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覆水難收 你讓我感到惡心
冰冷的死寂在醞釀着。
這一刻是他們之間, 從未有過的安靜。
顏不聞深吸了一口氣,克制住自己越來越偏激的千萬種猜想。
她強行冷靜下來,畢竟心平氣和的談話遠比聲嘶力竭的質問來得效果好。
“知禮, 你為什麽不說話?”
顏不聞輕輕撫摸着他的側臉,指腹從那漂亮的眼尾一路滑至他緊緊抿起的唇瓣。
垂眸望着溫知禮這張造物神都忍不住心生偏愛的面龐,顏不聞第一次發覺, 原來相貌絕倫的人, 欺詐性可以這般強烈。
她不明白, 擁抱親吻可以做得那般自然随意的人,為何獨獨無法用言語去表達愛意。
除非。
他本來就沒有愛意可言。
無法相信這個結論的顏不聞, 抱着最後一點期望去等待溫知禮的回答。
可随着時間緩緩流逝, 如同完全失聲一般的溫知禮, 終于讓顏不聞的耐心告罄。
她低低冷笑一聲,原本溫柔撫慰的手,轉而狠狠掐住了溫知禮的下巴。
他膚色玉白, 只是被掐了兩下,便浮現出兩道觸目驚心的深紅。
“你為什麽要用沉默來逃避回答?”
“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就讓你為難成這樣了嗎?”
“溫知禮,你到底在想什麽。”
面無表情的顏不聞最為難琢磨,平時眉眼間總帶着一分閑适兩分慵懶的人, 一旦發了怒,驟然冷下的視線便猶如寒霜刺人。
溫知禮的反應開始讓她想到了過去種種明明覺着怪異, 卻又微小得沒必要去在意的細節。
譬如,她每次高調示愛或者低語情話時,溫知禮總是會面紅耳赤地抱住她,羞澀地緊閉雙眸親吻她。
初次陷入熱戀的顏不聞那時覺得,這便是最好的無聲回應。
可現在看來, 這哪是回應。
分明是無法給予同樣的回答,因而避無可避之下,選擇用最直接的方式來轉移視線。
身處僵局之中的顏不聞,眼底堅信的東西開始逐步動搖,她心裏很清楚,如果這一切真的如她所想,那她和溫知禮之間,将再無可能。
可是。
顏不聞又不願意僅憑自己的所思所想就給溫知禮判定死刑。
她始終無法相信溫知求口中所說的,溫知禮壓根就不可能會喜歡她。
所以她對他,最終還是留有一分等待和奢望。
被牢牢牽制住的溫知禮一瞬不瞬地望着顏不聞,眼底的琥珀色黯淡無光。
他本想利用溫知求來初步試探顏不聞的反應,而後再慢慢試着一點一滴地和她坦誠自己。
可溫知禮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顏不聞會踏上這樣一步路。
這是他第一次,忘記留後路給自己。
他們相望許久,各自沉默,然而這樣的僵持終究是沒有意義的。
顏不聞松開手,撐起身子離開溫知禮。
“我給你帶了點吃的,東西都在廚房。”
“我先走了。”
她的話語失了溫度,像是在公事公辦。
先分開一段時間讓他自己好好想想該如何解釋,或許好一些。
顏不聞本是這麽想的。
直到她站在玄關的那一刻,有人突然快步而來,伸手從顏不聞背後攔腰抱着她,制止住她離去的腳步。
溫知禮埋首在顏不聞的肩上,眼圈微紅。
“姐姐,不要生氣。”
“給我一點點時間好不好?我一定會好好跟你解釋的。”
他聲音啞澀,說話像是成了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情。
柔軟的唇瓣輕輕蹭過溫熱的肌膚,溫知禮覆在顏不聞耳側,緩緩吐息。
“姐姐,我不能沒有你。”
暧昧的話語伴随着親昵的動作,任誰都不會去懷疑,這樣一個人的真心。
顏不聞長睫垂下,遮掩去眸中那些晦澀難辨的複雜情緒,低低應他。
“好。”
--
時間轉眼過去。
顏不聞的假期只剩下最後一天時間。
“聞聞吶,最近怎麽沒看到你去找知禮玩呀?”
“難得放假,你也別老宅在房間裏,好歹去走動走動培養培養感情嘛。”
顏母給顏不聞端上來一盆水果,走進她房間後看到摸手機摸得不亦樂乎的顏不聞,沒忍住就啰嗦了兩句。
顏不聞手一頓,聽見溫知禮的名字後她略微有些恍惚。
這麽說來,她确實是有幾天沒跟溫知禮聯系了。
“你瞎操心啥呢,就幾天沒見面能怎麽着。”
“現在年輕人就時興用手機談戀愛。”
顏不聞懶洋洋地靠着椅背,胡扯的瞎話脫口而出。
“臭丫頭,成天淨說渾話。”
顏母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她瞥見顏不聞的窗戶總是關得死死的,便走過去想開開窗戶透透氣。
不曾想,一靠近窗邊,她竟是看到了朝顏家門口慢慢走來的溫知禮。
今天溫度不似寒潮來臨時的那段時日冷,甚至因為太陽夠大,沒什麽風,穿得差不多便足以保暖了。
然而溫知禮卻是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脖頸上還纏着一條頗為眼熟的圍巾。
“诶聞聞,那個好像是知禮,他朝咱家走來了。”
顏母開了窗瞪大眼睛去辨認那道清瘦高挑的身影,直到人走近了,她才敢萬分肯定地同顏不聞說道。
原本一副沉迷手機無法自拔的模樣的顏不聞,聽到這話頓時就将手機丢至一旁,立刻起身站在顏母身旁,一同往外看。
還真是溫知禮。
她不再猶豫,匆匆撿起手機便在顏母了然的目光中奔下樓去。
本以為心中已經積攢了一定量的失望,情緒的波動不會再有那般劇烈的起伏。
可是見到他時油然而生的喜悅,昭示着他依然是無比重要的存在。
溫知禮站在顏家門口,先給顏不聞發了消息。
左等右等,她一直不曾回複。
剛想直接打電話過去的溫知禮,聽到大門咔嚓的聲音,擡眸便映入了一道萬般想念的身影。
他沒有說話,只是大步上前将尚未開口的人用力地擁入懷中。
“姐姐,我好想你。”
這幾日家中的暖氣總是開得不間斷,但躺在床上遲遲無法入眠的溫知禮,總是産生着冷到齒間顫顫的錯覺。
直到他再度觸碰到顏不聞,感受着她身上源源不斷的溫暖熱度,他才知道自己失眠的最大緣由是什麽。
他在害怕那無孔不入的寒冷,以及心上那座始終覆蓋着一層厚厚積雪的高山。
而顏不聞身上與衆不同的溫度,是他完全無法停下追尋步伐的希望。
溫知禮眼下的濃重鴉青,連起了薄霧的鏡片都無法完全遮擋住。
顏不聞心情複雜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同時又狠狠地唾棄了一番再度心軟的自己。
“姐姐,在無法與你見面,無法跟你聯系的這幾天,我想了很久。”
“可能我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依然無法理解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到底是種什麽樣的感受。”
“但至少我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你與其他人的不同。”
溫知禮微微松開擁抱,他确認了一遍腦海內早已準備好的說辭,一邊用溫柔又脆弱的目光注視着顏不聞,一邊軟着聲音說話。
一直到昨夜,溫知禮還是不能夠回答顏不聞的問題,甚至直到最後,他還曾有一瞬生起了一個陰暗的想法。
幹脆撒謊吧,只是一句話而已。
但這謊撒下了,餘生若是依然不能尋找到答案,那他将要用無數個謊來将之圓上。
更何況,他如果毫無底線的在這件事上也欺騙顏不聞,那他還如何能夠繼續心安理得地待在她身邊。
她付出的是真情實感的愛,他卻只是貪圖着她的好。
絕對不該是這樣的。
“我絕對不會為了其他人,千裏迢迢地奔赴到那人的身邊。”
“我也不會為其他人學做飯,等其他人回家,更是為其他人生出好多種從未有過的複雜情緒。”
“我說過會為了你去學會拒絕他人,去學會難受了不一個人強撐着,去學會像同齡人一樣和長者撒嬌。”
“這麽多東西,全都是你教會我的,我的眼裏如何還容得下別人。”
溫知禮垂眸的神色溫柔深情,眼底纏綿的渦旋只差一點,就要将顏不聞席卷進去。
“所以姐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餘生也只能是和你在一起。”
在一起三個字,在一些情況下,意思其實等同于我喜歡你。
但是在另外一些情況下,在一起只是陳述一件事實,或者要求或被要求去做到這件事情而已。
顏不聞是他們那群紮堆的設計師中,出了名的清醒和理智。
當她選擇冷靜地離開溫知禮設下的溫柔陷阱,就會發現,溫知禮從始至終,都不曾提到她想要的重點。
她望着他幹淨澄澈的眼眸,好像第一次,有點怕了他這個人。
“知禮,你說的這些讓我很感動。”
“但是。”
顏不聞徹底松開抱着他的手。
“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一句你喜歡我。”
她毫無波瀾的眼眸,讓從容淡然的溫知禮,有一瞬慌亂。
但很快,他冷靜下來,将早已想好的第二個說辭準備好。
溫知禮完完全全的,就是在賭顏不聞對他憐惜和心疼。
可他忘了,一個缺少睡眠,精神極度疲勞的人,如何能顧全方方面面。
他終歸是失策了。
“對不起姐姐,你可能會覺得我這個人很奇怪。”
“但因為過去的一些特殊原因,導致我無法理解喜歡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所以,我不願欺騙你。”
“甚至恬不知恥地希望,你可以教會我。”
他聰明地将姿态放得極低,迷茫不解的脆弱神色任誰看了都會心生不忍。
可顏不聞的心,卻是一寸寸涼了。
“不知道喜歡是什麽感受是嗎?”
她突然勾唇笑開,眼尾卻勾着一抹鋒利的弧度。
溫知禮低落颔首,眉眼悲傷。
“那你的意思是,和我在一起,并不是因為喜歡我是嗎?”
顏不聞一語戳中最直接的致命問題,她終于看到溫知禮藏匿着的那點雲淡風輕碎掉了。
“不,不是姐姐,你聽我說——”
溫知禮焦急地想要牽住她的手,卻被顏不聞側身躲開。
甚至于不耐煩再聽到溫知禮辯解的顏不聞,直接一把捂住了溫知禮的嘴。
她眸色薄涼,如覆冰雪。
“無法理解喜歡,卻能夠輕松自在地和我擁抱,親吻。”
“溫知禮,我從不知原來你是這麽随便的一個人。”
“敢情先前所謂的怕熱,茶茶讨厭你,無中生友的借口,你所撒下這些謊的一切目的,都是為了接近我是吧。”
“我無法從你身上看到少年的簡單純粹,但因為無從說起的心疼和在意,我終究被你吸引。”
“如今看來,果然還是我活得不夠透徹,竟然被一個小孩子蒙騙了感情。”
“所以,你和我在一起,到底有什麽目的,不妨直說。”
顏不聞看着溫知禮的眼眶一點點變紅,胸腔因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劇烈。
她松開手,給了溫知禮最後一次解釋的機會。
溫知禮大口喘息着,一種莫名的恐慌直直從心底漫向四肢百骸。
他努力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馬上就要失去顏不聞的念頭,卻是在一遍遍控制擺布着他所有的情緒。
“姐姐....我沒有什麽目的...”
“我只是因為,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溫知禮紅着眼睛想要靠近她,可是在觸及顏不聞毫無溫度的眼神後,立刻收斂了所有動作。
“難道,一定是要因為喜歡,才能跟你在一起嗎?”
話音落下。
顏不聞白着臉,心髒好似一瞬驟停。
她的耳畔驟然響起刺耳的嗡鳴聲,一聲又一聲,震得她眼眶發熱,難以呼吸。
【我會和你結婚,是因為我們适合結婚,談何愛情。】
【我不會和她斷了的,即便我無法給她名分,她無法給我地位,可我愛她。】
【愛情和婚姻,是分開的,是各自獨立的,這并不相違背。】
那個人和顏母說的話,她始終歷歷在目。
正好也是因為他喪盡三觀的行為,讓顏不聞徹底對所謂的另一半失了全部念想。
直到溫知禮出現,她才重新燃起渴望。
但自以為獲得了另一份珍貴的愛的顏不聞,眼下徹底淪為可笑的小醜。
将愛與欲分得清清楚楚,即便沒有愛意,卻也許下空白的承諾,而後順理成章地做盡纏綿之事的人,好惡心。
好惡心。
顏不聞捂住眼睛,将無法控制的眼淚盡數留在掌心。
她聽到溫知禮倉皇無措地呼喚着她,聲音嘶啞,帶着哭腔。
他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強忍着滿心恐懼咬牙向前。
下一刻顏不聞卻是放下手,露出了濕潤的雙眼。
她看着溫知禮,心中再也不留一絲念想。
“溫知禮,你讓我感到惡心。”
“希望我這輩子,再也不用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