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祈喬:“裴姨說她曾經看着你長大,你可以去問問韋欣,看人是不是她派去的。”
戚夕沒等祈喬說完,心裏就同步泛起一個念頭——祈喬又在敷衍自己。她臉上每一個微表情自己都能解讀出來,這個女人未免也太狂傲了。
祈喬懷疑韋欣把戚夕當成了逢春計劃的實驗體,她已經打算私下去查了。
而戚夕則以為廖向明把祈喬當成了附庸,也攢了一肚子的擔憂。
最後,兩人心思各異卻都十分有默契地繞過了這個話題。
戚夕心想:祈喬不可以成為別人的傀儡,她下不去手的話,我派人去解決這件事。
祈喬低頭,心說——韋欣最好別做這些事情,不然我要她好看。
她們初通心意的這兩天,一向高冷的戚夕各外黏人,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着祈喬,祈喬也樂得她主動,兩人算是過了一段平和的日子。
但外界并不太平,東守抑組織休會整整三天,出動了大量人力尋找祈喬的未婚妻,這三天裏,人們把暗海翻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一個人影。
覃家家主為此愁掉了不少頭發,正打算私下裏找祈喬負荊請罪呢,一封匿名的郵件就發到了他受傷——附件夾帶了幾張照片,正是祈喬和那她本應該走失的未婚妻。
“豈有此理,司魚院都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覃家一位年輕小輩當場暴怒,當着家主的面就對祈喬破口大罵,“祈喬賊喊捉賊,我看我們也別忍氣吞聲了,直接拿這些照片去質問她!看她還有什麽話說。”
覃忠義擺擺手讓他安靜下來,然後翻來覆去地把照片看了個好幾遍:“這照片哪兒來的?祈司長那麽謹慎,必定不會讓人在她家裏裝監控。”
“家主……照片都在這裏了,我們就別再猶豫了。”
“不。”覃忠義眉間的懸針紋更深了些,“殊淮已經上過一次當了,我們不能再被引導着踩雷,況且我們都沒有見過祈喬未婚妻的模樣,萬一圖片中的這個女人是假冒的呢?”
覃家小輩愣了愣,理清其中的利害關系後,心悅誠服道:“還是家主考慮周到。”
覃忠義把這些糟心的照片丢到一邊:“幫我聯系祈司長。”
此時,面色不善的祈喬很快接通了對方的來電。
“祈司長,我是覃忠義……殊淮他知白守黑這麽多年,向來是深居簡出不問世事的,這次也不知道受到什麽人的慫恿去了趟暗海,他不是故意傷您未婚妻的,也不會對司魚院有任何不滿。”
“是忠義兄啊。”祈喬神色緩了緩,“您不必擔心,我沒有和您問責的意思,這些日子麻煩你們了。”
覃忠義一聽她這話就知道照片大概率是真的了:“既然人沒事那就皆大歡喜了,還請祈司長今日開會能幫一把我們覃家。”
祈喬正在乘車往會場趕,車內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噪音,她伸手搭在座椅扶手上,聲音和緩道:“我相信忠義兄的為人,也知道您不會輕易被人當槍使,倒是您家的覃小公子……要想進入暗海,首先需要高血統的人魚開啓入口才行,那天剛好是暗海開啓的時候,您家的小公子卻另辟蹊徑進了暗海境地,想必他也不是為了參會。”
這話已經說的挺迂回了,直白點翻譯過來,就是——我給你個面子不和你追究,同時告訴你一聲,你弟弟被人利用了,而且那幫人應當是不方便直接進暗海的,線索我都給你了,你去查吧。
覃忠義連連點頭:“多謝祈司長提點。”
三言兩語間,兩人達成了共識,覃忠義告知祈喬照片的事情卻沒有提未婚妻為什麽找到,祈喬也委婉地承諾不會在會上為難覃家人。
車裏,小陳替祈喬揉着肩膀:“司長,昨晚別墅內斷過幾小時的電,這期間攝像頭沒有運轉,覃家人說那組照片是天亮後才抓拍的,對方的設備還停留在幾年前的水平,應該是以前就安裝好的,這是我們的失責,我們應該在您入住之前把這些隐患排查出去的,我已經叫人下去徹底搜查其他攝像頭了,家裏的工作人員包括日常來維修的師傅都會逐個接受調查。”
“嗯。”祈喬心情很差,她閉上眼靠在椅背上,戚夕腰腹的傷口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昨天莫名其妙的斷電不只是因為對裴姨的懷疑,還有對傷口的掩蓋,戚夕把傷口掩飾得嚴嚴實實,哪怕在那種時候也一直保持魚尾的狀态,白天時又飛快地穿戴整齊……就是為了防止被自己發現。
人魚的魚尾自我修複能力很強,哪怕是貫穿傷,也能很快恢複如初,但她承受的疼痛卻比正常人類多了許多。
祈喬按着眉心:“醫生有別的什麽吩咐嗎。”
小陳:“已經按您的意思把藥送過去了,不會在尾巴上留疤的。”
同一時間,醫生親自登門給戚夕送來了藥,他看着對面坐姿十分标準的戚夕,壓着聲音說:“聽你的,我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祈司長,她鐵定不知道,但藥還是要來送的,這藥用了不留疤。”
“這藥很貴吧。”戚夕用兩指捏起瓶體,低着睫毛掩下眼底的懷疑,她喃喃自語:“可是她跟我說傷很快就能好,不需要用藥。”
心直口快的醫生有片刻恍惚:“貴,但要用,祈司長特意囑咐過我們……”
直到戚夕勾了勾嘴角,醫生這才覺察出不對,自己居然被套話了!
醫生當場尴尬到無以複加,迅速交代完注意事項就溜了。
等房間裏只剩下戚夕一人時,戚夕這才扶着沙發站了起來,她先是慢悠悠地繞着牆壁走了一圈,然後忽然停在了電視背景牆前面。
背景牆上的大天使眉眼溫柔,嘴角噙着笑意,陽光照在天使身上,天使的面部肌肉線條有點僵硬。
戚夕瞬間幻化出魚尾,居高臨下地睨着古怪的天使,僞善的天使在真正的強勢面前顯得略有些滑稽,戚夕半彎下腰,一把捂住天使的眼睛:“裴姨,找到你了。”
攝像頭那邊,裴姨手一抖,手機摔在了地上。
樓上的房門開了,樓下的風鈴瞬間稀裏嘩啦響個不停,裴姨手忙腳亂地沖到客廳,她環顧四周,怎麽也不見翟伯的身影,正要扯着嗓子喊,就見戚夕從一樓轉角走了出來。
戚夕魚尾劃過昂貴的地板,輕輕一擺就能往前游走數米,她說:“翟伯伯有點累了,別緊張,剛剛我只是幫他關上房間門。”
“不愧是韋欣選中的人魚,直覺很準。”裴姨深吸一口氣,轉身坐在客廳的會客沙發上,“別傷害你翟伯伯,他什麽都不知道。”
“等會兒司魚院的人來了你可以試試說服他們,看看他們會不會只帶走你一人。”戚夕說,“只帶你一人走也不是沒有可能,但翟伯的襯衫應該是沒人熨了。”
裴姨仰頭看她:“戚夕,別這樣,你翟伯疼你這麽多年,現在他老了,不敢見生人也很難去習慣新的地方……”
戚夕:“別打感情牌,真誠一點,或許我還可以保你。”
東抑守組織的會堂。
祈喬在衆人擁簇的中進了場,她穿了件垂袖的西服,莊重又簡潔,面對衆人的觀望,她好似沒看到一樣,簡單應付過衆人的寒暄,祈喬徑直走向最中心的五大席位。
司魚院已經有足夠實力決定組織裏的一些重大事項,因此擁有一票否決權,而所有商讨的事項都需要同時經過五方的同意,只要一方出了否決票,準備多長的事項都得打水漂。
“黃老。”祈喬路過一位黃發老人的身邊時腳步頓了頓,微微朝他點了下頭,“感謝您的幫忙,人已經找到了。”
黃仁壽已經兩百多歲了,在人魚裏也屬于高齡,他那紅茶色的肌膚宛如木雕,溝壑顯眼且僵硬,身上的死氣已經帶到了面上,只有那一雙熠熠的眼眸嶄新如初。
哪怕面對一個小輩,黃老依然試着挺直背部,佝偻的脊梁卻把他的骨肉死死地框在了皮下,黃仁壽到底沒能直起腰來。
祈喬看出了他的狼狽,或是想到了什麽,匆匆致意離開。
會議還未開始,讨伐祈喬的人已經站出了無數波,祈喬托着下巴安靜地聽他們吵鬧,沒覺出什麽威脅,只覺得他們聒噪。
大屏幕上的照片閃現,正是祈喬和戚夕的照片,衆人驚呼中,祈喬側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覃忠義。
覃忠義皺眉搖頭:不是我。
一位金融業的代表首先站出來說:“或許祈司長該給我們一個交代。”
會議的主事人察言觀色片刻,迅速招呼着人把屏幕的照片撤了下去,就在衆人以為祈喬會站出來說幾句的時候,覃忠義就将自己的麥接入了主頻道——在會議中,有一定話語權的代表可以将自己的麥接入主頻道,當他發言時,主頻道便會将他的聲音翻譯成多種文字投放在大屏幕上。
一來方便各國友人參考,二來方便大家在吵起來時更直觀地揪着漏洞戳對方痛處。
覃忠義說:“此次事件我覃家負主要責任,無論如何,祈司長的家人安全找到了,我以為此事可以翻篇了。”
覃家負主要責任,也幾乎傾盡全力地找人了,他們沒有意見,其他人也不好翻水花,大家面面相觑,知道這種小事根本不會傷到司魚院什麽皮毛,就算她祈喬當衆出爾反爾,其他人又能怎麽樣呢?
還不得捏着鼻子和人家合作?
韋欣連入主頻道:“真不知道這種事情有什麽好吵的。海邊開會就是這點不好,會堂裏容易進一些蠅蟲。”
祈喬沒連麥,也沒變臉,她目光直視前面的屏幕,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大家這下明白了——這位新任的司長第一次開會就打算抱團呢,她一直不說話可不就是在觀察多少人站她這邊替她說話?
眼下結局已然成為定數,人魚委員會會長明顯是祈喬那邊的人,特科院不成氣候已經成了炮灰了,覃家沒和祈喬結仇反而投靠了她,特醫院不用說,早在幾年前就被收歸司魚院了。
放眼大陸內,似乎沒人能和她們抗衡。
竊竊私語聲弱了下去,主頻道的交流終于被清了屏,一個特殊頭銜的發言人接入了頻道。
竟然是黃仁壽!
一向不屑于參與這種小打小鬧的黃老只在主頻道說了一句話——祈司長已經上報過此事了,此事不必再說。
一語定音,會堂寂靜。
祈喬目光終于動了動,她調整了坐姿,歪頭看向了一個人——五位主席位裏,有一位留着短發的黃袍僧人,正是人魚委員會內院的長老之首。
祈喬覺得此人有點眼熟,但還是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見過。
注意到祈喬的目光,那僧人朝他笑了笑,由于兩人之間的距離略微有點遠,僧人只能通過打手語交流:“這麽多年過去了,祈司長可還記得當年的四六七案?”
祈喬臉色沉了下來,因為她通過對方的唇語讀出了那剩下的半句話——替我向廖老司長和另外的四百六十六位亡魂問好。
“東亞東亞守望人類命運與抑減負量态組織會議第十五次會議現在開始,請全體起立歌唱禮頌。”
會議主持者的聲音在會堂響起,祈喬跟着衆人一起起立……人魚禮頌
是高級別會議應當有的排面,韋欣她們內部召開人魚大會時,集體人魚會進行頌歌,現下這種會議不可能把所有人魚拉來唱歌,只能在主屏幕上播放音頻。
人魚的歌聲悠揚空靈,祈喬在這種背景音裏回憶起了自己的前半生——她的童年活得狼狽,常年輾轉在各大孤兒院裏,當時的小女孩只覺得奇怪,為什麽院裏的所有孩子都沒個固定居所?每當她認熟幾張臉後,那幾張熟面孔便被送走了,包括她自己,也是憑着運氣在各地漂泊。
祈喬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想,現在猝不及防被人押着脖子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皆是屍骨——同伴的屍骨。
逢春計劃不知道已經開展了多少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參與進來,被迫的,自願的,不經意被拉進來的……這棵淬毒的大樹根生了無數枝系,沒人庇佑的孩子們便成了這棵毒物的養料。
祈喬那一批共有四百六十七人,她有幸被老司長廖向明選中,成了預備傳薪人,因此僥幸撿回一條命。
逢春計劃是為了給那些人囤積年輕的軀殼,而傳薪計劃則是專門針對有重大貢獻的“偉人”的,被列入名單的人物必須選一位自己的傳薪人——鍛煉對方的才能,手把手培養對方,方便将來接自己的班。
傳薪計劃的初衷是好的,是為了在這個世道留下更多有才能有魄力的人把控人類命運,但當這個計劃成為強制性的時候,事情就開始走向不對了。
願意去為後世培養人才的那些人自然會竭盡全力,不願意參與的那些人自然也有自己的道理,可能是壓根沒選好合适的人,也可能是沒那個心思……這事兒就像養孩子一樣,不願意養的總不能逼着人家去配種吧!
那些陰間老東西們還真敢!
他們把傳薪計劃改成強制性的——有子女的培養自己子女,沒子女的從逢春計劃的實驗品裏面找,總之得有個把柄留在組織裏。
畸形的上下級關系終于發酵出了毒瘤膿水,直至幾年前,有一位激進人士直接把自己的傳薪人丢去了逢春計劃的驗體組裏,表面和氣的培養人與傳薪人終于撕破了臉皮。
以前作為傳薪人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到後來,做傳薪人跟認賊作父一樣難堪,因為被選中當培養人的,幾乎全都出自孤兒院,而這個“父”也由不得他們選擇。
遇到實在不合拍的,傳薪人只能捏着鼻子在其手底下做事,運氣好一點的能撿個生活,運氣不好地就會被送去逢春計劃當驗體組。
尤其像廖向明這種無兒無女的,被分配給他的培養人到底不敢造次,萬一那句話不對,被老司長丢去逢春計劃怎麽辦?
除了祈喬。
祈喬此人從小就是個硬骨頭,最大的愛好就是和老司長擡杠,正常熊孩子這樣做絕對會被家長打個鼻青臉腫,但在這種畸形的上下關系裏,這種率直的作風反倒顯得真實。
祈喬随着衆人坐下,忽然想到……這麽多年,自己好像還真沒怕過老廖。
陰損的數字是為了喚起年輕人的噩夢,內院首席長老賈湖……也就是那位留發還俗的僧人,一直在關注着祈喬的神色,妄圖從她臉上看出一點別樣的神色。
可是祈喬沒有,她依舊是神采奕奕的,像個馬上要走紅毯的女明星。
女明星本人表情管理滿分,甚至有空朝這位偷瞄的狗仔張了張嘴,如果對方會讀唇語的話,就會知道這位謙虛有禮的年輕司長對他來了一句——記得,關你屁事。
作者有話要說:
你看我,換了漂亮封面,這應該不是棄坑的前兆。
屯着
等完結了,你們會受到私人站短,如果是紅包,那就說明文章快要完結了,可以回來看了
不回來也沒事,我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