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酒店對面的大樓下,此時正有一輛飛車停在路邊。車子駕駛席上坐着一名全副武裝的保镖,後座上的人雖然也一樣精悍健美,臉上健康的古銅色肌膚中卻透出一層晃白,眼睛下方一片青暈,整個人陷在一片深沉濃重的倦色裏。他的身軀隐在防彈玻璃後,隔着黑色的遮光膜看向對街,時時注意着酒店大門的動靜。

直到看見軒轅衍聖從門口離開,重新回到大廳裏,他才阖上了眼,長舒一口氣,艱澀地開了口:“走吧。讓路易他們留下保護……算了,他們也派不上什麽用場,如果軒轅不主動甩開他們,就讓他們跟在他身邊吧。”

那名充作司機的保镖答應一聲,就把這話告訴了自己的同事,然後啓動飛車離開了這條街道。曼特森家在這座星球上也有幾處酒吧和賭場需要他料理,可是猝然遇到這樣的大變,他也沒心思幹什麽正事,右手緊按在胸口上,感受着掌心下方有力跳動的心髒。

那裏躍動的不只是他自己的血脈,還有一只魔教教主親自養成的蜘蛛。雖然摸不到,可他用力壓下肌肉時,當初那小東西爬進去時的記憶鮮明地閃現出來。而想到在赫淮斯托斯時,那個科特裏爾人身上發生的異狀,他對這東西的恐懼卻是比當時還放大了幾倍,似乎這東西已經活了過來,正伏在他血脈裏四處游走,吞噬他的血肉和神智。

威爾掏出随身光腦,聯系上了SCC投資公司的分公司經理,也是他的高中同學布萊恩安培,請他幫忙預約個好的胸外科醫生。他是愛軒轅衍聖的,可是他不能作為一個傀儡,一個生命時時受制人手的人去愛他。只有取出這只蟲子,他們之前才能回到從前的平等和獨立,毫無芥蒂地在一起。

安培當初能夠到格裏芬獨當一面,也和阿方索的信任、推薦有關,又有和威爾同學的情誼,自然不會推拒。不過許久不見的同學未來BOSS突然聯系自己,卻是為了做那種很少有需求的開胸手術,他立刻警覺起來:“你到底是受了什麽傷,怎麽到了需要做這種大手術的地步?不,難道你的心髒或肺髒出現了嚴重病變……”

這種事很容易讓人往嚴重裏想,他躊躇了一會兒,壓低聲音說道:“要是你真需要換器官的話,其實還是魔教培養的人工器官最好,我從一個朋友那裏聽說過……”

魔教,又是魔教,他現在最不想接觸的就是魔教!威爾心裏一陣陣煩悶,強行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低聲答道:“只是做個檢查,沒到那麽嚴重的地步。你如果工作不方便的話,我自己預約就好。”

安培立刻表示了反對,大包大攬地說:“你人生地不熟的,還是我幫你預約,馬上就好,我在麥迪遜醫院門口等你,這家醫院的胸外科手術做得最好。”

保镖馬克聽說他要動手術,驚訝地問道:“難道您在海盜襲擊中受了傷?難怪您舍得抛下新婚的丈夫獨自出來……格裏芬星的醫療水平遠比不上首都,我還是立刻送您回去吧?要是您不方便移動,就打電話叫私人醫生過來……”

威爾不僅形容憔悴,眼裏也沒了光彩,确實看着就像重傷不治的人,而且心情也不好,一直沒回應馬克的話。這位盡職盡責的保镖擔心了一陣,悄悄給曼特森先生發了消息,告訴他他的兒子被宇宙海盜襲擊時受了重傷,正打算背着丈夫偷偷地做手術。

路程仿佛格外遙遠,又仿佛只有短短的一段,窗外飛逝的景色一點點侵入到威爾眼裏和心裏,到處都是秋葉飄搖的荒涼無奈。高大的建築出現在他眼前的一刻,他竟有種轉身離開的沖動,只是一個渾身上下洋溢着精英氣息的俊朗青年忽然沖出來拉住他的手,把他從那種沖動情緒中拽了回來:“威爾,你終于來了。我已經預約了兩位心血管專家和肺病專家,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療,一定有希望的!”

布萊恩安培和他的保镖馬克一左一右地扶着他,好像他已經成了絕症病人一樣,半拖半扶地挾着他進了診室。面對兩位明顯帶着抓着研究對象的興奮感的專家,威爾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叫安培和馬克帶人到外面等着,自己壓低聲音答道:“我胸口處有一只蟲子寄生在肌肉裏面,我想……動手術把他取出來。”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心口竟微微發疼,好像那裏已經有什麽東西被挖了出來。兩個醫生都愕然看着他,臉上齊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這個病該看寄生蟲科,他們倆不是專科醫生。

但這種事也不是病人說了就準的,兩位醫生本着救死扶傷的精神,給威爾開了胸腔立體造影單子,讓他先去檢查一下那只蟲子是否真的存在。這種造影速度極快,威爾在一個可容納全身的巨大掃描儀器內躺了一會兒,他體腔內部的立體影象就已經顯示了出來。其中在左胸胸大肌肌理中形成了一個指甲大小的空腔,當中存在着一只小小的、珍珠一樣圓潤光滑的蜘蛛。

人體內不可能自然形成這樣的腔體,更不可能有蜘蛛生存。兩位醫生緊張地看着影象,在光腦上記錄病案,威爾卻只盯着那只在影象中顯得格外小巧可愛的蜘蛛。那天軒轅衍聖把這只小東西弄到他胸口裏時說的是什麽來着?養了好幾年才養了這麽一只……名字實在太難念難記了,但是的确應該是一只珍貴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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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蜘蛛是軒轅從那個架子密密麻麻的昆蟲、兩蜥和爬行類當中特地挑選出來的,植入他身體之前還給他做了各種皮試,然後注射了一劑……應當是營養劑?當時的情景一點點從威爾記憶深處湧了上來,越來越清晰,當時他的身體被劃出了一道道傷口,然後軒轅為他舔去了傷口上留出的血液,披着一件白色的醫生制服坐在他胸前幫他咬……

“曼特森先生……曼特森先生?”威爾的回憶被那兩位醫生打段,定了定神,才聽到他們的話:“這是個非常簡單的鏡下手術,你如果願意接受的話,現在就可以手術。”

這種小手術如果用兩個醫生,簡直就是蔑視他們的專業技術。威爾茫茫然地點了頭,不一刻就被推進了手術室。一管冰冷的麻醉劑首先推進了他的胸口,然後那位主刀的肺科醫生便看着光腦裏的影像資料,把細管一般的手術刀頭放在威爾胸口上,按着光腦設計好的下刀位置切進了他的胸肌裏。

“那只蜘蛛好像還有生命跡象,先往囊腔裏注射藥水,淹死再取出來吧。”

軒轅養了幾年的蜘蛛,真的就要這麽殺了嗎……針頭真正紮進威爾的胸口時,他忽然擡手抓住了醫生的手。他自己也是做了這個動作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做什麽,但是清醒過來之後也并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更用力地拉開了醫生的手,翻身跳下了手術臺,大步往門外走去。

他終于回想起來,那天晚上軒轅衍聖說過的話:“這蠱蟲是我精心飼養,特地給你挑來保命的,不想離婚就給我老實帶着。”

當時他乍看見那一櫃密密麻麻的東西,還沒完全從沖擊中清醒過來,也沒太在意這句話,就是後來想起那只蜘蛛也還是以恐懼居多,一直沒回憶起它真正的作用。要不是看到那只小東西時勾起了他的記憶,他可能真的就要動了這個手術,軒轅也許真的就會和他離婚。

可是哪怕不動這個手術,他之前所說所做的一切也實在太讓人失望了。

他因為害怕魔教,擔心軒轅會把他改造成沒有自我意識的奴隸而抛下了懷孕的丈夫離開,如果換成他自己是軒轅,早上醒來發現枕邊人留書離開,他恐怕也不能原諒。而他現在卻也還不能完全克服心裏的恐懼陰影,讓人改造自己的身體,永遠離開熟悉的世界,成為魔教的一員。

也許情況還會惡化下去,到那時他能留在身邊的,也許就只有這只小小的蜘蛛了。威爾捂着胸口,大踏步沖出了手術室,讓安培幫他消毀檔案資料,自己駕車離開了醫院。

他的車子開得飛快,也沒有具體的目的地,越走越是偏僻,建築物和車流都越發稀少。不知從何時起,他車後幾十米外的地面車道上出現了兩輛全副武裝的防爆飛車,恰巧落在後視鏡籠罩的落圍之外,始終這麽不遠不近地綴着他。

就在威爾曼特森沖出手術室時,酒店裏的軒轅衍聖也接到了他父親的電話,得知了他要做手術的事:“聽說威爾胸口受傷了,你們還遇到了宇宙海盜的攻擊,這是怎麽回事?威爾現在在做手術嗎,你沒在醫院陪他……”

軒轅衍聖默默地關上通訊頁面,心髒一陣陣抽搐。他們是受到了宇宙海盜偷襲,可是有傅壇主帶人端了那艘飛船,威爾能受什麽傷!他胸前唯一值得動手術的,就是自己送的那只九蠱噬心蛛。他是為了表白自己絕不肯入魔教的心,就特地把那只蠱挖出來丢掉?

自己試了五年才終于養成這麽一只噬心蛛,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當初就不該早早送人!

軒轅衍聖緊緊攥着光腦,五指越發用力,在合金機深上印出幾個深深的指印。也許是過于激動,他忽然覺着小腹一陣墜痛,猛地倒在床上。疼痛還可忍,但這疼痛所代表的危險卻是他不能承受的,他頭上眨眼就浸出大片冷汗,忙從口袋裏掏出一片薄膜制劑保胎藥咽下去。藥效很快發揮,他緩過這陣疼痛,翕動着睫毛慢慢睜開眼,眼底盡是一片冰冷。

他擡手擦掉額上冷汗,拿起光腦選擇通訊號,從五位長老到首都的左使一一掠過,卻始終沒有撥通。就在他考慮要不要把他和威爾分手的事告訴本教衆人時,留守總壇的右使忽然聯系上了他:“教主,科特裏爾星域有個土豪向咱們訂購器官,願意雙倍付款,但是一定要和教主親自交易,還有另一樁買賣也想托給咱們做,教主願意和他見面嗎?”

軒轅衍聖舔了舔蒼白幹燥的嘴唇,清咳幾聲,找回了正常的聲音才回答:“也好,本座現在就在格裏芬星,右使你親自處置一趟,順便給本座帶些安胎滋補的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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