上樓,在房間裏翻箱倒櫃了好一會兒,才氣喘籲籲地又下了樓。
顏不問将背在身後的東西得意洋洋地拿出來給顏不聞看,是幾盒仙女棒。
他們這兒煙花爆竹查得挺嚴,但這喜慶節日,類似C級D級的小煙花倒是會看管得松一些。
“玩不?眼饞不?手癢不?”
“這可是我我朋友給我,別人想買他還不肯賣呢!”
一瞅着顏不問那眉飛色舞的樣兒,顏不聞就想笑。
她剛要損他,玄關處卻響起開門聲,有人進來了。
他倆齊齊望去。
是顏父。
頓時客廳裏邊噤了聲,不再有人說話了。
“誰來了啊——”
顏母剛收拾完廚房,一出來,就看到了風塵仆仆的顏父。
空氣一時之間彌漫着尴尬。
“你們都...吃過飯沒有,我買了些零嘴,放客廳看春晚一起吃吧。”
近年來歸家的時間很少,一時間趁着除夕夜趕回來一趟,竟然已經生分到了有口難言的程度。
一向當家做主慣了的顏父,眼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緩和氣氛。
顏不聞眉梢的喜色都褪去了,她站起身,直直掠過顏父跟前,一言不發地上了樓。
顏不問客氣地低喊了聲爸,拿着煙花也上樓去了。
“吃了沒。”
也就顏母還肯搭理兩句。
“吃了吃了。”
這下連顏母也沒了好臉色。
好好的一個除夕夜,春晚想來是看不成了。
顏不聞和顏不問悶在一個地兒,撇撇嘴相顧無言。
以往跟顏父對着幹的都是顏不聞,他倆的争鬥向來激烈,向來對顏不聞極親近的顏不問,雖然沒有被波及到絲毫,但還是因着顏不聞的緣故,對顏父也喜歡不起來。
顏不問本來還想拉着顏不聞一起去露臺玩仙女棒,誰知他還沒開口,顏不聞忽然就接到了電話。
“喂?”
顏不聞走到了清淨些的地方。
“姐姐,新年快樂。”
“這話下午不是說過了嘛。”
“我想單獨跟你再說一遍。”
“好吧,你也是,新年快樂。”
打來電話的溫知禮,他那頭電視聲開得很大,人聲吵吵鬧鬧的。
“姐姐,你吃年夜飯了嗎?”
“吃了,你呢。”
“還沒呢。”
“你家裏人是還在忙碌嗎?”
顏不聞下意識地覺得,不論溫知禮的父母平時再怎麽忙,至少年也得一起過吧。
溫知禮吹着暖氣,懷裏抱着茶茶,雙眼散漫地看着電視。
他原本還猶豫了一刻要不要和顏不聞說他的事。
但後來他想,當這通電話播出去的時候,他的想法便已經很明确了。
“家裏只有我一個人。”
溫知禮還在笑,溫溫柔柔的。
顏不聞卻聽出了無處藏匿的暗淡孤寂。
她抿了抿唇,沉默了很久。
“你父母沒有回去嗎...或者,他們還知道要和你一起過年嗎?”
“姐姐,我已經一個人,很久了。”
他說話一直都這樣半藏着,但這些顏不聞都能夠理解。
有些故事,又臭又長,揭人傷疤,講了你也未必愛聽,不如不說。
三番幾次讓顏不聞沉默以對,溫知禮眨了眨眼睛,突然就覺得很累。
他好像能隐約問道隔壁飄來的飯菜香味,明明兩戶的陽臺隔了很遠,明明他自己也會做飯。
但溫知禮就是,莫名煩躁。
他知道在這樣家人團聚的夜晚去叨擾一個人,完全不符合他善解人意的形象。
可溫知禮就是想試試而已。
現在看來,好像還是得一個人餓着肚子看春晚。
“姐姐,沒事,你不要擔心說錯什麽,也不要同情我。”
“我只是,想和人說說話....”
溫知禮還沒說完。
顏不聞突然開口打斷他。
“知禮,吃餃子嗎?”
“我媽親手包的那種。”
溫知禮聞言,手機差點拿不穩。
他喉結滾了滾,舔了舔唇瓣,心底有一絲微悸。
是他想的那樣嗎。
“吃,想吃。”
有時候對顏不聞稍微任性一點,也是可以的。
對嗎。
“好,你在家等我。”
“我一會兒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