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按照往常慣例,東守抑組織是這樣開會的——提前一個月确定好與會人員與商議事項,早早下發通知,讓他們該籌備提案的提案的去籌備提案,該拉幫結派搞事情的去搞事情,該清理門戶的去清理……确保開會的時候少點龜毛事,增加開會效率。

按理說今年的會議不該提早這麽長時間,就算再十萬火急,也得等到人魚委員會開完大會才行,至少內院長老不該缺席這麽多人。

但天底下的事情總是不如意的更多一些——先是司魚院的小司長在一所酒店遇到了一些突發狀況,緊接着又是人魚委員會的會長恰好撞見了控斑被大規模激活的爛攤子事兒,手忙腳亂中發現了內院隐退的一位長老,長老剛一露面還沒來得及通知其他人,就又被反魚組織的人殺害了。順着反魚組織這條線往下捋,事情還牽扯到了式微多年的特科院……這一系列的突發狀況就像咬合緊密的齒輪,咯咯吱吱地奏了一首不詳的序曲。

此次緊急召開會議,許是東守抑組織的人嗅到了味兒,想辦法來一起止損了。如此慌裏慌張地緊急開會,正如人魚委員寧願叫停內部的大會也要趕赴南餘灣一樣。

其中,誰在趨利避害,誰在渾水摸魚,誰又是那個居高臨下審視棋盤的人?

祈喬放眼望去,雖然司魚院憑着前人的基業身居五大席之一,可她坐在這裏卻對某些事情毫無頭緒。

會議開始了。

果然,開會之初主持者就隐晦地說明了提前開會的原因——控斑和黑色瘢痕的事情已經引起上面的注意了。

他的解釋十分官方,但長點心眼的人都不難聽出其中的告誡。

祈喬坐在下面聽此人聒噪,也不知道他是哪位大人物的傳聲筒,但她想知道,再往上的“大人物”是誰?

以前她居無定所的時候,認為院長算是大人物了,後來又遇到了老司長,就以為他是頂天大的人物了,成為他那樣的人必然可以事事自主不被上級管束,可沒想到還有東守抑組織統一管着他們這一幫人。

今天,她發現作為五大席的她們還得受更上面的管束。

就像戚夕在暗海時仰望天空一樣,祈喬擡頭看向會堂的穹頂,層層肋狀穹頂像是神仙莅臨時的仙階……人類仿佛永遠是蝼蟻,渺小得可悲。

當祈喬走神的這會兒功夫,大家不知何時已經開吵了,當然争論還是圍繞着控斑那點破事。

鑒于特科院的代表沒來參會,并且現有證據足夠證明特科院和反魚組織的人确有勾結,于是所有人把沒來得及甩的黑鍋一并丢給了特科院。

所謂牆倒衆人推,不到半小時功夫,特科院所做的種種都被扒了出來——地下交易,非法實驗,研制并向市場輸入違禁藥物等。

祈喬聽他們細數那樁樁件件,聽到最後都沒等來“逢春計劃”和“傳薪計劃”。

不對啊?

這兩個計劃确實是始于特科院,為什麽沒人提?

祈喬換了幾個坐姿,手指一下下地點敲着座位側面的扶手——沒人提,是沒人敢提,還是說……特科院也只是一個附庸,真正掌控這些計劃的另有其人。

特科院聯合反魚組織利用控斑挑事兒,鬧了那麽大動靜,不可能是為了把自己坑進去,這破事兒都擡到東守抑組織的臺面上了,沒點大水花的話,祈喬都為他們感到不值。

等,再等等。

會堂裏刮過一陣小風,有人桌上的文件被吹到了地上,紙張嘩啦啦地響,他彎腰去撿……差點被路過的人踩到手。

撿東西的人面色不悅地抽走紙,有心記住方才那人的模樣,可當他擡頭的時候,只看到了一個女孩背影。

“女孩”紮着很高的馬尾,戴了一頂淺粉色鴨舌帽,衣着沒有一點會議該有的整肅樣兒——寬袖的白衣,闊腿的黑褲,亞麻的涼拖,就差再在手裏搖一把蒲扇了。

覃殊淮遲到遲得非常光明正大,入場後,他或許是忘記了自己的位置,随便找了個空位就坐下了。

祈喬回頭一看——他坐的位置正是缺席多人的內院長老席。

很多人都去看他,覃殊淮就像沒骨頭一樣癱在了座位上,修長的食指抵在眉心處……是個要睡覺的姿勢。

覃忠義的座位在他的斜後方,看到自家弟弟這個模樣,氣得眼珠子都瞪大了許多。

覃殊淮看也沒看其他人一眼,把帽子往下一壓,遮住臉打算繼續補覺。

“殊淮!”覃家家主忍無可忍,擡腳踹向覃疏忽淮的椅背。

內院長老席的席位設計得非常人性化——按照人體結構設計成了變形軟椅,人坐上去的時候會根據坐姿調整角度,某些長老年紀大了,坐這種的軟椅對腰椎好,哪怕長時間開會,也不會腰疼。

看來覃小公子對這種椅子的構造十分了解,一趟上去,軟椅自動在他半仰半躺間向後傾斜……又被覃忠義一腳給踹直了!

覃殊淮身形一晃蕩,差點被帽舌砸到鼻梁。他把帽子往上一扶,往左右兩邊看去……恰好撞上了路婉的目光。

“你弟弟在我那裏。”覃殊淮指了指自己胸口,又比劃了一個OK,旁若無人的樣子俨然是把會堂當成了自己家。

韋欣看到他才想起一件事——戚夕找到了,那路彥人呢!

“覃小公子到底是年輕,做了的事情一點都不操心後果。”

主頻道不知道誰在發言,談論的正是前不久死灰複燃的“落黴” ,落黴也就是戚夕她們校園裏出現的黑色瘢痕傳染株。本來大家都在發愁怎麽處理這件事兒,突然有人提了這麽一句,苦大仇深的會堂內立刻被劃拉出了一個豁口。

問責覃殊淮成了大家緩解壓力的蹊徑。

一位不久前才指責過祈喬的政客站起來沖覃殊淮說:“聽聞覃公子一向不屑于參與世俗之事,此次為何無緣無故出現在暗海的旱路入口處?巧的是,祈司長的未婚妻也恰巧在那附近失蹤,你可別說自己沒有見到,雖然我們祈司長高風亮節不與你追究,但我們大家也出力去找人了,怎麽說也得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才能打發吧。”

覃殊淮沒什麽猶豫,坦蕩回答:“順路開會,不想濕鞋,所以帶人走了旱道,至于其他事情……你大可以問問內院那位五長老。”

五長老,也就是路婉,亦是想也沒想就接了話:“我派人去接弟弟,怎麽?這麽嚴肅的場合,您還要過問我的家事嗎?至于那個戚夕,她為什麽會出現在暗海,我也很好奇。”

祈喬冷冷地回過頭看她——暫且不考慮長遠,傷戚夕的那部分人裏,肯定有路婉的手下。

“哦,我忘了。”路婉眉眼一彎,“戚夕……好像不是純人類,韋會長,她是你的傳薪人吧?這可真的不簡單,你的傳薪人居然成了祈司長的未婚妻。”

她話說的不多,裏面的信息卻把衆人炸得一激靈——包括所有人集體避開的傳薪計劃,這個傳薪人居然不是人類,以及人魚委員會和司魚院這層關系,足夠陰謀家們拉出來反複分析。

大長老賈湖和她一唱一和:“路婉,空口無憑容易傷及無辜,你說這話可是要自己擔責的。”

路婉:“七月流火日就是廖向明司長為了棒打鴛鴦過河拆橋才進行的吧!傳聞中的雙魚不是非常神通廣大嘛,他為了祈司長,寧願得罪我們人魚也要拿雙魚的血為祈喬強行拔高精神阈限呢,真不湊巧,就連我們也沒想到那個戚夕居然又回來了,還成了祈喬未婚妻。祈司長,這虧我們人魚委員會可不想再吃一次了,請你把我們的神明還回來。”

兩年前路婉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裏上學呢,這話肯定不是她自己想問的,祈喬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有人給自己下招呢。

祈喬面不改色地回敬她:“看來路女士對我的私生活很關注啊,怎麽?這麽嚴肅的場合,還要過問我的家事嗎?”

路婉:“這事兒牽扯了這麽多人,怎麽就是您的家事兒了,祈司長是把在場的這些人都當成你的附庸了嗎?”

“口說無憑。”祈喬把手搭在胳膊上,笑得意味深長,“如果你拿不出證據,我可不會一笑了之。”

會堂裏一下子熱鬧起來,五大席上的黃老示意大家安靜:“路婉,證據。”

路婉把雙手交叉搭在胸口,朝他微微低頭:“希望您準許祈司長放人,只要她肯配合,我們查驗戚夕會更順利些。”

黃老看向祈喬。

祈喬:“原諒我無法配合,戚夕是我的家人,她也沒參與上一輩的恩恩怨怨,若只因為是我未婚妻就要被抓去實驗,怎麽能有這種道理?”

“祈司長。”大長老賈胡站起來,“雙魚對于我們人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既然我們人魚都願意還自己神明一個清白,我認為您更應該同意。”

祈喬耐心告罄:“她本來就清清白白,不需要‘還一個清白’,況且……諸位也不見得對雙魚有多好吧,我怎麽聽說,你們正在通緝的六長老就是雙魚呢,那個小姑娘現在可還安好?”

韋欣也加入進來道:“兩年前的那條人魚确實是我的傳薪人,但很不巧,她已經在七月流火日遇難了,現在的戚夕只是一個新加入會裏的人魚,希望長老們不要草木皆兵地把兩人混為一談,一個女孩而已,又沒有什麽大的威脅,何必呢?”

賈胡現在看到韋欣就眼睛疼,即使多年以前,自己一手扶持着這個女人上位,也不妨礙他現在覺得韋欣礙事兒——養虎為患差不多就是這個道理。

“都別吵了。”

黃老讓人加大屏蔽儀的屏蔽力度,省的某些血統高的人魚趁機擾亂視聽,結果人魚委員會內讧起來哪兒管這些,空氣中彌漫着惡意的負等聲波,殃及了無數的池魚……其他參會的人,尤其是距離她們比較近的人類,有幾位竟當場昏厥了過去!

路婉不敢靠近她們,只能攙着通道兩邊的座椅往外走,就算如此狼狽,她依舊不忘拱火:

“祈司長也是人類,她能在這種高負量态的環境裏面不改色,看來廖司長當年沒少為她操心啊。”

會堂裏亂成一團,體面人們受不了這種高污染,紛紛狼狽地離座躲開。

就在這時,會堂的正門倏地大開,一個纖美的女孩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老婦。

心煩寡歡的黃老沒再去管這些小輩,由着她們吵吵鬧鬧,此時他恰好把頭扭到一邊,看到了朝這邊迎面走來的故人……

老朋友,好久不見。

坐懷不亂地黃老瞬間彎腰咳嗽了起來,他艱難地大口出氣,呼入的空氣卻很少,呼哧呼哧的聲響像極了冬天的勁風刮過地皮和白草。

祈喬嫌她們吵,插着兜往外圈走了幾步,她雖然不受負等聲波影響,但心裏總覺有些焦躁,就像手心裏放了一條馬上失活的小魚,那一瞬間的焦慮有如實質。

同一時刻,戚夕心有所動,她的視線穿越重重人堆,精準地找到了皺着眉頭的祈喬。

祈喬也仿佛心有靈犀,一轉身——和戚夕目光相撞。

祈喬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麽焦躁了。

她千方百計把戚夕藏着不讓人抓去,現在這丫頭怎麽自己來了!

那這一通對峙豈不是毫無意義?

戚夕朝她微微一笑,用唇語道:“別擔心。”

祈喬哪兒能不擔心,她甚至想光明正大地越過衆人,然後攔腰把戚夕抱起來,從哪兒來丢回哪兒去!

戚夕假裝沒看見她眼神裏的擔憂,她想,自己見祈喬的時候,她大多都忙得焦頭爛額,不是在擔心就是在擔心的途中,她一刻都不能省心,也沒人替她分憂。

戚夕旁若無人地走進會堂中央,心想——自己被她們保護太久了,未經允許走出這一步,她不後悔。

于是,她站定,猶如一腳踩進了漩渦中心。

會堂一下子詭異地安靜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覃殊淮入場那一幕,本來想給他的鞋一個特寫,但總想出他該穿什麽鞋入場,于是……

我:“個性獨特的長發男一般穿什麽鞋?”

基友:“是不是在外人眼裏好像有點瘋病?”

我:“對。”

基友:“搖花手,唱山歌,啤酒澆頭——穿豆豆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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