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茹!醒醒。”
宋茹此刻神智已經不太清醒了,她蜷縮在地上,五指深深地嵌進地毯,由于過于用力,一個指甲直接血淋淋地劈成了兩半。
這家酒店整體風格偏歐式,窗戶外有一層裝飾用的雕花看臺,看臺之間隔得不遠,可能設計師也沒想到有人不怕死地在六樓以上玩“跳一跳”。
一輪白月挂在天空,戚夕背月而來,人魚血統為她添了不少方便,身體的各方面素質不知道比人類好了多少倍,她是從上層踩着空調外機跳下來的,剛剛一腳踩在看臺上,就看到宋茹已經被放倒了。
“克制一下,宋茹!”戚夕拍打着窗玻璃,發現着玻璃居然分外結實,除了專業的拆家公司,沒人能徒手砸開這加厚的雙層玻璃。
戚夕:“……”失算了。
屋內,戚夕的身影被月光斜斜地打在地毯上,宋茹聽到呼喚,視線終于清明片刻,她擡起下巴望向門口,一次次解鎖失敗的電子音格外刺耳。
可能自己沒救了吧……宋茹強撐着自己翻了個身,讓自己的視線可以看到窗外的那個女孩,她的五官依舊是熟悉的樣子,氣質卻是冰冷的,和幾年前那個拽着自己去演唱會的戚夕完全不同,眼前這個人……哦,對了,或許她已經不屬于人類範疇了。
宋茹苦笑一聲,心想,從小和自己玩到大的姑娘終于不認識自己了。
還記得自己那時候學習成績不好,由于家裏有點小錢,天天在小混混堆裏稱大姐大,後來自己那嚴厲的老媽便嚴禁自己和差學生玩耍,第二天,班主任和她媽媽“心有靈犀”似的,自己的同桌就換成了認真學習的中等生戚夕。
她一直以為戚夕是中規中矩的普通學生,好一段時間都以欺負她為樂,後來是怎麽改觀的呢……宋茹躺平大喘了一口氣繼續回憶,好像是自己的那些小弟覺得自己改邪歸正就想篡位來着,被一群昔日的小弟賭在器材室門口讨說法,本來沒多大點事兒,偏偏路過還器材的戚夕以為是校園欺淩,一個氣力十足的排球把為首的小弟砸了個滿臉血。
其他小弟見了血直接吓傻了,七手八腳地抱着自己大腿叫爸爸。
宋茹清晰地記得戚夕當時懵懵的表情,從那以後,自己的興趣就從“我要當大姐大”變成了“好耶,我要當大姐大罩着的女人”。
那時候的戚夕就是一個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孩,自己心裏卻把她當成了十全十美的“別人家的孩子”,自己當着老媽的面掰指頭數她的優點——
“戚夕名字好聽。”
“人長得也好看,是學校內數一數二的美人。”
“學習也不錯啊,老師天天誇她認真好學。”
宋茹她媽随口來了一句“有本事你和她考一個大學試試”,然後宋茹玩命學,如願以償地和她考進了同一個大學。
沒想到的是高考以後,戚夕先是住了一段時間的醫院,回來的時候到處透露着古怪,直到開學前都沒有聯系自己。
再後來,自己在大學門口賭她,一見面就開了一個後悔多年的玩笑——新同學你好,我叫宋茹,還認識我嗎?
當時戚夕的反應疏離又禮貌,仿佛自己對她而言真的只是一個初次見面的新同學而已。
她是真的不記得了!
在大學的兩年裏,宋茹一直沒把兩人的前塵往事說給她聽,同時一直暗自觀察她,想弄明白這些狗血的失憶梗是如何産生的。
一天雨夜,戚夕發燒,宋茹留在宿舍照顧她,剛剛倒了一杯熱水,一轉身腳底就被絆了一下,趔趄中一撐手——她摸到了一條幹燥溫熱的尾巴!
戚夕上半身伏在軟枕上,黝黑的瞳孔慵懶地注視着自己,白色連衣裙下根本沒有腿!那條華麗得過分的魚尾巴足有兩米,兩側腰胯是水藍色的鳍,正随着她胸口的起伏輕緩擺動。
戚夕就那樣枕着胳膊,尾巴在擁擠的宿舍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吓得宋茹差點把水灑她尾巴上。
聽聞人死前的記憶會像走馬燈一樣團團直轉,宋茹又咳了兩聲,腹诽自己怎麽還沒死,讨命的無常曠工了?
就在這時,窗戶玻璃忽然爆裂成了細小晶格,戚夕長發随風招搖,剛剛充當過發簪的眉筆又被她當成了砸窗利器,沿着窗戶邊角狠狠一砸,內層玻璃也成了藕斷絲連的晶格狀,她伸手一推,整塊的碎玻璃就落了下去。
戚夕跳下來一把拽起宋茹:“剛剛那是次等聲波,負量态不多,對人體危害不大……你自己能走吧,能走就別抱我大腿。”
這話當然是騙人的,如果危害不大,戚夕就不會選擇跳窗救人了。
五分鐘前,洗漱間門口出現了幾位帶着防護面罩的人——就是祈喬身邊的那些“保镖”“助理”和“代拍”。
這些公職人員可能天生有戲瘾,祈喬給他們下達的任務是跟在自己身邊保護自己,結果這麽一大堆人硬是找了個讓人哭笑不得的理由鬧騰着來,和她們的老大一個臭德行。
臭德行的下屬們裝備十分齊全,面罩手套和清新劑——面罩手套是為了隔絕各類有害聲波,清新劑是為了消滅空氣中殘留的有害物質。
在社會發展的歷程中,人類的情緒抵抗力越來越弱,各種精神疾病層出不窮,科學界研究發現,是一種宇宙射線和大氣層中某種物質結合産生了次等聲波,射線越濃,次等聲波越強,對人腦神經的損害也就越大。
次等聲波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聲波”,而是因為它被發現時的傳播狀态類似聲波,且能被人耳捕捉,所以幹脆以“聲波”冠名。
次等聲波在空氣中會像水的漣漪一樣波動,人體皮膚對其有很強吸附性,次等聲波無孔不入,阻絕的方式卻也簡單粗暴——別露胳膊露腿,把自己裹嚴實就完事兒!不小心碰上的那點兒根本沒事兒,最多頭疼兩天。
戚夕拍了拍宋茹的後背,多叫了她幾聲名字,尾音聽起來像是黏連着哼出來的一樣,惹得宋茹直笑。
人魚血清可以制成情緒抑制劑,人魚的聲帶也可以發出一種讓人情緒舒緩的聲波,科學界将這種聲波定義為“正等聲波”。
宋茹:“你們人魚的聲音真好聽,我也算有福,能聽你發這樣的聲音。”
戚夕黯然:“你都知道了。”
宋茹:“不只知道,我還摸過你尾巴呢!”
戚夕:“……”就該讓她多疼會兒,疼了就不話痨了。
說罷,戚夕起身開門。
宋茹失聲:“別開門——”
門開了——
一個穿着白色高領毛衣的男生被捆着丢在牆角,當事人已經暈過去了。
“嘀……檢測負量态值為七十二。”
聽到電子女音報了一個次等聲波污染度,一個戴帽子的男子拿着手中的檢測器嘿嘿一笑:“量值中等,這小子有膽子搞破壞,沒把小姑娘怎麽樣,他自己倒是先暈了,太脆了。”
戚夕皺眉:“什麽味道這麽嗆人?”
戴帽子的男人說:“空氣清新劑,花露水味兒的,既可以滅蚊又可以消除空氣中的污染物質。”
宋茹目瞪口呆地盯着帽子男,那人把面罩一推,熟悉的臉赫然呈現,正是剛剛的大胡子記者!
宋茹:“大叔你原來不近視啊?”
大胡子:“特殊技能!”
司魚院有幾個特能不是什麽稀罕事兒,戚夕走過去蹲在那男生面前,把他身邊的那個污染源拿在手裏——那是一個小型的次等聲波輻射儀,已經被祈喬的下屬銷毀了。
“宋茹你過來。”
由于停電,宋茹有點看不清男生的臉,她走近仔細瞧了瞧,這才哆哆嗦嗦道,“他,他,他是司機大叔的兒子!長得真像。”
“心靈雞湯大師,去和他談談吧。”戚夕說,“保持距離別靠太近。”
宋茹:“好嘞!”
看着宋茹蹦跶到那位身邊,戚夕在原地踱步片刻,“不經意”地随口問了大胡子一句:“你們領導怎麽不在這裏?”
大胡子道:“你是說喬姐嗎?哦,她帶了些人去安撫疏散群衆了,雖然這地方人不多,但我們行動的首要原則就是保證大家生命財産安全。”
戚夕敏感地聽出了其中的關鍵字:“疏散群衆?”
恰巧這時宋茹大聲呼喊未果,只好求助司魚院的人員:“大胡子叔叔,可以幫忙把他叫醒嗎?”
大胡子:“哎!來了。”
現在不是把搗亂的人抓住了嗎?安撫群衆可以理解,疏散群衆是什麽意思?戚夕睨了暈倒的男生一眼,實在想象不到這麽文文弱弱的書呆子還能掀起多大的浪。
假定這位是來給自己找麻煩的,戚夕可不相信他只會蹲在房間門口搞小動作,這種行為不會對自己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反而更容易讓人把他抓包。
“宋茹你怎麽還哭上了?”戚夕無語,“他還沒說話,你倒先替他委屈上了。”
宋茹不停地抹眼淚:“戚夕你好兇。”
“小姑娘你別嫌她,她剛才可是拼了命的救你,本來我們打算制伏這小子再開門救你的,結果她二話沒說就跳窗戶去找你了。”大胡子體态有點胖,蹲着有點累就幹脆坐在了地上,“她對你可好了。”
宋茹指甲處幹涸的血跡被淚水一洇,紮得很痛,她“嘶”了一聲,在抽噎中狡辯:“那是因為她不讓我給陌生人開門。”
大胡子遞給她一個創可貼:“那也是為你好啊,我問你,你中招的時候有力氣開門沒?等我們破開門,你早難受掉一層皮了。她也是想讓你少遭點罪,知足吧,丫頭。”
戚夕別過頭不去看他倆,就在這時,大胡子給那男生戳了一針情緒舒緩劑,這種舒緩劑長一寸,筆芯粗細的量,可能是他手法不對,竟把男生給活活疼醒了。
男生捂着手背一臉驚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大胡子男人,大胡子用寬厚的手掌在他頭上虎摸了一把:“小兔崽子,我可沒有下重手啊,現在的舒緩劑十分便捷了,觸碰血肉直接原地吸收,除了和相反類型的藥物相沖外會疼外,全年齡段的人接種都不疼的,再說這藥劑可貴了……”
眼看大胡子就要說個沒完,戚夕立刻接過話題問男生說:“你今天是不是給你爸打了一通電話?”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立即把男生的注意力叫了回來,他咬着牙一臉絕望:“你們把我爸怎麽樣了?要報複沖我來,不要動他,他沒幹過虧心事,也不知道這些事情。”
“你還知道這是虧心事吶?”宋茹兇巴巴道:“虧得你爸一路上誇你怎麽怎麽優秀,他一直以你為榮,你呢,是書不夠讀還是游戲不好玩?偏要加入什麽小衆組織挑戰法律的底線,你是不是覺得這種流派很別具一格顯得自己很特殊啊?好好的小夥子,怎麽就走上歧途了呢!”
戚夕及時出來唱.紅臉:“今天我們和你爸只是剛好遇到,這件事我們也沒告訴你爸,他本來想着順路來這邊看看你,我托他回大學城那邊取東西去了,那邊有人拖着他,他趕不上你被押送警車這一幕的……你叫什麽名字?”
“容成和。”提到這裏,男生眼鏡也被淚水糊花了,他摘下眼鏡丢在一邊,嗚咽着沖宋茹吼道:“我倒想不走歧途,我倒是想一門心思好好學習考個好研究生,你們允許嗎?他們又允許嗎?我知道我連努力都不配,那我配什麽?去死嗎?”
“死亡很沒意思的,尤其是服用神經毒素此類的禁藥,你會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在腐蝕潰爛,痛覺湧上來的時候你只能承受,再無助再後悔也無能為力,最終在清醒中結束生命。”
一個懶倦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戚夕頭也沒回就識別出了聲音主人,耳根一麻,差點維持不住表情。祈喬依舊搭着那條肩巾,誇張的菱形耳飾随着她不慌不忙的步伐有規律的晃動,晃得戚夕有點昏頭。
“老胡,把他脖子裏的東西取了吧。”祈喬目光在戚夕身上停了一瞬,沖大胡子一擡下巴,“小心一點,要是捏爆那玩意兒,這小夥子可就原地去世了。”
容成和聞言臉霎時白了,掙紮着往後躲。
祈喬:“配合一點,不然我們告你家長。”
容成和一愣:“難道你們原來不打算告訴我爸嗎?”
祈喬撣了撣自己肩巾朝他一笑:“當然不可能。”
大胡子一把握住容成和肩膀,朝他喝道:“不要動!”
容成和沖祈喬大聲怒吼:“那你還說這些幹什麽!你們騙我,都在騙我!”
祈喬動作一滞:“你猜到了?那你問問我是不是在騙你。”
萬念俱灰的容成和眼裏再次充滿希望,終于停止了掙紮:“你騙我的對嗎?你身份不低,應該也有權力把這件事瞞一瞞,求求你不要告訴我爸……”
大胡子趁機揪住容成和領口,小心翼翼地把附着在裏面的“紐扣”禁藥取了出來。
祈喬将唇抿成一條直線,十分不近人情地戳穿他的美夢:“傻孩子,我沒騙你,做了錯事還是要通知家長的。”
眼睛再次失去高光的容成和:“……”
心緒同樣跟着起伏一路的戚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